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碑刻合文考释两题

 文山书院 2014-11-12

碑刻合文考释两题

何山《 光明日报 》( 2014年11月12日   14 版)
图一 字形图片
图二 碑拓局部 1
图二 碑拓局部 2
图二 碑拓局部 3

    合文是指将两个或多个单字符号糅合成一个构形单位,但仍保留各原单字读音和记录功能的文字书写形式,又称合书,主要存现于小篆之前的各种古文字系统。陈初生《谈谈合书、重文、专名符号问题》认为汉代除帛书上还使用合文外,其他石刻碑志上就见不到了(载《康乐集——曾宪通教授七十寿庆论文集》,中山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汉代以后汉字合文真的消失了吗?事实并非如此。据我们调查,魏晋南北朝隶楷书碑刻仍有少量合文。如东魏《戎爱洛等造像记》:“上为皇帝(图一:1),下为亡父母。”此乃造像记惯用语,“”为“陛下”的合文。受“汉代合文绝迹论”的影响,碑刻隶楷书合文常被误释,或本来可识却照录原形,存疑待考,成为阅读和利用碑刻材料的障碍。因此准确识认碑刻合文不仅是文字释读问题,而且关系到文献的整理利用。现择取两则碑刻合文结合已有释读加以考辨,旨在深化对汉字合文存在规律和发展过程的理解,纠正以前的片面认识,并为碑文释读整理提供借鉴。

 

魏魏易覩,烂难名

 

    语出北齐河清四年《朱昙思等一百人造塔记》:“飞禽走兽,瞻疑似活,羌弗可得如言矣。魏魏易覩,(图一:2)烂难名。遂托铭神宫,冀贻万叶。”清洪頤煊《平津读碑记》卷三题跋直称“”字未详。其余诸家对该字符虽有释录,但各持己见,莫衷一是。清王昶《金石萃编》卷三十三引钱侗跋云:“容作。”《金石文字辨异·冬》认同钱说,并释“容烂”为仪容风采,直接引用他说,未分析确定字际关系的依据,缺乏说服力,释义也不切合文意。严可均《铁桥金石跋》不赞成钱氏之说,认为“”即“奻”,与“”同,今作“”。《说文·女部》:“,美也。”徐锴系传:“,美物也。”《广韵·翰韵》:“,又作。”虽“”的美物义基本适合碑文文意,但“”“奻”“”三者之间形义关系的分析较迂曲,不可直接系联。后世释读该形体时或继承前说,或存疑待考,问题始终未得到解决。

 

    细审原拓,我们发现各家识断“”形时主要依据文本的文献特征和表达规律,忽略了碑石本身所携带的关键信息。碑拓“烂”字笔画细瘦,书风明显有别于他字。字的右上部刻一点画(图二:1),如改变拓片对比度降低碑面石花干扰,则笔迹更为清晰(图二:2)。此为碑刻特有的文字删除符号(关于碑文删除符号,详参毛远明《碑刻文献学通论》67页,中华书局2009年版),表示“烂”为误刻或不合文意之字,特加标记符号以示删除。故“烂难名”实为“难名”,但三字为句与原文不协,且文意难通,说明“”非为某个单音节字,而是“容容”的合文,与前句“魏魏”照应,文句对仗。就意思而言,“魏魏”通“巍巍”,表达佛塔高大雄伟,非常显眼,很容易让人看到;“容容”承接前文“斜尘烟际,四翥风生”等文句,描述高塔似在烟云中凌空飞扬的状貌,远观又似天云间一道动感的天际线,其神秘尊贵的胜景难以称说,与后文赞颂飞禽走兽活灵活现之“弗可得如言矣”句意吻合。双音词“容容”表飞扬貌传世文献亦见用例。《汉书·礼乐志》:“神之行,旌容容。”颜师古注:“容容,飞扬之貌。”由此,整篇碑文文气自然贯通,文意和谐顺畅。

 

