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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东青”传奇

 水晶宫114 2014-12-10

“海东青”传奇“海东青”传奇

海东青,在满族语中是“鹰”的意思。但在历史上,海东青的意义远不止于此,它是指被人驯化过的鹰,可以帮助人狩猎或供人玩赏。早在我国的辽金时期,女真人(满族的祖先)就在辽人的奴役下捕获驯养海东青,作为献给辽国皇帝的珍贵贡礼。当时,女真人中有专门从事驯养海东青的人,为了抓捕海东青,常常翻越高山峻岭,甚至付出自己的生命。而海东青驯养成功后,可以用来猎获野鸡、野兔、大雁、天鹅和狐狸等。正是因为海东青独特的作用和丰富的历史意蕴,使运用海东青狩猎的传统一直延续到我国的清朝,清朝的康熙皇帝曾经写诗赞美它:“羽虫三百有六十,神俊最数海东青。”

然而,在现代,由于自然环境的大面积破坏和大肆捕杀,海东青的数量急剧减少,到了濒于灭绝的地步。加上国家禁止抓捕和驯养海东青,原本以驯养海东青为生的“鹰把式”已经放弃了这一行当,重归平常的农耕生活。海东青,这个在山林间自由翱翔、万禽在其利爪下俯首称臣的空中霸主,果真曾经被人类驯服吗?天性桀骜不驯的它真的能够成为人类的挚友吗?这,一时间成了难解之谜。

为了揭开海东青近千年被驯养捕猎的谜底,也为了向世人一展海东青的神秘风采,2005年2月,中国中央电视台“见证——发现之旅”栏目组远赴吉林省吉林市龙潭区乌拉街满族镇韩屯村,探访了满族驯养海东青的唯一传人、年逾六旬的胡伯信老人及其家庭,并在其帮助下拍摄了纪录长片《鹰猎传奇》,在央视国际频道播出。本刊记者随后对胡伯信一家作了专访……

 

                   “冤家路窄”,“毛头鹰把式”遭遇“一根钉”

今年63岁的胡伯信,家住吉林省吉林市龙潭区乌拉街满族镇韩屯村,祖祖辈辈以驯养和训练海东青为生。自他的远祖胡德官为清朝的顺治皇帝驯鹰以来,胡家就成为世代的宫廷御用驯鹰师,一直延续到清朝末年。胡伯信从12岁开始随他的二叔捕鹰驯鹰,捕获和驯成过无数的海东青,曾经在乌拉街名噪一时。

然而,由于喜欢摆弄海东青的人越来越少,政府也不提倡捕鹰,再加上靠驯养海东青已经无法维持生计,胡伯信于是把几百年的家传技艺搁下了。1972年,为了养活自己的四个儿子,他到离家70多里的缸窑煤矿当了一名井下的电工,从此完全与大自然隔绝,很少看见蓝天,更别说海东青了。但他并没有忘记这个生灵,逢到休息时总要和工友们闲聊一番,谈起捕捉和驯养海东青的往事,他每每红光满面,热血沸腾,情不能自已。

虽然不能捕鹰了,可胡伯信一时一刻也没把它搁在脑后。他家附近的山叫碾子沟,每逢从碾子沟经过,看见扛着拉网和铁夹的人,他总要叮嘱一番:千万不要捕鹰啊,也不要捕野鸡野兔,最好连小鸟也不要捕!人家问他:“你让我们啥也不捕,那我们上山干哈?带网干哈?”胡伯信说:“鹰吃野鸡野兔,也吃小鸟,你们捕光了这些东西也就等于让鹰没了吃的,不是把鹰往死路上逼吗?”如果对方执意要上山捕猎,并且已经捕到了野物,只要胡伯信身上有钱或有物品,他总要和别人把猎物换下,“不能让海东青没食吃啊!”久而久之,十里八村的人都知道胡伯信喜欢鹰爱惜鹰,不叫他鹰把式了,改叫他“鹰痴”。胡伯信也乐于这一雅号,只是他已多年不捕鹰驯鹰,海东青只能飞在他的心里和梦中。

如此一晃十多年过去了,1985年,胡伯信从缸窑煤矿回家务农。偶尔看见从天空飞过的鹰,他的心痒痒的,又萌生了捕捉和驯养海东青的念头。可他把想法和妻子一说,立刻招来强烈的反对:“都几十岁的人了,还玩那玩意儿,你不嫌丢人啊?”胡伯信无法言说自己心中对鹰的渴望和仰慕,无法获得家人的理解和支持,一番心思只得作罢。后来,他的四个儿子都立业的立业,成家的成家,没有一个对驯养海东青表示出兴趣,胡伯信感叹祖传的绝技快要失传,有时不免悲从中来,老泪纵横。

