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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古方(经方)派人物吉益东洞传奇的一生(2)

 johnney908 2015-01-04
              其三,则是晋唐时期出现的“仙家医”。此类医家的特点是试图通过炼气、服用丹药而参与天地造化(长生不死),显然不是医学正轨。
            就这三个医学流派而论,“仙家医”为数不多,所以危害亦小;大行于世的“阴阳医”,纯属空谈,根本不能治病;最为宝贵的“疾医”之道,却因“阴阳医”的兴起而绝灭!东洞在这个框架下处理所有古代资料。例如对于《汉书·艺文志》“方技略”后的感叹性文字“有病不治常得中医”,亦解释为“汉时既疾医绝灭,特阴阳医行而有此谚耶。阴阳医之于治无益可以知矣。”②
                总之,他认为中国自东汉张仲景之后,“疾医”之道已然灭绝。所以无论是中国还是日本,大行于世的都是“阴阳医”。这些医家大多泥于阴阳五行之凿空之说;只知据此论说病因,而忽视诊察病侯;临床治疗唯恐损元气而多用温补之药,不敢使用攻击疾病的药物进行治疗。
            其结果是,天下医师既不能疗疾治病;医道传授之业亦无法弘扬。所以必须恢复古代“疾医”的治病之道。对此,我们既可以称其为“复古”——因为他们的核心主张是以“疾医之道”,即东汉张仲景使用的古方、古法取代宋以后的医学理论与方药;但也可称其为“革新”——因为这毕竟是对现状的批判与变革,且所复之古,未必就是“真古”。这种“复古”旗帜下的医学“革新”,与欧洲文艺复兴的形式与内涵,真是十分相似。
      说 到所复之古,是否为“真古”的问题——即用以取代宋明医学的“仲景之学”,是否真是古代张仲景所使用的医学理论与治疗技术的问题,东洞在《寄长门县次公书》③中谈到:“仆少事于医,而医道多歧。张仲景及孙思邈、王焘者有焉,刘完素、张元素、李杲、朱震亨者有焉。其子其孙,副墨洛诵,不可枚举也。初,仆为刘张李朱之术,而病不治;乃更为王焘、孙思邈。为张仲景而犹未也。忽觉夫副墨之子洛诵之孙,扰扰相聚,屋上架屋,塞井为臼,向所谓仲景非真仲景。因退审察,自凿其塞者,去其架者,而始豁然见其法度备具焉。于是乎,知古今治异。乃信学于古训有获,遂好古矣。”
             从中可以看出,东洞在为医之初,同当时其他医家一样,学习与使用的乃是后世派所秉承的金元四大家,即所谓“刘、张、李、朱之术”。但因对治疗效果不满意,而向上追溯到唐代王
① 其生平、学说及医案,见于《史记·扁鹊仓公列传》。
② 《古书医言》四。
③ 收在《东洞遗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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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焘、孙思邈,乃至汉代张仲景之学,但却发现后人传诵的“仲景之学”非“真仲景”!然而何为“真仲景”呢?其实这并非仅仅是吉益东洞一个人所关心的问题。为要了解这些问题,在此不得不先对《伤寒论》的历史做一最简单的介绍。
              据说曾官居长沙太守的张仲景,因宗族大半死于外感病(伤寒),于是勤求古训、博采众方,编撰了《伤寒杂病论》。西晋太医令王叔和取其中专论伤寒的内容,编成《伤寒论》。但直到宋代,此书并未受到医家的普遍重视,例如唐代医家王焘所编《外台秘要》在引用诸家有关伤寒的论说时,并未提到此书,只是在罗列治疗方药时采用了《伤寒论》中的若干方剂。
