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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拉图《会饮篇》中六篇《论爱神》的精彩演说

 雪峰读书 2014-10-13

    《会饮篇》是《斐德罗篇》的姐妹篇,从思想内容到文风都有许多相似之处。会饮是古代希腊社会普遍流行的一种习俗,当事人举行家宴,邀请宾客前来共庆某些重要的大事,在宴会上主人和来宾歌颂诸神,并饮酒作乐。这篇对话所描写的是悲剧家阿伽松的第一部悲剧上演得奖,邀请几会朋友会饮庆祝。参加者有修辞学家斐德罗、喜剧家阿里斯托芬、哲学家苏格拉底等人。他们决定不用通常的行吟颂神,而由在座的每个人依次轮流对爱神厄罗斯作一番礼赞。整篇对话主要由六篇对爱神的颂辞组成。

1.斐德罗的演讲: (斐德罗Phaedrus,从文艺的角度赞美爱神)

    先生们,爱是一位伟大的神,对诸神和人类都同样神奇,要证明这一点有很多证据,其中最重要的是他的出生。对这位神的崇拜是最古老的,因为爱神没有父母,任何散文或诗歌都没有提到过他的父母,而赫西奥德告诉我们,首先出现的是卡俄斯,然后“从卡俄斯产生宽胸脯的大地,她是所有一切事物永远牢靠的根基,然后是爱……”

    这样,我们看到爱的古老是普世公认的,而且是人类一切最高幸福的源泉。就我个人来说,我说不出有什么幸福比得上做一个温柔的有爱情的人,或者对有爱情的人来说,做被他所爱的青年。一个人要想过上一种良好的生活,出身、地位、财富都靠不住,只有爱情像一座灯塔,指明人生的航程。我该怎样描述爱呢?爱就是对邪恶的轻视,爱就是对善的尽力仿效,假如没有爱,无论是城邦还是公民,都不可能从事任何伟大或高尚的工作。我敢说,如果一个人有了爱情,那么当他做了丢人的事,或者受旁人凌辱,在这个时候他会感到羞耻,但若是被父亲、朋友或其他人看见,那么他会感到比较容易忍受。对被爱的人来说也是一样,如果他丢人的事被爱他的人发现,那么他会羞得无地自容。

    再说,一个城邦或一支军队如果不是全部由相爱的人组成,它又如何能有一种很好的统治,使人人相互仿效,弃恶从善呢?这样的人会并肩作战,我甚至要说,他们人数虽少,但却能征服世界。因为在这样的军队里,有爱情的人要是想扔下武器,逃离战场,都会害怕被他的情人看到,他宁可马上死上一千回,也不愿在情人面前丢丑。有爱情的人也不会眼见自己的情人陷入危险而不去营救,纵然是胆小鬼也会在爱情的激励下变成一名勇士。荷马写道,有些神把“力量”吹入英雄的胸中,我们可以说,这就是爱神的力量在影响有爱情的人的心。

    还有,只有爱能使人为了挽救他人的性命而牺牲自己,不但是男人,而且女人也一样。在这一点上,我们希腊人要想做见证,那么没有比阿尔刻提斯更好的见证了,当时只有她愿意替丈夫去死。他虽有父母,但父母对他的亲情与阿尔刻提斯的爱情相比大为逊色。他们对儿子的态度就好像不是己出,徒有父母空名。但是阿尔刻提斯做出了伟大的牺牲,不仅凡人这样看,而且诸神也这样看,这种伟大得到了回报——在众多行为高尚的人中间只有很少一些人能得到这样的恩惠——她死以后,她的灵魂从冥府回到阳间。

    由此可见,上苍也尊敬由于爱情所引起的热忱和勇气。不过,诸神把奥菲斯打发回阳间时只把他妻子的魂影给他看。冥神不愿让他把欧律狄刻带走,因为他本人是一名吟游诗人,是个半心半意的爱人,缺乏阿尔刻提斯那样替爱人去死的勇气,所以他选了另一种方法,活着下到冥府。由于这个原因,诸神责罚他,让他最后死在一帮妇女手中,这种惩罚非常公正。

    忒提斯之子阿喀琉斯的命运是多么不同啊!他死以后,诸神给了他前往福岛的荣耀,因为当时阿喀琉斯之母告诉他,如果他杀了赫克托耳,他就会死,如果他宽恕了赫克托耳,他可以平安回家,长命到老,而他在听了这些话以后还是勇敢地做出了选择,去抢救他心爱的帕特洛克罗,在帕特洛克罗死后又为他报仇。阿喀琉斯死了,不仅为他的朋友而死,而且紧接着他的朋友去死。正因为他如此珍视他的爱人,因此诸神才给了他这种荣耀。

    我可以说埃斯库罗斯把他们俩的关系搞颠倒了,因为他说阿喀琉斯把帕特洛克罗叫作亲爱的,而我们知道阿喀琉斯比帕特洛克罗要俊美得多,比其他任何一位英雄都要俊美,而且按荷马的说法,他还没怎么留胡子,比帕特洛克罗要年轻得多。我要指出,诸神在任何情况下都尤其敬重被爱情激发出来的勇敢。一旦被爱者对爱他的人表现得如此忠心,诸神就会更加惊愕、兴奋和仁慈,因为一般说来,在爱情的激励下爱者总是比被爱者更加接近神。

    先生们,总之,我的论点就是:爱是最古老的神,是诸神中最光荣的神,是人类一切善行和幸福的赐予者,无论对活人还是对亡灵都一样。

 

2.包萨尼亚的演讲: (包萨尼亚Pausanias,是法律专家)

    我亲爱的斐德罗,我们的安排如果只意味着对爱神进行礼赞,那么这个安排并不高明。如果只有一种爱,那么还说得过去,然而不幸的是事实并非如此,因此,我们在开始赞美爱之前就要指出我们赞美的爱是哪一种。所以,我要纠正这个缺点,首先定义我们要加以荣耀的爱,然后用高尚的言辞赞美他的神性,我希望能这样做。

    先生们,你们现在全都同意,没有爱,就不会有阿佛洛狄忒这样的爱情女神。如果只有一位女神叫这个名字,那么我们也可以假定只有一种爱。然而,事实上有两位这样的女神,因此爱也一定有两种。我想,没有人会否认叫这个名字的女神有两位——年长的那一位不是从母亲子宫里产生出来的,而来自苍天本身,我们称之为天上的阿佛洛狄忒;年轻的那一位是宙斯和狄俄涅生的,我们称之为地下的阿佛洛狄忒。由此可见,爱在这两位女神的陪伴下才起作用,因此爱也应当分为天上的爱和地下的爱。先生们,我现在还说不出哪一位女神应当受到我们的礼赞,当务之急是确定她们各自的特点。

    我们可以这样说,一切行为就其本身来说并无好坏之分。比如我们现在做的事就无所谓好坏,喝酒、唱歌、说话本身也不包含任何德性,因为每种行为的结果取决于它是如何实施的。行为的方式正确,做得好,那么这个行为就是好的,但若做得不好,那么这个行为就是坏的。这个道理也适用于爱,因为值得敬重的或高尚的并不是爱这个行为本身,而只有在爱神的推动下,我们高尚地去爱,这个时候爱才是值得敬重的或者是高尚的。

    好吧,先生们,属地的阿佛洛狄忒的爱确实是一种非常世俗的爱,这种爱起作用的方式是随意的。这种爱统治着下等人的情欲。首先,这些人既受女人的吸引,也受男童的吸引;其次,不管他们爱的是什么人,他们关注的是肉体而非灵魂;最后,他们向那些最愚蠢的人求爱,因为他们追求肉体享受,根本不在乎这种享受是高尚的还是卑鄙的。因此,这些人只要能找到作乐的对象,都会与之苟合,不管好坏。这就是年纪较轻的那位阿佛洛狄忒的爱,男人和女人都分有这种性质。