2004年8月初的一天,正当胡伯信在家里收拾院子时,一个老者来拜访他。来者是县文化馆的研究员王安全,他是慕名前来,向胡伯信讨教驯养和训练海东青的技艺,以供他的满族民俗学研究。对于王安全的到来,胡伯信既觉得高兴,又颇感遗憾。高兴的是终于有人对他的技艺发生浓厚兴趣了,遗憾的是他已久不摆弄海东青,技艺已经生疏;再加上要想向王安全展示海东青的驯养和训练过程,自己必须上山去用鹰网拉一只鹰,而自己现在年事已高,恐怕力不从心。他把难处对王安全说了,对方问:“你不是有四个儿子吗?让他们代替你去成吗?”胡伯信一听苦笑几声,他的大儿子在镇供电所上班,二儿子三儿子在村中务农,小儿子在松花江上摆渡客人,他们中没有一个捕过鹰,更别说驯鹰了。王安全听罢不免叹息一声,看来自己这趟是白来了。

正在这时,胡伯信的小儿子胡小武从外面回来了。知道王安全的来意,才20出头的小伙子当即一拍胸脯,说:“让我去!不就是一只鹰吗,有啥了不起的!”小武的态度招来父亲的严厉训斥,在他看来,鹰是满族人的神灵,岂容轻视!王安全也趁机给小武上了一课,说早在800多年前,女真族的首领完颜阿骨打率领的二万军队被辽国的70万大军包围,眼看就要束手就擒。在这危急时刻,从东方飞来数千只海东青,落到辽兵阵中一阵猛啄猛抓。辽兵招架不住,哭爹叫娘,纷纷狼狈逃窜,完颜阿骨打才因此得救。海东青从此成了满族人的神,是满族人不畏强暴、不怕艰难险阻的象征,满族人常说的“海东青恩都利”就是“鹰神”之意。逢到重要节日,满族人还要头戴鹰帽,身披鹰服,跳起鹰舞,以怀念和感谢鹰神的保佑。

王安全一席话更坚定了小武捕鹰的决心。在听父亲细细说了一番捕鹰的技巧后,小武带了一张鹰网、一只饵鸽和一袋干粮上路了。捕鹰要选择晴朗、无风的日子,因为阴天鹰看不清诱饵,有风鹰不容易着陆,会停在空中不肯下来。此时是近中秋时节,天空晴朗,而且无风,正是捕鹰的好季节。小武从天不亮走到上午十点左右,才来到碾子沟的一座山头上,遥望前面一片开阔,小武顿时信心百倍。他顺着一棵小树,用树枝和树叶搭起一个可容一人的窝棚;然后把鹰网支起来,再把饵鸽用绳拴在网中,另一头抓在手中。他躲在窝棚里,透过窝棚上方的缝隙看着辽远的天空,只见天空中不时有鸟飞过,但没有鹰。听说近来山民用鼠药杀灭山鼠,鹰也因此死了许多,因为老鼠其实是鹰的主食。小武这样想着,不免有些担心。

一直守到下午四点,除了偶尔的风声,没有鹰的叫声。小武的眼睛都看酸了,鹰始终没有出现。正当他想靠着窝棚睡会儿时,突然听到山坡上传来奇怪的声音。他十分纳闷,忍不住出去看,这一看没把他鼻子气歪,原来山坡上有几个人正在开荒准备种人参,他们这一闹,鹰还能来吗?看来只得换个地方了。

第二天,小武来到离家更远的“歪石喇子”,选了一处视野开阔的地界。再也听不到人声了,他心中既有某种期待,也有某种恐惧。因为这一带时常有野狼出没,说不定还会碰上熊。但小武已经全然不顾了,他已向父亲作了保证,一定带一只像样的海东青回家!他又细心地搭起窝棚,做好伪装,支起拉网,拴好饵鸽,然后躲进窝棚里,他用手不停地扯动饵鸽,一边注视着天空。饵鸽在网里不停地扑腾着,代表了他异常焦急的心情。然而,天空中空空的,海东青毫无踪影。

一直过了四天,小武一无所获,并且连一只鹰的影子也没见着。胡伯信想,可能是这一带的鹰已经非常稀少了,想抓鹰不容易了,他有心劝小武放弃,回松花江上摆渡去吧。可又不甘心,一个人想驯鹰咋就这么难呢?晴天过后是阴天,阴天鹰的视力差,看不见饵,小武只得在家中休息。趁这当儿,胡伯信又给小武讲了很多关于海东青的掌故和祖先捕鹰的技巧,说得小武再一次雄心勃勃。

