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寸金莲”的来龙去脉
作者：
林儿 编辑：翠明红枫
说到“三寸金莲”，我想起民间谚语中的一句话；“裹小脚一双，流眼泪一缸”。可想而知，这“三寸金莲”的美名，是女性用健康和血泪换来的。
毛泽东是经历裹足和废除裹足交替时期的人，他对裹足印象是深刻的。在他的文章中就有所反映。他把那些“空话连篇，言之无物”的文章比作“懒婆娘的裹脚布，又长又臭。”（《反对党八股》）他批评对农业合作化运动，态度不积极的领导干部时说：“我们的某些同志就象一个小脚女人，东摇西摆地在那里走路，老是埋怨旁人说：走快了，走快了。”（《关于农业合作化问题》）从文章中我们可以看出他对女性的裹足是痛惜反感的，他砸碎了中国几千年的男尊女卑精神枷锁，把女性从男权社会的歧视和痛苦中解救出来。
封建社会时期，把女人的一双脚从少女时代就裹得像一只“三角粽子”，是对人肢体的摧残，是违反人性的虐行，是一种可恶的陋习。但也有少数乡村劳动妇女，她们为了劳动方便而不裹足。最典型的例子就是马娘娘——朱元璋的老婆。她原是大户人家的使女，地位相当于女奴。她要是裹了小脚怎么干活？生于清末的宋庆龄出身于华侨家庭，受西风之渐染，当然也没有裹小脚。但是可以肯定，在辛亥革命之前的中国，绝大部分女性是裹足的。
根据马克思的理论，一切事物都表现为过程，都有“发生——发展——消亡”的过程。所以“三寸金莲”也必然逃不过最终消亡的命运。因此，女性裹小脚的陋习自有它发生的时间节点。我们要问的是：女性裹小脚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其发展的过程又如何？
关于缠足的起源，说法不一。史料记载也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有说始于隋朝，有说始于唐朝，还有说始于五代。有人甚至称夏、商时期的禹妻、妲己便是小脚。越说越远，好像有了人类女性就开始裹足了。这都是无稽之谈吧。
比较可信的说法，一般认为女性缠足始于五代，源自南唐。李后主的嫔妃，美丽多才，能歌善舞，李后主专门制作了高六尺的金莲，用珠宝绸带缨络装饰，命舞娘以帛缠足，使脚纤小屈上作新月状，再穿上素袜在莲花台上翩翩起舞，从而使舞姿更加优美，称之为“步步莲花”。但这时并没有把足弄成畸形。这时女性的脚还是“天足”（自然的脚形）。
北宋，苏东坡曾有一首《菩萨蛮》，专咏缠足：“涂香莫惜莲承步，长愁罗袜凌波去；只见舞回风，都无行处踪。偷立宫样稳，并立双趺困；纤妙说应难，须从掌上看。”这可称之为中国诗词史上专咏缠足的第一首词。宋代的缠足与后世的三寸金莲有所区别。据史籍记载，宋代的缠足是把脚裹得“纤直”但不弓弯，缠裹出来的小脚要比后代所缠的大。
蒙古人本来不缠足，但并不反对汉人的缠足习惯，相反还持赞赏的态度。这样，使得元代的缠足之风继续发展，元代末年甚至出现了以不缠足为耻的观念。元代女性缠足向纤小的方向发展，但这时不缠足者仍然很多，特别是南方江浙、岭南地区。
明代，女性缠足之风进入兴盛时期，并在各地迅速发展。明末张献忠进占四川时，大刖女性小脚，及至刖下的小脚堆积成山，名曰“金莲峰”，可见四川地区女性缠足风之盛。这时期，对裹足的形状也有了一定的要求，女性小脚不但要小，要缩至三寸，而且还要弓，有了要裹成粽子形状等种种讲究。