    但是属天的爱源于一位其出身于女性无关的女神,她的性质也完全是男性的,在两位阿佛洛狄忒中间,这位女神较为年长,没有沾染任何荒淫和放荡。她的爱激励人们把爱情放到男性身上,在这种爱的激励下,人们会更喜欢强壮和聪明的人。我们总能看到,完全受这位比较年长的爱神支配的人一般说来要到长第一撮胡子时才会引人注目,甚至在那些爱男童的人中间,理智尚未成熟的少年不会引起他们的爱慕。在我看来,爱上这般年纪的人实际上准备把自己的全部时间花在他身上,要与他共度一生;他也不会利用那少年的年幼无知来欺骗他,诱惑他,继而又喜新厌旧。

    先生们,我禁不住要想,应当有一条法律禁止人们去爱那些幼童,防止人们在这些心智不定的对象上浪费时间和精力。因为人们对这些孩子的将来一无所知,又有谁能知道他的身心两方面将来会怎么样,会走一条美德之路还是邪恶之路?当然,有主见的人会给自己立法,但是对那些世俗之爱的追随者应当用法律来迫使他们遵守,就好像我们要尽可能防止他们诱奸我们自己的妻女,他们的行为使爱情名声扫地,使人们不敢接受情人的求爱。有这种看法的人心里想的一定是世俗的爱情,因为礼仪和习俗都不会批准这种放荡的行为。

    先生们,请允许我再指出下面这个要点。希腊所有其他城邦涉及爱情的法律都如此简洁、明确、容易把握,而我们的法律却很复杂。例如,埃利斯、波埃提亚,以及其他一些地方的人不善辞令,他们干脆定了一条法律,让有爱情的人自行其是。也没有任何人,无论老少,会把有爱情说成是丑事。我想,这条法律的涵义就是人们不需要费尽心机去讨好少年男子,因为要这样做对那些不善辞令的人来说是件难事。

    但另一方面,在伊奥尼亚和许多受东方影响的国家,同样的事情却被认为是可耻的。东方人确实不仅把爱情视为丑事,而且还把热爱哲学和体育当作坏事这是由于专制主义的统治。东方的统治者不希望臣民醉心于高尚的思想、缔结坚实的友谊和发展亲密的交往,而爱情是最能引发这些事情的。那些在雅典篡夺政权的人从惨痛的经历中得到相同的教训,因为正是由于阿里斯托基顿的爱和哈谟狄乌的友谊使他们的统治告终。可见,凡事制定法律,把接受爱情当作坏事的地方,你们可以肯定这个错误的根源在于立法者,也就是说,是由于统治者的压迫和被统治者的懦弱。但话又得说回来,你们要是发现某个地方的法律无条件地批准爱情的合法性,那么你们同样可以责备立法者的精神迟钝。

    先生们,我们雅典的法律要优秀得多,尽管我说过,它不太容易掌握。举例来说,我们公认暗爱不如明爱,尤其是在被爱对象有着高尚的美德,但相貌却不出众时更是如此。你们想一想,我们全都在鼓励人们的爱情,而丝毫也不认为他们在做丑事,我们把他们爱情的胜利看做光荣,失败看做羞耻。先生们,请你们记住,在什么层面上有爱情的人才会触犯法律,他的行为在什么场合下才会真正地获得赞扬,而在别的什么场合下会遭到最严厉的谴责。

    假定有人为了从其他人那里获得金钱、职位,或某种权利,于是就装作对某人产生了爱情那样去向他求爱——哀求,发誓,睡门槛,作践自己,做出种种连奴隶都不能忍受的事来——要是这样的话结果会怎样呢?先生们,我想不仅他的朋友,而且他的仇敌都会尽力制止他,仇敌们会谴责他卑鄙下流,朋友们会为他感到害羞。

    但是这些事如果是有爱情的人做的,民众只会认为他应该这样做,法律也毫无保留地批准他的行为,认为他的目的是高尚的。最奇怪的是流行的舆论认为,只有有爱情的人违反誓言才会得到诸神的赦免,他们说,这是因为爱情的誓言实际上是一种伪誓。先生们,由此可见,我们雅典的法律给了有爱情的人极大的自由,不仅得到凡人的允许,而且得到诸神的认可。知道了这一点,那么人们在这个城邦里或在别的地方会认为产生爱情或接受爱情都是很光荣的事。但在实际中我们看到,如果一位父亲发现有人对他儿子产生爱情,那么就会让仆人严厉看管他、不让他与爱他的人来往。那少年小时候的朋友和玩伴看到这种事情发生,也会骂他,而那些长者既不会制止这种责骂,也不会叫他们停止胡说八道。如果这种情况继续下去,那么任何人都会认为我们雅典人实际上把接受爱情当作一件丑事。

    我想,大家都还记得我们讲过行为的道德价值并不是永恒不变的,因此我们可以看出自己对待爱情的态度有明显矛盾之处。我们同意说爱本身无所谓好与坏,而仅当爱情导致善或恶的行为时才可以说爱有好坏之分。一个坏人邪恶地放纵情欲,那么这种爱是卑鄙的,而一个有道德的人高尚地追求爱情,那么这种爱是高尚的。邪恶的有爱情的人是世俗之爱的追随者,他想要的是肉体而不是灵魂,他的爱心的对象是变化的,他的所有甜言蜜语都成了谎言。而那些追求道德之美的爱人会终身不渝地爱他的情人,因为他所爱的东西决不会褪色。

    雅典法律的制定是要在应当受鼓励的爱和应当禁止的爱之间作一个明确区分。因此它规定了在哪些情况下应当追求爱,哪些情况下应当避免爱,还用各种各样的标准区分两类有爱情的人和被爱者。这就是我们的法律为什么要规定,过分迅速地接受爱情的人是不道德的,在此之前应当有一段时间间隔,人们一般认为这是最有效的考验。第二条规定是,出于金钱或政治上的考虑,或者害怕受到威胁而委身于人的是不道德的,简言之,年轻人在各种好处的诱惑下接受爱情是不道德的。因为,作为动机的东西都不是确定的或持久的,肯定不能产生高尚的友谊。

    因此,在同意青年接受爱情之前,我们必须把两条法律结合起来,一条涉及男童,一条涉及追求智慧和其他美德。当有爱情的人与被爱者来到一起的时候,他们各自受到某条具体法律的支配,前者合法地做他所爱的青年的奴隶,以此回报青年对他的依从,后者合法地献身于他的朋友,因为这个朋友正在帮助他成为聪明人和好人,一方把他的智慧和美德与另一方分享,另一方虽然在这方面贫乏,但能从朋友那里得到免费的教育。我要说,当且仅当产生爱情的人能同时遵守这两条法律,他们爱的行为才走上了正道。

    抱着这种希望,爱情纵然失败也不足为耻,而其他任何企图,无论有无实现,其本身就是可耻的。举例来说,假如一位青年为了富有,接受了一位所谓富人的爱情,后来他发现自己看错了,那个爱他的人实际上很穷,是个身无分文的诱奸者。可见抱着这种希望去接受爱情是不可靠的,有这种希望也表明他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也就是说他为了钱可以侍候任何人,为他做任何事,这当然是很不光荣的。再假定这个青年接受了一个人的爱情,因为他相信这个人有美德,希望通过这样的交往改善自己的品性,那么即使后来他发现自己上当受骗,那个爱他的人实际上很坏,是个下流的恶棍,他的这种错误仍有某种高尚的成分在内,因为他的希望也表明了他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为了能够取得美德方面的进步,愿意为他人做任何事情。先生们,这种情况不是比前一种情况更值得肯定吗?总之,允许人们为了美德而拥有爱情,这种做法是正确的。

    这就是天上的阿佛洛狄忒之爱,它本身属于天,对城邦和个人都弥足珍贵,因为它约束着有爱情的人和被爱的人,要他们最热诚地注重道德方面的进步,而其他各种爱都是地上的阿佛洛狄忒的追随者。斐德罗,这就是我的即席发言,关于爱这个主题我就说到这里吧。

