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上午，我独坐在饭桌边，对着外面清风流水般的阳光和流水清风般的鸟鸣声。其时十月已经来临，天气一洗夏日的炽热，呈现出清朗高爽的气象。在享受着一年之中难得的清和天气的同时，一种青春已逝的淡淡怅然也在潜滋暗长。
桌上就摆着一盘鱼饭。这是我昨天花了好一会儿功夫，去掉鱼头和鱼骨，把鱼肉一片片起下来，然后在镬上用慢火煎过的。煎过的鱼肉，多了油的焦香。可以从容陪你度过一两个要偷懒的烟火黄昏。鱼饭是个独立的小王国，它似乎从来不需要其他配料的陪衬，就像素描，却总是让人望之不倦。
把鱼当做饭，可见鱼在水边人家的风靡程度。很多潮汕人去内陆总会感到不习惯，奇怪内陆的海鲜怎么那么少。说到底，是给潮汕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给宠坏了。在全国很多地方，都没有像潮汕这样兼得江海之利，鞠迎八方水族的。这种巴浪鱼饭，是潮汕最常见的也是可以说最受欢迎的鱼饭。巴浪鱼的肉质不太细嫩，要说清蒸，不见得是佳品。它的样子像细长的桃叶，色泽呈银灰，如果放在油画里，显得很有质感。它的味道正如外形一样耐人寻味。它的刺少肉厚，在经过处理后成为鱼饭，很能保持肉质里的腥甜味道，如果佐以白粥，它醇厚的味道很能弥补白粥的清淡。
做鱼饭大约是水边人家的一道特殊手艺。做法是，把大小差不多容易同时熟的鱼放在眼很疏的小竹筐里，鱼头在边，鱼尾向中间。放一层鱼就撒一层盐，使鱼之间有空隙，也便于咸水的渗透。然后煮好比例恰当的盐水。等水沸了，就把一筐筐的鱼依次放进盐水里煮，等鱼目突出后把鱼取出，再浇层盐水，洗去上面的浮沫，让鱼显得美观洁净。处理得好的鱼饭，鱼形完整，鱼鳍鱼尾翕翕然似乎要扬波而去。一筐筐的鱼饭，就是一个个的鱼窝。一条条鱼挤在鱼筐里，好像在举行宴会，充满红尘的热闹。
寒苦的岁月里，从来不缺少鱼饭的影子。如果猪肉一年才会惊鸿一瞥地出现一两次的话，鱼饭要比猪肉更加亲民一点。鱼饭一来，小卖部外面的队伍就会拉得很长，家家户户都会排队去买鱼饭。以前熟见的鱼饭，常常是一斤左右装的，里面的鱼有两指宽，厚厚的鱼肉点亮很多贫瘠的眼睛。我也经常去排鱼饭。在漫长的等待里终于等到心仪的佳肴，那种成就感跟考上满分没什么两样。
回到家中，把几条鱼饭摆在白瓷盘里，加上在自家田地里种的空心菜，就可以有滋有味地吃上一顿。鱼饭是一条条整条煮的，没有刮鱼鳞，也没有去掉鱼鳃和鱼肚。大约是为了保持鱼中的鲜味。把鱼鳞用筷子刮掉，是很简单的手续。要吃鱼头就有点难度。家里的大人都有吃鱼头的本领。他们能够在短时间里就很技巧地把鱼鳃剔掉，把鱼头上剩余不多的肉吃得干干净净。
在一些酒客眼里，鱼饭也应该是下酒的好材料吧。把煎好的鱼饭一条条摆在盘子里，跟脆花生米、肉干为伴，一起接受白酒的检阅。用凸形的小瓷壶在白瓷杯里倒上清如泉水的一点酒，让酒香缓缓融进黄昏的暮色里。然后，慢慢地嚼着鱼饭，让江湖气息在齿颊间流溢，偶尔，呷一口酒压压腥。那种清淡又醺醺然的惆怅是很让人回味的。
鱼饭的味道，正是秋的味道。韶华已过而况味绵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