镣铐下的恋者
——论周朴园对鲁侍萍的情感
黄金萍
摘要:周朴园是封建大家庭的支柱,他的婚姻是自然会受到社会、传统、家族因素的约束,是资本家的身份养成了他的自私和冷酷的一面,而初恋的经历及其怀念永远成了他人性的明灯。利益与爱情,是他所面临的艰难抉择,最终他选择了放弃爱情,这正是一个男人所背负的责任感的驱使,但在他的内心深处,仍然潜藏着对侍萍的爱。
关键词:人物形象,周朴园,情感,两面性
看过《雷雨》的人,对周朴园恨之入骨,大都基于这样一个认识:剧中人物周朴园是以恶者的形象出现在戏剧舞台上,早已“铁案如山”。他的自私、专横、凶残、冷酷、阴险、伪善,说他是一切祸患的根源,悲剧的制造者。许多评论家,就此否定了周朴园的情感世界,认为周朴园对鲁侍萍的爱是虚伪的。做这样的评论,未免有失偏颇。作为资本家的周朴园,他的奸诈狡猾,阴险狠毒,但作为恋人的周朴园,并非一定就是虚伪的。这正是周朴园性格复杂的体现。本人试图就是周朴园对鲁侍萍的情感进行深入剖析,还周朴园一个真实的情感世界。
1.20世纪初的中国社会封建闭关缩国的状态,虽然被打破了,但依然保留着比较完整的封建社会。只要表现在一个封建家庭的主宰权完全握在父母长辈的手中,社会的礼教、道德等各项条规无时无刻不围绕在你的周围,束缚着你。尤其是在婚姻上,它从来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事,它事关社会舆论,风俗习惯,法律约束,牵涉家庭利益。
封建礼教是不会容忍任何有悖于它的有序轨道的婚姻存在的,而周朴园恰恰就生活在这样一个封建社会的大家庭里,而且他又是长子。长子,在中国封建传统家庭里是取代父亲管理家族的合法继承人。这种特权使他对家庭,尤其是对生养他们的父母怀有高度的责任感,对他们是绝对的服从,可以说是任其摆布。在他们的眼里,只有这样,才算是孝,才符合伦理道德。虽然周朴园是一家之长,“统治阶级”表面看来很强大,爱情自由,但与“太大,太复杂”的力量相比,他自然是脆弱不堪的小蚂蚁。可见,年轻时周朴园,是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的,更读不上与自己心爱的人长相厮守。
在封建的婚姻大事上,青年一代要服从家长得意志,正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算得上名正言顺,遵奉门当户对。而周朴园从小就接受门第等级、父母之命等根深蒂固的封建思想。从他衣着打扮,生活习性可以看出。他梳着分头,戴着椭圆形的金边眼镜,喝的是普洱茶,吃斋而且念经,他具有很浓厚的封建意识。这注定了在等级观念森严的社会,爱的情缘与封建礼教冲撞时,周朴园必定要向残酷的现实低头,忍痛割爱,落入世俗,放弃侍萍,留下漫漫三十的悲苦。
周朴园的母亲,作为社会规范的全权代表,把意味着儿子的情感需需求、生理需求的婚姻,变成钱钱交易的社会游戏。婚姻被附属了太多的物质利益和现实价值,而当这附属成为目的时,婚姻的情爱本质就变成了一种手段。这表现在,她在大雪纷飞的大年三十的晚上,赶走了刚生下孩子的侍萍,逼着周朴园娶富家小姐。显而易见,周家的家长是不可能让周朴园娶他的丫环作为妻子的。原因很简单,侍萍与周朴园是两个阶级的人物,门当户对的封建观念是不允许他这位周家大少爷去接受一个下层的侍女。更何况,还有一个位“有钱有门第”的小姐,正等着周朴园去娶呢。虽然,周朴园曾经有过超越门第界限的大胆和勇气,也为爱情作过一番挣扎,但个人的力量毕竟太微弱了。