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西窗这ID本世纪初就跟随我了。初时用的是“西窗剪烛”(好像要巴山夜雨似的)。后来蜡烛和光阴一样越剪越短,不见烛,徒留窗,就成了西窗。 当有人问,为什么叫西窗,而不是南窗东窗北窗? 我说东窗要事发,南窗北窗现在有动车高铁,飕一下就窜去了。西窗外有千秋雪,有斜晖脉脉水悠悠,有凝眸处又添一段新愁……往正经里说,古代宅院大多座北朝南,女子们的闺房大多在西边,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有西楼就有西窗。 就这样,独倚西窗,寂寂地站着,成了我一直的姿势。 向西,望西。 等待着奇迹,等待着回忆,等待着香草,等待着召唤,等待着永恒。
二 现在有怪癖,遇到一扇好看的窗,特别是木制的古式的窗,就会停下来看个半天,不知是看窗还是看自己。 我对映在窗玻璃上的“西窗”相视一笑,她笑我痴,我笑她傻,此西窗与彼西窗在四维里争辩谁是真谁是幻。 是木制的窗,破旧的,老式的,爬着藤蔓,也结着蛛网。 窗下有一片摇曳的狗尾巴草,还有金色的沉落的夕阳。 当然,不远处少不得还有几排木槿竹篱笆。
三 窗最早的功能是透光,后来极尽雕琢之能事。各种形状,各种花纹,就算在外围墙上也做作成假漏窗模样。仿佛就是要告诉你,我有一颗七窍玲珑的心。 贝聿铭说过,“在西方,窗户就是窗户,它放进光线和新鲜的空气;但对中国人来说,它是一个画框,花园永远在它外头。” 芸窗。绮窗。花窗。漏窗。洞窗。轩窗…… 芸是一种香草,夹在书中防书虫。芸窗代指读书地方。窗外童子打桐子。窗内先生对对子。 绮窗是有花纹的好看的窗子。 花窗是雕花的窗。 洞窗不设窗扇,黛玉令紫鹃将鹦鹉架摘下来,挂在月洞窗外的钩上,在月洞窗内坐了。她的窗纱起先是“碧纱”,后换为“霞影(彩)纱”。 轩窗的语境比较凄凉。有故人对轩窗的味道。梦里回想“小轩窗,正梳妆”。“宝玉见其轩窗寂寞,屏帐翛然,不过只有几个该班上夜的老妪。” 杨柳挂在窗户里,是加了木质画框的,人在窗口,就成了柳柳依依的水墨古画。在江南,茶楼,或者临水的吊脚小楼,两个朋友坐在那儿喝茶,若有若无,垂柳如丝。 这是丰子恺的画。虚淡几笔。 窗下一丛绣球花,几树木槿花。爬满青藤,长满青苔。 仿佛一个老旧故事。
四 陀思妥耶夫斯基一生执着于“天堂与地狱”的研究,使他对生活有了要求——他对自己居住房屋的唯一条件就是从屋子里某一扇窗户望出去,一定要能够看见教堂的洋葱形的尖顶子。 我希望望出去是草地,森林,湖,山峦,一条向远方延伸通往一个叫“未知”的道路。 不一定非得有风景。 只希望有目光可以落脚。像那部经典电影《看得见风景的房间》,年轻的英格兰女孩随姑妈到意大利旅行,由于一位纯朴青年非要把一间“看得见风景的房间”让给她,使她的命运和人生观都发生了戏剧性的改变,成就了一段爱情。其实电影镜头一直没移向这扇望得见风景的窗户外面到底是什么风景。 是什么风景有什么重要呢。 爱情就是风景,就是河流、树木、草地、花朵……窗户只是隐喻——如果爱能给予想要的风景,施爱的人也就成为风景的一部分。透过爱的双眼望出去,风景在那里,快乐也在那里。 至少得有一扇窗的存在,因为有了这扇窗,才能看见风景,窗的开合之间,人的命运发生了转向。 窗,就像一双镶嵌在墙上的眼睛。由内而外的打量——人站在窗背后,站在室内的幽暗之中,从容打量过往的行人。一扇窗,半隐半现,供行人遐想。那是一段没清晰唱完的江南旧曲。以前闺阁小姐,总是利用这扇花窗来寻觅意中人,而穷酸文人要赢得佳人芳心,首先就要打开那扇紧闭的花窗,然后才能打开西厢后花园的门。
五 还是窗的电影。片名叫《外欲》(又叫《隔窗未了缘》)。比邻而居,对面相逢也不识。两扇隔楼相望、对面而开的窗户。这边是单身男青年,那边是四口之家,经常吵架的夫妇。女人每天晚上到厨房抽一根烟,有一天她看到了对面楼上的男青年…… 《后窗》更是希区柯克的经典片。在家养腿伤闲得无聊的记者,每天要做的事就是从窗里望向窗外。那是老式的形同四合院那样的房子。那是一个纷繁的世界,什么都在发生,有爱情,有奸情,最后还发现一桩谋杀案。 有多少电影名字带窗?德普主演的《秘窗》,琼瑶的《窗外》……至于站在窗前的镜头简直数不胜数了。《焦糖》里她站在窗前。《北极圈恋人》恋人从一扇窗爬进爬出。爱到极昼,如果不跋涉到地球的南北两端,根本看不见,然后就算是走到北极,能拥的的也仅仅是不到191天彻夜无休止的日光,这些透支的日光,将在漫长的冬季里由极夜来偿还。 私奔都是从后窗挂下一条绳,下面等着辆马车,绝尘而去。前方的爱情,吉凶未卜,可以是故事的开头,也可以是故事的结尾。
六 哲人说:“理想的爱人总是从窗子进出的”。 为什么从窗子进出? 或许因为窗子里的你比门里的你更加接近灵魂。 清人李渔也已为之作了一个总结:开窗莫妙于借景。 你站在窗前看风景,看风景的人正在窗下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如果有一天,我再不朝你所属的那扇窗里再望一眼,必然是我已封闭了我的心窗。
七 我心中最美的窗是古村落那一扇。青砖旧舍,爬墙虎覆窗。窗外一池湖水,粼粼。夜正好,月近圆。推窗望月。天上一个,水里还有一个。彼此的眼睛都落满了一个。起起伏伏,连梦都是湖水托举着,有月亮的味道,也有泪水的味道。
我在西窗为你留着烛 不知归期 不敢提笔 约定是个谜 不离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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