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箍桶匠之死

 镇巴县文化馆 2014-07-29

箍桶匠之死   

郝明森

   这天中午,我刚吃过午饭,躺在沙发上想迷糊一会儿,就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来人是我老家肖木匠的幺儿子狗蛋,他头上扎着白布,长长地搭在背上,进来后就冲着我磕了一个头。他是来报信的我们老家报丧都叫信。我心里一阵哆嗦,把他搀扶起来,连连追问村里是谁走了。他说父亲不幸,无论如何要叫我回去一趟,这不,亲自来请了我听到真有点不太相信,没有听说他生病。狗蛋告诉我父亲的死也蹊跷,有人怀疑大哥把他掀下崖摔死的,要么是自己跳崖死了反正人死在坡上的。

 

 
 

    肖木匠生前是我们村小有名气的箍桶匠在我的印象中家里很多器具都是木头做的,打水用的木桶,洗衣、洗碗用的木盆,就连尿桶、粪桶也是木制的。甚至村里有的人家姑娘出嫁之前,专门要请肖木匠上门做几天生活,把日常所需的各种木桶做齐全,作为陪嫁。
  木桶以圆形为主,而造房子用的门槛、窗户则是方的。人们把箍桶匠又称作圆作木匠,以与造房子的方作木匠相区别。与制作方形家具相比,难就难在木桶是圆形的,箍桶匠刨木料的刨子不同于木匠的刨子。圆作刨时,箍桶匠双手持木料,在刨子上刨;而方作刨时,木匠用双手推着将刨子刨。


 

 
 

    我上小学时,依稀记得肖木匠肩上一根扁担,挑着两个工具箱,走家串户,不停地吆喝“箍桶哦——箍桶哦——”无论春秋冬夏、寒冬酷暑。有了活,他就个空阔的地儿放下担子,取出锯子、刚锉、刨子、斧子,还有专用的勾镰、刮刀等工具干起活来。肖木匠干起活来迅速快捷,就像他的工具一样,圆圆溜溜的,给人一种圆满灵秀的感觉。 

     肖木匠跟我家有亲,我的婆婆是他的亲姑姑,他跟我父亲是正宗的血亲老表,按照辈分我应该叫他叔了尽管上代人都仙逝,这代人在逢年过节或有大房小事相互之间还在走动,父亲说这是一座踩不断的铁板桥,于是按常规便决定立即前往参加他这死得不明不白的葬礼。

 

 
 

    死人是常见的,他杀或自杀现象已经好多年没有在老家出现过。听爷爷讲,那还是好多年以前,自然灾害,农民的日子过不下去,或者是买卖包办婚姻,一些年轻的男女在百般无赖之下殉情。须知自杀这个绝头路可不是好走的,这是一种极其痛苦的抉择,“人到一死不回头”只有在经历了巨大痛苦以后才会有人选择这条路。他杀那只是两家有解不开的疙瘩,要么怀着深仇大恨没法得到解决,一时气恼不过才达到动刀子的地步,但绝不会有杀死自己亲人的。


 

 
 

    说起肖木匠这个人,是旧日农村一个悲剧人物。在我印象中,大集体时他家特别贫穷。家里三儿一女,生活困难,经常无米下锅,连粗粮野菜都吃不周全个个饿得皮包骨头更是可怜,满头秃疮脏不邋遢无人接近,也没钱医治,最后害一场肺炎活活拖死尽管少了一张嘴吃饭,我那劳累过度,得了伤痨病,也就是现在的肺结核,按当时的医疗条件是一种绝症,绝望之余不愿给家庭生活带来太重的压力,无地在最贫困时自缢而死,死后连棺材都没有,可谓极端悲惨。表婶去世后肖木匠拖着那兄妹人的苦日子就可想而知了。说实话,肖木匠在他最艰难的时候能挺过来,要感激的还是我婆,是她老人在世时替他拉扯最小的几个孩子,粮油米面没少接济,肖木匠跟我大爷当学徒,学了一个半罐子的木匠手艺都不精,大爷说他木桶做得好,就专门教他这门手艺,慢慢地,就成了方圆几十里小有名气的箍桶匠了

 

 
 

几十年过去了,儿女都已成人,娶妻生子后都要分开过肖木匠孤苦一人夜半孤灯守着那几间破烂的老房子。也不奇怪,农村就是这回事,儿大不由娘,结婚后有了孩子都只顾自己的小家,根本靠不住。据说些年肖木匠小日子不错,自顾自不养闲人够自在的。听村里人讲,他腰里有余钱。据说他年轻时是一个不规矩的人,一个夏天在邻村做水桶,看见一妇女坐在树下,解开汗衫在给孩子喂奶,白白的乳房非常醒目,走过去莫孩子脸蛋之际捏了几把乳房,女人一气之下在田里喊回丈夫,把他暴打一顿,后来还是不思悔改,不敢调戏有妇之夫,与村里刘寡妇勾搭上了,他真心实意想带回来,可是个儿子死活不答应,说是把那骚婆娘带回来就打断她的腿。肖木匠气不过,铺盖一卷就搬到寡妇家去了,但那个刘寡妇哪能把一点真情给他呢图他有力气能挣钱,再让他掏一点腰包,腰包掏空了,力气用没了,估计在他身上再也挤不出油水,寡妇嘴一撇,屁股一拍重新嫁了人。就这样,肖木匠又灰溜溜地回到自家的老屋。从此,儿子媳妇都说他丢人,谁也不愿搭理他,特别是他大媳妇更没有给他好脸色看,成天指桑骂槐地骂一通


