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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有两个关键词，一个叫“大妈广场舞”，另外一个叫“互联网金融”。 但凡没被《小苹果》洗出脑洞，或者开口不谈点“互联网金融”，江湖上你都不知道要怎么混下去。 其实，细究起来，“互联网金融”这个概念是不严格的，到谷歌上用”internet finance（互联网金融）”来查找，搜出来的无一例外是关于中国的消息，比如“互联网金融在中国”，“中国互联网金融发展迅猛”，“中国央行开始对互联网金融进行监管”（e.g.,“Internet finance in China”, “internet finance grow rapidly in China”, 或者 “China’s central bank lends efforts to regulate internet finance”） 对于互联网金融，也只有中国央行给出了比较官方的定义。比如央行2014年4月发布的《中国金融稳定报告》中指出，“互联网金融就是借助互联网和移动通信技术来实现资金融通，支付，和信息中介等功能的新兴金融模式。。。。。。主要包括网上第三方支付、P2P网络借贷、非P2P网络小额贷款、众筹融资、金融机构的网络创新平台、和基于网络的基金销售等形式”。这样说来，互联网金融的全名应该叫“中国互联网金融”。 细想起来，这些金融产品在美国和其他国家早有发展，不过规模体量甚小。在美国这种金融创新层出不穷的地方，更没有引起什么波澜。倒是在中国，一个被天天吐槽的互联网，一个为千夫所指的金融体系，却怎么会培育出了一个看上去来势汹汹的“传统金融颠覆者”？ 举个例子，借助余额宝，天弘基金从2013年到今年6月，一年之内实现管理资产规模从100亿到5890多亿的飞跃，比华夏基金开疆拓土16年的总和还要多。再比如，支付宝10年间发展成用户三亿，2013年年支付超过27.8亿笔，金额9000亿的全球第一大移动支付公司？将早在1998年起步的Paypal远远抛在了后面。还有，起步仅有6年时间的P2P网贷平台，正呈现井喷式的发展态势，到2013年已经达到近1200家，（仅仅后8个月）成交量就突破700亿元，而同年整个美国P2P的交易量总额也没有超过50亿美金（300亿人民币）。与中国互联网金融这一系列耀眼的数据相比，2013年美国和中国的金融业总资产分别为 80 万亿美金 和24万亿美金， 其体量是 3.34：1。 可是这事儿琢磨一下也不难理解。由于利率管制，存款利率被长期人为压低（比如活期存款利率0.35%），货币市场利率在3-4%（去年平均是5-6%左右），老百姓又不能进入货币市场。这么大的套利空间，只要将活期存款搬家到货币基金里，就摆明了是个百姓-机构双赢的局面。再看第三方支付，北美欧洲这种信用卡网上支付普及的地域，留给第三方支付的空间就相对有限。正是因为中国传统的银行支付繁琐不堪，用户体验差，安全系数低，像支付宝这样的产品才有大展拳脚的机会。再比如现在天天被媒体炒的火热的P2P，众筹，小贷，还不是对中国的多年积症 – 银行体系过于庞大，小微企业融资困难，投资者手中资金又缺乏投资渠道 –的正常反应？再直接点，撕开互联网这个高科技的华服，这些融资模式还不就是多年一直遮遮掩掩被诟病的民间私人借贷，民间集资的现代升级版？ 说白了，对于每个微观的个体来说，改善生活是本能的追求。现实世界的困难和问题层出不穷，一定会有人因地制宜地想办法，这差不多是经济学中给定约束条件利益最大化的现实应用。互联网金融的每一个“创新”，其实只是市场对于对于既有框架造成的不适所做的一点小“反抗”和“改进”罢了。 