第八集：白银流动
公元1368年，布衣皇帝朱元璋在古都南京创立了明王朝，宣告了一个庞大的元帝国的终结。这时，西方的中世纪正步入最黑暗却又即将覆灭的前夜，东方和西方几乎同时孕育着一股新生的力量在封建坚冰下涌动。不久，西方的资产阶级革命成功了。东方的中国却依旧在古老的体制中徘徊，推翻了元帝国的朱元璋并没有颠覆纸币，而是承袭旧制大量发行一种叫做“大明宝钞”的纸币，确立了一种钱钞兼行，而以纸钞为主，铜钱为铺的货币制度。由于宝钞是政府无限额发行，并强制流通的纸币，自然宝钞的命运一如前朝，经历辉煌一时的纸币，在经历了明初的短暂复苏之后再度崩溃了。
白花花的银两终于从台后缓缓走到台前，掀开了中国贵金属充当流通主币的历史，而在此之前，黄金和白银通常只被铸造成种种精美或者朴素的形状，用于贵族之间的大额交易，或是作为最珍贵的礼品，在上流社会中送往迎来，从古代楚国的金版到汉代的马蹄、马蹄银，直到唐宋时期的金锭银锭之类，无一不是达官显贵身份财富的象征物，而较少进入人们的日常生活领域。
戴志强研究员：“中国尽管是以铜铁廉价金属作为流通货币的主要币材，但是中国用黄金用白银的历史也是非常悠久的，在殷商的就是现在的安阳殷墟的遗址，我们已经发现有金箔，到春秋战国时期，南方的楚已经大量使用黄金，两汉时期，特别是西汉，应该是中国历史上，用黄金最多的时期，现在出土的马蹄金、麟趾金到现在还是闪闪发光，精彩夺目，到东汉以后，尽管黄金白银不再作为正式的流通货币，但是它作为财富的象征，因为金银天生就是一种财富的标志，一种象征，天然的就是一种货币，所以在中国历史上，金银始终没有断，特别是对外贸易，大量还是使用白银，西汉是如此，到了唐宋也是这个情况，到明英宗时期，白银正式取得了价值尺度的地位，也就是说白银正式成为国家承认的明确的流通货币”。
人类进入十六世纪，西方的资本主义已然突破中世纪的坚冰成为时代大潮，而东方的中国正处在明代中叶，资本主义因素也已经开始萌生，越来越多的手工业从传统农业中分离出来，形成了苏州、松江、景德镇等中心城市群，当时的景德镇烧制瓷器的民窑就已达二三百座，终年烟火不断，从业人员更是多达数十万人，而地处长江之滨的汉口则呈现出十里帆樯依市立，万家灯火彻宵明的繁忙景象，这时，仿佛是在呼应着时代的召唤，贵金属白银终于抖落神秘面纱，向世人显露出货币的天然本色。
《中国钱币》编辑部主任高聪明研究员：“明代的白银，从万历以后，一条鞭法以后，赋税全部实行用银交纳的方法，白银成为主要的一种货币了，那么白银从宋代开始以后，到元明一直在流通，当然在元明有一段时间是禁止的，断断续续的，明代白银的历史，到了明代中期以后，它（为什么）突然地成为主要货币了呢？在明代来说的纸币，但是纸币存在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贬值的问题，明代纸币的贬值是非常严重的，再一个是铜钱，这种传统的主要货币，到了明代的时候铸造量很小了，我们要把眼光放到一个全球性的眼光里边去，因为从明代中期以后，实际上中国的经济已经跟世界经济，跟全球经济，它已经进入到全球经济体系里边去了”。
人们把白银铸造成各种形状，每块大约五十两，称为银锭，此外还有所谓中锭、锞子和碎银，白银的官方价格每一两可值洪武钱一千文，嘉靖钱七百文，跟那些容易贬值的纸币和铜钱比起来，这些可爱又值钱的银锭的确是人们喜爱的宝贝，自从明代英宗皇帝解除用银禁令之后，白银就成了朝野上下普遍通行的主要货币了，一时间白银的需求量大增，一些有权势的人，乘机大量蓄积银锭，藏银之风吹遍全国，而且一直吹到了清朝，按照白银拥有量的多少，明代商人有所谓大贾、中贾和小贾之分，百万两以上为大贾，万两以上为中贾，万两以下为小贾，嘉靖年间大贪官严嵩被革职抄家时，就查出白银二百多万两，其藏银之多可谓胜过巨商大贾，当然这项历史记录被后来一个更大的贪官清代乾隆朝的和坤所刷新，当和坤在嘉庆四年遭到查办时，仅元宝银就抄出940万两，还有外国银元58000枚，根据清末梁启超的估计，和坤的全部财产可值白银八亿两，正是这股藏银之风，导致了明末清初的“银荒”。
高聪明研究员：“大量的钱是被埋掉了埋起来了，当时有些富人家里面，他建的库叫镇库钱，他把那个钱堆在库里边，自累世不花，几代人下来都不用它一下，都堆在那儿，观念上他把它看成是财富，钱仅仅是财富，他没有把它作为资本，这种概念可能在我们现在还是有，（比如）银行的存款一直在增啊，观念上的一个传统性的东西，显然是赚了钱，（但是）我把这些钱都藏起来了，我不是说用它去赚更多的钱去投入生产”。