在旧中国,在封建势力异常强大的社会里,周朴园追求自由爱情生活的个性解放道路是行不通的。对于这一点,周朴园有着清醒的认识。他这样告诫周冲:“你知道什么是社会?你读过几年关于社会经济的书?我记得我在德国念书的时候,对于这方面,我自命以你这种半瓶醋的社会思潮要彻底的多!”从这段话里,我们可以看出周朴园年轻时的追求及现时的无奈的感慨。造成这幕悲剧并非是他的意愿,他也是身不由己。这一切都是冥冥之中的“力量”决定了的,在他面前,个人比蚂蚁还微不足道。正是它将周朴园和侍萍毫不留情地撕开。爱归爱,他最终必须服从与自己的地位、阶级、环境、舆论以及时代道德观念,和侍萍划清界限。除此之外,别无选择。在某种程度上,说明周朴园本人也是深陷于封建传统文化的最大的悲剧承担者。
2.在我们的文化词典中“男人”这一条目下,所选用的常常只是一些社会性的诠释,它包括事业、名誉、经济、道德、地位等多种因素。一个标准的好男人,应该是这些因素的相加。而周朴园正是生活在一个封建大家庭中的男人。对他来说,社会规范强化着男人社会性、理性的一面,忽视和压抑的却是他自然性、感性的一面。恋爱是一回事,结婚却是另一回事。他可以和女佣人侍萍恋爱,但与她结婚却是当时社会所不容许的。男人永远都在情欲与理性,本能与道德,私人世界与公共世界的二难抉择痛苦地挣扎着。
在家长制的文化背景中,他从一出生起就受到来自各方面压力的束缚。他的长大成人就意味着在这个世界上能强大得可以立足。虽然学会审时度势,但学会与握有物质资本的人同族,与有一定权势的人建立联系是很现实的。只有这样,他才能在这个大家庭中稳操胜券①。所以周朴园作为一个男人,要对家庭的负责,必须离开他心爱的侍萍,听从家长的安排,迎娶有钱小姐,以达到“门当户对”的目的。因此,他在精神付出很高的代价。他牺牲了身为男人的爱欲冲动和对温馨的现代家庭氛围的渴望,这正是一个男人所背负的责任感的驱使。
我们常常听男人批评女人,神秘而不可捉摸。其实男人比女人更善于长于隐藏和回避真实的自己,绝大多数男人会把自己武装起来,以符合男人的典型。尤其是一些事业有成的男人,更会表现出行事有理,头脑冷静,性格刚毅,沉默寡言等种种特质②。似乎一个男人,身处百人之上,并想赢得别人的尊重,便无法不孤立自己,并隐藏自己的感情。古来圣贤皆寂寞,一个成功的男人,必须远离身边的人。背弃侍萍的周朴园,虽然功成名就,成了社会上的体面男人,但他的内心并没有宁静。他在事实上遗弃了侍萍,但在情感上,又无法不怀念侍萍,因为他也是一个有着人类情感的运动的生命整体。
周朴园是封建大家庭出身的知识分子,他追求的是一种统治阶级上层社会的生活,他要做的是“社会的好人物”。于是,三十年前的侍萍成了他这一追求的“抛弃品”,终于成了“三十年后的悲剧”,但这并非是他的初衷。对他而言,毕竟这也是一种痛苦的抉择。正所谓“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相爱并不一定就能相守,中年的周朴园面临着两难的抉择:要爱情还是要“一切”。选择爱情,就意味着将被家庭阶级放逐,并为世人所唾弃,成为除了爱情一无所有的穷光蛋。选择“一切”,就必须放逐爱情和良心。以放弃人格,出卖灵魂为代价,离开心爱的侍萍。周朴园不幸选择了后者。他这种选择也常常有身不由己的因素,然后使用一生来忏悔。他一直留者侍萍的儿子在身边,并取名为“萍儿”,在向他时时提醒着孩子的母亲——侍萍,经常不经意的触动他对侍萍的回忆。正如他自己所说的,“你不要以为我的心是死了,你以为一个人做了一件于心不忍的事,就会忘记吗”?