正因为现有的金融体系的长期抑制和发展不足留下了巨大套利空间，互联网金融的“中国火”一下子就烧得漫山遍野。尽管体量还不大，但是增速惊人。互联网企业（腾讯，阿里，百度）入侵金融业，银行存款大逃亡，“民间金融”借着互联网的华衣来势汹汹……好不热闹。 和所有高速增长的新兴事物一样，互联网金融的发展颇有些年轻蛮横的匪气，在现有法定框架的边缘和空白地带攻城拔寨。也正因为此，这些日子关于”互联网金融风险”的话题火热程度持续升温。P2P跑路潮倒闭潮，网络理财产品的安全性，小贷和众筹的“非法集资”红线之痛…..无不占据着各大媒体的版面。“风险”多了，对于“严格监管，防范风险”的呼声自然也高涨起来。 防范风险自然是极好的。不过，要防范互联网金融的风险，总得先将风险的来源弄明白，才能对症下药。金融的本质就是契约关系和借贷关系，所以金融的风险也就是信用风险。不管互联网金融的手段，产品，技术怎么变化 （比如，山西票号柜台前承兑或者是指尖轻点买个有利网的“定存宝”），其本质的金融属性从来没有变。所以，互联网金融的风险本质上就是信用风险。不管表现形式是破产跑路，还是网络理财产品不能到期还本付息，实质上是信用危机。 我们有些监管层一直胸怀天下，以“防范和化解金融风险，促进金融健康发展”为己任。但凡哪里有风险，就赶着拎着高压水龙头去救火。 但是，有些容易发生误解的概念，我们还是得弄清楚。 比如，“金融发展”是不是和“金融风险”相对立的概念呢？ 现代金融学就是研究不确定环境下人类最优选择的学问。不确定也就是风险，所以金融从本质上就是风险和风险管理的学问。金融学最基本的原则告诉我们：回报和风险从来是唇齿相依的好基友。我们都明白“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换成金融学的语言就叫做“没有无风险的收益”。如果一个相对稳定的市场里，国债利率（无风险利率）在3%左右， 如果有一个回报为20%的金融产品，我们要明白，在追逐这个回报的同时意味着自己承担了与此相适应的不确定性，即风险。 现实世界里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婚姻市场上，是平平安安找一个暖男（低风险-低收益），还是忍受失败或者背叛的概率追逐高富帅(高风险-高收益)？金融学的知识告诉我们，这两种选择的风险调整后期望收益率一定处于相对均衡。否则，就会有一类男生发生极大的供不应求而导致价格暴涨。那“风险管理”是干什么的呢？ 风险管理就是根据你的个人偏好（比如是颜控？是宅腐？）和资金约束(长相，身高，学历，收入等等)，选择对你来讲风险最小（成功概率比较大）和收益最高（给定你的人见人爱程度所能找到的”最高最富最帅“）。 这叫做“理性选择”。 你如果告诉我，我就是土肥圆，可是我人生理想就是找一霆锋震东。那我能怎么说？我不能因为不忍心你“掉入火坑”就规定身高160以下体重50公斤以上的就不允许追求高富帅（这就叫做过度监管）。我只能告诉你，这事儿概率低。你成功了我替你高兴（高收益得以实现），失败了你回家哭完再收拾旧山河（风险自担）。 这么浅显的道理大家觉得挺明白。可是一到金融市场上就容易被忘记。说到底，金融发展和金融风险不是对立的，相反，风险管理的技巧越高，金融发展的程度越高。如果“消除金融风险”，那不如干脆“消除金融”来得痛快。 互联网金融风险又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呢？其实没有什么特殊。非要说的话，就是这些金融产品和模式产生的时间还短，变化也快，没有固定的套路和现成的规则来“约束”和“监督”，所以总有人惴惴不安，怕“闹出什么乱子”来。 我仔细想了想，究竟现在被炒的沸沸扬扬的互联网金融风险能闹出什么乱子，要怎么监管，还真没有特别清晰的答案。 