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 体” 之 谜
——柳公权现象试解
王德志
提起柳公权，对书法稍有了解的人想必不会陌生。我有这样一个发现：大凡五十岁以上的人，幼年时家中存有法帖者，几乎非柳公权《大达法师玄秘塔碑》（简称《玄秘塔碑》）莫属。我觉得这是一个有趣的现象,姑称之谓“柳体之谜”。一次全国书学讨论会上，我与同室的一位博士生说起此事，他也有同感，建议对此作一研究。我于此未作深入考察，但在写上篇“书品与人品”时，忽然有些感想，因此说出来与诸位交流，权且抛砖引玉吧。
柳公权（778-865）,字诚悬，京兆原华（今陕西耀县）人，曾与白居易游。因善书，被穆宗皇帝擢为翰林院侍书学士，历穆、敬、文、宣、懿六朝。曾任谏议大夫、累封河东郡公、官至太子少师。因其敢于直言，淡于荣进，受人尊敬。人们常称他为柳河东、柳谏议或柳少师。柳公权为唐代著名书法家，其碑帖《玄秘塔》一直被视为习柳书法之范本。他自小接受《柳氏家训》的教导，终身以德行为根株，善辞赋，懂韵律，“博贯经术”。于人生、于书法都具有儒家的风范。
谈及他的书法，《旧唐书》说他学书法“初学王，遍阅近代笔法，体势劲媚，自成一家。”唐代书家欧阳询、颜真卿等人，尤其是颜真卿对其有较大影响。他学颜的法度、书风、人品与书品的完美结合以及变法精神。他在唐代楷书大家林立，壁垒森严中杀出重围，独创“柳体”。其书结构严谨，笔画锋棱刚劲，如斩钉截铁，偏重骨力，书风遒媚劲健，可与颜真卿的雄浑雍容书风相媲美，并称“颜柳”，被后人誉为“颜筋柳骨”。唐代楷书是书史上的高峰，其法度森严，笔法周备，结构严谨堪称划时代，而柳公权的楷书可以说是集大成者。因此，他与颜（真卿）欧（阳询）赵（孟睿┎⒊瓶樗拇蠹遥谑榉ㄊ飞嫌跋焐钤丁
此外，柳公权还以敢于直谏，为人耿直闻名。其“心正则笔正”，传为千古美谈。一年，唐穆宗在一寺院见到柳字，十分喜爱，很想见见他，一起谈论一下书法。正巧，不久柳从自己做官之地来朝廷办事。唐穆宗闻说便让柳来见，并把他留在朝廷里做了右拾遗（负责给皇帝提建议的官）。一天，穆宗与柳一起谈论书法，穆宗说：“你的字写得笔法端正，刚劲有力，可我却写不那么好，怎样用笔才能把字写好呢？”柳听后心想：早听说皇上整天吃喝玩乐，不理朝政。何不借此机会劝劝他呢？于是，他对唐穆宗说:“写字，先要握正笔。用笔的要诀在于心，只有心正了，笔才能正啊！这跟国家大事是一个道理，不用心不行啊！”穆宗闻此说，知道柳是借讲笔法规劝自己，不由地脸红了起来。唐文宗时，一天，文宗与包括柳公权在内的几位大臣谈论国事。当大家说到汉文帝很注意简朴时，文宗举起自己的衣袖让大家看，并有意自夸地说：“这件衣裳已洗过三次了，现在还穿在我的身上。”在座的一大臣马上奉承道：“陛下，您的简朴胜过了汉文帝呀！”其他几位大臣也随声附和起来，只有柳一言不发。文宗有些不悦，问柳：“ 你怎么一句话也不说呢？”柳公权看着文宗，神情严肃地说：“陛下，您为天子，最重要的事要选用那些有才德的人，罢免那些没才德的人。让该得奖赏的人得奖赏，使那些该受惩罚的人受到刑罚，这才是天子最宝贵的美德呀！穿过洗过的衣服固然好，可这不过是细微的小事啊！”文宗听后，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就高兴地说：“现在文官中最高贵、最荣耀的官职就是中书舍人（负责起草朝廷文告的官）了，您已经担任了这个官职，按理说，我不应该再让你去当谏议大夫这样的小官了。可是因为您正直敢言，有诤臣的风采，所以，我要委屈您再兼任谏议大夫官职，好让您能够常常提醒我。”第二天，唐文宗就发布了命令，让柳兼任谏议大夫。柳公权敢于直言或婉言进谏的行为，于此可见一斑。 柳公权以书喻政，由此及彼，巧妙地进谏。从此“心正笔正”说一直流传至后世，成为士大夫的典范。所谓字如其人。柳公权正因其刚毅不阿的高尚情操及人品素养才使其清劲挺拔的书风耀然纸上，后人非但重其书艺，而且慕其人品，而至书法与人格并垂不朽。所以清人周星莲感叹道：“褚登善（遂良）、颜常山（真卿）、柳谏议文章妙古今，忠义贯日月，其书严正之气溢于楮墨。”
大凡历史现象，往往可于该民族传统文化中找到答案。中华民族一直崇尚骨气。张申府有言: “我希望造一个新民族，这个民族的主要特征乃是坚实。换言之，就是壮健。再换言之，就是率直。用一个字来表示，就是刚。”反映在书法上则讲求骨力。卫夫人说，“善笔力者多骨，不善笔力者多肉。”绘画上也讲究“骨法用笔”。“骨”、“骨力”乃借助于比喻来说明人内在性格的刚直、果断及其外在表现等。书论上用“骨”字，指的是力量与笔力。从书法艺术与做人这两方面看，柳公权都较好地体现了儒家至刚、至强、至健的风骨。从此意义上说，我们对上述的“柳公权现象”或许就不费解了。(本文曾刊载于（新华每日电讯》略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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