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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 州 曲 园
曲园，位于苏州市人民路西的马医科巷西段，宅园面积3.33亩，现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曲园的主人俞樾是浙江德清县人，清末著名文学家和音韵、训诂学家。道光三十年（1850）庚戌科进士，授翰林院庶吉士。受咸丰皇帝赏识，放任河南学政。事隔两
年，在考试取士中，被御史曹登庸劾奏“出题试士，隔裂经义”，因而遭罢官削职归田。那时，正值太平军进军浙江，俞樾为避兵祸遂移居苏州，潜心读经著书。同科进士李鸿章时任江苏巡抚，在李的帮助下，俞樾出任苏州紫阳书院主讲。期间，俞樾在苏州三易其居。后来在朋友帮助下才于同治十三年（1874），在马医科巷潘世恩旧宅西的废地上“筑室三十余楹，其旁隙地筑为小园，垒石凿池，杂莳花木。（俞樾《曲园记》）”遂成此园。曲园地形狭长，象把曲尺。俞樾在《曲园记》中说：“其形曲，故名曲园”。当时，俞家经济并不宽裕，所用建材都不粗大，“但取粗可居，焉敢穷土木”。曲园之名，亦隐含《老子》“曲则全”之意。曲园建成后，俞樾自号“曲园居士”，并以“一曲之士”自称。
曲园游客很少，我与老伴乘三轮车来到曲园门前，见临街一间板门都关上了。走近看，左侧一扇板门虚掩着。推门进去，抬头见梁上挂着“探花及第”竖匾。据曹林 娣教授《苏州园林匾额楹联鉴赏》介绍，那是俞樾长孙俞陛云（即著名“红学”家俞平伯父亲）的科举成绩。俞陛云的父亲俞祖仁有病，陛云从小跟随祖父母生活，由祖父俞樾亲自教育。俞樾看重科举，常常以此劝勉其孙，并寄予厚望。他在门上写过一副对联“湖山恋我，我恋湖山，然老夫老矣；科第重人，人重科第，愿吾孙勉之”。俞陛云戊戌科以第三名入选。得此喜讯，俞樾欣喜之余撰联褒奖“老夫半世浮沉，藏书数千卷，读书数万卷，著书数百卷；小孙几度侥幸，乡试第一名，会试第二名，殿试第三名”。故把“探花及第”竖匾挂于当门。
走过门厅，后面是个小院，院中三间平房是“轿厅”。厅内屏门上挂有俞樾画像，上悬横匾“德清俞太史著书之庐”，该匾为李鸿章题书。室内陈列有俞樾生平及 其手迹、墨本、古籍、印谱等。据曹林娣教授编著的《苏州园林匾额楹联鉴赏》介绍，俞樾罢去河南学政后，即勤奋治学，著述达500余卷。其恩师曾国潘曾以“俞荫甫拼命著书”戏之。俞樾自54岁时建曲园到86岁去世，33年中大部分时间在曲园度过。著有《群经平议》十六种三十五卷、《诸子平议》十五种三十五卷、《古书疑义举例》等著作，研究先秦经学和诸子百家学说，为学界推服。另有《达斋春秋论》、《词录》、《曲园杂纂》、《宾荫集》、《俞楼杂纂》、《第一楼丛书》等，涉及经学、诸子、史学、音韵训诂学、诗词、戏曲、书法等，还有杂文、诗歌、随笔、尺牍、楹联、笔记、传奇、谣谚等杂撰。搜罗宏富，足以沾溉后学。堂上挂有对联“太
史有书能著录；子云于世不邀名”。“子云”西汉著名辞赋家、哲学家杨雄的字。杨雄著有《甘泉赋》、《羽猎赋》、《长杨赋》等著名辞赋，以及《太玄》、《法言》等哲学著作，然杨雄口吃不善交往，清贫终身。唐代诗人卢照邻《长安古意》有诗赞美杨雄：“寂寂寥寥杨子云，年年岁岁一床书。”联句将俞樾比杨雄。俞樾被罢河南学政后，专心讲学，埋头著述，所著博大精深。近代学者缪荃荪《俞先生行状》称其“训诂主汉学，义理主宋学，教弟子以通经致用，蔚然为东南大师。”近代诸多名人如章太炎、吴大澂、张佩纶、陆润庠、吴昌硕等均出其门下。俞樾撰联自嘲“有子弟可教，一乐也；舍道德不用，其贤乎！”
走过“轿厅”又是小院，院中三间平房长格落地，颇为简陋。走进厅内，堂上高
