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憨湘云的性无忌

 倩倩342 2014-09-27
憨湘云的性无忌
史湘云在红楼十二钗中,其才思之敏,大概除了黛玉,没人能压过她,可两人性格,却大相径庭。即如第六十二回,宝玉、平儿、宝琴、岫烟四人同生日,庆宴上大家要行令,平儿拈出个最古最难也最雅的“射覆”令,因席上丫环居多,宝钗意思换一个简单点的——

   “探春笑道:‘既拈了出来,如何再毁?如今再拈一个,若是雅俗共赏的,便叫她们行去,咱们行这一个。’说着,又叫袭人拈了一个,却是‘拇战(划拳)’。湘云先笑着说:‘这个简断爽利,合了我的脾气。我不行这个射覆,没的垂头丧气闷人,我只猜拳去了。’探春道:‘唯有她乱令,宝姐姐快罚她一钟!’宝钗不容分说,笑灌了湘云一杯。”

    可正当大家依次射覆时,“湘云等不得,早和宝玉‘三’‘五’乱叫,猜起拳来……玩了一回,大家方起席散了。却忽然不见了湘云……使人各处去找,哪里找得着?……正说着,只见一个小丫头笑嘻嘻的走来,说:‘姑娘们快瞧,云姑娘吃醉了,图凉快,在山子后头一块青石板凳上睡着了!”
    而这一回的题目,就叫《憨湘云醉眠芍药裀(yīn)》,

    什么是“憨”?
    憨,从敢、从心。敢,在金文中的写法,是上面一只“爪”,下面一只“手”,右面还有一只“手”;爪,指禽兽攫物,而人则为护物,以“手”相博,这个行为称“彪”,故上“爪”下“又(手)”这个古体字音“彪”,也就是俗称的“半彪子”;其右面再加一只“手”,则为其它人以这个“半彪子”为榜样,也冲上去发彪,这就是“敢”。但这个以“半彪子为榜样”的行为,已超越了“半彪子”的境界,故“敢”字就有了“进取”的含意,引申为有胆量,同时也就有了冒昧、唐突之意,与“心”合在一起,即指性格上的敢想敢说,敢作敢当,无所畏惧,但就是不善体谅他人感受。用老百姓的话说,就是有点没心没肺。

    憨不是傻。
    憨是性格作派上的问题,傻是思维能力上的问题。

    即如第二十二回《听曲文宝玉悟禅机》,贾母为宝钗过生日,黛玉原本心就不自在,硬被宝玉劝着拉来,“至晚散时,贾母深爱那作小旦的与一个作小丑的,因命人带进来,细看时越发可怜见……凤姐笑道:‘这个孩子扮上活象一个人,你们再看不出来。’宝钗心里也知道,便只一笑,不肯说。宝玉也猜着了,亦不敢说。史湘云接着笑道:‘倒象林妹妹的模样。’宝玉听了,忙把湘云瞅了一眼,使个眼色。众人却都听了这话,留神细看,都笑起来了,说果然不错。一时散了。

    晚间,湘云更衣时,便命翠缕把衣包打开收拾,都包了起来。翠缕道:‘忙什么,等去的日子再包不迟。’湘云道:‘明儿一早就走!在这里作什么?——看人家的鼻子眼睛,什么意思!’……”

    这回开篇,就是凤姐为宝钗生日作难,与贾琏商量,说到底还是难在比对林黛玉生日高低上了。而宝玉特意去劝黛玉,也是心里知道这层意思。此时凤姐一时玩话,并非要拿黛玉打趣,却也即时刹住,不敢过份,其它人更是心知目明,只耐着黛玉小性儿,不趟这浑水。结果独独湘云看不出来,一语即出,就把黛玉得罪了,自己还不知道。要是宝玉使眼色,她看不出来,那是傻;看出来而恼,则说明她并非没个眉眼高低,只是根本就没拿自己和黛玉当外人,也就是真正的“两小无猜”。

    反之,黛玉则动辄风吹草动便生气使小性儿,恰恰是“两小有猜”。猜而生忌,不仅自己拿自己当外人,也使众人不得不时时拿她当外人了。
    可见,有猜则有忌,无猜则无忌。

    即如湘云生气说了上面那些话后,“宝玉听了这话忙赶近前拉她说道:‘好妹妹,你错怪了我。林妹妹是个多心的人,别人分明知道不肯说出来,也皆因怕她恼。谁知你不妨头就说了出来,她岂不恼你?我是怕你得罪了她,所以才使眼色。你这会子恼我,不但辜负了我,而且反倒委屈了我。若是别人,哪怕她得罪了十个人,与我何干呢?’”

    假如这话要是说给黛玉听,肯定又是一番百转千回,双目垂泪,可史湘云却“摔手道:‘你那花言巧语别哄我!我原也不如你林妹妹,别人说她,拿她取笑都使得,只我说了就有不是。我原不配说她。她是小姐主子,我是奴才丫头,得罪了她,使不得!’宝玉急得说道:‘我倒是为你,反倒为出不是来了。我要有外心,立刻就化成灰,叫万人践踹!’”
贾宝玉对林黛玉之心,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那一片体贴,一片痴妄,真恨不得时时把心掏出来给对方看。而此处湘云恼他,正是为黛玉,可他却在湘云面前,竟说出“我要有外心”的话来。这要是对着黛玉说,肯定又是一番柔肠寸断,哭个半死,可湘云听了,回的却是:
“大正月里,少信嘴胡说!这些没要紧的恶誓,散话,歪话,说给那些小性儿,行动爱恼的人,会辖制的你人听去。别叫我啐你!”

