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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剑梅:苏格兰公投面面观

 小园幽径 2014-09-30

苏格兰公投面面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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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国苏格兰地区9月18日单独举行独立公投,创下英国有选举历史以来最高选民登记率(97%)和最高投票率(84.6%)两项纪录。最终苏格兰有惊无险留在英国,眼下已紧锣密鼓地与唐宁街就“最大分权”展开谈判。

  这场公投,对英国政治、经济乃至国际形象的冲击是巨大的,在英国内部造成的地区裂痕是深远的,并将随“最大分权”谈判进程继续震荡英国社会,对明年英国大选和英国是否退出欧盟的前景也会产生重大影响。这场公投同时引发了国际社会对世界各地分离主义运动的新思考,既带来观念上的新冲击,也使得人们对地区分离主义运动的危害有了更加清楚的认识。

  国家认同之漠

  苏格兰人与爱尔兰人同属凯尔特族。在苏格兰民间传说中,希腊王子娶埃及法老女儿为妻,与她共同创立苏格兰。而在英格兰民间传说里,整个英国都是特洛伊的布鲁图斯创立的,他死后把英格兰留给长子,把苏格兰留给了小儿子。

  从民间传说中,即可看出苏格兰与英格兰对身份认知的微妙不同。但无论如何,英格兰和苏格兰“侵略与反侵略”的恩怨是中世纪的事情。1703年结盟后,特别是在大英帝国全球殖民年代,整个英伦三岛对“英国人”这一共同身份的认同是强烈的。1912年“泰坦尼克”号首航撞上冰山,史密斯船长与船同沉,盛传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做个英国人”。

  时代的风向易变。十年前笔者常驻英伦时,便发现“英国人”的称谓几成归化的移民专属,但凡“土著”,都在使用英格兰人、苏格兰人、威尔士人的称呼自我介绍。公投前夕,《卫报》刊登伊恩·杰克(Ian Jack)的长文专谈英国人身份认同,指出英格兰人总将英格兰和英国两个词混用,仿佛英国就是大英格兰,置苏格兰于何地?

  对国家认同的冷漠,多少是大英殖民帝国瓦解的一个副产品。杰克援引历史学家琳达·科雷的研究说,英国人这一身份认同包含四个要素:战争、清教、工业和帝国。二战后,这一认同难以避免地慢慢褪色,而福利国家的建设,也使地区利益在国家蛋糕中的重要性增加,助长了苏格兰人的民族意识。

  日积月累之怨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有些因果深埋在历史幽微之处,甚至于当时的人们以为无足轻重。然而,再细小的伤口,如不及时处置,就难以愈合,并在看不见的地方继续溃烂。

  苏格兰民族主义渊源久远,但渐成气候是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以后。这一时期,发生了两件对“苏独”影响深远的大事:一是1970年在苏格兰东海岸发现北海油田,独享石油财富,成为“苏独”最动听的游说理由;二是保守党首相撒切尔夫人主政期间,铁腕打压工会,任由夕阳产业没落,苏格兰重工业元气大伤。

  铁娘子结怨苏格兰,造成的另一后果是保守党在苏格兰失势,并被视为英格兰利益代言人,工党则趁机巩固苏格兰票仓。布莱尔领导的新工党1997年上台执政,副相普雷斯科特和财相布朗都是苏格兰人,布朗接替布莱尔后,又任命苏格兰人达林出任财相。在工党执政时期,苏格兰政治精英在威斯敏斯特十分活跃,并向苏格兰下放了更多权力。

  卡梅伦上台后,伦敦决策与苏格兰脱节,“苏独”日益活跃。2010年的苏格兰地方选举中,苏格兰民族党以压倒性优势取胜,保守党仅收获可怜的一席。“威斯敏斯特建制”不能代表苏格兰人利益,是“苏独”拉票的一大理由。

  不过,说句公道话,伦敦与苏格兰的疏离客观上由来已久。早在十年乃至更久之前的英国,顶着“英国”名义的统计数据和政府决策,就多限于英格兰和威尔士两地。从大学学费到老年保健费,在“联合王国”的米字旗下,苏格兰和英国其他地区的福利蛋糕,也老早就不是一个味道。

  伦敦策略之误

  卡梅伦似乎很喜欢使用公投这张牌。比如,他不是不知道退出欧盟的凶险,也未必真心想退出,却仍然在与欧盟的谈判中动辄打出这张牌。他关于连任后就英国退盟进行公决的决定,事实上助长了强烈希望留在欧盟的苏格兰人的独立情绪。

