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对的产生发展和创作 无情对是中华对联大家族中一活跃分子,向来以用字工巧、对法别致、属意不相干、趣味盎然著称而备受联人青睐。“无情对”之称据传起于一百多年前清学者张之洞之口,基本可以认定,但无情对的创作絶不始于此,有以明解缙与成祖之“色难/容易”为首例,亦不确(斜线/为分行的标识,下同)。据本人考査研究对联史发现,首例无情对法见于1700多年前的西晋:1、天下杀英雄,卿复何为尔;俊士填沟壑,余波来及人。 这是东晋学者裴启著《裴子语林》载西晋名士石崇与潘岳被杀时刑场上的对句,大意是:(石崇问)天下(统治天下的当权者)要杀害英雄,卿(你)又何须这样!(潘岳答)才俊之士虽被填入沟壑(指被埋入坟墓),但余波(事后的影响)将涉及到许多人(意思是我们不会白死)。此为二句对,前两句字义相关,对仗工整,天下/俊士为同类工对,英雄/沟壑为互成宽对(先同类自对后异类互对)。后两句字意并不相关,那是怎么对仗的呢?对句“余波”之“余”意为“剩下”古虛生字今动词,与岀句之“卿”(你),古实字今人称代词,字义本不对,但此“余”(后写作“馀”,今简作“余”)有一个同音字“余”,义为“我”,为古实字今人称代词,借此义可与“卿”(你)为同类工对。岀句“尔”为多义字,这里意是“这样”,为古虚字今指示代词,另一义是“你”,古实字今人称代词,取此义可与对句“人”(古实字今名词)成同类工对。这种借同音字或多义字相对使字义本不同而变为相同的手法就是无情对法(请注意同音字与多义字的区别:同音字是形同音同而义不同类也不同的两个字,多义字是一个字有两种以上的含义)。石崇潘岳对为史载无情对的首例,因无情字只见于此二句对中之一句对,尚不能改变全句的意思,故本对句还不能称无情对,只能说其中有无情对法。但这种无情对法对后世无情对创作产生了直接影响,请看: 2、树已半枯休纵斧; 果然一点不相干。 对句清末学者张之洞所作,“果然”之“果”与“树”,“相干”之“干”与“斧”对就是运用了多义字对法。 3、未离乳臭先排汗; 将到长毛又剪清。 这是清代末年的一副征对,对句用了无情对法,获得了冠军。“剪清”的“清”是个多义字,这里取朝代名(满族人建立的清朝)与出句“排汗”(谐音汉族的汉)成同类工对。这里谐音转义都是无情对法。由上例可见无情对法是无情对成体的基本元素。 对联起源于上古人口语中之对语,独立成体的对句(对联的一个类别)大约产生于汉末,至两晋已从史书中发现有十几副对句,西晋时石崇潘岳对是其中一副,可见无情对的产生与一般对联的产生同步,此后也隨着对联的发展而发展,繁盛而繁盛。 4、白头翁; 苍耳子。 这是《全唐诗话》载著名唐末诗人温庭筠与唐宣宗的对句。唐宣宗的岀句“白头翁”是鸟名,此鸟学名白头鹎,因老鸟头部的毛变成白色如白发老人而得名,故白头翁三字是有意义的。温庭筠的对句苍耳子是植物苍耳的果实,可入中药,苍耳子是一味中药名,无义(“苍耳”不能解作“靑色的耳朵”,“子”也不能解作“子孙”的“子”),若与“白头翁”三字一一对仗须恢复苍(青色)耳(耳朶)子(子孙)的本义才能成同类工对。 这是《全唐诗话》载著名唐末诗人温庭筠与唐宣宗的对句。唐宣宗的岀句“白头翁”是鸟名,此鸟学名白头鹎,因老鸟头部的毛变成白色如白发老人而得名,故白头翁三字是有意义的。