   


3.厄律克西马库的演讲  (厄律克西马库Eryximachus,一位医生)

    先生们,鲍萨尼亚的发言开头很好,但结尾却有缺陷,好像没有真正完成,所以我要补充一些论证。我承认在定义两种爱的时候,他作了很有用的区分,但是医学告诉我们,除了把人的灵魂吸引到人的美上去以外,爱还有其他许多爱的主动者和爱的对象,爱的影响既可以追溯到动物的生殖,也可以追溯到植物的生长。我可以说,存在于神圣或世俗的各种活动中的爱的威力适用于一切类型的存在物,爱的力量是伟大的,神奇的,无所不包的。

    为了尊重我自己从事的职业,我想从医学方面说起。我想让你们知道,身体的各种性质就蕴涵着这种爱的两分法,因为我们全都同意身体的健康和疾病各有自己不同的特点,而异者相吸。因此,健康的欲求是一回事,疾病的欲求是另一回事。我肯定鲍萨尼亚的发现,顺从有美德的人是对的,屈服于恶人的爱是错的,而这对身体来说也是一样,在具体情况下,满足健全和健康的欲望是正确的和必要的,这就是我们所说的医学的技艺。但若沉迷于邪恶的和不健康的欲望则是错的,谁也不能指望从事这种职业的专家把满足健康的欲望变成放纵的欲望。医学可以说成是一门研究身体爱什么的学问,或者说医学研究的是欲望,研究欲望的补充和排除,而能够区分什么欲望有害和什么欲望有益的人可以称作医生,这是在医生这个词的完全意义上来说的。如果他能用一种欲望取代另一种欲望,而在缺乏必要的欲望时又能使之产生,或者说如果必要的话,在它产生时能够加以消除,那么我们会把他看做一名医术高明的专家。

    先生们,医生必须能够调和身体中不和谐的元素,迫使这些元素相亲相爱。我们知道最敌对的元素就是那些对立的元素——冷与热、甜与酸、湿与干,等等——如果大家都像我一样相信我们这些诗人的话,那么阿斯克勒庇俄斯之所以能创建医学,就在于他能把爱与和谐注入这些对立的元素。

    先生们,因此我认为医学只受爱神的指导,体育和农艺也是这样。音乐受爱神的指引就更加明显了,最粗心的观察者也能看得出来。赫拉克利特说过一句相当晦涩的话也许就是这个意思,他说,“与其自身有冲突的东西是结合在一起的,就像弓和琴形成的和谐”。当然了,把和谐说成处在冲突之中是荒谬的,把和谐说成出自仍在冲突之中的元素也是荒谬的,但他的意思也许是说,音乐的技艺就是通过高音和低音之间的不和来创造和谐。当高音和低音还处在冲突状态时,肯定不会有和谐,因为和谐就是协和,协和是一种同情,事物之间还有冲突就不会有协和。另一方面,存在着某种不和谐并不意味着不能加以解决,在不和谐之处我们可以让和谐起作用,例如,我们通过调节快慢来产生节奏。正如我们看到通过医学的技艺使身体产生和谐,所以这种和谐要归结为音乐的技艺,它是音乐中的相互之间的爱和同情的创造者。因此我们也可以把音乐说成是一门爱的学问,在我们刚才的例子中,爱与谐音和节奏相关。

    要在节奏与谐音的结合中区分爱的原则很容易,要理解爱的两分也不难。但当我们要在实际活动中运用节奏与和谐时,比如创作一首歌曲,或是教育他人恰如其分地演唱已经创作出来的歌曲,那么我们会遇到一些困难,需要专家们的帮助。这就使我们返回到前面那个结论,顺从那些有节制的欲望是正确的,在这样的顺从中节制会使人们保持清醒的头脑。先生们,我们必须紧紧把握住这种爱,因为这种爱是美好的,是属天的,来自天上的缪斯乌拉尼亚。但是另一种爱来自众多颂歌之神波吕许尼亚。不论和这种爱有什么关系,我们一定要小心,不要在享受这种爱所提供的快乐时添加邪恶。就好比在我自己的职业中,医生的一项重要职责是约束餐桌上的快乐,使我们能够享受美味佳肴而又不至于生病。从此可见,在音乐、医学,以及其他神圣和世俗事务中,我们必须尽力区分两种爱,你们可以肯定,这两种爱确实是存在的。

    还有,我们在一年四季中也可以看到这两种对立元素,规范性的爱的原则使我说过的这些元素——热与冷、湿与干——聚在一起,使它们全部都能兴旺。但若季节处在另一种爱的影响之下,其结果就全部是灾难与毁灭,因为这种时候,不仅瘟疫或其他各种疾病会攻击牲畜草木,而且还有霜雹之类的灾害。出现这些现象都是因为爱的伟大体系有反常和失调之处,天文学家通过研究星辰运动和季节变化就能观察到这些现象。

    进一步说,各种祭仪和占卜,亦即神人交际的这些方式,惟一注重的就是保存或治疗爱。我们对神的不虔敬在大部分情况下是因为我们拒绝顺从比较有节制的爱,拒绝尊重对我们有爱情的人,也因为我们在对待父母(无论存亡)以及对待诸神的态度上追随的不是有节制的爱,而是另一种爱。指导或治疗这些爱就是占卜者的职司,他们的占卜技艺使他们能够识别哪些爱的原则能够使人保持尊严和敬畏神明,爱实际上就是神人之间和谐的源泉。

    因此,先生们,爱的威力是完整的,多方面的,强大的,甚至可以说是无所不包的,但仅当爱,无论是天上的爱还是人间的爱,它的运作是公正的、节制的,以善为目的的时候,爱才能成为最伟大的力量。爱赐给我们各种欢乐,通过爱我们才能在与他人交往中取得快乐,当然了,我们凡人能与我们的主人诸神结成友谊也是通过爱。

    先生们,我对爱的礼赞很可能省略了许多要点,但我向你们保证,我的疏漏并不是故意的。我的话就讲到这儿。


 

4.阿里斯托芬的演讲: (阿里斯多芬Aristophanes,著名喜剧作家)

