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直门内大街的故事（13）

西直门内大街的故事（13）

六、黄门的副食

西直门内大街黄门副食店一进门靠右手是卖猪肉的。卖肉的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个个都拿着一把伟大的刀。那刀都像小蒲扇似的，而且磨得锃亮，寒光闪闪，金庸先生的小说里常说某某用的武器是天山千年寒铁锻造，或者是昆仑山精钢铸成，可能灵感就是来自1960年代那些卖肉的。

 

 

 

  

 

              猪肉的价格是每斤9毛5，不是每个家庭每顿饭都有肉吃。我小时候只有过年时每家才买二斤肉墩着吃。平时买肉买多少钱的呢，我家生活水平比较高，买肉常买二毛钱的，一般家里也就是一毛钱肉。而且也不是每天都买肉。一毛钱肉能干什么用？熬茄子、炒扁豆、炸酱，全可以。当然人们那时都喜欢买肥的，瘦肉在柜台上往往无人问津，来了肥肉就排队，一会就卖光了，为什么呢，可以炼出油来啊！一家六口人，全靠这一毛钱肉吃一天，要炒出的菜香，就得买点肥的。要是搁现在，那卖肉的都不跟你着这个急，一两一两的，我这一大堆肉得什么时候才能卖出去啊。话说回来，那时候要是一个家庭每顿饭都有一毛钱肉吃，也算是不错的小日子了。 

       

  

 

           买肉的过程通常是这样的：你到了卖肉的柜台前，说，同志，我买一毛钱肉。售货员拿起那把精钢铸成的千年寒铁大蒲扇，在半扇肉的边缘上一蹭，就能从那半扇猪肉上，齐齐地蹭下0.01公分宽度的一小条来，往称上一扔，再添一小块或者切下来一小段，就称好啦。随后的动作是再往旁边的一摞草纸上一沾，沾起一张草纸一裹，扔给你。那草纸还算不错的，甚至还有一段时间用报纸的。

    黄门副食店那个卖肉的，是一个高个子的老头，约莫50来岁吧，身材也魁梧，冬天戴一顶综色的旧毡帽，站在肉案前，比买肉的人高半头。他的身后是一个大大的冰柜，我常见他打开一人高的冰柜门，把冒着白色寒气的半扇猪肉从里面吃力地拎出来，再扔到旁边的大水池里泡着去化冰。以现在的观点看，那时猪肉恐怕全是注水肉。

有一次我去黄门买肉的时候，前面突然来了一个妇女，对那个卖肉的说，同志，刚才我买了一毛钱肉，给了您5毛，您还没找我钱呢。

那个买肉的正忙着给后面排队的顾客称肉呢，停下手晃着头上的旧毡帽，说：那你当时怎不要啊，我可记不住。

妇女说：当时我急着回家呢，回家一看，您没找钱。

那个魁梧老头突然指着自己的旧毡帽，说了一句谁也没想到的话：我的脑袋，就仗着这个帽子箍着呢，要没这帽子，它就爆炸了。

那个妇女见这老头不承认，就自己走了。

当时我还小，那还是1960年代的事呢，但也对老头的这句话有了很深的印象，50多年了，一直没能忘怀。他可能想表示，卖了一天肉，很辛苦，但现在分析，既然你的脑袋都快爆炸了，说明你很可能忘了找人家钱。

说起猪肉的价格，就不能不说那时排骨。猪肋排的价格是每斤四毛五，腔骨每斤3毛8，因为是排骨，除去骨头后得到可食用的肉就少，自然应该便宜。前些天我去菜市场，看到现在排骨与猪肉的价格差不多，甚至比猪肉还贵！在我们小时候真是不可想象。类似的还有猪大油，现在谁要耶，那时副食店来了猪板油，也要抢购，8毛5一斤，也不嫌贵，搁现在都是该扔的东西。买回了猪板油，熬完油后倒一大碗里晾着，每天炒菜时挖（wai）一小勺，使炒出的菜有点好吃的荤腥。剩下油渣，也舍不得扔，烙饼用，美食。因为人们油水少，也没听说过多吃猪油胆固醇高，与现在的观念有天壤之别。

 

 

           卖猪肉的旁边就是卖鸡蛋卖鱼的柜台。那时鸡蛋的价格与猪肉基本相同，一斤9毛钱。不像现在，鸡蛋比猪肉便宜一半还多。年青人说那时的鸡蛋怎么那么贵啊，我告诉你一点也不贵，因为以现在的眼光看，那时卖的全是柴鸡蛋，南方的同学叫土鸡蛋。那时鸡的价钱还贵呢，吃鸡算是高档食品。没有饲料厂生产的牛饲料猪饲料鸡饲料，也没有催乳药催膘精催蛋素。所以那时的肉、蛋、奶全是安全食品，粮食也是安全食品。什么转基因、漂白、添加剂，你想往里加到哪去找啊？还没发明出来呢。

 

 

 

 

                 一说起卖鱼，老人们都会想到春节时买带鱼，困难时期也要本。宽条的3毛8，窄条的呢，2毛5哈，那个时代每个过来人都记忆犹新。后来，过了好多年，又有4毛5一斤的，那不是物价涨了，是特级带鱼，条更宽了。

黄门店里5毛钱一斤的螃蠏是不能不提的。在金秋季节用马莲拴起来，一串串的，青色的蠏壳闪着亮光，挂在门脸前面的柱子上。1964年的时候，我小学二年级，家里给我买了一只螃蠏，花了一毛钱。

买回来舍不得吃，放在一个有小鸟图案的黄色小盆里养着。我很喜欢这个螃蠏，它青色的蠏壳顶端立着两个小眼睛，毛茸茸的大钳子，前面是白色的锋利钳尖，肚皮是白色的，中间有一个带着横纹的很大的团脐，一拿起来嘴里就吐泡泡，带着一股淡淡的腥味。我放学回到家，就看着它在水里慢慢地爬，用八条细长的腿横着走，一边用那对立着的小眼睛在水里望着我。我给它扔进去一小块烙饼，希望它吃。但是过了一天，放学回来后，发现小烙饼还在水里，一点没动，大螃蠏却不见了。螃蠏跑了。

我真的很失望。到处找，床底下，桌子下面，墙角旮旯，都找遍了，也没找到。把家里翻了个过。妈妈说别找了，它跑外面去了。

又过了好几天，晚上我在里屋都上床睡觉了，却听到外面家里人说螃蠏出来了。我从里屋的床上爬下来，跑到外屋，看到在灯光下，那只螃蠏慢慢爬到了屋子中间，用八条细长的腿，还晃着两只大钳子，嘴里吐着泡泡。

也不知是怎么又把它抓到的。大人都说，是灯光把它引出来的。我想，也许是它渴了，出来找水喝。反正后来大人就不让养了，这只螃蠏在我家呆了大约有一个星期，后来就给煮了。煮熟了以后，还有很大的蠏黄。大人又说，在家里养了好几天，都瘦了，还这么多黄，要是早点煮，黄会更多些。

 

长大以后，我经历过的许多事，都忘了，但是小时候的经历，却一直也忘不了。

 

 

 

    

（未完待续）  下一章：大米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