这天,天又放晴了,小武又早早地上路。他在窝棚下躲了大半天,饵鸽在他的拨弄下已经有些疲倦了。正当这时,他忽然发现饵鸽变得焦躁起来,不停地往网上撞,作势欲飞。小武猛一抬头,只见高高的天空里有一个黑点越来越近。小武心中一喜,拨弄饵鸽更欢了。高空中的黑影猛地俯冲下来,撞入网中,落在饵鸽身上。小武用颤抖的手猛拽网线。鹰网铺天盖地落下来,罩住了饵鸽和飞下来的那团东西。小武抑制不住兴奋,赶忙跑上去看。只见网里果然有一只长着花毛的鹰,个头不小,也很威武。小武赶快收拾起用具,回家向父亲报喜。

谁知,胡伯信一看小武带回的鹰,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小武被弄蒙了。胡伯信只得告诉他,这只鹰不是海东青,它俗名叫“大花抱”,身大爪小,飞得也比海东青慢许多,只能抓老鼠、小鸡,根本抓不了野鸡野兔。小武有些垂头丧气,几天的工夫算白忙了。不过,胡伯信不这么看,他认为既然有“大花抱”,应该也有海东青。他鼓励小武再去试试。

然而,再次上山,小武再也没有看到鹰的影子,连“大花抱”也不见了。眼看天就要长期转阴,如果再抓不到海东青,就只好等到来年,而那对他和父亲都将是漫长和无法忍受的。就在小武上山的第十天,没想到事情出现了转机。他张好网子不到半个时辰,天上就出现了一个黑点。它像箭一样直直地从万米高空径直撞向小武张起的拉网,悄无声息地落下,稳稳地抓住受惊的饵鸽——整个过程堪称完美。这一次小武没再大意,他首先看了看鹰的爪子,是大的!再看眼睛,毛色,个头,好像都差不多。小武欣喜异常,惴惴不安地把鹰带回家里。

没想到,胡伯信这回眉头拧得更紧了。小武问父亲抓到的是不是海东青?胡伯信说:“是,但又不是。”小武大惑不解。胡伯信于是指着鹰说:“你看这只鹰,它的背是黑的,鼻子是黑的,眼珠是绿的,而且鼻梁是鼓的。这种鹰俗称‘一根钉’,是海东青中脾气最倔、最难驯服的一种。满族民谚说:宁摆弄‘三黄’,不摆弄‘三青’;宁摆弄‘三青’,不摆弄‘一根钉’。三黄,就是爪黄、眼黄、鼻黄的鹰;三青,就是黑毛、黑鼻、绿眼、绿爪的鹰。”小武一听就傻眼了,他问父亲怎么办?父亲说,明天天就长期转阴了,看来今年鹰是驯不成了。他让小武第二天把“一根钉”放了,不要勉强驯它,得罪了鹰神可不是好玩的。可小武打心里不服气。

 

                        与鹰比耐心,不畏万难调教“海东青”

见小武不甘心放掉“一根钉”,老胡心头一动:满族的祖先能降服海东青,靠的也许就是这股不服输的劲头。可“一根钉”是非常难驯的,老祖宗早有明训;弄不好就得搭上这只鹰的性命,这可是对鹰神的亵渎啊。可他按捺已久的想要训练海东青的心早就无法遏制了。他让小武悠着点,实在不行就把鹰放了,免得鹰死在自己手上。小武认真地听从了。

从这晚开始,小武就不睡觉了。驯鹰的第一步叫“熬鹰”,就是不让鹰睡觉,让鹰向人屈服,吃人喂的食物,以此形成鹰对人的依赖。小武把一根钉拴在炕边,双眼盯着它,右手把生牛肉送到它嘴边。可一根钉闻也不闻一下,显然它被小武激怒了,想用绝食向小武抗议。它的眼睛忽闪个不停,脑袋转动着,似乎在想着对抗的办法。小武不停用牛肉挑逗它,母亲叫他吃饭,他全然不顾。

不觉到了深夜,一根钉还是不肯吃东西。小武的眼睛有些困,泛酸。老胡让他去睡会儿,自己替他一下。可小武不走,他想和鹰比比耐心和毅力。眼看着鹰也累了,眼睛不住闭了又开。老胡叮嘱小武,一定不能让鹰睡着,不然就前功尽弃了。小武点着头,挣扎着把手举起,把牛肉递给一根钉。可一根钉依旧看也不看。