他从南方的无锡城涉到北方,搬了好多次家,但客厅里的家具还是侍萍当年喜欢的旧家具,并且按三十年前的老样子摆设。桌子上仍摆放着侍萍年轻时的照片,就连侍萍当年生萍儿时因为受了病,总喜欢关窗户这个习惯也一直保持了三十年,即使闷热的夏天也从来不准家人打开窗户③。特别在第四幕开始时,周朴园疲惫地放下文件后,“无意中又望见侍萍相片,拿起,戴上眼镜看”一个“又”字说明他已不止一次地看了,此情绵绵无绝期啊!他爱穿侍萍绣过的衣服,记得侍萍的生日——四月十八日,每年这一天,都要给侍萍过生日。如果她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下人,那么在周朴园这样一个自私的人心中是不会占有一丝一毫的位置的。而如果说这仅仅是处于愧疚,那么一个曾经视几千小工生命不顾,靠昧心财起家的资本家,难道会对一个无所谓的女人愧疚到三十年仍念念不忘。很显然,侍萍在周朴园的心中,绝不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而恰恰相反,是一个令他十分在乎的女人。
值得关注的是,在侍萍前面,周朴园谎称侍萍是“一个年轻的小姐,很贤惠,很规矩。”有人认为,这可以看出周朴园在推卸责任,设想一下,在一个陌生人面前,人们不会把自己的隐私和盘托出。此时的周朴园只知道眼前人是四凤的妈,是鲁贵的妻子,并不知道就是他日思夜想的侍萍,当然不可能把自己心痛的秘密向一个地位身份不及他的下人老实交代。假如曹禺给周朴园这样设计台词:我曾经玩弄、凌辱、抛弃了一个像你这样的下人,她既不贤惠,又不规矩,使她投水而死。我后悔,痛苦不已,我想得到她的宽恕。显然这并不合常理。所以,我认为,周朴园对侍萍说谎也是一种合情合理的虚假。更何况,周朴园在叙述这一往事时,他“痛苦”“汗涔涔”,这正是伤心往事的泛起与重视,一把盐洒在滴血的伤口上。
周朴园一直以来生活在一种空虚之中,表面的绝对权威,并不能弥补情感生活,他所能做的只是放纵的生活与回忆来麻醉自己。他的生活本身就是一场悲剧,然而侍萍出现在他的面前时,他又惊慌失措,一次又一次地逼问她姓什么,最后简直声色俱厉地问:“你是谁”。当侍萍亮明身份之后,周朴园忽然严厉地责问:“你来干什么,谁指使你来的”,并冷冷地说:“三十年的功夫,你还是找到这儿来了。”极端矛盾的态度,判若两人的口气,暴露了他的虚伪、冷酷、自私。但这也是资本家所特有的一面,很多旁观者会认为他的言行是翻脸不认人。特别是后面,周朴园还说:“好!痛痛快快的!你现在要多少钱吧!”还扬言“鲁贵,我现在要辞退,四凤也要回家。以后鲁家的人永远不许再到周家来”,并拿出 5000元来。不免让人产生误会,他所表现的是赤裸裸的金钱第一思想,或者是企图平息侍萍的旧仇新恨。
表面上看,周朴园态度的忽然转变,确实让人难以理解,但当我们把周朴园当时处境联系起来就豁然开朗了。他已在罪恶的泥坑中摸爬滚打了 30年,30年的社会,人生经验和商场的尔虞我诈,使得周朴园已不是30年前的那个周朴园了。他本能地疑心侍萍从天而降来到他家的动机。他马上反映到可能对他形成的威胁,其实,这种心理上的防御反应,当属正常现象。再者,事物情况起了变化,因而使人物心里也随之发生了波动。周朴园所怀念的旧情人是已经“死”去30年的那个年青貌美的侍萍,而不是突然而至的苍老的鲁妈,此时的情人已非彼时的情人,侍萍的出现太突然了,太出乎意料了。顷刻间,完全打乱了他原来的心理结构,使他来不及对自己的心理进行调整,而且按照这个资本家的本性,是不容许别人来破坏他的名誉、地位和利益的。他违心地逼侍萍离开他的家,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周朴园一幅严肃冷漠无情的态度下,蕴涵着的却是他承受的心酸与无可奈何。
