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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愁予《错误》赏析

 老包书屋 2014-09-04

错误

我打江南走过

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


东风不来,三月的柳絮不飞

你底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

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

跫音不响,三月的春帷不揭

你底心是小小的窗扉紧掩


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

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


  郑愁予是中国诗歌艺术长河中一颗闪亮而神秘的星。读了他的作品,仿佛面前站着一个中国当代的李商隐、时又觉得他诗中还兼有李白的豪放之情。换句话说,郑愁予的诗,既豪放旷达,又情意绵绵,综合了婉约派和豪放派两家之长。写于1954年的《错误》,即是一例。

  在这首脍炙人口且广为人们所传诵的诗中,抒情主人公想象他的妻子或情人,在深深地思念他。诗的结构非常特别,是一种倒装的写法。诗的开头两句本来应该是结尾,即主人公从家门前走过而不入,于是思妇失望,那期盼已久的容颜才如莲花开落;那炽热的情才心灰意冷。但如果按正常结构把这两句放到最后,就一方,面显得意念上过于灰冷,另一方面在诗的结构上显得平淡无奇。经过诗人一倒装,就使诗的意念和结构一下子变得新颖多了。


  诗的中间一段写思妇的情态。东风不来,三月的柳絮不飞,有东风无力百花残之意。盼不到意中人归来,心中自然没有蓬蓬的柳絮飞腾之状,因而那颗寂寞的心,也就是一座孤寂的小城。跫音不响,三月的春帷不揭,听不到意中人的足音,意态慵懒,云鬓不整,那小小的心灵如窗户紧闭。这思妇的相思病害得是多么的严重!

  末节两句采用的也是一种倒装句式,我嗒嗒可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源于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是写的最终感慨。但路过家门而不入,并不是为了更有力地操纵女子的心,以变态地满足的私欲,否则的话,也不会把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归结为错误错误二字,实际上流露出一种深深的遗憾以至歉疚。为什么会出现这种错误?主人公的打江南走过究竟是真实的行动还是一种幻想(即弗洛伊德所说的白日梦)?诗人并不作答,而是给读者留下无尽的想象的余地。

  《错误》篇幅短小,诗人写起来却一波三折,让诗增添了想象的空间,缠绵之情也不绝如缕。诗中以莲哈人,切合江南秀女的外貌和内心;利用矛盾修辞法来揭示人物内心,颇有独到的韵味,是一首极佳的闺怨词,也是中国诗歌中一颗璀灿的明珠。

作者简介

    郑愁予(1933— ),原名邹文滔,河北人,中国台湾当代诗人。其父为国民党军官,诗人青少年时期随父亲奔走于战场中,在炮火声中度过。1949年诗人去台湾,1955年服役。1958年毕业于台湾中兴大学商学院,在基隆港务局任职。诗人从15岁就开始发表诗歌,1956年参与创立现代派诗社,任《现代派》刊物编辑。1968年到美国爱荷华大学学习,毕业获硕士学位并留校任讲师。后任耶鲁大学教授。1965年,诗人停止写作,到20世纪80年代才重操诗笔。有诗集《梦土上》、《衣钵》、《寂寞的人坐着看花》等。诗人有“中国的中国诗人”称号,其诗风深受宋词风格的影响。

    名作赏析

    郑愁予的诗和他的名字一样,轻巧又带着深深的愁怨,婉转而藏着一份诉说的衷情。“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江晚正愁予,山深闻鹧鸪。”这是辛弃疾的词,何等的空寥,何等的愁怨?同时,这正是诗人诗的意境。

    在诗的开头,诗人说:“我打江南走过。”简单的“江南”二字,一下子就将人们带入充满诗情画意的境地——那蒙蒙的烟雨,那翠绿的河岸和灵秀的山水,当然还有深闺和那思念的人儿。然而,诗人心中的江南是消瘦的江南,留下的风景已经变换了数旬,已经如莲花,在开开落落之间只剩下了一支干枯的荷梗。

    这是怎样的季节呢?该是春季吧,早春,一切都在焦急的等待中。东风滞留在遥远的地方,柳絮在柔柔的柳枝中沉沉睡去,不管人间的等待和梦。在这样的季节里,在江南那小小的城市的阁楼中,妇人的心扉紧闭,如幽深的青石小巷,笼罩在氤氲的暮色中,寂寞中伴着深深的愁思。

