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彬 “40年來,我將自己所有的愛都傾注到了中國文學之中!”這是顧彬寫於2008年由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出版的《二十世紀中國文學史》中文版序的第一句話。這位德國學者自1967年首次接觸李白的詩以來,從此對中國文學痴迷有加。 當得知國學大師錢穆1955年在香港辦新亞書院時講授的《中國文學史》,60年間從未以任何形式公開面世,最近,其87歲弟子葉龍將60年前的筆記整理成書,獨家授權本報以連載的形式首發的消息后,特別是錢穆在《中國文學史》講義中直道:“直至今日,我國還未有一冊理想的《中國文學史》出現,一切尚待吾人之尋求與創造”,顧彬對錢穆這種省思頗感興趣,並欣然接受本報記者採訪,加入了“再提‘重寫文學史’”的討論中。 今年已近古稀之年的顧彬,系德國著名漢學家、詩人和翻譯家,1966年起學習神學,之后又轉學漢學,兼修哲學、日耳曼學及日本學,並於1973年以《論杜牧的抒情詩》一書獲波鴻魯爾大學博士學位。1981年在柏林自由大學以《空山——中國文人自然觀之發展》一書獲得教授資格。自1995年起,顧彬出任波恩大學漢學系主任教授至今,現還擔任汕頭大學文學院講座教授等職。其研究領域以中國古典文學、現當代文學及中國思想史為主,著述、譯作頗豐。主要作品和譯著有《中國詩歌史》、《二十世紀中國文學史》、《魯迅選集》六卷本等。同時,顧彬還擔任《袖珍漢學》和《東方·方向》兩份重要德文漢學/亞洲學期刊的主編。 尤要一提的是,顧彬對中國現當代文學時有犀利的批評,因此使他不可避免地成為中國學界頗有爭議的人物,甚至引起極大的討論。然而,不可否認的是,顧彬幾十年來對中國文學進行了孜孜不倦的研究和探索。在他主編的十卷本《中國文學史》中,其中三卷(詩歌、戲曲、20世紀中國文學)以及散文卷中的將近半部都是由他親自執筆的。 他表示,德國漢學界在中國文學史研究方面可謂碩果累累。從1902年以來,德國漢學家一再探討中國古典文學的形成和發展,其中不少漢學家也將哲學和歷史納入其中。“因此,作為作者和主編,我只是這無數漢學家中的一位,絕非‘前無古人,后無來者’。我想,之后的來者不再會想寫一部整個的中國文學史了,而只是斷代史,以及具有典范作用的有關古代,或中世紀,或近代的文學史。我和我的前輩們在文學史書寫方面最大的不同是:方法和選擇。我們不是簡單地報道,而是分析,並且提出三個帶W的問題:什麼,為什麼以及怎麼會這樣?舉例來說,我們的研究對象是什麼,為什麼它會以現在的形態存在,以及如何在中國文學史內外區分類似的其他對象?” 深刻的思想決定文學的價值 《文化廣場》:推動文學演進的因素,既有文學自身發展規律的內部因素,又有社會經濟、政治、文化的影響,以及地理條件等外部因素。在目前所見的各種各樣的文學史版本中,尤其是中國現當代文學史著,大多數還是以外部因素為主要參考系來編撰文學史。不知您是如何看待“文學史”這種著述體裁的? 顧彬:不少歐洲漢學家把中國當代文學看成社會資料。通過作品他們希望能多了解中國的情況。原來我也是這麼一個漢學家。到了2000年前后我的研究方式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從那個時候我多寫作,開始出版我的文學著作,經常跟作家見面談談文學的本身。因此我十年來越來越多地從美學,而少從社會來看中國當代文學的價值。 不過,德語國家的讀者恐怕他們還是老樣子。德國讀者大部分是女的。她們想多了解中國婦女的情況。因此所謂的美女作家在德國非常成功。 《文化廣場》:若把“文學史”進行拆分,即是“文學”和“史”。