那又如何理解他用钱“打发”侍萍离开呢?是不是他真的用钱消灾呢?我不这么认为,理由是,周朴园是想到侍萍今后的生活,就拿出钱给她养老,甚至路费和用费都归他负担,也算仁至义尽。我们不要听到“钱”就说它是金钱第一,是拜金主义。应该认为,不管在当时,还是在现在的社会,弥补愧歉的最有效的方式恐怕只有对今后生活作妥善安置。对于侍萍说:“这些年的苦,不是你用拿钱算得清的。”实在是误解了周朴园的良苦用心。换个角度想想,如果周朴园不拿钱出来对待侍萍有所安顿,而只是作为口号式的承诺,那才是彻头彻尾的虚伪。周朴园现在已有妻子,还生有儿子周冲。尽管生活并不如意,但这毕竟是一个家,在当时当地是一个有地位有声望家庭。他要维护这个家庭,要维护现在这个家庭的正常秩序,要维系夫妻,父子等多种关系,自然只有牺牲侍萍。明明爱着她,却又要强忍痛苦狠下决心逼迫侍萍离开,尽管他是多么的不愿。从中可见周朴园是受着怎样的煎熬。试想想,一腔翻腾滚搅的七情六欲,全都掩藏在一张冷脸之下,是多么痛苦的事④,男人却天生被剥夺了表达感情的权利。我们不能只看他表面的严厉自私,而看不到他内心的酸楚无奈,也不能只看到他表面冷酷无情,却看不到他内心流淌着血。
3.周朴园与侍萍当年,虽然非明媒正娶,也不能说是完全平等的爱情。可他们毕竟在一起度过了三年实际上的夫妻生活,并且有了他们爱情的结晶——两个儿子。这段短暂的爱情,无论是对周朴园还是对侍萍,都是刻骨铭心,终生难忘的,甚至也是不乏柔情蜜意的。
一般来说,大凡在外与人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人,比一般人更希望有温暖的家庭,以此作为他们息息疲惫身躯的港湾,养精蓄锐的驿站。任何人都不希望在外打拼,在家还要斗争,而周朴园在情感、婚姻方面,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侍萍离开周家后,他结过两次婚,第一次与一个没有感情而言的阔小姐,婚后不久,那位阔小姐便抑郁而死,因此这次婚姻不可能给周朴园带来丝毫的幸福。第二次就是和繁漪结婚,我们从她们的家庭生活中,甚至从周朴园对繁漪的问候中,都丝毫感觉不到夫妻的情爱,至多也不过是一种义务式的关心 ⑤ 。之所以出现这一结局,其中的原因无非是他还是无法排除对初恋情人的那份真情,毕竟初恋令人难以释怀。
生活不如意的人,一般可能会出现两种情况:一是咀嚼回味过去,二是出外寻求安慰或刺激。对于周朴园来说,他有钱有势,只要他愿意,他很容易找到宣泄情感的方式,也完全有条件有能力妻妾成群。可从剧中看得出周朴园与“荒淫”两个字似乎很难有联系,他不像一般有钱人,家有三妻四妾,还要到外面寻花问柳。他在肉欲上对自己近乎残酷,剧本借四凤之口告诉读者,周朴园念经吃素,并且一向讨厌女人家。周朴园竟然如此禁锢自己,不肯放纵自己的欲望。由此可见,他绝不会出外拈花惹草,而是一生自觉恪守着几十年后才实行的一夫一妻制。这是他对过去一切心存留念的体现。他把自己深深得埋在对往事的追忆之中。他的所有思念,都表明侍萍给他带来过真正的幸福与快乐,侍萍才是他一辈子爱过的女人。从而,他在感情上排斥其他的女人。“人世间有百媚千红,他只爱侍萍那一种”,于是几十年如一日地喜欢使用那时的旧雨衣,旧衬衣,甚至不顾繁漪的感受,公然把侍萍的照片摆在柜台上端详。可以证实,他对侍萍的用情的专一执着。