悬“乐知堂”篆字匾额，为苏州籍书法家顾廷龙先生题书。俞樾在《曲园记》中说：“取《周易》‘乐天知命’之意，颜其厅事曰‘乐知堂’，属彭雪琴侍郎而榜诸楣。”意思是安于天命而自乐。“乐知堂”是曲园主厅，为俞樾当年接待宾客、生日祝寿、喜贺中榜、主持晚辈婚礼等喜庆活动场所。堂上挂有两副对联，其中一联是“三多以外有三多，多德多才多觉悟；四美之先标四美，美名美寿美儿孙”。这是俞樾60岁生日时自撰的寿联。上联讲，多福、多寿、多子孙这“三多”以外，还有“多德、多才、多觉悟”这“三多”；下联讲，在仁美、义美、忠美、信美这“四美”之先，还标“美名、美寿、美儿、美孙”这“四美”。那时，长孙俞陛云已“探花及
第”，曾孙俞平伯亦已出生。可见俞樾当年是福寿双全、子孙成才而踌躇满志的心情。另一联是“积累譬为山，得寸则寸得尺则尺；功修无幸获，种豆是豆种瓜是瓜”。此为俞樾撰书格言联。此联原题苏州“积功堂”。意思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做事做人不存侥幸之心。“乐知堂”庭柱上挂的也是俞樾自撰联“且住为佳，何必园林穷胜事；集思广益，岂惟风月助清谈”。上联写自己对宅园的要求，不必奢华，能住就行，淡泊明志，容膝自安，反映一代宗师的简朴生活。下联写治学及与文友切磋学问之乐，表现一位勤奋学者的生活情趣。墙上挂有两款条幅，一幅是曾国藩题写的“玉麈尘消砚水清；石座润极琴丝静”。玉麈，鹿尾做的尘拂。联句暗喻人的
内心需不断修养，才能保持纯洁。石座，指琴架。意思是，只有把琴架擦拭得干干净净，弹出的琴声才不会有杂音，也是洁身自好的意思。另一幅是李鸿章题书的“一日过江收风帆；万卷藏书宜子弟”。称赞俞樾激流勇退，读经著书，教子育孙。
走过“乐知堂”右侧的备弄，西面又是三间平房。堂上悬挂“春在堂”匾额。此匾为曾国藩题写，匾末附有跋语：“荫甫（俞樾字）仁弟馆丈以‘春在’名其堂，盖
追忆廷验‘落花’之句，即仆与君相知始也，载重逢；书以识也。”那是说，道光三十年（1850）俞樾在保和殿应礼部复试，试题《澹烟疏雨落花天》。俞樾的答卷首句是“花落春仍在”。主考官曾国藩深为赏识，认为此句咏落花而无衰飒之气，与小宋《落花》诗意相似，用意积极，擢为第一，又亲题匾额，以志留念。“小宋”指北宋文学家宋祁，字子安，他和哥哥宋庠（大宋）都有题《落花》诗。小宋《落花》诗有“将飞更作回风舞，已落犹成半面妆。”之句；大宋《落花》诗有“汉皋佩冷临江失，金谷楼危到地香。”句。夏庄公评曰：“咏落花而不言落。大宋君须状元及第，又风骨秀重，异日作宰相；小宋君非所及，然亦须登严近。”
“春在堂”屏门上有板刻《春在堂记故事》，系俞樾自撰，其门生、金石家、晚清兵部尚书吴大澂篆书。内容讲述“春在堂”堂名由来，及其与曾国藩的师生情谊：余自幼不工书，而进殿廷考试，尤重字体。士复试获在第一，咸疑焉，后知由曾文正公，时公以礼部侍郎充阅卷官，得余文，极赏之，置第一奉御。又以余诗有“花落春仍在”句，语同列曰：“此与小宋《落花》诗意相似，名位未可量也。”然余竞沦弃终身，负公期望。同治四载，余寓公书，述前句，且曰：“神山乍到，风引仍回。洵符花落之谶矣。然穷愁著书，已逾百卷，倘有一字流传，或亦可言春在乎？！”无赖之语，聊以解嘲，引以“春在”名堂，请公书之，而自为记。俞樾将其生平著述，汇编成集，定名《春在堂全书》。
“春在堂”柱联“生无补乎时，死无关乎数，辛辛苦苦，著二百五十余卷书，流播四方，是亦足矣；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浩浩荡荡，数半生三十多年事，放怀一笑，吾其归欤”。这时俞樾60时题的自挽联，自注“此联既题于右台仙馆，又题于春在堂，未知何日果用，计亦不远也。”此联反映俞樾乐观豁达的生死观和适时进取的人生态度。俞樾年寿86岁，遗嘱不发讣文，而用红帖在“俞樾”名下写上“辞行”两字。另附《临终自喜诗》四首、《留别诗》十首致诸亲友。分别是：《别家人》、《别诸亲友》、《别门下诸君子》、《别曲园》、《别俞楼》、《别所读书》、《别所著书》、《别文房四友》、《别此世》、《别俞樾》。他在《临终自喜》诗中叙述平生引以为豪之事：
