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回目有些“草率”
宋子牛
有种说法，章回体话本小说的回目与书中诗词一样，都是游离故事之外的“赘笔”，与主题无关。其实，大谬不然。回目作为一种标题语体，具有鲜明的叙事功能与提示作用。它那凝练的语言，对偶的结构，诗联的音韵，本身就是小说艺术魅力的一种体现，有助于强化故事的感染力，也给读者一个先入为主的“第一印象”。
《西游记》是一部具有精神气象的神话小说。喜欢排序的文化学者余秋雨认为，《红楼梦》之外，排第一的当是《西游记》，第二、三才是《水浒传》《三国演义》。前者文学品质整体高于后者，可惜重复过多，套路过多，影响了精神力度。他是从艺术上概而言之，也许有一定道理。
笔者读《西游记》，对回目问题关注较多。人民文学出版社1955年和1980年有两次校本出版，回目多有修改，但也只是互参不同版本，从表意上考虑予以处理，或订正个别字词，“择其善者”而从之。并未注意对偶回目是否韵律和谐、对仗规范。以致现行的百回本回目，这方面问题仍不少。笔者仔细查验、逐回辨析，发现倒置的（前后两句平仄颠倒）回目约25回；双平的（两句末字均平声）回目11回；双仄的（两句末字均仄声）回目1回；对仗欠工，如字词或结构失对的回目约20回。失范回目总计超半数，是个不小的比例。这实际上也是考察其艺术水准的一个方面，更涉及文学名著的地位及读者的心理预期。
先看回目“倒置”的情况。列举两个例子：
第五回 乱蟠桃大圣偷丹 反天宫诸神捉怪
起句末字“丹”是平声，收句“怪”是仄声，与对偶联语“仄起平收”的基本常识、规范要求，正好相反，应作“反天宫诸神捉怪 乱蟠桃大圣偷丹”才好。
第六回 观音赴会问原因 小圣施威降大圣
起句末字“因”是平声，收句末字“圣”是仄声，也应将两句颠倒过来，作“小圣施威降大圣 观音赴会问原因”，才合乎句脚的平仄规范。
再看“双平回目”，例如：
第三十回 邪魔侵正法 意马忆心猿
第三十九回 一粒金丹天上得 三年故主世间生
这两回的回目，起句及收句末字分別为“法”与“猿”、“得”与“生”，均为平声，不符合联语的规范要求。
“双仄”的回目为：
第六十回 牛魔王罢战赴华筵 孙行者二调芭蕉扇
起句、收句末字“筵”与“扇”均为仄声，同样也是不规范的。
以上例子简析，均未细究联句中词语的词性、结构及对仗问题。下面不妨就此作些探讨。
第十三回 陷虎穴金星解厄 双叉岭伯钦留僧
上句中“陷虎穴”为动宾短语，下句中“双叉岭”为偏正名词，结构及词性失对。
第三十六回 心猿正处诸缘伏 劈破旁门见月明
此回目问题较多。除“双平”外，上句中“心猿”为偏正名词，借指悟空，下句“劈破”为联合动词，词性失对；上句中“诸缘伏”为名词加动词的主谓短语，下句中“见月明”为动词加名词的动宾短语，结构失对。
第五十一回 心猿空用千般计 水火无功难炼魔
上句首“心猿”指代悟空，可视作偏正名词，下句首“水火”（指主火雷公邓化、张蕃，及主水天神水德星君）为并列名词，词性失对；前句“千般计”为数量词组，下句“难炼魔”为动宾短语；上下句中的“空用”及“无功”，一动一名。整个联句词性及结构均不工。
第七十五回 心猿钻透阴阳窍 魔王还归大道真
上句中“阴阳”为并列名词，“大道”为偏正名词；两句脚“窍”“真”，分别为名词、形容词，词性对仗均欠工稳。
失范回目不再逐一罗列。著名诗僧苏曼殊法师强调，“凡著小说者，于作回目时，不宜草率。回目之工拙，于全书之价值，与读者之感情，最有关系”。可见回目的工拙、规范与否，何其重要。以此观照《西游记》回目，似有“草率”之嫌。“心所谓危，不可不告”。切盼整理古籍者，再版校勘时，注意“那些讲究宗教玄理、描绘战斗场面或山水风景的韵文，常显得平庸乏味，有公式化的毛病”的同时，也能关注到回目存在的问题，将联句倒置、平仄失律、对仗不工等，能逐一予以订正。提供给读者一个回目相对规范的“善本”，以免贻误后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