第二天,小武杀了家里一只老母鸡,心想:也许一根钉不爱吃牛肉,爱吃鸡肉?他把鸡肉递给一根钉,一根钉眨了眨眼睛,还是不为所动。气得小武把鸡肉贴在一根钉胸脯上,说:“你吃啊,你吃啊?”这情景被老胡看到了,他又训斥小武:“让你驯鹰是和鹰比耐心,不是让你羞辱它。鹰是有灵性的,你对它好它或许会感动,你对它不好它就只有一倔到底。你如果没这个耐心还是让我驯吧。”一席话说得小武满是惭愧。他放下肉条,用手轻轻地抚摸着一根钉,说:“鹰啊,你就吃点吧,这老母鸡好吃着呢,前几天我小侄子想吃我还没给他吃呢。你快吃吧,吃好了咱好训练啊。”可一根钉对他的话却无动于衷,也许它真的被小武激怒了,想要顽抗到底;也许是它肚子不饿,或者不爱鸡肉?总之,它没有领小武的情。小武终于感到一丝疲惫。已经两天没合眼了,他和鹰都十分困乏,他让父亲替自己一会儿,他趴到炕头上沉沉睡去。

当小武被叫起时,已是晚上。父亲红着眼对他说,好好盯着,不要让鹰睡着!母亲走过来,用手指着这对父子,口里埋怨个不停:“你们俩也不知是上了哪门子邪劲了,和一个畜牲过不去。赶快把它放了,不然我停你们俩的饭!”小武不服气地辩解:“它不是畜牲,它是神灵,妈你就不要瞎搅和了。”老胡也说:“我们不吃饭也行啊,只要一根钉肯吃东西,饿我们俩月都成!”见他们这样痴迷,母亲只得摇摇头,回里屋睡觉去了。一连五天,一根钉粒食未尽。久经磨练的老胡有些沉不住气了:“看来一根钉碰不得,小武啊,你还是把它给放了吧!”没想到小武的倔劲也被调动上来了,他说:“我就不信它比我还有耐心,我非眼瞅着它吃东西不可。”他乱地洗了把脸,吃了点东西,就架着鹰往外走。因为熬鹰一方面是让鹰吃东西,另一方面也要让它熟悉人类,这样它才肯听人的话。而要让鹰熟悉人,就要带它尽量往人多的地方去。

小武架着一根钉来到村里的街道上。有几个小孩围上来看,他们已经比较熟悉一根钉了,知道它是用来捕猎的。这天下着小雨,小武只顾看好一根钉,防它逃走,也防小孩们欺侮它,却没想到鹰最怕的就是水,一根钉淋了雨,是会生病的。

果然,晚上,一根钉更没精打采了,小武以为它是饿的,可鹰不时地咳嗽几声,还不停地哆嗦。这引起了老胡的注意,“这鹰怕是感冒了。”他有些不满地对小武说。他吩咐小武抱来大捆的柴禾,把炕烧热,然后把一根钉抱上炕烤火。他这晚也不睡了,父子俩共同守着一根钉等它好转。如果一根钉病情持续下去,再加上它久不吃东西,肯定挺不过去今晚。这不仅使他们驯鹰的计划泡汤,更会白白地伤害了一个精灵,是满族人心中最尊敬的海东青,这对他们才是更大的不幸。

小武用干毛巾给一根钉披上,让它身上迅速转暖。老胡用刚捕的老鼠肉逗一根钉,可面对昔日最爱的美食,一根钉竟对鼠肉视而不见。这可急坏了父子俩。已经第五天了,如果鹰饿肚子达到七天,必死无疑!他们口中呼唤着一根钉,怕它睡去,更怕它突然倒在炕头上,再也醒不来……

第六天的早上,一根钉终于停止咳嗽和打摆子,它的命算是暂时保住了。小武稍稍休息后又带一根钉去“放风”。走到门口时,恰逢一群鸭子经过,这时,令人振奋的情景出现了:只见一根钉张开双翼,对鸭子作势欲扑!小武赶快松了松一根钉脖子上的绳子。然而,一根钉只是短暂的兴奋,随后即归于平静,目送鸭子们安然离去。小武的心又灰暗了下来,他也无心放风了。带着一根钉回到屋里。

老胡听了小胡的诉说,也觉得这是个好兆头,也许一根钉挺不住了?他们加紧了对一根钉的调教,主要还是让它进食。可一根钉的嘴像刚开始一样始终紧闭着。不管在他们看来多好的美味,一根钉好像根本不感兴趣。两人一直撑到深夜,心想:干脆算了吧,这鹰看来真是驯不出来了,明天一大早就放了它,给它自由吧!

第七天的上午,小武被一阵轻轻的拉拽弄醒了。他睁开惺忪的睡眼,不禁惊喜地大叫起来。只见一根钉正在啄食他手中的鼠肉,一下一下,吃得津津有味,可说是狼吞虎咽,仿佛饿了八百多年了。他赶快叫醒父亲,老胡也被这情景惊呆了:“我驯了几十年鹰,还是头一回见一根钉肯吃东西,看来它也不是碰不得的。兴许还能驯成呢。”父子俩高兴得不得了,又去告诉小武母亲和左邻右舍:“一根钉吃东西了,一根钉吃东西了!”