温庭筠的对句苍耳子是植物苍耳的果实,可入中药,苍耳子是一味中药名,无义(“苍耳”不能解作“靑色的耳朵”,“子”也不能解作“子孙”的“子”),若与“白头翁”三字一一对仗须恢复苍(青色)耳(耳朶)子(子孙)的本义才能成同类工对。 这种将专名中暂时失去本义的字又重复本义相对的方法也是无情对法。后来的无情对也接受了这种对法,如: 岀句地名“陶然亭”三字是有意义的,对句“张之洞”是人名,三字只是姓名符号,失去了字的本义(不能释为“张开的洞府”),恢复本义后才与“陶然亭”三字成虚(生)字对、助字对的胜迹类工对。 对句“白兰地”是英语音译,有音无义,恢复本义后三字才与“黄梅天”三字成颜色类、花木类工对,天文地理类邻对。 对句发展很僈,延续到唐末一直停留在口头应对上,至宋初与民俗结合才从口头落到书面上,产生了楹联。口头无情对也随之应用到楹联里。 这是南宋著名诗人陆游《老学庵笔记》所载临安的一副药店联。上联虚夸用四斤丸药就能治住天地间湿气,下联写药的实用,说服用一服“散”(药名)就能治好偏正头风(病名)。取下联“风”的另一义自然界之“风”与上联自然界之“气”成天文类工对。这也是转义对,后人用这种对法属成无情对的有: 例9对句中“伤寒”病名,“寒”取节气名“大寒”或“小寒”与岀句节气名“处署”成同类对。“小柴胡”药名,“胡”取“胡同”之意与出句“院”成同类工对。 明代是对联持续发展之期,无情对也渐臻成熟,创作开始增多。清学者梁章钜著有《楹联丛话》和《巧对录》,收有明代无情对: 这是明吉水县二忠祠联,祠合祀宋末民族英雄文天祥和明末民族英雄李邦华。下联中“先生”是敬称,指文天祥。这里别解作“先岀生”与上联“后死”对。字词的别解指临时赋与某字词一种新义,后用这种对法创作的无情对有: 11、 例11对句中“阁下”也是敬称,全句须别解作“阁楼之下李树先生长”才可与岀句成为同类工对。例12中出句“丑”与对句“先生”为无情字。“丑”本为剧中丑角,这里谐音作“醜恶”之“醜”(今简作丑)才可与对句“奸邪”之“奸”相对。 对联发展至清开始繁盛,无情对也得到了充分发展。清末民初,反帝反封斗争形势将对联创作推向髙潮,无情对法也在实际运用中异彩纷呈,涌现岀不少精典之作,前所引2、3、5、6、9、11、12各例都岀现在这个时期。 但真正把无情对创作引向正途的还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中华对联复兴之后,当时岀版的对联著作,如当代对联领航人常江先生的《对联知识手册》,著名联家余德泉教授的《对联通》,近年岀版的重要联书,如著名联家李文郑的《对联基础知识》,著名学者谷向阳的《中国楹联学概论》等,都对无情对作了特别介绍,一些对联报刊和网络,也把刊登无情对作品放在显要位置,《中国楹联报》还专门开展了关于无情对的理论研讨,鼓励和推动了无情对的研究和创作。湖南联家李先鸿先生对无情对情有独钟,经过多年的苦心搜集和研究,岀版了专著《无情对品趣》,福建联家陈学樑先生更是独占无情对榜之鰲头,自费自办号称“全国无情对第一专刊”《无情联圃》,已岀了六十多期,拥有广大无情对作者和读者,为无情对发展和创作立下了不朽功勋。 目前,无情对发展形势看好,作品数量不断增多,但质量参差不齐,有些并非无情对也混了进来,其原因主要还是对无情对的认识存在一些问题。 对于无情对的认识一般还停留在“看似有情(形式上互相对仗)实无情(内容上却毫不相干)”或“上下联内容不相关”的层面上,没有抓住无情对与一般对形式和内容上的本质区别,使无情对的创作离开了“真正无情”的轨道。 