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女鬼因爱情复活
2014年07月09日 来源：齐鲁晚报 □马瑞芳
聊斋颠覆传统,创造了女鬼特有的凄美、柔弱、寒冷、忧愁、爱诗的存在方式,似乎比人间少女还俊美灵秀、风雅迷人。 在传统小说、戏曲里,女鬼常是恶鬼厉鬼吊死鬼,伴随朦朦胧胧、令人毛骨悚然的烟雾,鬼气森森地出来,大白天也能将心智不健全的人吓个半死。 聊斋颠覆传统,创造了女鬼特有的凄美、柔弱、寒冷、忧愁、爱诗的存在方式,似乎比人间少女还俊美灵秀、风雅迷人。 《莲香》是早期聊斋小说,蒲松龄对女鬼的总体构思,李氏形象带有导向性。桑生独居,一位柔弱美貌的少女突然出现,“风流秀曼,行步之间,若还若往”。真妙!李氏有人的形体,行动却像一股烟、一片云。人能这样吗?不能,灵魂大概可能。李氏代表着聊斋女鬼常见的模式:花样年华早逝,呆在阴冷黑暗的坟墓里。灵魂是美丽的少女,躯体却“白骨俨然”。她惧怕寒冷,惧怕黑暗,胆怯柔弱,但她求生意识还在,就到人世间飘动,想摆脱孤独、摆脱黑暗,回归人间。 聊斋女鬼如何回人间?靠人间书生与她们共涉爱河,帮她们复归人间。李氏如此,连琐如此,鲁公女也如此。 杨于畏遭遇女鬼连琐,无任何恐怖气氛,倒像以诗会友的赛诗会:杨于畏在荒郊野外的书斋,忽听到墙外有人吟诗:“玄夜凄风却倒吹,流萤惹草复沾帏。”明知吟诗者是鬼,杨生仍十分仰慕。第二天再听到同样的诗句后,杨于畏隔着墙续上两句:“幽情苦绪何人见?翠袖单寒月上时。”不仅表达了对女鬼的爱恋之情,还帮她完成总也完不成的绝句。杨生续完诗,一个美丽的姑娘进门来,坦荡地告诉杨生:她叫连琐,死了二十多年,她吟诗描述“幽恨”,只是怎么也想不起后两句,杨生帮她续上,有了这首好诗,就是呆在坟墓中,也“欢生泉壤”了。 多可爱的女鬼!真是“以诗为命”。 前人小说写女鬼出现后的常有模式是祟人,跟人间男子上床,摄取精气,获得复生,而世间男子因此丧失生命。连琐跟传统的祟人女鬼不同,当杨生要求跟她上床时,连琐说:如果您跟我发生肉体接触,会促寿,“妾不忍祸君子也”。于是,在《连琐》里出现了寻常小说不曾出现的场面:一对青年男女在躲避性爱的情况下,相处、相知、相爱。杨生既像得到“剪烛西窗”的贤慧妻子,更像得到志同道合的好朋友。二人的感情超过张敞画眉般的夫妇情爱。连琐通过一段时间与爱人耳濡目染,受人气熏染,“日食烟火”,“白骨顿有生意”,最终,在恋人“生人精血”的帮助下,连琐复活,对杨于畏说:“十余年,如一梦耳。” 是连琐在做梦吗?不。是亿万读者被天才作家蒲松龄牵着鼻子,听从他艺术魔杖的指挥,做了一场爱情可以生死人、肉白骨、起死回生的白日梦。 爱情可以起死回生的白日梦常在聊斋中变着花样出现。《鲁公女》是又一典型例证。 招远县令鲁公的女儿喜欢打猎,贫穷的张生在野外遇到穿着华丽貂裘、跨着漂亮小马的鲁公女,一见生情。后来张生听说鲁公女暴卒,悼叹欲绝,每到吃饭的时候必定祭奠一番。张生是个情痴情种,是一厢情愿的爱。鲁公女年纪轻轻怎么会死呢?原来是她杀生遭到报应。按传统小说的模式,男女必得相遇、相悦才能相爱,而鲁公女生前对比自己大好多岁的张生一无所知,张生“食必祭”感动了她,她就以女鬼身份私奔。真是天下无不可通之诚,无不可感之人。而鬼魂总有再世为人的机会,鲁公女希望再世为人后能跟心爱的人再结情缘,张生清醒地说:我现在三十岁,你再世为人,等你长大,我将就木矣!张生痴情却清醒,鲁公女的痴情后来居上,她并没考虑约张生重新相聚时二人的年龄差距,只认“情”字。她仍然坚持要与张生再续前缘。 蒲松龄号“柳泉居士”,“居士”者,不出家的佛教徒也。按照柳泉居士的构思习惯,每当世间好事难成时,菩萨来也。张生喝了菩萨给的茶返老还童,变成十六七岁的翩翩少年,去找再世为卢公女的生死恋人。卢公女看到年轻美男却不动心,务求“老张生”,甚至于宁可去死。一番喜剧性挫折后,是张生和变成卢公女的鲁公女“生旦当场团圆”。 张生和鲁公女,一个是穷书生,一个是县令千金；一个是人,一个是鬼。有地位的小姐可以和没地位的穷书生相爱,人和鬼可以相爱,还可以再世为人继续相爱,他们痴迷、执著,认死理,上天入地,今生来世,只认一个“情”字。张生慕美丽的鲁公女,情痴至极,女鬼鲁公女感张生之情,痴情更甚,为了情,可以生,可以死,可以死而复生,可以再世相聚,可以不计贫富、不计年龄。蒲松龄用鲁公女这位风雅女鬼唱响了一曲“愿天下有情人生生世世永成眷属”的情歌。蒲松龄以“撮合山”的周到和细致,构思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返老还童、还魂再生的浪漫情节。 我直怀疑,怎么没人把鲁公女这么好玩的故事搬上屏幕? (本文作者为山东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