打这天起,一根钉开始吃小武准备的食物,如是几天,小武心里有底了,这鹰没准能驯成海东青!他开始带一根钉频频地上街,在人多的地方支起场子,练习“叫鹰”。所谓“叫鹰”就是让鹰熟悉人的叫声,叫之则来。叫鹰又分三步,分别称为过拳、跑绳和唤食。过拳就是让鹰从人的一只手飞到另一只手;跑绳就是让拴着绳子的鹰在人的命令下从一处飞到另一处,距离可逐渐加大;唤食是通过喊口令“口庶,口庶!”来呼唤鹰飞到人手上进食。整个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小武把一根钉放在树枝上,自己走出几米远,然后喊“口庶,口庶!”可一根钉似乎没有听到,纹丝未动,倒引来围观的人们一阵嘲笑。小武压了压性子,继续叫鹰。可任凭他叫破嗓子,一根钉还是没有飞到他身边。

小武把首日叫鹰的情况对老胡说了。老胡问他今天给一根钉吃东西没有?小武说,一大早给他喂得饱饱的,还不行吗?老胡一听乐了:“熬鹰是给鹰吃饱,叫鹰就不能给它吃饱,它吃饱了还听你的话吗?你要饿着它,然后拿着食物叫它,它才能听你的啊。”小武恍然大悟,他后悔自己不动脑筋,一根钉恐怕也要笑话他了。

这以后,小武终于懂得了驯鹰的技巧。早上,他把一根钉饿着带到松花江边,离开十几米的距离叫它。起初一根钉没有答应,大约过了大半天,一根钉似乎撑不住了,张开翅膀向小武飞来,落到小武臂上开始啄食生牛肉。初战告捷,小武心里乐开了花,他端详着羽毛光亮、神采奕奕的一根钉,看着它啄食,感觉无限甜美,好像喝了蜜一样。他又开始更远的距离,一根钉随叫随到,好像能听懂他的话似的。整整一天,小武没顾上吃东西,口里“口庶,口庶!”喊个不停。村里的小孩跟着他起哄,也“口庶,口庶!”地喊,哄得一根钉神经兮兮,不住地向他们张望。小武有些不厌烦,忙着赶孩子们走,可刚赶走一批又来了一批,把小武累得够呛。

经过近一个月的训练,一根钉对小武已经十分温顺了,可以说随叫随到。这应该说是小武为世代鹰把式老胡家争了一口气。可小武为此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不但荒废了摆渡的营生,人也因为劳心劳力瘦了整整一大圈,母亲每次望见他就忍不住眼圈发红。更有甚者,鹰是一种猛禽,双爪十分有力而尖锐,有好多次他为了不让一根钉啄食,惹恼了它,被它抓伤,留下无数伤疤。小武怕娘看见,只好用布包着。可有一次,一个小孩逗鹰玩,把鹰激怒了,伸爪就抓。小武赶忙伸手挡住孩子,自己却被一根钉抓个正着,鹰爪直透他的手背,鲜血顿时留得他满手满裤子都是,那个小孩都被吓傻了。小武找布包好,没让母亲看见,否则母亲不定会多伤心。就是这样不断地付出和近乎玩命地训练,一根钉才终于朝着他和父亲希望的方向进步。

要是“三黄鹰”,一个月早就驯熟了,可以出猎了。可一根钉的确过于倔强,一个月只能驯到叫鹰阶段,并且依旧很怕人,根本无法去捕猎野鸡野兔。这天,小武为了巩固训练成果,带一根钉又来到松花江边。天空中飘着细碎的雪花,天地白皑皑的霎是壮观。小武把一根钉放到一棵大杨树上,正准备叫鹰,忽然,一阵风刮来,带来飞舞的雪花,迷了小武的双眼。等他眼开眼睛,发现一根钉不见了!他脑袋嗡的一声,赶紧抬头四处寻找,才看见一根钉已落在杨树的顶端,它脖子上的绳子早已断开。小武的心马上揪紧了,一根钉还没驯熟,假如它意识到绳子已断,展翅飞走,那小武和父亲多日来的付出就全白费了。小武赶紧大声地喊“口庶,口庶!”,并不住用牛肉引诱。可一根钉像是早就听厌了,没下来。小武接着喊,一根钉的毛在寒风中抖动着,身子和翅膀却一动不动。小武一时没了办法,只有干着急。