             所以宋代校正医书局校刊此书时感叹,自汉至宋八百年间无人识此。然而从宋代开始,注释此书的医家却越来越多;书中按三阴三阳①将外感病分为六个阶段的方式,也被上升为辨证论治的体系,谓之“六经辨症”;张仲景则被尊为“医圣”。至今,中医界仍公认此书是历史上第一部理、法、方、药俱备的经典着作。然而历代医家在以注释的方式来考据与研究此书时,一直就被两个问题所困扰。一是究竟哪些文字属张仲景原文,哪些是王叔和等后代整理者所窜入?其二则是该书众多条文原来的编撰次序为何?一言以蔽之:何为“真仲景”?如果是站在史学研究的立场上看,探讨《伤寒论》的原貌,无疑是极为必要和有价值的。
            然而无论是中国历代的注释研究,还是日本的古方派,他们对于《伤寒论》原貌,即所谓“真仲景”的探究,都不是出于史学目的。而是在“圣贤史观”的驱使下,醉心于寻找那些失落的、被后世荒谬所淹没的古代智慧。实际上,在近代社会普遍接受“进化史观”之前,所有的人大都如此,区别只是在于遵奉的古代圣贤不同而已。例如后世派们虽然习用的是代表着中国最新医学水准的宋明医学,但在他们看来,这些都是源自黄帝、神农等古代圣贤的智慧与教诲。
              如果是站在进化史观的立场上看待汉代以降千百年来后人对张仲景《伤寒论》的整理、注释,恐怕很难简单地说是“篡改”。因为正是由于有了这些大胆的取舍与重新编排,甚至是某些新内容的窜入,才形成了一本专门论说外感病的独立着作《伤寒论》;才使得“六经辨证”成为一个轮廓清晰的辨症论治体系。否则,《伤寒杂病论》也许永远只是一本兼治外感与杂病的方书。甚至可以说,无论是从理论发展的角度看,还是从指导临床治疗方面讲,经过“篡改”的《伤寒论》都比那个医家心目中无比尊崇的原本更有价值。同时还要考虑到,无论是中国的《伤寒论》研究者,还是日本的古方派的代表人物吉益东洞,他们在寻求“真仲景”的过程中,实际上都没有任何新的史料或其他旁证可资真伪之辨别。那麽从本质上讲,任何一幅后人绘制的“真仲景”图像,难道不都是按照自己对于“理想医学”的理解和评判标准,对于该书所做的一次新的整理吗?然而东洞勾画“真仲景”图
像的作业方法,确实与一般文字考据者存在着本质的不同,从而使得日本的汉方医学中出现了一种“据症遣药”的新趋向。
             另一方面,虽然其弟子在整理东洞验案而成的《建殊录》凡例中说到:“先生之术,专述长沙,不自立方。虽一药增减,必据仲景。”但又说:“而其有实验者,宋元诸家固无论。虽俗间所传,不必摈弃。务在于取实效,何必拘名之爲乎?故虽爲仲景方,或征之治验而未见其效者,亦皆斤之不妄收录。” 他自己也说过:“世俗所谓名方者,间有奇效。故医传之,非医者亦传之。不审其所出,而一时施用有验者,相传以爲名方也。盖载书籍者未必佳,传俗间者未必不佳。宜博求普问以辅其术矣。”②正因如此,所以自然导致一些仰慕者在全面了解其“学”(复古)与“术”(实证)之后,会指责他“言行不一”。对此,东洞搬出孔子爲例,以证其合理:“有益国家之事,孔子亦非先王之法,而谓吾从衆。一概守法或泥于书籍者,不
能得术之事也。”③
① 即太阳病、少阳病、阳明病、太阴病、少阴病、厥阴病。
② 《医断·名方》。
③ 《医事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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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以“毒”为核心的疾病观、治疗法
            吉益东洞在彻底否定被其称为“阴阳医”的中日两方面之医学理论与治疗体系的同时,在病因学方面提出了“万病一毒”之说;并通过“诸药皆毒、毒即其能”,“以药之毒攻病之毒,故疾病得除”的后续之说,将病因、病理、治疗联系到一起,从而构建起本学派的理论体系。就“万病一毒”的病因学说而论,一般认为这与后藤艮山“万病生于一气之滞留”的观点具有某种启承关系。但更为直接的源头,恐怕还是在于《吕氏春秋》中有关疾病之源的论说:“至《吕氏春秋》尽数、达郁二篇,拍节仰天而叹曰:嗟圣人之言,信而有征!是治病之大本良方、万病唯一毒之枢机也。”。①