拿最被人们关注的P2P平台跑路和小贷公司倒闭潮来说吧。这里面其实有两个悖论。第一个是我们刚才说过的，这些金融产品提供了远远高于无风险利率的收益率，这个收益率本身就蕴含着很高的风险。监管层要做的不是“防止xxx倒闭导致投资者血本无归“，而是要提供更透明翔实的信息，使得投资的风险-收益能更容易为投资者识别。 第二个悖论是这些金融模式的风险究竟从何而来？细究一下，还真和“监管-管制”不无关系。举个例子，我国对于金融牌照的发放，一直采取审慎原则，其结果就是牌照成了“壳资源”，本身就有了价值。那些拿不到牌照的，眼看着这么大的资金供给需求市场，这么高的利润，进不去怎么办？当然是开动脑筋，合作，买牌照，或者打擦边球。再比如，对于现在的P2P平台，监管层三令五申，要求“搞好第三方存管制度”，也就是要求P2P只做平台通道，“不搞资金池，不提供担保”，目的当然是“防范风险，保护投资者利益“。 听上去很美。不过这么一来，只要提供担保的“第三方”不尽然是慈善家，对自己所承担的信用风险必然要求回报，这种回报自然会体现在贷款利率中。利率过高没有人要，资金空转伤不起，怎么办？自己成立担保机构或者找关联企业的第三方担保，反正是肉烂在锅里 ......总之是你有你的张良计，我有我的过墙梯。长此以外，当然就形成了一个似是而非的“法外世界”。法外世界的原则就是“说不清”，也不希望“说清楚”，最后市场上的信息成本越来越高，不确定性越来越大，风险自然更大。 现实世界里有没有更好一点的选择呢？看来还是有的。比如，2000年的时候，全国进行城市信用社改造，给四家浙江的城市信用合作社留下了牌照。 十年过去，这四家都发展成了很不错的城市中小商业银行（泰隆、民泰、稠州、东海），不仅没有闹出什么乱子，反而有力地支持了当地经济发展，解决就业问题， 顺利和谐的从“非主流”进入“主流”金融体系。对于“第三方担保“，监管层或者可以少操一点心，放弃”保护“投资者，该破产的破产，该损失的承担损失。市场大浪淘沙，最终能活下来的，必然是身体机能良好，抗击风险能力强大的机构。 可见，监管层要做的不是那么多。关键是要尽量的将“法外世界”生长出来的合理需求纳入合法的框架之内，尽量的减低市场上的灰色地带，降低信息的不对称性。市场和人类的生长轨迹其实有着某种奇妙的内在联系：青少年时期躁动不安，野蛮生长，到了而立不惑，自然而然从“非主流”靠向“主流”，成为群众喜闻乐见的社会中坚。 套用一句国民岳父的话，“生长就会放肆，但长大就会克制”。互联网金融也罢，90后00后也罢，莫不如是。 啰啰嗦嗦离题万里说了这么多，也不过就想说，互联网金融那点儿事真不是什么大事，风险没有什么耸人听闻的地方。至于怎么监管，还是用我最仰慕的学者其仁老师的话来做总结吧。 “……在一个变化很快的社会，改革药提升制度化能力，也就是化解法外行为，把对个人和社会无甚损害的法外活动，尽可能的纳入法内框架。否则，越来越多的人另起炉灶，‘不和你玩了’，那才叫最大的制度失败” “凡遇到困难、有需要解决的大问题，总有人想办法突破。讲到底，每个普通人、普通家庭、企业、基层和地方，总有改善生活、发展经济的愿望，因此总有人出头来面对困难、抓新的机会。这就是中国经济增长的原动力。另外一个力量在上层建筑里，就是国家机器对底层的、地方的自发改进、改革的做法给予合法承认、保护、完善、提升，使之成为政策、成为国家制度。” 我觉得，这可能是对中国互联网金融风险和监管最好的建议，或者也是对中国金融经济发展与改革的最好建议。 2014年8月27日唐涯于北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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