 

 
 

     没想到,肖木匠也不是省油的灯,他寻思着给儿子儿媳一点教训,刚好瞅见大儿媳妇每天早上提的尿痛已经破烂了,自己做了一个新的送给大儿子,大儿子也没在意,第二天发现女人喊叫瘙痒的难受,不停地抓跨挡,脱掉裤子发现跨挡全红肿了,到卫生院检查说是漆疮接触漆树漆液所感染,老大这才想起尿痛,原来是没干的漆树做的,气得大骂他爹不死人,从此父子成了仇人,发誓老死都不看他一眼。

些年他已经过了花甲,体力大不如前,身子骨也懒了。尽管儿女不在身边,但他处处还在为别人着想,心态还好只要看见村里那家的木桶坏了,箍个桶,做个木盆之内的木工活从来不收一分钱工资,哪家有事他还去搭把手。自己的责任田承包出去,一年到头按比例分点稻谷,远处的地不种了,响应国家的号召退耕还林,一年到头领到一笔补助款,低保定期补贴也到手了,吃穿根本不愁。尽管儿子不孝顺,女儿还是通情达理的,说是哥哥不管她管,正准备来接她进城去享清福,偏偏在这个时候他却死,可真是个谜,叫好多人都不理解。
    我到了那里,位哥哥对我很尊重,因为我能回去奔丧就给足了面子,这下弟兄争着主管丧事互不相让,村组干部也在场,讨论了半天结果是兄弟共同办,哪家亲戚送的钱物就归谁家,余下的花销开支除外平摊这才作罢。在闲谈时,无意中谈到临死时的一些征兆和情况。前几个月,听说幺女子要接他进城安度晚年,他说把自己的家产和山林处理完就去,几间烂房几样破烂家具也不想给后人留,还有自己养的猪等牲畜能变卖几个钱,鸡鸭先教幺女子带进城了。听说要出卖家产和山林,这下弟兄两不答应了,争东争西互不相让,以为肖木匠给了女子很多钱,不然她不会平白无故接他去啊,这下都争着养他。肖木匠态度很坚决,他自己的东西一也不留,这不,刚好把大儿子自留地边有几颗杉树也要砍了,这下老大不答应了,说是长在他地里就是他的。其实呢,这树是肖木匠手艺最精时候栽的,他说这些树做木桶最好不过了,既轻便又结实,至少也陪伴二十多年了,个儿子都清楚得很,老这样一提,老二也不答应了,尽管是几棵树也是父亲的财产,哪怕砍了卖了也要平分,一碗水要端平。这下肖木匠来气了,他说这些树给自己做棺材,自己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你谁也休想得到一根树杈。就这样,一直为这几棵树跟大儿子闹了几回,幺儿子也虎视眈眈地盯着事态的发展。还有人说,就在他临死的头几天,有人还看见他在那树旁边跟老吵架。还有邻居看到他吵架归吵架,自己的肚子是不吃亏的,还炒一盘腊肉,喝上二两包谷酒,脸蛋红扑扑的,显得很自然洒脱,然后看到他从村东头到西头的闲逛,并和好多邻居打招呼看不出半点悲凉的痕迹。所以村里的邻居们根本没有介意他要告别这个世界。

肖木匠的死还是我一个远房侄子发现的。这天一早,他放牛路过,他看见肖木匠厥在草丛中,喊了几声没应声,跑过去一看,满脸是血,尸体早已僵硬了,侄子紧张了,一声呼唤,附近的邻居都到了,大家傻了眼。七手八脚把他抬回老屋,这才去派人挨家挨户去叫他几个儿子,一个个还没起床呢!这一切的一切,给乡亲留下太多的疑团。   

 

 
 

一位朋友有句名言,说任何事物一旦了解到真相,那个戏就没唱了人还是要留点遗憾给观众为好,这样才会有一些人经常惦念着他。我说这位肖木匠,大概就是这样的人,叫人想象不到他是否自绝于社会与世界,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是含冤而死,好好的日子为什么不想过了呢?

肖木匠的丧事就这样结束了。他人虽然去了,但家里并不平静,几个儿媳把屋子翻了个底翻上,包括铺床的每一根稻草,墙壁上的缝隙都没放过,目的是找存款。几兄弟各打各的算盘,个个都对他幺妹盘问一通,问她父亲到底有多少钱,她不能吃独食,说是没有钱那谁信呢?每年那退耕还林和低保款又在哪去了呢?一个个审问得幺女子直哭鼻子,赌咒发誓说再不回这个家了。

我也该回单位了,父亲把我送到田坎下,看了看肖木匠的老房子,哽着喉咙说:“本来踩不断的铁板桥也断了。”我听后心里有一股莫名的酸痛 我们老家有一句俗语“宁在世上挨,不到土里埋”无论什么信仰都没有生命的信仰来得重要把那些信仰当着一种安慰是可以的,如果把生命视为儿戏绝对是愚昧和亵渎,也是绝对不可取的。所以我们每一个活着的人都应该正确地对待自己的生命,千万不能有其他的非分之想,千万不能为一点小事斤斤计较,千万不能把遗憾和疑团留给后人、留给社会,就像这位肖木匠,死后一个阶段还有人惦记着,时间稍长一点人们就会把忘了,谁有精力和时间去破译死亡之谜呢?

事情本该忘记了,父亲打电话给我,无意之间他又提起肖木匠,说是他那存款全部捐给小学修教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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