然而，中国并不是一个盛产白银的国家，却以珍贵的白银为主币，如此巨量的白银究竟来自何方呢？
公元1637年，一艘英国东印度公司的商船，乘风破浪直抵中国，英国商人第一次满载货物来到这个传闻中的国家，满以为可以卖个好价钱，谁知竟然没有卖出一件英国货，却只是抛出了八万枚西班牙银元，也许这些大英帝国的商人并不知道，远在他们之前，葡萄牙、西班牙、菲律宾和日本的商人们早已到过中国，而且差不多都有过相似的经历，他们携着白银而来，满载着货物归去。
高聪明研究员：“日本的白银从十六世纪中期以后，大量地流入中国，从1600年以后，美洲的白银大量流入中国，西方学者认为，中国是当时世界白银流通的一个最终的归属点，他称为“秘窖”，美洲生产的白银美洲出产的白银，从十六世纪秘鲁，墨西哥银矿发现以后，出产大量的白银，它通过两条路线，一条是通过欧洲，一条是从美洲到了东南亚，然后最终的一个归属点流到了中国，据他们的估计，当时美洲出产的白银的一半到了中国，有一句话说的很有意思，他说好象白银从美洲挖出来，就是为了在中国埋起来”。
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得这些精明的外国人竟然乐此不彼的购买中国商品，几乎把中国变成单边主义的出口大国。一位英国学者以惊叹的口吻，道出了个中原委。“中国人有世界上最好的粮食-----米，最好的饮料---茶，最好的衣料---棉布、丝织品和皮货，拥有这些主要物品的和数不尽的其它次要产物，他们不需要向任何其它国家购买一个便士的货物。-------罗伯特.赫德爵士”。
高聪明研究员：“当时中国产品的丰富程度不是当时任何地区能够相比的，所以它出产的那种丝绸、瓷器，包括后来的茶叶，成为主要出口的产品，所以吸收了很多的白银，这样的话，从外来的白银给中国的商品经济注入了新的活力。所以在这个时候，中国融入了世界经济体系，所以中国的货币也在这个时候发生了非常大的变化，就是从传统的铜钱变成了白银。中国的这个贸易上的优势地位一直维持到十八世纪”。
这些踏上中国土地的西方人，对这个神秘东方大国物产的丰富和商业的繁荣惊讶不已，他们络绎不绝地来到中国，远涉重洋，或是伴着一路驼铃，留下数不清的银元，换去数不清的商品，从此，光灿灿的外国白银就象泉水般源源不断地流入中国，这种情形几乎从十六世纪中叶开始，一直延续到十九世纪初。
据东印度公司的记录，自康熙二十年到道光十三年的153年间，欧洲船只输入中国的白银大约有7000万两以上，也有学者估计，道光以前的140年间，海外流入中国的白银应有几亿两之多。
高聪明研究员：“日本的一个史学家叫滨下武志，他说中国，我们一直认为“天朝”，他说中国这个“天朝”的概念，不是无端的自己出来的，他说确实在东亚地区存在一种朝贡体制，纳贡体制，他认为确实中国在那个地方，从文化上面从国力上面，他确实很强大，这些周边的小国，他获得中国朝廷皇帝的一个封号，觉得是一个非常光荣的事情”。
不幸的是，这也助长了中国人的骄傲和短视，竟然以为中国真的就是天下的中心帝国，以致闭目塞听，错失良机。
高聪明研究员：“这种机遇就是我们错失掉了，为什么说是我们错失掉了呢？这种贸易是由民间商人来做的，东南亚地区的这些商人，民间的商人在做，明清的时候，恰恰出现了一些禁海的措施，我们知道，所谓的锁国，如果我们从政府有意识地去认识到这个东西，然后抓住这个机遇的话，那对中国来说当时来说，说实话是非常好的一个机遇，因为西方当时来说，资本主义发展起来了，但是它从整体的实力上面还不强，如果我们采取主动的话，那肯定是另外的一种局面了”。
当清政府依旧躺在天朝帝国的梦幻中，心安理得沉醉不醒的时候，英、法、美等西方国家因工业革命的成功而迅速崛起，与此同时，一个阴谋也在西方形成，曾经在清廷受过羞辱的英国人想到了罪恶的鸦片走私。
高聪明研究员：“西方人又要中国的商品，但是他又没有东西跟中国的商品交换去了，白银已经枯竭了，这个时候怎么办呢，他们就想到了一个鸦片，通过这种种植鸦片输入中国，套取中国的白银，使中国的白银大量外流，这么一种情况”。
由于鸦片的大量输入，致使中国白银外流，每年高达600万两以上，造成国库空虚，财政枯竭，社会矛盾日益加剧。不久，鸦片战争开始了，西方人的惊叹和羡慕变成了贪婪和非分之想，他们用大炮征服了中国的军队，用鸦片和一个个不平等条约迫使中国的白银又如潮水般地淌出国门，涌向海外，将中国几百年间的积累消耗一空。随之而去的，还有中国人的健康、快乐和血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