正在这当儿,偏偏来了一群16、7岁的中学生,他们眼瞅着来到杨树下,看见树上落着一只鹰,不禁捡起石子朝它打去,差点打中一根钉。小武的魂都快飞出去了,赶忙上去赶中学生。几个学生却和他玩游戏,跑着躲他就是不走。小武最后只好哀求:“小祖宗们,行行好吧,我这只鹰可是用两千块钱买来的,你们赶走它我可就亏大方了。”几个中学生似信非信,但看小武表情痛苦焦急,于是动了恻隐之心,打个呼哨一起跑了。小武没来得及喘口气,就来到树下,双手攀住树干向上爬。眼下,只有他冒着生命危险把一根钉从树上弄下来了,否则,等天黑了,就无法上树了,说不定一根钉就会活活冻死在树上,那是小武无论如何不想看到的场面。

当小武费尽力气爬上十米多高的树顶时,一根钉好像突然想起来似的,张开翅膀要飞。小武一把抓住他脖子上的断线,小心翼翼地把它从树顶托下来。一落地,小武就累瘫在地,全身都被汗水湿透了,而一根钉,它安然无恙,正歪着小脑瓜不住地打量着主人。

 

                     一飞冲天,海东青回归山林见证人鹰不了情

一晃到了2004年11月上旬,一根钉已经在小武的调教下,可以不用绳子拴着也不会飞走了,人鹰之间建立了深厚的感情。而且一根钉学会了很多“绝技”,比如叼个东西送到小武手上,或是空中接物等。小武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干摆渡了,他一天早上起来,带着一根钉上了自己的船。此时松花江还未封冻,河两边挤着很多要渡河的人,其中不乏外国和港澳台的游客。他们看见小武的鹰,纷纷上了小武的船,一根钉在微风中威风凛凛挺立的雄姿,吸引着他们的眼光。他们不住地向小武问这问那,大部分内容是问一根钉的来历,小武都微笑着一一作答。

这时,船到了江心,一名台湾女游客站立不稳,脖中的一条丝巾竟然意外飞出,径直向江中飘去。她不经意间大叫一声,脸上现出焦急的神态。小武看女游客着急的样子,感觉这对她可能是件重要的东西,他二话没话,向一根钉喊着“口庶,口庶!”,同时用手指指空中的丝巾。一根钉心领神会,振翅冲向天空,眨眼之间就飞到丝巾上方,双爪抓个正着,然后又飞快地返转,落到小武臂上,整个过程不过几秒钟。惊魂未定的女游客连声道谢,说这丝巾是她失散多年的大陆的姨妈送给她的,对她非常珍贵。她掏出一张百元钞票要感谢小武,小武毫没犹豫就拒绝了。

当船靠岸后,一个香港男客商凑到小武跟前,用半生的普通话说:“你这鹰想卖吗?我愿出2000元买你的鹰。”说着,他伸出两个手指头。小武笑笑,做了个拒绝的手势。香港客商以为小武嫌少,又伸出五个手指,“五千,卖吗?”小武凑近他耳边大声说:“不卖,就是穷得砸锅卖铁也不卖!”香港商人不解地摇摇头:“人们都说你们这里的人比较穷,爱钱,看来不全是啊!”

这晚回到家中,一根钉空中追回丝巾的消息竟也不胫而走,传遍了全韩屯村。小武把一根钉放到炕上,自己脱了鞋坐到炕头上准备喝上几杯,不料父亲胡伯信此时却跟来了,脸上满是怒气,张口就训他:“谁让你带一根钉上船的?海东青是用来打猎的,不是给人当玩物的,你难道不明白吗?”小武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知道自己犯了满族人的大忌,敢拿海东青显摆,不把鹰神放在眼里,这可是大不敬之罪啊。他这才想起一根钉还没出过猎,没出过猎也就无法证明他训练的成果,想到此,小武内心更加惭愧。

第二天,小武又留在了家中,他开始训练一根钉捕活物。本来,鹰捕猎活物是它生存的本能,不用训练,可由于这是让他按人的指挥捕猎,这就有了很大的难度。小武先拿自家的鸡鸭做试验,他把鸡抛在当院,让一根钉扑食。可还没等一根钉启动,鸡先吓得跑到柴草堆里了,怎么唤也不出来。小武只好把鸡的一条腿绑在树干上,然后把一根钉抱来,激发它的血性。一根钉盯着鸡好一阵子,好像在确认对方是否可食;然后猛地跃起,扑在了鸡身上,尖喙啄向鸡脖,鸡在它爪下发出阵阵惨叫。一根钉随即大快朵颐。

头战成功,小武好不高兴。他又取了许多鸡鸭来,结果屡试不爽,并且弄得家里院里到处是鸡鸭的毛和血腥味儿。只有小武的母亲愁眉紧锁,叫苦不迭,自己辛辛苦苦养的家禽就这样被糟蹋了,而且这畜牲吃是吃了,也不可能全吃完,因为它要吃新鲜食物,余下的只好全家人“分享”;想到吃的都是一根钉的“剩菜”,老人一下没了胃口。