许多人也许会认为他极度的虚伪,那么他要在世人面前显示他多高贵,要维护他的名声地位,应该怀念那个阔小姐才合情合理,名正言顺,为什么偏偏找到即不能显示多情高贵,又不能维护名声地位的“下人”侍萍呢?唯一可以解释的是周朴园对侍萍的爱是真诚的,他所做的一切,是一个重感情,懂道义的真君子的唯一选择。在强大的封建势力笼罩下他们自由结成的连理,并且他为此付出了一生的爱,这爱是真挚的,纯洁的,可贵的,并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在周朴园身上,对侍萍的犯罪感以及自我谴责的心态构成比较浓重的忏悔意识,这也构成了序幕与尾声中周朴园出现在修道院的情节基础和心理蓄势上。在序幕和尾声中,周朴园已经皈依了宗教,昔日的周公馆已成了天主教堂医院。周朴园到教堂医院是探视病人,这里住着痴呆了的侍萍和疯狂了的繁漪,而他却下意识“走向右边病房”欲探视侍萍,经护士的提醒后,他还指着右边病房问:“我现在可以看看她吗?”在尾声中,周朴园又关心地向护士询问侍萍的状况:“她现在怎么样,”“吃饭还好么,这些天没有人看她么”。后来又走近已变痴呆的侍萍身旁,低声呼着“侍萍,侍萍”。作者把周朴园对繁漪的探望放在幕后,把对侍萍的关心放在幕前,两相对照,自然就突出了他对侍萍的情感,周朴园对侍萍的爱是发自肺腑的,到老依然不变。
之所以有周朴园对待侍萍那么深切的爱,也缘于侍萍自身的优秀。侍萍通情达理,聪明伶俐,贤惠体贴,温柔多情而且又读书识字,不同于一般的女佣人,曾经深深地吸引和打动着周朴园的心扉。这两个年轻人朝夕相处,以至产生情爱和性爱,让周朴园体味到了爱情的甜蜜,感受到了家庭的温馨,享受到了人间的幸福。
侍萍对周朴园有恨,显而易见,自不待言,但她恨中有爱。理由是她对于 30年前浸透的琐事记得那样清晰,从剧本第二幕可以证实,侍萍在周公馆与周朴园的一段对白:
鲁侍萍:老爷那种衬衣不是一共有五件?您要哪件?
周朴园:哪一件?
鲁侍萍:不是有一件,在右袖襟上有个烧破的窟窿,后来用丝绒绣成一朵梅花补上的?还有一件——
周朴园:还有一件绸衬衣,左袖襟边绣着一朵梅花,旁边还有一个萍字,还有一件——
这些浸透着温情的生活琐事,正是青年周朴园与侍萍相悦相爱的表证。在这之前,她未趁对方认出自己之前而抽身离去,也没有仇人相间分外眼红。女人多情和心软的天性决定了侍萍恍然又回到了三十年前的情境,其情感是迷离的,感伤的。而她是与他旧事重提,故意主动暴露自己的身份,后因周朴园没有认出她,让她离开时,她竟然委屈地问:“老爷,没有事了?”并且望着周朴园,泪要涌出来。她最终忍不住,一步步引导着周朴园认出了自己,她说:“你自然想不到侍萍,相貌有一天会老得连你都不认识了。”这句话含着忧愤哀怨,也含着感伤,自然也不无女性的柔情。她断续说:“朴园,你找侍萍么,侍萍在这儿”,简直是缠绵的呼唤和柔情的期盼。如果不是旧情难忘,并且怕错过这个相认的机会,以后再难见面,她何故要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其用意决不是讨什么说法,要什么补偿。不难看出,她与周朴园过去的生活,不是让她感到欺骗,感到羞辱,不愿见对方,这里面蕴涵的感情是非常复杂的,对周朴园“有的是恨,是悔,还是情——难以忘怀的情”。