  萨蒙德素怀“苏独”之志。2011年,他领导苏格兰民族党以压倒性优势胜选,公投正式提上日程。次年1月,英国政府给予苏格兰议会举行公投的特别权,条件是公投“公平、合法且一锤定音”。当年10月,双方达成爱丁堡协议,同意接受公投结果。2013年6月,苏格兰议会通过《苏格兰独立公投法》,8月获得王室御准,英国议会上下两院随后通过法令,授权苏格兰在2014年公投。至此,法律手续齐备,苏格兰公投获得了充分的合法性。

  即便如此,这并不意味着苏格兰独立公投不可避免或者不存在争议。从历史上看,英国政府对地区公投独立并未一律照准。美国建国靠的是打仗,爱尔兰的独立也是靠打仗。实际上,直到此次苏格兰公投临近,英国也不乏争议,包括法律层面。例如,有一种观点对把议会主权分给苏格兰议会提出质疑,认为英国议会主权针对的是作为一个整体的英国。又有人认为,“议会享有无限主权原则是一项独特的英格兰原则,在苏格兰宪法性法律中没有相应的内容”。

  9月12日,《苏格兰人报》发表乔治·克莱文(George Kerevan)的文章提出:“我虽是一个苏格兰人,希望我的民族获得更多政治自治,但我怎么能够同意(苏格兰单独公投)这样的操作方式?这种做法否定了英伦三岛其他地区进行适当协商(的机会和权利)。”

  一个不争的事实是,卡梅伦政府在签署爱丁堡协议时,着眼于安抚,没料到“苏独”会差点成功。英国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展开“苏独”民调,直到今年春,“苏独”都明显居下风。包括萨蒙德自己,英国曾一致相信“苏独”不可能在公投中获胜。

  不管怎样,英国舆论普遍认为对苏格兰公投,唐宁街显然过于拿大,低估形势,作为太晚。英媒还普遍批评卡梅伦政府允许苏格兰单独公投,却忽略了这一决定对英国其他地区产生的影响。

  国家利益之忧

  苏格兰独立,不仅一半以上的苏格兰居民反对,绝大多数苏格兰政、商、学界精英反对,苏格兰和英国主要媒体反对,三大党和英国其他地区反对,也遭到欧盟和美国的反对与警告,“苏独”在国际上是孤立的。

  随着公投参与度扩大、公共辩论越来越充分,答案其实已经明晰:“苏独”虽然极尽能事地描绘美好愿景,却提供不了到达的路径。苏格兰如果独立,“大不列颠”瓦解,对英国固然是巨大灾难,对苏格兰也将是“极其有害的胜利”。300多年来,苏格兰与英格兰和英国整体利益已经不可分割,“苏独”的软肋,何止于英镑一项。

  公投前夕,前首相戈登·布朗发表被英媒誉为“力挽狂澜”的演讲,表达对苏格兰和英国国民身份的双重认同,列举苏格兰独立的种种现实问题和风险。他拥有身为苏格兰人这一先天优势,演讲切中肯綮,雄辩地证明苏格兰不独立没有损失,独立却将面临灾难,并严词批评苏格兰民族党蓄意淡化独立的所有现实风险,以爱国口号绑架和分裂苏格兰,唤回众多苏格兰人的理智。

  卡梅伦的演讲相形之下煽情而啰嗦,但指出了“苏独”的另一大问题,那就是利用苏格兰民众对保守党政府的不满来煽动民族主义情绪,而政府和国家并不是一回事。他因此恳切呼吁:“如果你们不喜欢我,我不会永远在这里……”

  从局外人角度观察苏格兰公投,有时觉得,萨蒙德拿不出应对独立后各种风险的可行性方案,所渲染的独立愿景大都出于一厢情愿,为政如此,真可以说是不负责任,为图“苏格兰国父”虚名,置苏格兰切身利益于不顾。但果真如此,凭什么他能蛊惑这么多苏格兰民众呢?把原因仅仅归结为民众糊涂盲从,易受煽动,是对民众智慧的轻藐,也是放弃思考的方便借口。

  “苏独”的势头,反映出苏格兰乃至整个英国存在的贫富差距等各种社会和经济问题。不管“苏独”还是“苏统”,渴望更公平、更富裕、享有更多自治权的苏格兰,这一诉求是共同的,对中央政府决策与苏格兰相脱节的不满也是共同的。向心力与离心力之间,有时只隔一层纸。

  苏格兰公投否决独立,英国逃过一劫,但地区裂痕已经深刻,政治内耗仍在继续。给予苏格兰“最大分权”,英格兰、威尔士和北爱尔兰又将如何?各地区利益怎样达到新的平衡?中央政府如何在下放权力的同时增强国家的向心力?这些都考验着英国执政者和三大党的智慧。

  不管怎样,正如英媒所言,“分手”这条路绝不会带来幸福,只有包容差异才能共同进步。苏格兰留在英国是双赢,反之则双输。对世界而言,苏格兰独立风波,也使很多人进一步看清了地区分离主义运动的陷阱和易放纵难收拾的危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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