不觉到了2004年12月,下了今冬第一场雪,这是鹰猎的好时机,因为雪天野物找不到食,会四处活动,雪上也会留下足印,便于寻找。小武喊了三四个20出头的“志愿者”,大家手中拿着木棍,随小武上山赶野鸡野兔。出行的前一天小武没有喂一根钉食物,怕它吃饱了不想飞。一行人天还没亮就向歪石喇子进发,踩着半尺厚的积雪,心中却充满兴奋和好奇,巴望着一根钉首战告捷,抓只肥肥的野鸡下酒。

走到一人多高的草丛前,白白的雪地上出现了几行细密的野鸡爪印,小武吩咐道:“赶吧!”于是几人分头用木棍拨喇草丛,拨着拨着,从斜刺里突然冲出一物,忽啦啦蹿飞出去,速度奇快。一人喊道:“野鸡!”小武定了定神,赶紧扬了扬手臂。一根钉在他臂上晃了两晃,十分不情愿地飞了出去,速度并不快,似乎比野鸡还慢。等它飞至空中,野鸡早已飞过山岗,瞬间没了踪影。小武丧气地把它召回。

小武思忖可能是一根钉久没接触野鸡,不认得对方了。他又让人接连赶出五六只野鸡来,可一根钉反应总是慢半拍,好像专心气他似的。他只好率众下山,一路上口中叽叽咕咕,大意是一根钉是个饭桶,朽木不可雕也。

老胡知道首猎失败后,并未像小武气急败坏。他把一根钉抱起来掂了掂,脸上现出笑意。小武问:“咋的了?”老胡说:“一根钉超重了,该减肥了。你没听说吗?‘膘大扬飞瘦不抓,手工不到就躲差’。说的就是鹰的体形要保持正常,太肥了它不想飞、飞不动,不肯抓猎物;太瘦了爪上没劲,猎物抓到了也会溜掉。而且在海东青捕猎时人要紧跟其后,不能跟丢了,不然鹰会把猎物吃得差不多,等人来只剩骨头毛皮,这就失去了鹰猎的意义。”小武恍然大悟,说:“都怪我,太宠它了,净给它吃好吃的,没想到反倒害了它。”

这回,老胡亲自指导儿子给一根钉减肥。这一过程的“专业术语”叫“带轴”,又分“毛轴”和“甩轴”两步。毛轴就是把麻或毛包在肉里给鹰吃掉,使鹰吃不够食物也不至于发饿;甩轴就是鹰消化完肉后,把麻和毛吐出来。在给一根钉上“轴”时,小武还是止不住担心,这要是不消化把一根钉撑死咋办?老胡让他不用担心,因为鹰有两个胃,不会被麻和毛卡住。这样的过程持续多日,海东青就会恢复正常体形,可以狩猎了。

过了有半个月,老胡把一根钉放到秤上称了称,发现一根钉体重从两斤五两又恢复到了刚捕到时的一斤九两,减肥成功。恰好这天又下起了雪,他让小武饿一根钉一天,又在一根钉尾巴上戴了两只铃铛,准备第二天出猎。

这天上午,小武一帮人马又来到歪石喇子,几个人拨喇了大半天,终于从草丛中跃出一只花毛大野鸡,忽扇着翅膀一下蹿出去五六丈远。这回,一根钉稍有犹豫,小武一声呼喊,一根钉旋即跃起,振翅飞向高空,跟随野鸡飞过几个草丛和大石。小武等随后跟上去,野鸡却钻进了草丛,小武们又用木棍拨动草丛,不久,野鸡又飞出来,动作比上次还快;可一根钉这回比它还快,闪电一样飞跟过去,飞到野鸡头顶上空时,一根钉突然收住翅膀,整个身体像块石头,头朝下箭一般从空中直落下来,一头扎进野鸡躲藏的草丛中。

等小武他们闻铃铛声赶到,一根钉已经开始享用胜利果实:美味的野鸡肉。小武并未上去夺下,因为这是满族鹰猎的规矩,第一个猎物要让海东青吃个饱,算是对它的奖赏和鼓励。等一根钉吃饱,小武宣布收兵,他实在抑制不住兴奋的心情,急着回去向父亲和乡亲们报喜。

村人听说一根钉捕猎成功,都来向胡家父子贺喜。老胡准备了好多酒菜,请众人一醉方休。晚上,老胡点起了篝火,取出放置了多年的鹰帽鹰服,叫儿子和众多乡亲们围着篝火转圈,载歌戴舞,以向鹰神祷告,感谢它把海东青重新赐给他家,并保佑满族人永远兴旺发达。仪式进行了大半宿,连一向对一根钉抱有反感和敌意的小武母亲也加入了进来。

