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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经典·野葵花 | 蓝蓝

 真友书屋 2014-11-19

 

野葵花


野葵花到了秋天就要被

砍下头颅。

打她身边走过的人会突然

回来。天色已近黄昏,

她的脸,随夕阳化为

金色的烟尘,

连同整个无边无际的夏天。


穿越谁?穿越荞麦花的天边?

为忧伤所掩盖的旧事,我

替谁又死了一次?


不真实的野葵花。不真实的

歌声。

扎疼我胸膛的秋风的毒刺。


跟许多以植物为题的诗作一样,《野葵花》吟唱的也主要不是植物。历来许多诗作里植物意象普遍地女性化,在这首诗里,野葵花也一样被以“她”代称。古典诗人总是用植物意象强调女性之香艳,所谓香草美人是也。这甚至影响到像埃兹拉·庞德这样的现代诗人,他创作或译写的某些“中国诗”,也因为一两种植物而“香艳”过一点点。蓝蓝这首以植物咏女性的诗作则不同,并没有植物和女性的“香艳叠加”。


野葵花本来就不是香艳的植物。这种喜欢跟着太阳转动的植物似乎特别敏感于时间,其转动会让人联想到表盘上的指针。也许有感于此,蓝蓝直接以野葵花与时间的关系起句,提出公理般述说了那个时间里的宿命:“野葵花到了秋天就要被/砍下头颅。”而当野葵花在诗的第二句被以“她”指代,野葵花的宿命就成了一个或一种女性命运的拟喻。值得注意,也是蓝蓝在这首短诗里做得特别醒目,要让人注意的,吟唱过半,“她”已经消失――“随夕阳化为/金色的烟尘”了吗?――而“我”出现了。这个“我”仿佛是第二句里“打她身边走过的人”,但也不妨是另一个“她”。问“我/替谁又死了一次?”倒更像是问“她是否替我又死了一次?”野葵花跟“我”和“她”实为一体,但“我”又是那个吟唱野葵花之“她”的人。野葵花之“她”终要在时间里逝去的命运是被“我”看见,被“我”体验,被“我”赋予和唱出的。对野葵花的吟唱终归是一种自我吟唱。不知道是否在这一意义层面上蓝蓝写下了“不真实的野葵花。不真实的/歌声。”这样两句宕出整首诗吟唱序列的旁白。这样的旁白使得最后一句更显突兀,嘎然收住了这首很可能并未完成的诗,让余音慢慢烟散在时间里。


愿意香艳化女性的诗人喜欢选用玫瑰(“我的爱人是一朵红红的玫瑰”)、桃花(“人面桃花相映红”)、杏(“一枝红杏出墙来”)、菊(“人比黄花瘦”)和丁香(“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等等植物意象。它们往往是一些被驯化、园艺化和人工化的植物,它们为人利用和支配,用途在于娱悦于人;它们要比金丝雀之类更加听话,对它们的裁剪、盆栽和嫁接等等连环保人士也没有异议。野葵花相对于那些为人重视和培育的植物,意味着所谓自然的、野生的、遭淘汰的、无用的、丑的、奇怪的、边缘的、乡土的和民间的……蓝蓝吟唱野葵花之“她”,在诗中不乏以野葵花自况其人和其写作,用心和意义是不言而喻的。


这首诗节奏的顿措和节拍的缓慢,让人听见了被置于秋天的野葵花带来的忧伤和痛楚。我一再提到蓝蓝在这首诗里的吟唱,现在我要说她用的是一副民间歌手的嗓子。这首诗的声音如同蓝蓝许多诗篇里的声音,总是让我想起原始民歌那有时候不成腔调的朴素和纯真。记得1996年蓝蓝获“刘丽安诗歌奖”,她的获奖理由是:“以近乎自发的民间方式沉吟低唱或欢歌赞叹,其敏感动情于生命、自然、爱和生活淳朴之美的篇章,让人回想起诗歌来到人间的最初理由。”除了欢歌赞叹一语,这几句话很像是针对《野葵花》的评语,因为这首诗的确堪称蓝蓝诗歌的一篇代表作。


by 陈东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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