    最后再来探讨“容容”写作合文的具体缘由。该碑清乾嘉年间由黄易于山东博兴县搜得,拓片高45cm,宽60cm,左边竖刻三尊龛像,全文共200余字。整个石面安排紧凑,文字排列有序,除右边第二行首题结束处留有空格外,其他地方几无空处。所以在应被删除的“烂”字占位后,为了不破坏版面的严谨布局,书刻者就将“容容”二字挤压在一起,以合文形式呈现,从而保持石面工整美观。释录碑文时只有根据碑版实际,运用碑刻学、文献学、语言学等相关学科知识,才能对合文“”作出正确判断。

 

窆于司徒墓左、北芒南岗之所

 

    《中原文物》2012.5刊出北魏源模墓志的拓片及录文,志文云:“以永安元年岁次戊申十一月甲寅朔八日辛酉,窆于司徒墓左、北芒南岗之所馆。客来士和,既伤修桂没夏,芳兰天春,埋壁幽壤,纳贾荒坟。”司徒指源模祖父惠公源怀。核验碑拓,“天”“壁”误释,实应为“夭”和“璧”。但纠正这两个误字后,“客来士和,既伤修桂没夏”等文句仍无法正常解读,故原释文还存有文字、句读方面的问题。洛阳北芒(邙)是历代墓葬之地,“南岗之所”即指此地,而“馆”指房舍、住所,两者指称对象不同,本不应组合表义。源模长兄源延伯墓志也已出土,志文记其与源模葬在同一处,称延伯“葬于皇祖惠公旧山之所”(宫大中《新发现的北魏源延伯墓志铭》,《中原文史》2011.2)。此可作为“所”字后应断句的旁证。但“馆”字不能独立成句,只能将其断入下句,这样又会造成“馆客来士”等文句不知所云。由此断定,《中原文物》“馆”字亦误释,到底为何字,需细究其原字形。

 

    “馆”原拓作(图一:3,图二:3),细审之,左边构件并非“”,因不论构件还是整字,“”都无此异体,而“召”却常见。如东汉《谯敏碑》“炤”作(图一:4);北魏《塔基石函铭刻》“召”作(图一:5),《元昭墓志》“诏”作(图一:6)等。可见“”左边的“”为“召”无疑。根据组成构件的拼合方式和构形特点判断,“”不是某个单字,而是“官、召”二字的合文,代表词语“官召”。则原文可重新校理为:……窆于司徒墓左、北邙南岗之所。官召客来,士和既伤。修桂没夏,芳兰夭春。埋璧幽壤,纳贾荒坟。志文后面部分四字为句,节奏和谐,文意顺畅。“官召”一语亦见于其他碑志文,如北魏《元诞墓志》:“帝冑之子,官召不须。名详海溢,声彻四宇。”

 

    该志志石方形,文字雅穆秀逸,排列整齐而紧凑。碑刻文字一般先写后刻,合文“”的产生,应是书刻者一时疏忽而漏写“官”或“召”字,后虽被及时发现,但又没有多余石面补写,于是将二字合刻一处,占一个字的位置,这样既合理安排全部文字,又照顾到全文的行款格式。

 

    众所周知,民间流传有一些合体字,如陕西关中biangbiang面(图一:7)、日进斗金(图一:8)等,此属文字游戏式的字形拼合。而碑刻隶楷书合文是碑刻文献特殊用字现象,其特殊性是由石刻载体、文献格式和文献文字生成方式、过程决定的。因此考究碑刻合文不仅具有文献学意义,而且为隶变后汉字合文研究提供了珍贵材料,拓展了研究的内容。碑刻文献整理中存在未识、误释合文等情况,考释碑刻合文应以石刻拓本为依据,充分利用其中的符号标示、文字书写、行款布局等规律进行综合分析,并结合文字构形特点和文意,这样才能得出正确的结论。

 

    (作者单位:西南大学汉语言文献研究所,本文系中央高校基本科研项目SWU1309208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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