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现代诗话小品之３５：九则
昌政
《绕弯》
写生命的衰老，可以直说身体不灵便或疾病缠身，但那绝非诗人所为。诗要绕弯，顾左右而言他。傅蛰的《夜半》一诗，写的是人到中年的境况：
很多时候，你醒来
你夜的身体里，墙皮自动脱落
你白天坐过的空椅子在阳台上的风中发出卯榫开裂的声音。
花是骨的朵，痛是隐忍
人是一种罪，
远方，一条冰河正渐渐化成春水。
旧了：内墙皮自动脱落；破损了：空椅子的卯榫开裂；终将逝去：冰正化成水。总之，身边的一切都在提示着：生命也正这样衰老。面对宿命，唯有隐忍，像个罪人等待宣判。当然，傅诗人不会让我们如此沮丧，他说，冰河化了是春水，我们多少会想到传递，想到两岸的新生。
《现代派》
现代诗不上于用白话、无格律，更重要的是从形式到内容，都有现代气息，即：古人是写不出的。南人的《日记》是真正的现代诗，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大师肯定写不出，你看：
我刚拿起笔
电视便跑过来叫我
过来一下
克林顿正在莱温斯基
电视派发着各类资讯，成了生活的主宰。皇帝级的外国总统的隐私，让中国百姓与世界各民族一起肆无忌惮地消谴着，尤其是“天涯”不止于“若比邻”，简直就是面对面、现在进行时——这是怎样的社会怎样的时空观呢？有些所谓的现代派诗歌，骨子里是落后于晚清甚至唐朝的，只是自由分行、不押韵等等而已。
《美妙》
诗要表达，反过来，诗是可以不表达的，美妙足矣。以蓝冰丫头的《玫瑰》为例：
你送我一朵可以弹奏的花
那紧张一生的花萼，一瓣一瓣
站起来的红
那红啊，低低勾下去的
笑意。那些安心在上面的雨露。和开放
写了什么？少人解说，但，这不妨碍此诗入选多种集子。成功在于腔调陌生，犹如鸟鸣，美妙而不必知其所云。
《语调》
诗有个性，主要是有自己的语调。这不可模仿，所以说，优秀诗人必是天生的。本少爷的《给落日》这样写：
轮渡送走最后一拨游人
月黑风高夜的侠客都已隐去
此刻我无意出声挽留什么
那就这样吧，写一首最长的情诗给长河，给落日
给落日下的儿女，你知道的
落日是落日的象征
2010.1.4
其腔调就在于：古典风中的现代味。上一节，写自己作为现代人的洒脱、满不在乎；下一节，以旧时文人的修养，化用古诗词，说：“落日是落日的象征”——这是神来之笔。
《策略》
杨典《长坂坡（或：资产阶级审慎的魅力）》的最后一节写道：
他怀念那骑着自行车谈恋爱的七十年代末
每条道路都像阴道，而他的下身则硬如打气筒
夕阳的玉臂总是从身后将他紧紧抱住
社会主义呀，小如阿斗，熟睡在他的怀中
俗则俗矣，但形象是完整的。它符合诗写的策略之一：顺而带刺。即：引人阅读，读了惊讶。
《禅悟》
一日三思，可净化心灵。尤其在午夜禅坐，心境虚静，浮想联蹁——
《脱尘》
西娃
子时，你在静坐中
衣柜的门无声打开
所有的衣服自动配套
各自裹挟着你的一面
纷纷出行
禅床上的你
所剩无几
想到此前与人相处，往往只示人以某一面，颇有保留，于是乎，凡想到的某一面，都衣冠楚楚地依次现形，纷纷出行。一个一个的你走了，剩下的就几乎空无了——自我何在？诗人化虚为实，将禅悟过程生动演示，语简意丰。
《口占》
一句一喻，近乎口占，陈先发称之为《绝句》，如下：
月亮，请映照我垂注在空中的身子
如同映照那个从零飞向一的鸟儿。
关节点在于“从零飞向一”，这是创造。至于“垂注在空中的身子”，我认为：可删。
《看见》
看要看见，这是新闻学的基本要求。当纳兰容若的《哭泣的人》写道：
她就是在日记里哭泣的人
她悲伤的时候，只想抱着自己的影子
泪水流干了 就是多雨转晴
她的眼睛就是
一个伤口舔着另一个伤口
诗人看见的是：她内向，且孤独。“伤口”之说，意味着：她一不小心，仍将“在日记里哭泣”。
《怀念。
写怀念，可以写相处时的美好回忆，也可以写相处之后，对自己的影响。李继宗的《就说你像那一树梨花白吧》写道：
别的不能再说了，就说你像那一树梨花白吧
就说你是细腻的，我是粗糙的
你是风吹落的，我是暗香反盖着的
我只有朝自己的内心望过去时
才能看见：你上了车
人不多，你找到了一个靠窗的位置
一般来说，你喜欢靠后一点
诗人别出心裁，以“你”的一个习惯动作，见证我对“你”的关注、熟识，从而反证：“别的不能再说了”——我的心中有你：“我是暗香反盖着的。”
2011.3.13于三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