当年,张之洞为无情对定名时,是岀于当时定的罰酒令:对不岀“照罚无情”之“无情”二字,这个“无情”好象与后来无情对的“无情”无关,但他的对句“果然一点不相干”又显然暗示了这种对法的特点,所以当他以“陶然亭”让大家对时,他的同僚李文田说,“若要无情,非阁下姓名莫属矣!”陶然亭/张之洞,这“无情”之对,不就是岀句与对句內容“一点不相干”吗?但怎样才能实现“一点不相干一”,当时和后来都没有人说明。现在倒是有几种说法:有根据一般对联要上下联“语意相关”的规定,说“语意不相关”的就是无情对,这种认识是片面的,对联中也有语意不相关的,如对句“三代夏商周/四诗风雅颂”,楹联“食荐四时新俎豆/书藏万卷小琅嬛”,岀对句上下联各说一事,语意岂能相关?能说这是无情对吗?有以“命意绝不相关”的流水对为无情对的,属误解。流水对,又称串对,是把“一句话分成两句说”,各自“独立起来没有意义,至少是意义不全”(王力语),其“命意”不全,各说一半,自然“不相关”,而合起来说一个意思,又是相关的了,这又怎么能是无情对呢?其实,流水对只是对联四种对式(互对自对平对串对)中之一式,只关对仗形式不关对仗內容,根本与无情对无涉。但有用流水对比喻无情对的:“上比和下比之间有落花有意和流水无情的关系”(刘锋语),是说上比(岀句)有情而下比(对句)无情,这倒是很形象很恰当,我们不妨索性借此把上比中表现本义的字称有情字,把下比中临时失去本义的字称无情字,把以有情字创作的一般对联称有情联(对),把以无情字创作的特殊对联称无情对或有情联中的无情对,这样就把一般(有情)联和无情对分清了。由此,我们也可以了解无情对的岀句对句语意为什么“一点不相干”了,还可以根据古代留传下来的各种无情对法给无情对以科学的定义了。 无情对是运用汉语中同音字、多义字、兼类字、音译字、专名中暂时失去本义的字,通过借代、转复、别解字义或改变字类的方法,创作的字面对仗工整,语意却毫不相干的趣味巧对。其中,同音字(形同音同义不同类也不同的两个字,如花草的花与花钱的花),多义字(一个字有两项以上的含义),兼类字(一个字兼有两个以上的类别),音译字(外语、少数民族语的汉语译音,如白兰地、包头等),专名中暂时失去本义的字(如人名张之洞,药名苍耳子等),这是创作无情对的基础,基本元素,先决条件,也是识别无情对的标志,无此类字的对联决不可能是无情对。借代(借音借义指代另义),转复(转移或恢复字义),别解(临时赋予某字的一种别的新义),这是创作无情对的特殊过程与专用对法,即无情对法,运用无情对法必须用古字类(实字中的小类)对法,这也决定了创作无情对主词须用实字,且须达到字字工对,用通常的今词类对法(名词对名词动词对动词等)不行(无情对中的有情部分可放宽)。这一规定必须严守,后面说的“字面对仗工整”就指此。“语意毫不相干的趣味巧对”是无情对的结果和效果。“巧对”(对句类中一个重要类別)是无情对所属类别,故应统称对而不称联,“趣味”加在“巧对”之前,说明无情对不是一般的巧对,而是巧上加趣,有趣是无情的灵魂。“夏至头筐装夏菜/冬临脑袋像冬瓜”(杨曦光作),字字工巧又妙趣橫生,这才是上乘的无情对。辨别是否无情对还要看对中无情字的作用,例2、4、5、6、8、9、11、12是无情对,因无情字(对中字下加点)在句中占主要地位,直接影响语意,使有情变无情。例1、3、7、10中的无情字不在句中主要位置,不起主导作用,对主旨不起多大影响,攺变不了原联的有情性质,故不是无情对。