    好吧,我听你的,厄律克西马库,我打算按照你的建议采用一种新的方式来赞美爱神,与你和鲍萨尼亚的方式不一样。我确信人类从来没有认识到爱的力量,如果我们真地知道什么是爱,那么我们肯定会替爱神建起最庄严的庙宇,筑起最美丽的祭坛,举行最隆重的祭仪。而实际上我们直到现在都还没有这样做,这就说明我们把爱神完全忽略了。然而,爱神在一切神祗中最有资格得到我们的献祭,他比其他神祗更是人类的朋友。他援助人类,替我们治病,为我们开辟通往最高幸福的道路。因此,先生们,我要尽力使你们明白爱的威力,而你们明白以后也可以向别人传授。
    首先,我必须解释一下人的真正本性以及人的变化,因为最初的人和我们现在是完全不一样的。你们要知道,人本来分成三种,也就是说,那个时候的人除了像我们现在这样有男女这两种性别之外,还有第三种性别,既是男性又是女性。这第三种性别的人现在已经绝迹,但他们的名称仍保留至今。“阴阳人”这个词现在只用来表示轻蔑,但过去确实有一种不男不女,或半男半女的人。
    其次,先生们,最初的人是球形的,有着圆圆的背和两侧,有四条胳膊和四条腿,有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孔,圆圆的脖子上顶着一个圆圆的头,两张脸分别朝着前后不同的方向,还有四个耳朵,一对生殖器,其他身体各组成部分的数目也都加倍。他们直着身子行走,就像我们现在一样,但可以任意向前或向后行走,等到要快跑的时候,他们就象车轮一样向前翻滚。如果把手也算在内,他们实际上有八条腿,可想而知,他们能滚得非常快。
    我可以说,第三种性别的人是这样产生的。男人是太阳生的,女人是大地生的,阴阳人是具有两种性别特征的月亮生的。为什么阴阳人的形体和行走都是圆形的呢,这是从他们的父母月亮那里继承来的。先生们,他们的体力、精力、品性也是这样,所以他们实际上想要飞上天庭,造诸神的反,就像荷马史诗中的厄菲亚尔特和俄图斯。
    于是宙斯和众神会商对付人的办法。他们茫然不知所措,因为他们不想用从前对付巨人的办法,用霹雳把他们全都打死,如果这样的话就没有人会对诸神进行献祭和崇拜了,但他们又不能容忍人类的蛮横无礼。宙斯绞尽脑汁,最后终于想出了一个解决办法。
    宙斯说,我有一个办法可以削弱人类,既能消除动乱而又不至于把人全都毁灭。我提议把他们全都劈成两半,这是一石二鸟的妙计,一方面他们每个人就只有原来一半那么强大,另一方面他们的数目加倍,伺奉我们的人也就加倍了。宙斯还说,让他们以后就用两条腿直着走路,如果以后再发现他们捣乱,我就把他们再劈成两半,让他们用一条腿跳着走路。
    宙斯说到做到,把人全都劈成了两半,就像你我切青果做果脯和用头发切鸡蛋一样。切完以后,他吩咐阿波罗把人的脸孔转过来,让他能用切开一半的脖子低下头来看到切开的这面身子,使他们感到恐惧,不再捣乱,然后再让阿波罗把他们的伤口都治好。阿波罗遵命把人的脸孔转了过来,又把切开的皮肤从两边拉到中间,拉到现在人的肚皮的地方,就好像用绳子扎上口袋,最后打了个结,我们现在把留下的这个小口子叫作肚脐。至于留下来的那些皱纹,阿波罗像鞋匠把皮子放在鞋模上打平一样全把它们给抹平了,只在肚脐周围留下一些皱纹,用来提醒我们人类很久以前受的苦。
    这些事都做完以后,那些被劈成两半的人都非常想念自己的另一半,他们奔跑着来到一起,互相用胳膊搂着对方的脖子,不肯分开。他们什么都不想吃,也什么都不想做,因为他们不愿离开自己的另一半。时间一长,他们开始死于饥饿和虚脱。如果这一半死了,那一半还活着,活着的那一半就到处寻找配偶,碰上了就去搂抱,不管碰上的是半个女人还是半个男人,按我们今天的话来说,是一个女人或一个男人。人类就这样逐渐灭亡。
    幸运的是,宙斯起了怜悯心。他想了一个新办法,把人的生殖器移到前面,使人可以通过男女交媾来繁殖,而从前人的生殖器都在后面,生殖不是靠男女交媾,而是像蚱蜢一样把卵下到土里。于是,宙斯就像我说的这样去做了,把人的生殖器移到前面,让人们相互抱着交媾。他的主意是,如果抱着结合的是一男一女,那么就会怀孕生子,延续人类;如果抱着结合的是两个男人,也可以使他的情欲得到满足,好让他把精力转向人生的日常工作。先生们,你们瞧,人与人彼此相爱的历史可以追溯得多么远啊,这种爱不断地使我们的情欲复苏,寻求与他人合为一体,由此成为沟通人与人之间鸿沟的桥梁。
    因此,先生们,我们每个人都只是半个人,就像儿童们留作信物的半个硬币,也像一分为二的比目鱼。我们每个人都一直在寻求与自己相合的那一半。男人作为切开的阴阳人的一半当然就会受到女人的吸引,比如那些诱奸者;而作为切开的阴阳人的一半的女人也一样,也会追求男人,比如那些与他人通奸的妻子。凡是由原始女人切开而来的女人对男人则没有多大兴趣,只眷恋和自己同性的女人,这就是所谓女同性恋者。凡是由原始男人切开而来的男人是男人的追随者,从少年时代起就爱和男人交朋友,借此表现出男子气来,他们喜欢睡在一起,乃至于互相拥抱。这种人是国家最有希望的少年,因为他们最富有男子气质。
    我知道有些人称他们为无耻之徒,其实这是错误的。引导他们追求这种快乐的并不是纵欲,而是勇敢、坚强、男子气概,他们欢迎并在情人身上看到了这些美德。以后的事情可以证明这一点,只有这样的少年长大以后才能在公共生活中成为男子汉大丈夫。他们自己到了壮年以后,他们所爱的也是少年男子,对娶妻生子则没有什么兴趣。他们肯结婚的确只是因为习俗的要求,而他们内心则宁可不结婚,只愿和自己所爱的男子长相厮守。
    先生们,这样的男子有一种多情的气质,爱慕男童,依恋同性。因此,当爱恋男童的人,或有这种爱情的人,幸运地碰上了他的另一半,他们双方怎么不会陶醉在爱慕、友谊、爱情之中呢?对他们来说,那怕是因为片刻分离而看不到对方都是无法忍受的。尽管很难说他们想从对方那里得到什么好处,但这样的结合推动着他们终生生活在一起,在他们的友谊中,那些纯粹的性快乐实在无法与他们从相互陪伴中获得的巨大快乐相比。他们的灵魂实际上都在寻求某种别的东西,这种东西他们叫不出名字来,只能用隐晦的话语和预言式的谜语道出。
    假定在他们相拥同眠之时,赫淮斯托斯100拿着他的铁匠工具站在他们面前问,你们俩到底想从对方那里得到什么呢?
    再假定这对情人不知如何回答,于是赫淮斯托斯又问,你们想不想紧紧地结合在一起,日夜都不分离,再也不分开呢?如果这是你们的愿望,我可以很容易地把你们放在炉子里熔为一体,这样你们就成了一个人,只要在世一天,你们就像一个人那样生活,到了要死的时候一起死,在冥府里也算是一个人。想想看,你们是否希望我这样做?如果我这样做了,你们会高兴吗?
    先生们,我敢担保,世上没有一个有爱情的人会拒绝这种帮助,也无法想象比这更好的命运了。他们确实坚信这就是他们长久企盼的事,与他们所爱的人完全合为一体。
    所有这些事实际上都是人类原初状态的残余,我们本来是完整的,而我们现在正在企盼和追随这种原初的完整性,这就是所谓的爱情。我再重复一下,从前有个时候我们是一体的,但由于我们的罪过,神把我们驱散到各地,就像拉栖代蒙人驱散阿卡狄亚人一样。101再说,先生们,我们有理由感到恐惧,如果我们放弃对诸神的崇拜,那么他们会再次把我们辟成两半,到那个时候我们的身子要从鼻子正中剖成两半,用半个身子走路,就好像墓碑上的侧面浮雕。因此我们重要的责任是告诫我们的朋友敬畏神明,只有这样我们才可以确保平安,成为爱神军队中的一员,幸福地与爱人结合,在爱神的旗帜指引下前进。
    爱神决不能抗拒,而我们惹起诸神的不悦通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但若我们成为爱神的朋友,与他和睦相处,我们就能在以后的日子里碰上自己的那一半,而现在能享爱到这种幸福的人非常稀少。现在,我不希望从厄律克西马库那里听到任何刺耳的评价。我说的不是鲍萨尼亚和│C│阿伽松,他们的确属于少数幸运者之列,也的确都是男人。我想说的是全体人类,包括所有男人和女人,全体人类的幸福只有一条路,这就是实现爱情,通过找到自己的伴侣来医治我们被分割了的本性。如果这是一条完善的建议,那么在当前环境下我们必须做的就是把我们的爱给予和我们情投意合的人。
    因此我要说,爱是成就这种功德的神,值得我们歌颂。他在今生引导我们找到与自己真正适合的爱人,而给我们的来世带来希望的也是爱,也就是说,只要我们敬畏诸神,那么爱神终有一天会冶愈我们的病,使我们回归原初状态,生活在快乐与幸福之中。


