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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中充满了吻

 真友书屋 2014-10-02

在我还是个刚学会用字典看书的小女孩时,首先接触的不是童话书,而是一些由写实电影或民间传说简化成的小人书或暗示性极强的推理小说。这段沉沦于想象与惊吓的时光,让成人式的敏感早早先存于我孩子式的纯真,以至当终于拥有第一本童话书,“公主和王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已经不太吸引我了。


我记得这两本童话书是拿压岁钱买的,每本六块八。那还是在对金钱与物价毫无概念的年纪,但掏钱时我意会了母亲目光中的默许。清贫的少年记忆里,这样的时刻并不多。


很快,我对它们的兴趣就从内文转到公主们那无一例外的卷发和褶子长裙上。她们看起来像极了院子台阶上正开得美丽的太阳花,五颜六色的,让人忍不住嗅起鼻子把身体匍匐上去,涂啊涂,抹啊抹,直到黑白画面也变得五彩缤纷。涂完了不过瘾再拿白纸描下来,再上色。反反复复,玩得不亦乐乎,痴迷之深让人不解。


直到后来发生了一件事。


那好像是一个假期的午后,我把书本和抽屉翻了个遍也找不到这些彩笔画。询问母亲时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全家人都被吓到了,等明白怎么回事,母亲慢声慢气表示会不会是她早上扫地,把掉地上的图片给扫走了——


“为什么扫掉?”母亲话音未落,我的吼声已破闸而出!


在大人们的评价里,我一直是那样细声细气的孩子,记忆中,这也是我第一次这么大声对人说话,可想当时家人的惊愕。


我起身朝楼下的垃圾堆奔去。空地上只有几只母鸡在叽叽咕咕找食,空气里弥漫着稻草和杂物烧焦的余味。垃圾显然又让热心的邻居婆婆给烧掉了。


烧,掉,了。


那个下午,我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在垃圾残堆里踢来踢去,嚎啕不尽的哭声里似塞满了整个小半生的委屈,全家人从高高的二楼窗户往外看我,不敢吭一声。一个压抑的小孩对童话世界的所存不多的迷恋,似乎就在这爆裂的泣音中,随着微波炉似的一声“叮”,一切戛然而止。


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除了把《小王子》当成朗读课的读本,我也没再翻什么童话书(假如王尔德和卡尔维诺不算童话作者的话)——这段混沌的半纯真半成人式的学生时期,我整个身心都充斥着欢心为血肉模糊所捕获的矛盾感。


这期间我看了《纯真年代》。世人对纯真的缅怀,透露在对薇诺娜玻璃瓷人式的保护里,她不正像一个基调完美的童话公主吗——假如结尾不是她早已知悉实情而隐忍不露的话。可叹,孩子们从童话书里看到的,往往也不过前半段而已。但我无法想象自己可以像薇诺娜一样,活在别人和自己的谎言里。真相太残酷,而时间又太漫长了。


后来翻《给一个未出生孩子的信》,里面的童话态度又给了我很深的印象。作者奥丽亚娜·法拉奇是一位一生反复出入战地、以向众多国家首脑犀利提问著称的传奇女性。但她对现实世界实在悲观,一心希望腹中的孩子早早唾弃童话的温情表象,直面生存残酷,因为“生存是残暴的。这世界的生活……依靠的是一种建立在强暴基础上的权力关系。“简单理解就是,世界不尽美好,我们必须一出生就直面现实,武装自我。


我心有戚戚。彼时刚步入社会的我,像一只惶然间被推下悬崖的雏鸟,幼嫩的双翅正亟待本能扇动:首先我得生存下来,其他免谈。


摔多了就渐渐明白,我们中的大多数人,无法像法拉奇那样亲临世界的冷酷边缘,并以己之力撬动现实的神经。而围绕着自身琐碎的悲喜总是来得没完没了,情人离去与世贸双子塔被击毁对我来说没有哪个更悲痛,我能做得更多也不过好好吃饭,不再失眠,让脸上重新浮起笑容……一个人的力量是很弱的,而世界太庞杂了。


去年有一阵,在感情、工作及生活的这口大油锅里一顿血肉撕扯之后,我特别想停下来,想简单一点。就像姜文说的那样,让子弹再飞一会儿。


想完后我果然就愉快地跑去书城,找来了各种小动物童话书(不是王子和公主),看到小刺猬缩成一团,咕噜咕噜滚开,我的失眠就会变得短一点。有一天我看到一本叫做《田鼠的旅程》的书,小棕熊最后找到了自己的爸爸妈妈:


“棕熊紧紧地抱着妈妈,他也紧紧地抱着爸爸。

妈妈紧紧地抱着他,爸爸也紧紧地抱着妈妈。

爸爸紧紧地抱着妈妈,妈妈也紧紧地抱着爸爸。”


“空气中充满了吻。”


嗯,我给看哭了。


花边粉丝:阿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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