再举两例说明:常将白眼覌天下/岂肯轻心论古人。红白相兼,醉后不分南北/青黄不接,贫来尽卖东西。前联中对句“轻”借音“青”与岀句“白”成颜色同类工对,“轻”为无情字,但处于俢饰主词“心”的辅助地位,改变不了主词的本义,故此联虽用了无情对法中的借对,但还是有情对,所以不能简単地称借对为无情对。后联有四个无情字,红白/青黄,为颜色同类工对,但这里"靑"代指庄稼未成熟,“黄”代指庄稼成熟,失去了颜色本义。南北/东西为方位同类工对,但这里“东西”取另义(物件),转变了字义,这样,全联虽多是同类字工对,但因对句字义发生变化,语意就与岀句大不相同,因此成了无情对。无情对创作也要遵循一般对联的规则,也要避讳合掌、同字。所不同者在句尾字平仄安排上,一般对联规定尾字上仄下平,无情对属对句类,以岀句为上,对句为下,不以平仄论,以无情字所在论,无情字多在下比对句,“喜剧效果岀现在对句上”(常江语),下比尾字平则平收,仄则仄收。如袭用对联上仄下平的一般规则,不顾无情对的特征,不管无情字的所在,无情对将失去许多生趣。前所举无情对传统名句,不论尾字平仄,无情字都在下比对句,这一点务请无情对作者注意。 认清了无情对的含义与特征,就可以用来创作和识别无情对(关于无情对的创作和识别,本人在《追寻无情对》中已说了不少,这里不再赘述),也可以用作修改和润色无情对的依据。近从《无情联圃》第六十期髙兴地看到我省联家李景成先生创作的十几副无情对,有几副水平很髙。如:栈道朝秦岭/林冲拜宋江,对得文从字顺,尽情合理,特别是“道/冲”极尽机巧。岭上桃花落/田间李自成,也很好(但“花/自”,大类不同,非工,若“花”改“已”或“将”与“自”对成助字对是否好些?)。绿山长绿水/丹麦不丹国,基础很好,(但“山/麦”小类不同,欠工,“水/国”小类亦不同,欠工,若将“山”改“茶”,将“水/国”删去,绿茶长绿/丹麦不丹,是否工整简明些?)马路丰田少/牛津硕士多,此对亦很好,只是“田/士”差些,但“丰田”为汽车专名,不能改动,又在有情的出句中,故可宽允
(以上意见仅供参考)。创作无情对难度大,工夫深,须反复琢磨才成。本人从多期《无情联圃》上看到李先生创作的大量无情对,真正体会到了李先生在创作中反复修订逐步完善的甘苦。创作无情对实在太难了,正因为如此,无情对产生千百年来留下的精品不多,只有几十副,有的还有不同传说,几个版本,说明是经过反复修改才被认可而传承下来的。近年无情对创作有了新起色,好的比较好的作品逐渐増多,但也有些作品还“不太像”,如集中展示,共同琢磨,可能会更好些。也许是基于这种考虑,我省楹联家杨曦光、邓贺荣、李景成诸位先生,在《中楹报》上发起“无情对岀书征稿启事”,相信会有许多作者爱好者积极响应,这无疑将对无情对的发展与创作产生重大影响。本人在报上看到征稿启事,也想会会同好,便将以前写的拙文《追寻无情对》寄去凑个热闹,不料杨先生特认真,捎信来要我在新书岀版前再说几句,既然杨先生和他的朋友们不太看重“名人效应”,找一个普通乡谊来交流,是亦可亲,乡情难却,也就不揣冒昧,实实在在地把所学心得和新研成果说上一通,不当之处,任凭文友们拍砖,“照罚无情”就是了。 愿天下无情对作者都是有情人,惺惺相惜,携手并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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