爱情是一种双向的感情活动,侍萍之所以对周朴园还旧情未了,念念不忘,理由无非是她同样得到了周朴园真挚的爱。虽然他们最终分开了,但并不代表周朴园不爱她而抛弃她。爱不等于拥有,更不等于天长地久占有。30年前,周朴园拥有过又失去过,30年后,似乎可以失而复得,不是他不想不愿,而是不能得。周朴园认为侍萍死了,他已经娶妻生子,他有再娶的自由和权利,我们不能要求周朴园从一而终,正如要求侍萍从一而终一样。但是,一旦重组家庭,就责任在肩,道义在身,哪怕他的家庭并不如意都要守着,委屈自己,责任到底,这正是有责任感的大丈夫所为。所以,当侍萍再次来到身边的时候,他痛下决心赶侍萍出门,爱的反常也显出至爱。我们应该理解周朴园的抉择背后的痛苦。
他与侍萍二人是自由恋爱,自由结合,是两情相悦的灵与肉的结合。真正的爱决不是一劳永逸地获得,而是和自我的情感,责任感,及自由的成熟有密切联系的 ⑥ 。因此,真正的爱是需要勇气的。另一方面,有勇气的爱也会使人产生焦虑,因为要做到这样的爱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周朴园正是为了追求这种至高无尚的爱,丢失了他一生的快乐,换来的便是永无止尽的孤独与内疚。当然,失去了爱的人,人同样也会倍感焦虑,从而增加了自我的脆弱性,年老的周朴园就是最好的鉴怔。
为了理想而不得不人心暂时搁置爱情的人是数不胜数。我们周围的许多人为了其理想而不得不“自愿”地放弃爱情,把那份痛深深地埋在心中,把自己化作了一块石头,把尘世间珍贵的东西通通震落,在漫长的时间中忍受着比死还痛苦千万倍的痛苦,一切只为了自己心中的理想,我们有胆量去否定他是深爱着她的么?这种百折不挠排除万难的精神,不正是中华民族引以为荣的传统美德么?只可惜,不论周朴园对侍萍的爱多深,他永远不是一个情圣,而是一个资本家。如果说“人性本善”。并没有“私性”的话,那么经过了如此漫长的历史之后,人类已经告别了最初的纯洁年代。许多丑恶的东西已经在我们的人性中附着下来了,包括自私,所以现实是有许多人放弃真挚的感情,而选择自己更好的前途。情圣,实在是太少。同样对于周朴园来说,爱情在他心中也不是第一位,他在爱情和他的理想——责任二者只选择了后者,我们永远也不能去怀疑他对他爱人的真心。
在那个弱肉强食、等级分明的年代,社会告诉周朴园那样的人,或者说告诉他那样的男人,爱情永远不能摆在第一位。作为一个男人,他有应该承担的责任才是最重要的。爱情在有的时候是要让位的,我们不能只看到被伤害的侍萍,还应该关注在痛苦抉择中的周朴园。
注释:
①②④天舒:《写给女人》,中国城市出版社,2002年10月,第96页 第62页 第64页。
③黄景魁:《现代文学名著评析》,辽宁教育出版社,1986年5月,第175页 第176页。
⑤蒋牧从:《曹愚戏剧集——论戏剧》,四川文艺出版社。1985年5月。第472页。
⑥杨韶刚:《寻找存在的真谛——罗洛.梅的存在主义心理学》,湖北教育出版社,1999年11月,第140页。
参考文献:
[1] 黄景魁 .《现代文学名著评析》[M].辽宁教育出版社,1986年5月.
[2] 潘克名 .《曹愚研究五十年》[M].天津教育出版社,1987年11月
[3] 熊哲宏 .《心灵深处的王国》[M].湖北教育出版社,1999年11月
[4] 天舒.《写给女人》[M].中国城市出版社,2002年10月
[5] 蒋牧从 .《曹愚戏剧集——论戏剧》[M].四川文艺出版社。1985年5月
[6] 杨韶刚 .《寻找存在的真谛——罗洛.梅的存在主义心理学》[M].湖北教育出版社,1999年11月
[7] 钱谷融 .《中国现代文学作品选讲》[M].华东师范文学出版社,1986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