    一切都静静的,连一个足音都没有。春天或许已经来了,那绿树和鲜花已经在绚烂地开着了。然而,没有心灵盼望的足音,春天等于没来,春色仍藏在深深的帷幕中。“你”的心扉如同那深深庭院的一扇窗扉,紧紧地关着一颗寂寞的心,含着深深的愁怨。南宋著名词人蒋捷的词道:“黄花深巷,红叶低窗,凄凉一片秋声。”但这首诗里说的不是黄花秋声,红叶低窗,是绿柳早春,青石深巷;不是凄凉在心,是相思,是悠悠的哀愁和寂寞。

    这时,“我”的足音,清脆的马蹄声在江南的青石板路上达达而过。这“美丽的错误”更生动新颖地写出了思妇的怀人心情,写出了那心中的寂寞和盼望。然而,这“美丽的错误”使妇人陷入了更深的寂寞中。诗人只是一个过客。诗人走过,留给妇人一份落寞和怀念。正如李清照的词所说的:“此情无计可消处”,“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诗歌深得宋词的长处,意境幽婉而朦胧。诗歌的表现手法纯熟,句式整饬,语调轻快,富于节奏感。开头和结尾的两句都使用了短句,这恰恰是对过客的描写: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来不及停下就消逝在岁月的长河里。中间的句子都是用长句,采用轻俏的词语,如柔柔的柳枝。那是在写妇人,悠悠的,如女主人的相思和怀念。诗中的意象都是诗歌手法的表现,比喻也用得恰到好处。

                      ---《人一生要读的60首诗歌》

《错误》赏析

                           文鹏、姜凌

    《错误》是一首情诗,追忆着大陆时期的旧情。首段是结局的倒叙,说他打江南走过,不入家门,使情人失望,她那期盼已久的容颜如莲花笑盈盈地开了,又心灰意冷地落了。把结局移至开头,避免顺叙的平淡,结构新奇。中段写女子相思、等待的情态。意中人不归,她的心中自然没有东风,也没有柳絮的飘飞。寂寞的心宛若孤寂的小城,听不到青石的街道上有意中人的足音,因而意态慵懒,云鬓不整,小小的心灵也如同窗扉紧掩,春帷不揭。最后两句,又用了倒装,先说他的马蹄没停下来,再点出他不是归人,是个过客。“美丽的错误”是最受人称赞的奇语。听到马蹄声,女子笑脸如莲花盛开,所以“美丽”;但人过家门而不入,使莲花愁落,因而又是“错误”。矛盾的句法表达了丰富复杂的情思、意蕴,有一种特殊的魅力。

    台湾现代诗歌的开创者纪弦评郑愁予的诗“长于形象的描绘,其表现手法十足的现代化”。大陆诗人流沙河补充说:“他很注意汲取中国旧体诗词之美。”补充得好。此诗的句式、字词搭配虽多洋调,但诸如“江南”“莲花”“容颜”“东风”“飞絮”“向晚”“跫音”“春帷”“归人”“过客”之类的意象或词语,都是古典诗词中常见的,并令人想起一系列古典名句的情调意境之美。此诗曲折委婉,情意绵绵,有一种迷离怅惘的抒情氛围,颇似唐人温庭筠的词。

  (选自《中国现代名诗三百首》,北京出版社2000年版)

赏析二

  第一节的两句诗写“我”骑马在江南赶路,自然而然的想起那位还在这里苦等的“佳人”。“莲花的开落”是个变化着的意象,它在诗中有两层意思:一是暗示“我”与她分别的时间之长,一是说她的容颜在等待中憔悴。    

         第二节五行诗全写“我”对她的想象:时节虽是阳春,但由于“我”仍未归来,所以她丝毫也未感觉到柳絮飘飞的春意。她的心寂寞犹如小城的傍晚,惆怅犹如紧掩的窗扉。这几行诗不禁让我们想起宋代柳永的《八声甘州》:“想佳人、妆楼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由此也可见出郑诗的古典韵味。                

        第三节写“我”从想象中回到现实,我从她的身边路过,她也许能隐约听到这“达达的马蹄声”但“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美丽的错误”是全诗最让人激赏的字眼,与她越来越近确实是美丽的,但不能相见无疑是一个错误,诗人把两个相互矛盾的词组合在一起,真可谓妙笔生花。全诗情意缠绵,格调凄婉,含蓄蕴籍,韵味悠长。