5.阿伽通的演讲: (阿伽通Agathon,年轻的悲剧诗人,宴会的主人)

    在我正式开始发言之前,我想解释一下这种发言必须是哪一种。我认为此前各位的发言都在努力庆贺人类从爱神那里得来的幸福,而几乎忘了赞美爱神本身,根本就没有说明这位造福于人类的神祇的本性。假定我们要赞美什么人,不管他是谁,不管怎样赞美,我们只有一个办法,这就是说明我们要歌颂的这个对象的本性,说明是他创造了这些幸福。因此,先生们,赞美爱神也应该这样。我们的责任首先是说明他的本质,然后是说明他的恩惠。

    下面我就正式开始。

    我首先要说的是,诸神都是有福的,而受到所有人敬畏的爱神是最有福的,因为他是最可爱的,最优秀的。之所以说他最可爱,那主要因为他在诸神中最年轻。要证明这一点,最好的证明就是他拼命逃避时间的复仇,而时间本身就已经跑得够快了,不管怎么说,对我们这些可怜的凡人来说,时间过得太快。爱神生来就是年纪的敌人,他从来不看老年人一眼,总爱和青年厮混,因为他自己就是一个青年。

    我同意斐德罗的大部分发言,但我不同意他说爱神比克洛诺斯或伊阿珀托斯更古老。先生们,我要重申,这是不可能的。爱神永远年轻,是诸神中最年轻的。至于我们从赫西奥德和巴门尼德那里读到的那些关于诸神的老故事,如果这些故事是可信的,那么挑起争端的不是爱神,而是命运之神。如果当时诸神中有爱神,那么他们根本不会互相残杀和囚禁,不会使用暴力,而会像今天这样和平与和谐地生活在一起,之所以如此,乃是因为爱神已经成为他们在天上的主人。

    因此,爱神显然是年轻的。他不仅年轻而且娇嫩,只有荷马这样的诗人才有本事描述他的娇嫩。荷马倒是描写过既神圣又轻柔的阿忒,说她的双脚有多么轻柔啊!荷马说:“她步履轻柔,从不沾地面,只在人们的头上行走。”你们会同意这种看法,娇嫩的东西宁愿接触柔软的东西而不愿接触坚硬的东西。这就足以证明爱神的娇嫩,他从来不在地上行走,甚至也不在我们的头上行走,因为我们的头毕竟也不那么柔软,而是在世上最柔软的东西上行走。他把诸神和凡人的心灵当作住处,但并非任何心灵都包括在内,毫无选择,而是遇到心硬的就远走高飞,碰上心软的就住下。既然爱神不但用脚踩在世上最柔软的东西上,而且就住在那里,因此他本身必然也是极为娇嫩的。

    先生们,由此可见,爱神首先是最年轻的,其次,他是世上最娇嫩的,第三,我们还发现他是最柔韧的。如果他没有一点柔韧性,怎么能够使我们卷入无限的爱情风波,又怎么能够不知不觉地随意进出人心?他的相貌秀美是世所公认的,这也是他的柔韧与随和的一个证明,因为爱神与丑陋是水火不相容的。还有,爱神生活在花丛中,这本身就证明了爱神的美,无论是身体、灵魂,或是其他地方,要是没有鲜花,或是花朵已经凋谢,他都不肯栖身。先生们,在那鲜花盛开、香气扑鼻的地方,一定会有爱神的踪迹。

    要说爱神之美丽,那还有许多内容可讲,但我不再多说了,因为我们现在必须考虑爱神的道德品性,尤其是,他从来不会受到诸神和凡人的伤害,也不会伤害诸神和凡人。爱神所能承受的任何东西都不需要借助暴力,暴力根本无法触及爱神,爱神也不需要用暴力去激发爱情,因为世人无法强求爱神,只能自愿侍奉爱神。我们知道,双方的情投意合才能激起爱情的冲击,这样的爱情才是正义的,是受国家法律保护的。

    爱神不仅有正义,而且有完全的节制。我可以说,节制确实被定义为控制我们的快乐和情欲的力量,而世上没有一种快乐和欲望比爱情更强大。因此,如果说这些快乐和欲望是比较弱小的,那么它们都会被爱情征服,爱神是它们的主人,在此意义上,如我所说,控制我们情欲和快乐的爱神就可以视为节制本身。

    至于勇敢,那就像诗人所唱的那样,“连战神阿瑞斯也无法阻挡爱神”。在那故事中不是爱神被战神征服,就是战神被爱神征服,这里说的爱就是阿佛洛狄忒的爱。征服者比被征服者强大,因此爱神通过对其他一切神祇的征服,表明他自身是一切神祇中最强大的。

    先生们,关于爱神的正义、节制和勇敢就说到这里。剩下要说的是他的能力,对此我也要说得尽可能简洁和公正。我首先要说的是,如果可以的话,我得像厄律克西马库一样,尊敬我从事的行业,爱本身如此神圣,使得一名诗人可以用诗歌之火照亮其他人的灵魂。无论我们以前对作诗有多么外行,但只要我们处在爱情之中,那么每个人都是诗人。对此我们不需要进一步的证明,而只要知道爱是一名通晓各个部门的诗人,这些部门我可以简要地把它们定义为创造性的技艺。正如无人能把自己还没有得到的东西送给别人,所以也没有人可以教授自己不知道的东西。

    一切生物的产生和生长所依靠的这种创造性的力量就是爱的能力有谁会对此加以否认呢?还有,在各种技艺和手工中,艺术家和工匠只要在这位爱神的指引下工作就能取得光辉的成就,而不受爱神影响的艺术家和工匠会到老一事无成,默默无闻。这些我们难道看不到吗?企盼和欲望引导阿波罗发明了射箭、医药和占卜的技艺,所以阿波罗也可以算是爱神学派的一名成员。缪斯发明了各种艺术,赫淮斯托斯发明了冶炼,帕拉斯发明了纺织,这些都是由于爱神的引导,而宙斯本人“对诸神和凡人的统治术”也是在爱神的指引下发明的。因此,诸神的行为取决于爱神的出世,也就是说,美丽的爱神一出现就不会再有丑恶。我已经说过,有人告诉我们,在诸神中间从前发生过许多凶险可怕的事情,因为那时候统治诸神的王是必然性,但是自从比较年轻的爱神降生以后,就由他来引导诸神和凡人去爱可爱的东西,在他们中间播下各种幸福的种子。

    斐德罗,除了说爱神本身是最可爱的和最优秀的以外,爱神还在他周围创造了所有各种美德。现在我真想要清点一下爱神带来的各种幸福。大地上的和平,海洋上的宁静,狂风暴雨的平息,还有甜蜜的芳香,让我们安然入睡。是他消除了隔阂,促成了友谊,用今天这样友好的聚会把我们联系在一起。在餐桌上、舞蹈中、祭坛旁,他带来礼貌,消除野蛮,激起仁慈,消除仇恨。他既和蔼又可亲,引起聪明人的惊奇和诸神的敬佩。缺少爱就会陷入绝望,有了爱就会拥有幸福。爱的子女是欢乐、文雅、温柔、优美、希望和热情。好人会在各种情况下注意到爱,坏人则不会留意。无论我们在辛勤劳动,还是处在恐惧之中,无论我们是在喝酒,还是在辩论,爱神都是我们的领袖和舵手,是我们的指路人和保护者。他是天地间最美丽的装饰,是最高尚、最可亲的向导,我们大家必须跟着他走。我们要放声高歌,赞美爱神,并让这和美的颂歌飞上天空,使可朽的和不朽的心灵都皆大欢喜。


 

6.苏格拉底的演讲: (苏格拉底Socrates,大哲)

