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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母终于撒手人寰了。 噩耗传来，我急匆匆赶去老家，途中，我想起了三十年前伯父死后出丧那天的情景。那天午后，人们抬着伯父的灵柩冒雨行进，突然，披头散发的伯母挣脱人们的阻拦，扑向村头那棵千疮百孔的苦楝树，树下的伯母，任凭雨水和泪水在脸上滂沱纵横，两手紧攥着赖以支撑身体的树，呼天抢地，眼望着伯父的灵柩越离越远…… 当时，伯母孤苦无依，悲痛欲绝，当家的走了，今后的日子怎么过？她已生下了二男二女，那时最小的儿子才一岁啊！ 老天爷像是与伯母过不去似的，小儿子两岁时竟害了一场大病，急需到大医院诊治，而伯母已身无分文。她望着可怜兮兮的儿子，声泪俱下，四处求亲拜友借到了钱，将小儿子送到海口医治，把小儿子从死神手中抢了回来。 那年月，伯母起早摸黑给人家打短工，烧石灰，做泥瓦工，挖香蕉坑，是女人干的，她干；该男人干的，她也干。她艰难地扶养着四个孩子，且把他们都送进了学校，都读到高中毕业，并为他们操办了婚事，帮两个儿子盖了房子。等这些都操劳完了，伯母也六十多岁了，由于过度劳累，背已驼，脚关节经常疼痛，走起路来踉踉跄跄的，但伯母还不能享清福。闺女嫁得远，娶了媳妇的两个儿子与她分开另住了，伯母不但要自食其力，还要帮着照管孙子。伯母在庭院里种了满园的果树，二儿子的住处与她较近，二媳妇常带孩子来摘果子吃，使得大媳妇常常嘁嘁喳喳的。有一天，趁伯母不在家，大媳妇就到伯母那里摘下两蓝果子挑到市场去卖钱，为此引起两个媳妇大闹了一场，最后伯母只好暗地里分给二媳妇一百块钱才算平息了这场“战争”。 伯母真的老了，起居都很困难了，可没有人来照管她。这事被村支书知道后，他找来两个儿子，要他们接伯母去一起住。一个儿子说：只怕伯母图清静，咱们会拖累她呢。另一个儿子则说：母亲要跟姐姐过，姐姐会照顾得更好。理由说了一大堆，却无法掩盖他们的尴尬。支书无奈只好叫他们每月轮流送饭到伯母的住处。 前年，我回老家过春节，想起好久不见到伯母了，除夕那天就去看望她。走进她的住处，见院子里满是杂草，只有中间一条通到房前的小路，房屋破旧不堪，根本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推开房门，迎面一股呛人的恶臭，床铺上瘦弱干瘪的伯母搂着一堆破棉被，正惶恐地看着我。等她看清了是我，“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我心里一阵阵作痛，眼泪频频溢出，却又无法用语言来安慰她。我想，伯母千辛万苦地抚育她的子女长大成人，她给予子女是博大无边的爱，至高无上的情，而子女回报她的又是什么呢？这时，她的孙子送来一碗米饭和一小碗的菜，菜的上面放着二小块鸡肉，伯母爱抚地伸手去拉了孙子，可孙子却挣脱了她的手，跑了。嘴里还嚷道：“老不死的，又脏又臭。”伯母又伤心地呜咽起来。 我愤激了，便来到她的二儿子的住处，提出要送多一点好吃的给伯母吃，要换新的棉被，要教育孩子尊敬老人。二儿媳说，今年家里收入少，过年就没有买多少好吃的东西，别答理她，她就这样，实际她吃的也不差。棉被嘛，等到有钱时就给她买新的。二儿子接着说，你是干部，穿鞋的不懂得光脚的难处。想不到，他竟然把对亲情的麻木和冷漠发泄到我身上，我万般无奈，就取出二百块钱交给二儿子，告诉他，老人想吃啥就给她买点，她还能吃多久呢？棉被要及早买，冬天天气冷，伯母受不了的。他高兴地接过钱，转手递给了他的女人，而去年冬天，伯母仍然盖那张破旧的棉被，一回回备受孙女的责骂。 伯母生前的住房里，灵堂已经搭起，不断有人来奠纸，不断有哭声从灵堂中涌出，尤其是她的两个儿子，一个比一个哭得惨，那悲恸欲绝、揪人心弦的哭诉，令听者动容，观者垂泪。两个媳妇也不示弱，哭得一阵高过一阵，决计要把男人比下去。后来大媳妇哭昏过去，急得大家既忙死人，又顾活人。而我却呆若木鸡，愕然得流不出一滴眼泪。 出丧时那场面热烈壮观。炮竹声不断，唢呐声悠扬，身穿白孝衣、头扎白孝巾的三亲六戚哀声动地，棺材前面飘扬着雪花般的纸钱，棺材后面沿着长长的队伍。下葬时，两个儿子都趴到棺材上面，呼天抢地，有痛不欲生之势，嘴里不停地怨道：“阿母啊！您怎么走得这么快啊！”任凭人们怎么劝都劝不住，后经几个壮汉拉了半天，才把他们拉开。 祭祀“头七”那天，摆了一百多桌酒席（按风俗，来吊唁吃酒者要交“钱封”）。灵堂里哭声不断，酒桌上笑声迭起。人们吃饱喝足了，就大声嚷嚷，说伯母的丧事办得如此气派，她老人家算是有福之人，可以含笑九泉了。可也有人悄声议论，说伯母生前孤苦伶仃，饭吃得上顿顾不了下顿，活着不如死去。 我听了感慨万分。可怜的伯母啊！您生男育女，暮年却孤苦怜仃，冷冷清清，死后更无从看到那些热闹的场面。这排场，其实是活人做给活人看的。因而，她的身后是对生前的一个绝好的讽刺。可是，世间难道只有伯母这样可怜可悲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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