满人入关后，起初极力反对汉人缠足，一再下令禁止女子缠足。无奈此时缠足之风已是难以禁止了，到康熙七年（1668年）只好罢禁。由此可见缠足之风的根深蒂固。也正因为此，女性缠足在清代可谓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社会各阶层的女子，不论贫富贵贱，都纷纷缠足。女子小脚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崇拜与关注。这一时期，脚的形状、大小成了评判女子美与丑的重要标准，作为一个女人，是否缠足，缠得如何，将会直接影响到她个人的终身大事。在当时，社会各阶层的人娶妻，都以女子大脚为耻，小脚为荣。“三寸金莲”之说深入人心，甚至还有裹至不到三寸。以至出现女子因脚太小而行动不便，进进出出均要他人抱“抱小姐”，而且这样的女子在当时还挺受欢迎的。
洪秀全主张女子不缠足，太平天国势力所及的范围内，也曾禁止给女子缠足。但是随着太平天国政权的失败，这些地方又恢复了缠足。
外国人对中国女性的裹足是不理解的，也无法想像的。鲁迅的日本老师藤野严九郎曾经问过他：“裹足究竟是怎样的？”鲁迅对这种“国粹”本来就是很“感冒”，所以很尴尬，也很难回答。藤野先生对鲁迅君的回答不甚满意，叹了口气说：“总要亲眼见一见才好。”
这里我只简单的介绍了中国女性缠足和发展的情况。那么缠足具体究竟是如何操作呢？我们很多人也会有藤野先生同样的疑问。正好有一段奇文就具体介绍了操作过程，它不是一般的“工艺流程”的文字说明，而是艺术地再现了当年缠足女性的痛苦、反抗和不得不忍受的经历，以及统治者欣赏残缺肢体的变态心理和摧残手段。
这段文字，见于明代小说家李汝珍的《镜花缘》（青少版）第十二回和第十三回。那是具有辛辣意味的
“男子裹足”描写，其实就是女子裹足的操作过程。兹特摘要抄录于下：
（唐敖等人的船到了女儿国，众人议论女儿国的奇异风俗：女扮男装，男扮女装）林之洋说：“何止涂脂抹粉？还要裹足哩！这里最以小脚为美。”（唐敖、多九公）在街上又见到几个男人，裙下都是小小金莲。
（林之洋进宫卖货，被女王强行留下封作王妃，先换女装，穿耳洞）又有两宫娥进来跪下说：“禀娘娘，奉命缠足。”说着，把住林之洋的一双“金莲”，将袜子脱去按在一个矮凳上。那宫娥取出一条白绫，从中撕开，先将林之洋右足放在自己膝盖上，用白矾撒在足缝内将五个脚趾紧紧并在一起，然后用力将脚面曲着弯成弓一般，即用白绫缠裹；缠了两层，再用针线密密缝口，一面狠缠，一面密缝。四个宫娥将林之洋紧紧捺住，丝毫不能动弹。他只觉得越缠越紧，两脚如同火烧一般，阵阵钻心疼痛。
林之洋放声大哭，喊道：“坑死俺也！”两足缠过，宫娥又帮他穿了一双软底大红鞋。林之洋一面哭着，一面央告宫娥（放他出去）。宫娥说：“国王吩咐，将足缠好，就送娘娘进宫，此事谁敢多言！”
（晚饭时，宫娥送上山珍海味）林之洋哪里吃得下！他坐在床上，只觉两足痛苦难当，支持不住倒在床上。（众宫娥又服侍他洗脸搽粉）
林之洋衣服也不脱就睡了，到了半夜，两脚疼得他叫爹叫娘。他左撕右解，用尽平生力气，将白绫撕破解开，两脚十趾才渐渐舒展，顿觉异常畅快，方才睡去。
（林之洋私自解开缠足，宫娥“奉命打肉”，把林之洋打得“皮开肉绽”）敷药用汤后，在床上歇了片刻，果然止痛，缠足宫娥过来，又重新帮他缠足，扶他下床走动。棒疮未平，两脚双痛，到了这个地步，林之洋简直哭笑不得。
林之洋两只“金莲”被众宫人今日缠，明日缠，并用药水熏洗，未及半月，已将脚面弯曲，折成四段，十趾俱已腐烂，日日鲜血淋漓。（林之洋实在受了这苦，意欲一死）坐在床上，摔掉花鞋，将白绫用手乱扯。（他不肯缠足，众宫娥奉国王命令，将他吊到梁上，林之洋痛不过，大喊饶命，表示不敢违拗，才把他放下）。
众宫娥知他畏惧，到了缠足时，只图早日完工好讨国王欢喜，便不顾死活地猛缠。林之洋屡次要寻短见，无奈众人日夜提防，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得。
不知不觉，那足腐烂的血肉已变成脓水，脓水流尽后，便剩下几根枯骨，两脚甚觉瘦小。（林之洋被打扮得如窈窕女子，国王来看他，与他携手并肩而坐）而后又将金莲细细观赏，头上身上各处闻了一遍，抚摸半晌，不知怎样才好。