    现在我想说说我自己得到的一些教训,是我以前从一位曼提尼亚妇女狄奥提玛那里听来的,她对爱情和其他许多问题都有真知灼见。就是她,从前劝过世人祭神避灾,因此把那场雅典的瘟疫延迟了十年;也就是她,把爱情哲学传授给我。下面我就试着把她的教导与阿伽松和我刚才得出的结论联系起来,没有她的帮助,我想自己也能这样做。│E│我想像阿伽松一样,先说明爱神是谁和爱是什么,然后继续描写爱的功能。我看要做到这一点,最容易的办法是采用狄奥提玛自己采用过的问答法。我告诉她的东西就像刚才阿伽松告诉我的一样,说爱为什么是一位伟大的神,爱为什么是对美的事物的爱,而狄奥提玛对我使用了论证,证明爱既不是美的又不是善的,就像刚才我对付阿伽松一样。
    我问道,我亲爱的狄奥提玛,你是否要使我相信爱是恶的和丑的?
    她说,这样说要遭天谴。但是你难道认为不美一定是丑吗?
    那当然了。
    那么没有知识一定是无知吗?你难道从来没有听说过介于两端之间的东西吗?
    那是什么?
    她说,拥有正确的见解,但又不能说出道理来,这样的状态既不是真知,又不是无知。如果说它是真知怎么会没有理由呢?但它又不是无知,因为对于一种有可能是真实的见解我们怎么能把它称作无知呢?所以我们难道不能说正确的见解介于知识和无知之间吗?
    我承认,你说得完全正确。
    她继续说道,那么你还会坚持说不美就是丑,不好就是坏吗?现在再来说爱,你被迫同意爱既不好又不美,但却说不出理由为什么爱一定是坏的和丑的。而事实上,爱介于两端之间。
    我说,然而大家都说爱是一位伟大的神。
    她说,这取决于你说的“大家”是什么意思。你指的是那些对爱一无所知、头脑简单的人,还是把那些懂得爱的人也包括在内?
    我指的是所有人。
    她笑道,我亲爱的苏格拉底,当有些人否认爱是神的时候,这些人怎么会同意爱是一位伟大的神?
    我问好,你说的这些人指的又是什么人?
    你算一个,我也算一个。
    你这样说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答道,我的意思很简单。告诉我,你不会说诸神全都是幸福和美丽的吧?或者你会建议有哪位神既不幸福又不美丽?
    我说,老天爷在上,我不会。
    凡是有人拥有美的事物和善的事物,你就把他们称作幸福的吗?
    当然如此。
    然而你刚才同意过,爱缺乏这些性质,并不断地追求这些性质,对吗?
    对,我同意过。
    那么,既然爱不拥有善和美,他怎么会是一位神呢?
    我承认道,看来不会。
    她说,我现在已经证明你是不相信爱的神圣性的人当中的一员,是吗?
    我说,是的。但爱不是神又能是什么?是一个凡人吗?
    绝对不是。
    那么他是什么呢?
    是我刚才说的那种介于可朽者与不朽者之间的东西。
    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狄奥提玛?
    苏格拉底,他是一个非常强大的精灵。凡是精灵都介于神与人之间。
    我问道,精灵有什么作用?
    他们来往于天地之间,传递和解释消息,把我们的崇拜和祈祷送上天,把天上的应答和诫命传下地。由于居于两界之间,因此他们沟通天地,把整个乾坤联成一体。他们成了预言、祭仪、入会、咒语、占卜、算命的媒介,因为神祗不会直接与凡人相混杂,只有通过精灵的传递,凡人才能与诸神沟通,无论他们是醒是睡。精通这些法术的人被说成拥有精灵的力量,而从事其他行业的人只是寻常的工匠。精灵有很多,精灵的种类也很多,爱就是其中之一。
    我问道,爱的父母是谁?
    她说,我会告诉你的,尽管说来话长。当初,阿佛洛狄忒诞生时,诸神设宴庆祝,他们中间有技艺神之子资源神。晚宴刚毕,贫乏神来到门口行乞,因为他听到里头有欢声笑语。资源神多饮了几杯琼浆──当时还没有酒──喝醉了,信步走到宙斯的花园里,倒头昏沉沉地睡去。贫乏神所缺的就是资源,心里想着要和资源神生一个孩子,就跑过去睡在他的旁边,于是就怀了孕,她怀上的就是爱。因此,爱成了阿佛洛狄忒的跟班和仆从,因为他是在阿佛洛狄忒的生日投胎的,此外他生性爱美,而阿佛洛狄忒就是美本身。
    由于爱是贫乏神与资源神的儿子,所以他命中注定要一直贫困,他也不像我们所相信的那样文雅和俊美,而是相貌丑陋,赤着脚,无家可归,经常睡在露天里、道路旁,没有床褥,总是分有着他母亲的贫困。但另一方面,爱也分有他父亲的禀赋,追求美和善,因为他勇敢豪爽、精力充沛、干劲十足,是一名能干的猎人,也擅长使用各种计谋。他生来就充满欲望,也非常聪明,终生追求智慧,是玩弄巫术骗人的能手。
    他既不是可朽的又不是不朽的,因为他可以在一天之内有多种变化,一切进展良好时他生气勃勃、如花似锦,但他也可以马上衰亡,因为他得到的东西一直在很快地消失,然后又凭借他父亲的禀赋而再生。所以爱决不会完全处于贫乏状态,也不会完全脱离贫乏状态。还有,爱也处于无知和智慧的中间状态。你必须明白,诸神都不会去寻求真理。他们不企盼智慧,因为他们是聪明的──已经拥有智慧的诸神干吗还要去寻求智慧呢?但是无知的人也不会寻求真理或想要变得聪明。之所以落入这种无望的境地,原因在于他们既不拥有美和善,又不拥有理智,他们满足于现有状态,不会去企盼他们从来没有丢失过的美德。
    我说,请告诉我,狄奥提玛,如果追求真理的人既不是聪明的又不是无知的,那么他们到底是谁?
    她答道,这很明白,听了我刚才说的话,连一名学生也能告诉你。他们介于有知与无知之间,爱就是其中之一。因为智慧是事物中最美的,而爱以美的东西为他爱的对象。所以,爱必定是智慧的热爱者,正因为如此,他介于有知与无知之间,这与他的出身也有关系,他的父亲充满智慧和资源,而他的母亲却缺乏智慧和资源。
    我亲爱的苏格拉底,这就是爱这个精灵的情况,你原来对于爱有别样看法也不足为怪。照你自己的说法,爱是被爱者,而不是爱者。所以你当然会把爱视为完全的美,因为事实上被爱者会被当作全美、全善、文雅、有福的,与我描述的爱者完全不同。
    我答道,尊敬的夫人,你说得非常好,你的看法肯定是对的。但在这种情况下,爱对人类又有什么用呢?
    她说,这个问题正是我下面要加以说明的,苏格拉底。而关于爱的性质和起源我就说到这里。你认为爱是对美的事物的爱,这样想是对的。会有人说,你说得对,我亲爱的苏格拉底,是这么回事,我亲爱的狄奥提玛,但我要问的是,对美的事物的爱是什么意思?或者把问题说得更清楚一些,美的事物的热爱者企盼什么?
    我说,他企盼着使美的事物成为他自己的。
    她答道,很好,但是你的回答会引发另一个问题。通过使美的东西成为他自己的,他将得到什么呢?
    我得承认,这个问题我还不能马上作出回答。
    她继续说,行,没关系,让我们用善来代替美,换个问题来问。苏格拉底,善的事物的热爱者企盼的是什么?
    使善的事物成为他自己的。
    那么通过使善的事物成为他自己的,他将获得什么呢?
    我说,这个问题我可以简洁地回答,他将获得幸福。    
    她说,说得对,幸福的人之所以幸福,就在于他们拥有善。我想我们没有必要再问为什么人想要幸福,你的回答已经到达终点了。
    绝对如此,我同意。