    所以,湘云的判词才是:
    “襁褓中,父母叹双亡。纵居那绮罗丛,谁知娇养?幸生来,英豪阔大宽宏量,从未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
    什么是“英豪阔大宽宏量”?

    在第四十九回《琉璃世界白雪红梅,脂粉香娃割腥啖膻》中,有这样一段“一时史湘云来了……黛玉先笑道:‘你们瞧瞧,孙行者来了。她一般的也拿着雪褂子,故意装出个小骚达子来。’湘云笑道:‘你们瞧我里面打扮的。’一面说,一面脱了褂子。只见她里头穿着件半新的靠色三镶领袖、秋香色盘金五色绣龙窄裉(kèn,腰身)、小袖、掩衿银鼠短袄,里面短短的一件水红装缎狐肷(qiǎn,狐狸胸腹部及腋下之毛皮)褶子(夹袄),腰里紧紧束着一条蝴蝶结子长穗五色宫绦,脚下也穿着鹿皮小靴,越显得蜂腰猿背,鹤势螂形。众人都笑道:‘偏她爱打扮成个小子的样儿,原比她打扮女儿更俏丽了些’”
    这就是所谓的“假小子”。

    转天早饭时,湘云听说有鹿肉,“便悄和宝玉计较道:‘有新鲜鹿肉,不如咱们要一块,自己拿了园里弄着,又玩又吃。’宝玉听了,巴不得一声儿,便真和凤姐要了一块,命婆子送入园去。”

    大家聚集作诗,独不见她和宝玉,随后就听说她俩要吃生鹿肉,结果引得大家烤起鹿肉来,宝琴先还嫌脏,后来也吃起来,平儿一见就不走了,凤姐则是不招自来,“黛玉笑道:‘哪里找这一群花子去!罢了、罢了,今日芦雪广遭劫,生生被云丫头糟践了,我为芦雪广一大哭!’湘云冷笑道:‘你知道什么!‘是真名士自风流’,你们都是假清高,最可厌的。我们这会子腥膻大吃大嚼,回来却是锦心绣口。’”

    这就是英豪阔大宽宏量。也就是不拘小节。其外在的表现,就是“憨”。假小子不是真小子,不拘小节也不是不懂小节。而这正是憨与傻的本质性区别——
    憨是后天性格缺憾;傻是先天智商不足。
    然两者的外在表现形式,却都是没心没肺。

    即如迎春的大丫头司棋,与表兄潘又安在大观园中偷情,被贾母大丫头鸳鸯撞见,先是吓得“一把拉住鸳鸯,便双膝跪下,只说:‘好姐姐,千万别嚷!’”随后再吓得潘又安远走他乡,司棋“百般支持不住,一头睡倒,恹恹的成了大病”。这还亏了鸳鸯百般安慰,“……支人出去,立身发誓,与司棋说:‘我告诉一个人,立刻现死现报!”呢,否则,还不定闹出什么乱子来呢。

    按司棋的话说,她与鸳鸯“……从小儿耳鬓厮磨,你不曾拿我当外人待,我也不敢慢待了你”,明明知道鸳鸯说话算话,肯定不会出卖她,为什么还要说“你若果然不告诉一个人,你就是我的亲娘一样。从此我活一日,是你给我一日。我的病好之后,把你立个长生牌位,我天天焚香礼拜,保佑你福寿双全。我若死了时,变驴变狗报答你”这样自作自贱的话呢?
    唯一原因,就是鸳鸯太明白了!

    反之,倘若司棋碰上的是傻大姐,虽然照样吓一大跳,可这位硬是以为两人在打架,傻楞楞的上来劝,她们笑是肯定没心笑,但怕是肯定不会怕的。而之所以不怕,也无非就在傻大姐天生的什么都不明白!

    当然,她们肯定也不会象求鸳鸯那样的求傻大姐,而肯定会象邢夫人那样:“快休告诉一人!这不是好‘事情’,连你也要打死!皆因你素日是个傻子,以后再别提起来了。’”从第六十一回司棋大闹大观园厨房一事看,她是绝对做得出来的。虽然这傻大姐也非这样吓唬不可,否则傻乎乎的不定什么时侯就觉着好玩给说出去。

    可这事要是换上湘云,则怕司棋她们连逃跑与病倒的机会都没了。这倒不是说湘云会告发她们,而是湘云那个性格,先是黑咕隆咚被吓一下,就保不住会喊几嗓子。随后再被人跪地一求,“英豪阔大宽宏量”的劲一上来,又会大模大样的拍胸脯,指天设地的赌咒发誓,尤其是听到园门上的婆子们要关院门了,没准就象第十九回宝玉误撞茗烟与宁府丫头万儿偷情,万儿跑出去时,“宝玉又赶出去,叫道:‘你别怕,我是不告诉人的。’急得茗烟在后叫:‘祖宗,这分明是在告诉人了!’”一样,好心再喊一大嗓子“嗨,等一会儿,这还有个哥们儿没出去那!”

    从她撞丧宝玉“大正月里,少信嘴胡说!”这句话,及后面“别叫我啐你!”的结束语上看,湘云不是不会疼人,而是疼起来也是这样五马长枪,风雷闪电的。而所以会这样,也正是因为她“从未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

    这就是憨。
    憨者无忌,傻者无忧,又岂止在一个“性”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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