        这首诗在台湾被誉为“现代抒情诗的绝唱”,“愁予风”之所以能长盛不衰,与这首诗有很大的关系。

            --来自语文在线

《错误》的一种美丽揣想
沈坤林

  解读郑愁予的短诗《错误》,《教师教学用书》上写得很实,说“这首诗描写了一个女子等候归人的心情变化过程”,又说它“继承的是中国古代宫怨和闺怨一类诗歌的传统,只是将这一主题用现代语言表现出来了”。
  对此,笔者总是不解,时至二十世纪五十年代,郑愁予为什么还要写这样的“闺怨”诗?是否有别的深意乃至隐喻?翻翻相关资料,原来此诗本还有后记,说明写的是“母亲的等待”,不是写“妻盼夫归”而是写“母盼子归”。似乎有了更实的答案,却不免有些失落,或许离开文本去求作者的预设,本身就是一种错误。

  教学《错误》时,总有不少教师让学生讨论这样的问题:造成错误的是谁?同学们的讨论虽不乏精彩,但局限于字面意义上的理解,总让人觉得也是一种“美丽的错误”:“你”误把“我”当做归人,抑或“我”误以为“你”应该把“我”当做归人,等等,都是日常生活范畴的理解,似乎不是读诗,对于这首现代味极浓的艺术诗作作如此习俗化的理解,则更显得有些可笑!

  是否该还有其他多种读解?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莱特嘛!于是,自以为得意地揣想,《错误》这首诗的主题词或者关键词不是“错误”,而是“等待”。

  等待中的容颜或喜或悲,也即似莲花的或开或落,而“悲”与“落”似乎是等待的基本状态,这也是人生的基本状态,所以第二节续以多种意象渲染之:春风不来,柳絮不飞,青石板不响的江南,与枯藤、老树、昏鸦的境地何异?身处暮色中的狭窄小街一隅,其孤独、寂寞与身处荒漠有什么不同?然而,快要窒息的心再孤寂,再无聊,还是会有所期盼,等待着什么,“达达的马蹄”是信使,本应给人带来等待的希望,到了眼前却被告知只是“过客”,希望又一次落空了,明天还会有“达达的马蹄”吗?希望中等待,等待中失望,失望后无望地等待,这是人类生存的某种内容
?
  所以,“你的心在等待”,“你”这个等待者也是心灵的漂泊者,“你”苦苦追随、深深思慕的却是始终了无踪影的,“你”只是一个心灵的流浪者。

  而“我”是“过客”,或许是朝着“家”的方向走,但流浪中等待的家在哪儿?流浪的尽头在哪儿
?
  “你”和“我”,两个流浪汉
!
  “你”“我”都在寻找归依与希望,却只能了无希望而又执著地等待着希望——这不是贝克特的荒诞剧《等待戈多》吗
?
  《等待戈多》一共两幕,第一幕与第二幕几乎一样:近郊,小道,枯树,土墩,两个肮脏的流浪汉,在黄昏时分等待着一位名叫戈多的人,但他们不晓得戈多是什么人,为什么要等待戈多。在等待的过程中,两个流浪汉无休止地脱靴子,玩帽子,吃萝卜,抢骨头,空谈闲扯,上吊寻开心,反映的是人生孤独、无聊。后来,充当戈多信使的一个小孩来说,戈多今天不来了,明天晚上准来,但第二天又重复几乎相同的故事

  戈多是谁或者说代表了什么,作者自己也说:要是知道就在作品中写出来了。有人说是上帝,有人说是巴尔扎克笔下的一个人物,有人说是当时的一位自行车赛手,有人说象征着希望

  一九五三年,贝克特因上演荒诞剧《等待戈多》而广为人知,后被授予诺贝尔文学奖;同是一九五三年,自称他的诗“完全没有吸取古典诗歌遗产”,实际上深受西方现代派影响的郑愁予发表了《错误》,却从来没有被充分地理解过。

  《错误》是东方版的《等待戈多》,抑或是《等待戈多》的诗化
?
  以上仅是笔者一厢情愿的揣想,即使错误,但愿也是个“美丽的错误”罢。

摘自:《名作欣赏》2005年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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