    她继续说,这种企盼,这种爱,对全人类来说都是共同的吗?你怎么想,我们不都在企盼使善成为我们自己的吗?
    我说,对,在这个方面我们全都一样。
    那么好,苏格拉底,如果我们说每个人都一直爱着相同的东西,这是否就意味着一切人都在爱?或者说,我们中间有些人在爱,有些人不在爱?
    我坦白地说,对这个问题我有点不知所措。
    她安慰我说,噢,不用担心。你瞧,我们现在正在做的事情是把爱的某一个方面指出来,然后把这个方面就称作爱,这你知道,在其他许多名称上,我们也会犯同样的错误。
    例如……?
    举例来说,创作。你们全都同意,在创作这个词的真正意义上──使从前并不存在的东西产生──创作的种类不止一种,因此每一种创造性的技艺都是诗歌,每一位艺人都是诗人。102
    对。
    她说,但我们并不把他们都称作诗人,不是吗?我们给各种技艺起了不同的名称,只有那种与音律有关的技艺我们才称之为诗歌,而这个名称实际上是各种技艺的总称。只有一种技艺现在称作诗歌,而那些从事这门技艺的人就是所谓的诗人。
    没错。
    爱的问题也是这样。爱这种人人皆知的、能迷倒所有人的力量包括各种对幸福和善的企盼。但我们这些从事商务、体育、哲学等各种行业,有着这种企盼的人从来不被人们说成是处在爱情之中,也从来不被认为是有爱情的人,而只有那些献身于仅有的一类爱的活动的人才被赋予爱的名称,而这个名称本来也应当用于其他所有行业。
    我说,对,我认为你的看法是正确的。
    她继续说,我知道有人建议有爱情的人是那些寻找他们的另一半的人,但是苏格拉底,在我看来,除了求善,爱决不会企盼任何事物的另一半或全部。因为,人们如果确信他们的手脚对他们来说是坏的,那么他们甚至会把它们砍去。我确实认为,只有在善属于我们自己、恶属于其他人的意义上,我们才会赞美我们自己拥有的东西,因为我们爱的对象是善的,我们只爱善的,不爱其他。对此你不会不同意吧?
    我说,老天在上,我不会。
    那么我们可以断言人是善的热爱者吗?
    我说,是的,我们可以这样说。
    我们是否还要说人们企盼善成为他们自己的东西?
    我们应当这样说。
    不仅是短暂拥有,而且永远归自己所有,是吗?
    是的,必然如此。
    简言之,爱企盼着善永远成为他自己的善,是吗?
    我说,是的,这样说绝对正确。
    很好,既然如此,爱的追随者在这种追求中通常会怎么办?被人们称作爱情的那种狂热又是在什么具体领域中表现出来的?这种活动实际上是什么活动?你能告诉我吗,苏格拉底?
    我答道,如果我能说得出来,那我就不用钦佩你,也不用向你求教了。
    她说,好吧,那么让我来告诉你。爱的行为就是孕育美,既在身体中,又在灵魂中。
    我说,我担心这样说太深奥了,我贫乏的理智弄不懂。
    我会说得更明白一些。苏格拉底,我们每个人都有生育能力,既在在身体方面,又在灵魂方面,我们长到一定年纪,我们的天性就会催促我们生育。丑陋不能加速这种生育,只有美丽能够。我们知道,男女结合会怀孕。人的生育是神圣的,可朽的人具有不朽的性质,靠的就是生育,但它不能在不和谐的事物中实现。丑与神圣不能和谐,而美与神圣完全相配。所以在生育过程中,美是主宰交媾和分娩的女神。就是因为这个道理,凡有生育力的人-旦遇上美丽的爱人,马上就感到欢欣鼓舞、精神焕发,很容易怀孕。但要是遇到丑陋的爱人,她就兴味索然,转身躲避,不肯上床,但仍要承受生育的痛苦。甚至在分娩的时候,美也在起着神奇的作用,美可以使分娩顺利结束。所以你瞧,苏格拉底,爱并不像你说的那样是对美的企盼。
    好吧,那么爱是什么呢?
    爱不是对美本身的企盼,而是在爱的影响下企盼生育。
    对,你说的肯定对。
    她说,我说的当然对。但为什么要企盼生育呢?因为只有通过生育,凡人的生命才能延续和不朽。我们已经同意,有爱情的人企盼善能永远归自己所有,从中可以推论,我们一定会像企盼善一样企盼不朽,也就是说,爱就是对不朽的企盼。
    先生们,以上所说就是我那一次从狄奥提玛那里听来的有关爱的论述,但她还在别的场合谈到过爱。
    有一天她问我,苏格拉底,依你看,所有这些企盼和爱的原因是什么?你注意到这种生殖本能对动物的奇妙影响没有?无论是地上走的,还是空中飞的,到那时候都充满了这种欲望,首先交配,然后哺育幼崽和幼鸟;为了保护后代,连最弱小的动物也敢于和最强大的动物搏斗,甚至不惜牺牲性命;只要能养育后代,它们自己甘愿忍受饥饿和痛苦。
    她继续说,要是人这样做,你还可以说这是受理性的支配,但是爱情对动物竟然也有这么大的影响,又该如何解释呢?苏格拉底,你能告诉我吗?
    对这个问题,我只好再一次承认自己无知。
    她说,你如果连这个道理都不懂,我不知道你如何有望掌握爱的哲学。
    我抗议说,我亲爱的狄奥提玛,我以前说过,正因为我知道自己无知,所以才来向你请教。如果你不仅把爱的原因告诉我,而且还把爱的各种影响都告诉我,那么我真地感激不尽。
    她说,好吧,其实很简单,只要你还记得爱的对象,对此我们以前有过一致的看法。这个原因就是我们说过的那条原则,一切可朽者都在尽力追求不朽。生育是达到这一目的的惟一途径,除此之外别无他途,这才会有新一代不断地接替老一代。对吗?
    尽管我们在谈论个体的时候总是把它当作一生中以同样形式存在的生命,因此假定一个人从小到老都只是一个人。然而,一个人虽然始终用同一个名字,但他的方方面面都在变化,每一天他都是一个新人,而原来的他已不再存在。我们可以看到他的头发、肌肉、骨头、血液,以及身体的其他所有部分,都在变化。不仅他的身体变,而且他的灵魂也在变。他的性格、气质、思想、欲望、快乐、痛苦、恐惧都不是终生不变的,而是有些在出现,有些在消失。
    这条原则用于人的知识甚至更加令人惊奇,我们关于事物的知识,有些在增长,有些在遗忘,可见,在知识方面我们也从来不是同一个人。对每一知识部门来说,这条原则也适用。当我们说我们在学习的时候,我们的真正意思是我们的知识在消失。由于我们的知识消失了,所以我们说忘了,要通过学习来补充遗忘了的知识,使我们的知识状态看起来和从前一样。
    这就是每个人延续自身生命的方式。人不能像神灵那样保持同一和永恒,只能留下新生命来填补自己死亡以后留下的空缺。我亲爱的苏格拉底,身体和其他暂时的东西都以这种方式分有永恒,别无他途。因此你不用感到惊奇,一切生物都有珍视自己后代的本能,因为整个创世都受到这种爱、这种追求不朽的欲望的激励。
    等她说完了这番话,我说,狄奥提玛,你的论证的确给我留下了最深刻的印象,但我不知道你说得对不对。
    她以内行权威的口吻说,我说得当然对。想想你那些青年同胞的雄心壮志就行了,起先你会以为他们的表现可以用来推翻我的论证,但只要你记住人们的最大动力是对荣耀的热爱,那你就会明白我说得有多么正确了,这就是他们所谓的“流芳百世”。
    他们爱名声胜过爱子女,为了出人头地,他们不怕千难万险,不惜倾家荡产,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