聪明曾博先皇喜，著述还邀圣主褒。
五百卷传文字富，卅三年据讲堂高。
……
已愧品题同北海（唐李邕），惊图象配南丰（宋曾巩）。
藏来墨迹人间满，和到诗章海外同。
“春在堂”后有四檩小厅，名“认春轩”，由著名书画家吴作人书额。“认春”语出白居易七律《认春戏呈冯少尹李郎中陈主簿》“认得春风先到处，西园南面水东
头。”又因花园在西，而轩在其南，认春轩为后花园的起点，故而得名。轩内挂有当代苏州书法家书抄录俞樾的几首诗。其中一首《咏梅》：
耐得人间雪与霜，百花头上尔先香。
清风自有神仙骨，冷艳偏宜到玉堂。
“认春轩”后是花园。花园呈狭长形，右侧是假山，中间有小池，左侧是曲廊，曲廊墙上嵌有碑刻多块。其中有俞樾手书《枫桥夜泊》诗碑，湘军将领彭玉麟的《红
梅》画碑，画碑上刻有俞樾题诗：老彭淡墨与臞仙，不画红梅三十年。特为俞楼助春色，胭脂多买不论钱。另刻有俞樾的印章、印谱等。小园假山上有座“曲水亭”，亭柱上有联“诗兴似春多丽藻；斋心如水自澄澜”。引自杜甫“忆在潼关诗兴多”、
“丽藻初逢休上人”诗句。那是说，春天的景物触发灵感，让诗兴大发，辞藻美丽；斋心如水，清澈平静。此亭“其下一小池，游鳞出复没”。在此陶然忘机，体味人生的真谛。“曲水亭”对面的曲廊间有座“回峰阁”，飞檐翘角，十分典雅。阁中有联“春归花不落，风静月长明”。系俞樾集《汉鲁峻碑》字联，抒情咏景。出句承“花落春仍在”之意，一反悲落花的传统主题。对句讲月明风静的夜色。体味联语，作者抒发的是乐观向上的生活态度和宁静澹泊的精神境界。
折角形曲廊顶头有座小屋，名“达斋”。俞樾在《曲园记》中说，“曲园而有达斋，其诸曲而达者欤。”寓意人生道路虽经曲折而必能通达之深意。“达斋”是俞樾的书房。室内挂有对联“欲除烦恼须无我；历尽艰难好作人”。这是晚清将领彭玉麟（字雪琴）致俞樾信中用的诗句。俞樾在《与次女绣孙谈人生》时说：“昨得彭雪琴侍郎书，有诗云：‘欲除烦恼须无我，历尽艰难好作人。此言有味，故为汝诵之。”无我则无私，无私也就无烦恼，颇有人生哲理。曲廊墙上嵌有俞樾80岁后写的十首
《别留诗》，抄录两首如下：
《别曲园》
小小园林亦自佳，盆池拳石自安排。
春风不晚东君支，依旧年年到达斋。
《别俞楼》
占得湖山一角宽，年年於此凭栏杆。
楼中人去楼仍在，任作张王李赵看。
过了“达斋”还有一段靠壁连廊，廊头是幢小屋，名“艮宦”。艮，卦名，《易·艮》云：“艮，止也。”宦，据《尔雅·释宫》“东北隅谓之宦”。此屋位于园之
最东北隅，园也止此，故名。该室是俞樾生前卧室。
看过“艮宦”返出曲园时，由备弄向前。在“春在堂”西南隅有幢主厅，名“小竹里馆”。有介绍说，该馆为光绪五年（1879年）增建，称“前曲园”。“小竹里
馆”是借用唐代诗人王维《竹里馆》诗意：“独坐幽簧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意思是，一个人独坐在幽静的竹林里，逍遥自在地弹琴、长啸，四周没有旁人，只有天上一轮明月，柔和的月光照下，慢慢地移动着竹影和自已的身影。诗人远离尘嚣，自居、自乐、自逍遥，表现出一种悠闲而又高雅的情趣。“小竹里馆”门前庭院中，当年曾遍植彭玉麟所赠方竹，室内柱上挂有对联“月移华景下回廊；风送竹声来曲院”与周围环境十分贴切。
走出曲园时，忽然想到以俞樾八十而作的《别俞园》作为我们游曲园的结束语：
平生为此一名姓，费尽精神八十年。
今日独将真我去，任他磨灭与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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