中国女性裹足的发生——发展，大体即如此吧。至于消亡，却很简单。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先行者孙中山先生是主张废除缠足陋习的。他很小的时候，就反对母亲给他姐姐缠足。辛亥革命起来了，这种封建意识极浓的缠足陋习自然在扫荡之列。
有趣的是，在清王朝末年、辛亥革命前夕，中国还出现过“天足会”和“金莲会”的对抗。也可以说，是废除缠足陋习的舆论准备阶段。真正废除缠足陋习的决定力量，还是政治革命——辛亥革命——的力量。
清朝末年，资本主义世界的某些价值观，开始影响闭锁的中国一些进步人士。同时也受到坚持传统的儒家“身体发肤，受这父母，不可毁伤”观念的影响。主张男人恢复蓄全发，反对剃发拖辫子，主张女人恢复“天足”，反对“三寸金莲”，反封建的人文主义思潮在神州大地上涌动。
如果说千年之前的女性裹小脚，会遭到女性们的一致反对，我想是不会错的。谁希望把一双好好的脚弄成畸形，不要说跑了，连走也走不快，有什么意思？奇怪的是到了清末，一班先进人物主张革除女性裹小脚的千年陋习，不仅遭到封建卫道士的激烈反对，甚至有少数妇女也激烈反对。就像清兵入关后，剃头——闹得如丧考妣，清末，蓄发——也闹得如丧考妣一样，裹小脚一定像林之洋那样闹过，而放足也有人闹，就有点不可思议了。然而这的确是事实。
清朝末年，主张放足的先进人物联合了一批思想先进的妇女，成立了“天足会”，宣传“天赋人权”、宣传儒家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有的自小裹足的妇女将小脚放开，成了“解放脚”。有的年龄不大的女子，特别是一批接受新式教育的女学生，坚决反对裹小脚，以至不惜与家庭决裂。反对裹小脚，无论怎么说，这在当时是需要勇气的。比改革开放以来，穿西装、喇叭裤、牛仔裤、露脐装、露臀装、染黄头发、蓝头发，更要具有百倍以上的勇气才行。
食古不化的封建卫道士们也没有闲着，他们也成立了一个与“天足会”旨趣截然相反的“金莲会”。他们和一批身体力行的小脚女人，共同宣传这样的道理：“先王之法不可废，先王之制不可改。”“三寸金莲，美不可言。”“女子裹足束胸，乃淫邪之大防。”此外，他们还开展活动，展示金莲之美。在一个房间里，连排地有几个小门堂，前挂门帘，金莲女子安坐帘后，帘下微露双双“三寸金莲”。一批拖着“猪尾巴”的遗老遗少，对之不“品头”，只“论足”。
如何“论足”？据说是有标准的。一是看长短。凡是裹脚的，脚都不会很长。但是人的个体差异是有的，这可以通过精确的度量，选出现场最短尺码的小脚来。二是看大小。即使尺寸一样的，甚至比她人短的，如果骨骼粗大，也难算作上品。三是看肥瘦。肉多肉少也是论足的标准，金莲嘛，既然傅会于“莲”，当然以瘦为美了。四是闻香臭。这点一般都不成问题。旧式妇女，生在殷实之家的自不要劳动，也不出汗，自然就少有脚气了。再洒上点香水，岂能不香。“论足”的结果要予以公布，像现在选“世界小姐”一样，虽没有“冠军”、“亚军”、“殿军”之分，但也有“上品”、“中品”、“下品”之别。至于有没有奖品、奖杯发，我就不清楚了。
但是正如前人所说：“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随着清王朝的覆亡，“天足会”终于战胜了“金莲会”！
从不裹小脚到普遍裹小脚，从一般裹小脚到美化裹小脚，从裹小脚到反对、废止裹小脚，反反复复，令人慨叹！
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人类社会的进步，是走着一条曲折坎坷的道路的，不可能是一帆风顺！
（未经作者同意，不得用于任何纸媒体，网络转载请注明作者和出处!）
（林儿，2009年1月1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