    她继续说道,你想想看,阿尔刻提斯愿意代替她丈夫阿德墨托斯去死,阿喀琉斯为了对得起帕特洛克罗对他的爱情而愿意去死,你们雅典人的国王科尔都斯宁愿牺牲自己来保全还末出世的王位继承人,如果他们不想搏得“不朽的英名”,他们会这样做吗?而事实上,后人确实把这样的名声给了他们。苏格拉底,要是不追求这种名声,他们就决不会这样做。我们中的每个人,无论他在干什么,都在追求无限的名声,想要获得不朽的荣誉。他们的品格愈高尚,雄心壮志也就愈大,因为他们爱的是永恒。
    她继续说道,那些在身体方面有生育能力的人把他们爱的对象转向女人,生儿育女,建立家庭,以这种方式使自己的名字永远常青。但那些在心灵而非在身体方面有生育能力的人会在其他心灵中播下自己的种子──这些人也并非默默无闻,苏格拉底。你会问,他们产下来的东西是什么呢?是智慧以及其他各种美德,每个诗人都以生育它们为职司,各种我们可以称之为创造性的技艺都在起这种作用。
    她继续说道,迄今为止,最重要的智慧是统治社会的智慧,也就是所谓的正义和中庸。如果有人非常亲近神明,从小就在心灵中孕育这些美德,那么成年以后,他的第一个愿望也是生育,他会四处寻访,找一个美的对象来播种,但他决不会找一个丑陋的对象。所以他的生育会更容易被美丽的身体而不是病态的身体所吸引,但若他正好碰上一个有着美好、优秀、高尚心灵的人,那么他马上会迷上他。与这样的对象讨论什么是人类的幸福,有德之人该如何生活会很容易──简言之,这个过程也就是对他的恋人进行教育。
    我相信,通过如此美好的交往和对恋人的思念,无论他的恋人是否与他在一起,他们都会生下多年孕育的东西。还有,到了他们孕育的东西出世之后,他们会同心协力,共同抚养他们友谊的结晶。这样一来,他们的关系会更加牢固,他们的交往会更加完整,胜过夫妻的情分,这是因为他们创造出来的东西比肉体的子女更加美丽,更加长寿。
    我要问,只要还能想起荷马、赫西奥德,以及其他所有大诗人,有谁会不乐意当这样伟大的父亲,而仅仅满足于生育肉体的子女呢?他们留下的作品自身是不朽的,而这些作品又替它们的父母留下不朽的英名,有谁会不对他们表示妒忌呢?
    她继续说道,你也可以想想莱喀古斯留下的法律,他给我们留下了多么好的子女啊,由此可以证明他是斯巴达的救星,甚至也可以说他是全希腊的救星。你也可以想想梭伦,雅典法律之父,还有其他所有那些为希腊各城邦和海外各国民众铭记在心的名字,他们在世人面前表现了高尚的行为,也首创了各种高尚的美德。后人替他们建造了许多庙宇,纪念他们不朽的功绩。你说说看,有哪个可朽的子女能为父母带来这样大的荣誉。
    我亲爱的苏格拉底,我不怀疑你可能加入过秘仪,接触过这些有关爱情的基本教义。但是我不知道你是否能理解这最终的启示,因为你要知道,苏格拉底,到现在为止,用真正完善的标准来衡量,我们的理解还仅仅是开始。
    她继续说道,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会尽力帮助你,请你务必聆听。
    事情是这样的,想要把握这种爱的秘仪的候选人,要使他的努力得到回报,不能过早地献身于肉体之美。首先,当他的教导者指导他这样做的时候,他可以爱上某个具体的美的身体,使他的欲望可以转向高尚的谈话。其次,他必须思考身体之美如何与其他方面的美相联系,他会明白,如果他过分沉醉于形体之美,就会荒谬地否认一切形体的美都是同一种美。到了这一步,他就会设定自己应当爱一切美的形体,而把自己对某个对象的爱限制在恰当的分寸上,视为渺小的,不重要的。
    再进一步,他应该学会把心灵美看得比形体美更为珍贵,如果遇见一个美的心灵,纵然他在形体上不美,也会爱上他,并且珍视这种爱情。他会期待着与这样的心灵对话,加速养成自己高尚的品质。经过心灵之美,他会被进一步导向思考法律和体制之美。等他发现了各种美之间的联系与贯通,那么他就会得出结论,形体之美并不是最重要的。
    由此再进一步,他的注意力应当从体制被导向各种知识,使他能看到各种知识之美。凭借对美的广大领域的了解,他不会再像一个卑微的奴隶,把爱情专注于某一个别的美的对象,爱一个少年,爱一个男人,爱一种体制。这时候他会用双眼注视美的汪洋大海,凝神观照,他会发现在这样的沉思中能产生最富有成果的心灵的对话,能产生最崇高的思想,能获得哲学上的丰收,到了这种时候他就全然把握了这一类型的知识,我指的是关于美的知识。
    她说,说到这里,你要注意听,尽可能跟上我说的意思。
    一个人加入了这种爱的秘仪,按既定的次序看到了所有这些美的方面,也就最后接近了终极启示。苏格拉底,到了这个时候,他那长期辛劳的美的灵魂会突然涌现出神奇的美景。这种美是永恒的,无始无终,不生不灭,不增不减,因为这种美不会因人而异,因地而异,因时而异,它对一切美的崇拜者都相同。
    这种美景也不会表现为一张脸、一双手,或身体某一部分的美。它既不是话语,也不是知识。它不存在于其他别的事物中,例如动物、大地、天空之类的事物;它自存自在,是永恒的一,│B│而其他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是对它的分有。然而,无论其他事物如何分有它的部分,美本身既不会增加,也不会减少,仍旧保持着不可侵犯的完整。
    就这样,当原先那种对美少年的爱引导着我们的候选人通过内心的观照到达那种普世之爱时,他就已经接近终极启示了。这是他被引导或接近和进入爱的圣地的惟一道路。从个别的美开始探求一般的美,他一定能找到登天之梯,一步步上升──也就是说,从一个美的形体到两个美的形体,从两个美的形体到所有美的形体,从形体之美到体制之美,从体制之美到知识之美,最后再从知识之美进到仅以美本身为对象的那种学问,最终明白什么是美。
    狄奥提玛继续说道,我亲爱的苏格拉底,如果说人的生活值得过,那么全在于他的灵魂在这种时候能够观照到美本身。一旦你看到美本身,那么你就决不会再受黄金、衣服、俊男、美童的迷惑。你现在再也不会注意诸如此类的美,这些美曾使你和许多像你一样的人朝思暮想,如醉如痴,如果可能的话,你们就终日厮守在心爱的人儿身边,废寝忘食,一刻也不愿分离,追求最大的满足。
    她说,如果一个人有运气看到那如其本然,精钝不杂的美本身,这个美不是可朽的血肉身躯之美,而是神圣的天然一体之美,如果他能亲眼看到天上的美,能睁开双眼凝视那美的真相,对它进行沉思,直到美的真相永远成为他自己的东西,那么你还会把他的生活称作无法躲避的生活吗?
    她说,你要记住,当人们通过使美本身成为可见的而看到美本身的时候,人们才会加速拥有真正的美德,而不是那些虚假的美德,使之加速的是美德本身,而不是与美德相似的东西。
    当他在心中哺育了这种完善的美德,他将被称作神的朋友,如果说有凡人能够得到不朽,那么只有像他这样的人才可以获得。
    斐德罗,各位先生们,这就是狄奥提玛的教义。我对它心悦诚服,也想使别人同样信服。我要使他们相信,如果能把它当作礼物来接受,那么爱对我们凡人的帮助胜过全世界。由于这个原因,我奉劝各位都要崇拜爱神,我自己就在崇拜爱神,学习爱的方方面面,也要求别人这样做。我的一生都要尽力赞美爱的力量和强大。所以,斐德罗,你可以把我的这番话当作我对爱神的颂辞,如果你不愿意这样说,叫它别的名称也可以,反正随你的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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