一根钉初猎成功后,有更多的人来到老胡家,想一睹一根钉——海东青的风采。大家或是观看,或是评论,有的还带来新鲜牛肉,请一根钉赏脸嚼上两口。一根钉竟是一副来者不拒的姿态,完全不像刚来老胡家时,见人就想飞走;它俨然一个鹰明星,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谁摸它都温顺得很,不抓也不咬,还不时高兴得叫上两声。

此后,为了巩固一根钉训练的成果,小武又带它出过几次猎,每次都大获而归。并且随他出行的队伍日渐庞大,浩浩荡荡开赴乱山岗野草丛。与此同时,关于一根钉的传说也在兴起,说它抓过一只狐狸啦,说它提着一只超级大野兔飞过松花江啦,说它把一直笨熊的一只右眼抓瞎了啊……简直神乎其神。村人对它的态度也由喜欢变成宽容,有时小武没看紧,一根钉飞出去把别人家的鸡鸭家兔叼走了,人家发现后不仅不说不骂,还主动告诉老胡不用赔偿,要知道驯养海东青重现它的雄威是在为满族人争脸啊,吃只鸡算啥呀!

事实上,一根钉也确实为乡邻带来了许多好处,无怪他们喜欢。有人向老胡报告,自从你家有了一根钉,我们村里的老鼠见少;有人说,自从有了一根钉,我家孩子再也不上树掏鸟窝了;还有人说,自从有了一根钉,村里的鸡鸭兔们再也不敢乱跑,使村里干净了不老少……

正当老胡和小武为海东青驯养成功而欢欣鼓舞时,令他们意想不到的好事来临了。2005年春节前夕,中央电视台“见证——发现之旅”栏目组在听说老胡父子训练一根钉的事迹后,不远万里赶到韩屯村采访他们,并住下来拍摄一根钉的起居和狩猎情况。对此,老胡感叹不已。想当年,自己的祖先也曾因海东青而荣耀过,发达过,可那都是旧事了,不能提了,以至近百年来人们早已忘记了海东青,或许只在中学历史教科书里可以找到它的影子。而今,中国最大最有影响力的电视台来拍摄它,宣传它,这对全国人民认识海东青、保护鹰类物种将会有多么大的积极意义!想到此,老胡又一次落下激动的泪水。

中央电视台的人呆了有大半个月,拍摄完成了近两个小时的片子,要动身回北京了。临走,他们叮嘱小武要爱惜鹰,不要把它当玩物,要知道海东青不仅属于人类,它更属于大自然,自然界才是它的真正天堂。小武明白这些道理,他这一段时间内心也在激烈地斗争,是在驯养训练海东青成功后放走一根钉呢,还是继续养着它,把它当自己的好朋友。他在作着艰难的取舍。一根钉是他历经万难捕捉和训练成功的,它给他留下了许多美好的回忆,也给他留下了数不清、至今未愈的伤疤,还给他留下无尽的欢笑。有了一根钉,他再也无心上松花江摆渡了,虽然这使他们全家损失了每月近三百元的收入,还要贴上每天两元多的牛肉钱,可他仍毫不后悔,甚至别人给他介绍对象他也无心去,怕回来就见不着一根钉了。他整天在家里躲着不肯出去,人家上门来看一根钉他也不让进,怕人家把一根钉抢去偷去……

老胡看出了儿子的心思,他劝小武放一根钉回到山林。因为现在山里鹰少了,而且随着食物的减少和自然环境的不断恶化,鹰的繁殖越来越艰难;而一根钉已经到了“青春期”,如果不让它回去繁衍后代,那对自然界鹰种群的扩大将有一定的影响。另外,政府也不提倡捕鹰养鹰,虽然小武他们驯养海东青是得到了政府特许的,可这毕竟有个期限,不能无限制地养下去,如果其他人都学习小武抓只鹰来玩,那对鹰的长远生息繁衍将会是毁灭性的打击!

经过痛苦的思考,小武作出了艰难的决定。2005年农历二月二龙抬头,是满族人放归海东青的好日子。这天,天气晴朗,暖阳高照。小武下山到早市上买了半斤最好的牛里脊肉,回来一条一条地撕碎了喂给一根钉,一边喂一边生出眼泪。老胡说:“孩子,别难过,它走了还会回来的。因为山里的鹰经常没食吃,没食吃它准回来,到时我们把最好的肉给它。”小武点点头,他最后抚摸了一下一根钉,确定它已经吃饱,然后用右手把它高高地举过头顶,手臂摇动。一根钉环视了一下四周,环视了喂养他近半年的一对父子,轻轻地叫了一声,忽然张开两尺多长的翅膀,腾空而起,在老胡父子和房屋上空盘旋数匝,鸣叫数声,终于向着深山的方向飞去,越来越远,越来越小,渐至无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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