就我個人的閱讀經驗而言,中國內地出版的汗牛充棟的文學史,似乎是通過認識文學的內在嬗變來了解社會歷史的發展過程,文學性始終從屬於歷史性,讀后對具體文學作品印象卻不深,就像也有人說是“強調社會變革和政治的斗爭的主導地位”。在您看來,文學史的編撰核心是要完成什麼目的?哪種方式才是將“文學”和“史”平衡溝通的理想方式? 顧彬:能按照國際文學評論分析中國現代、當代文學的漢學家們非常少。他們大部分喜歡告訴我們什麼書是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被誰寫的等。文學史的本身應該是以著作為主。 《文化廣場》:您在1988年開始組織編撰十卷本的《中國文學史》,自上世紀90年代在德國開始陸續出版。而第七卷《二十世紀中國文學史》則已在2008年推出中文版。令我印象深刻的是,您在前言中表示自己評價文學的准則在於:語言駕馭力、形式塑造力和個體精神的穿透力。那麼,這些准則依然適用於對文學史的評價嗎?換句話說,有沒有一套理想的文學史編撰的參照系? 顧彬:我不是一個典型的漢學家。我上高中學校,我最喜歡的兩門課是古代希臘文與哲學。上了大學后我開始學神學,又學了日耳曼文學等。很晚我才開始學漢學。寫杜牧博士論文時,我用哲學與日耳曼文學的方法來分析他的作品。我的導師不太高興。不過,一個哲學教授支持我。所以我可以畢業。 我大概在學校與大學時無意識地注意到文學經典的語言、形式與思想。可是到了2000年前后,我才用這個方式來思考中國當代文學。好的語言、有意思的形式、深刻的思想決定文學的價值。 對大部分中國文學史不滿意 《文化廣場》:國外學者編撰的比較為人所熟悉的中國文學史,除了您主編的《中國文學史》外,還有宇文所安和孫康宜共同主編的《劍橋中國文學史》,可否請您介紹一下國外漢學家編撰和出版“中國文學史”的大致情況? 顧彬:100年來德國出了十幾本中國文學史。除了中國、日本、韓國外可能沒有其他國家會有這麼多中國文學史。另外還有一個世界規模最大的活頁外國文學詞典,包括中國當代文學(史)。漢學界以外的人老用這個詞典。我不太清楚為什麼雖然德國漢學家人不多,但也要出版這麼多中國文學史。可能德國人者是歷史迷。 歐洲其他國家的漢學家也會有他們心目中的中國文學史,但是不多。無論如何,德國的、歐洲的、美國的中國文學史有一個共同點。一般來說,它們隻報道有什麼作家、有什麼作品,跟詞典差不多一樣。在這個方面Wilt Idema與Bonnie McDougall的中國(現代、當代)文學史很有代表性,可是對於漢學界外的讀者而言,卻不太理想。 《文化廣場》:劉師培曾說:“文學史者,所以考歷代文學之變遷也”,很多學者在編撰文學史過程中基本是貫穿了這種理念。但您在主編《中國文學史》時,卻沒有以編年體寫史的習慣,反而是出乎意料罕見地按照體裁編寫,劃分成了“詩歌卷”、“小說史卷”、“中短篇小說卷”、“散文游記卷”、“20世紀的中國文學史”等。不知您這種做法是否有意要創立一種新型的文學史編法?還是您認為以往的中國文學史(包括古代文學史、現當代文學史)都存在哪些問題和不足? 顧彬:我對大部分的中國文學史非常不滿意。無論它們是在哪裡寫的。因為我先學過日耳曼文學,因為我也是日耳曼文學大學畢業的,因此我用日耳曼文學家的眼睛來看中國文學。這樣我很少能看到中國文學史有什麼思想。我討厭人以編年體寫史。好的文學史也應該同時是思想史。作為一個讀者我想知道為什麼作者是這樣寫的,而不是那樣寫的。 《文化廣場》:迄今回過頭看,現在對這套《中國文學史》感覺滿意嗎? 顧彬:在德國不少德國文學史是按照體裁編輯的。我的中國文學史是根據德國文學評論家創造的。如果還要再寫的話,我會按照朝代寫。比方說唐朝文學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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