            关于“毒”的来源或成因,他是这样解释的:“夫人生可入于形体内者,饮食也。而守节不过,则无病体健也;失节大过,则病生羸弱也。而又其饮食不通利于二便,则糟粕留滞于内爲秽物。命之曰郁毒,是即病也。故疾医爲万病,唯一毒而去其毒。其毒以汗吐下而解去,则诸病疾苦尽治焉。”②同时他又说情欲妄动也可导致“毒生”。
           东洞在强调实证,反对说理时,大概忽略了他自己所说“万病一毒”就是在说理,而且是“终极之理”——没有例外。又说“疾医”的特点是“不论其所以然”的问题,但在说明何以“万病一毒”时,却以饮食失节、二便不通、淤积爲毒做出了“所以然”的解释。东洞“万病一毒”的病因学说,实际上与中国的金元四大家各自提出一个终极病因十分相似。尤其是和四大家中所谓“攻邪派”张子和的观念更是如出一辙。同时代与之类似的还有惠美三白③所主张的“二毒说”——先天存在的父母之遗毒爲“胎毒”,后天得自饮食的爲“食毒”。又有“胸间的宿毒”和“肠间的水毒”之说。惠美三白的“二毒说”虽然与东洞的“万病一毒”说相违,但同样“弟子衆多、远近闻名、海内病客云集”;东洞对他的评价是:“足下天下良工,明鉴识朗”。
         然而不论是中国金元四大家在病因方面分别提出的“火热为害”、“脾胃虚损”、“邪气入侵”、“阴血不足”,还是日本医家的“一气留滞”、“万病一毒”或“二毒”,这些终极真理式的理论学说,虽然对医家的基本思维模式、疾病观、治疗原则等具有相当的影响,但与具体的治疗之术间,毕竟还有一定距离。正像龟井南冥在《我昔诗集》中所记载的那样——理论之“说”与实际治疗之所“为”并不一致:“吉村遍宜游京师,从吉益东洞受古医方。既疑其说有与术矛盾者,数就质问。东洞未明辨之,或詖辞折之,或冷笑缄默,不肯质对。居七十余日,遍宜惑亦甚,屡侍间燕,从容问曰:先生爲天下后世创造一家言,以教育多少英才,固当无所欺诬。而今所说非所爲,所爲非所说。”
                  然而如何将“学”与“术”结合在一起,以解决实际治疗的问题呢?吉益东洞在《古书医言》卷四中说:“向读于《吕氏春秋》,而虽有获于病之大本爲一毒,然未获其治法也。故孜孜汲汲,夜以继日,久之始获于《伤寒论》。”接着他又说道:《伤寒论》“是三代疾医治万病一毒之法也。…… 此方与《吕氏春秋》所言同爲万病一毒。其视毒之所在,以处其方,何病患不治哉?!”
            所谓“毒之所在”,也就是疾病的临床表现。东洞认为,《史记·扁鹊传》所言“病应见于大表”的意思就是病人的临床症状;“越人之爲方也,不待切脉望色听声写形,言病之所在”表明以扁鹊为首的古代“疾医”在诊病与治疗时,都是根据临床症状处以方药,而没有诊脉之法、阴阳之论。这就是东洞所欲复兴的“疾医之道”的关键所在——据症施药,不问其因。在东洞与其弟子的着作中随处可见对此观点的反复论说。例如:
① 《古书医言》卷二。
② 《古书医言》卷二。
③ 惠美三白(1709—1781):东洞的同乡、好友、同道。与东洞共誓成才、海内扬名后分手。惠美留在安逸,东洞去了京都。两家皆以“晚成堂”爲号。
图3 东洞手书
“万病唯一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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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洞遗稿·复木龙介书》:“如吾医术,随证而调剂,不论其因。试其事,而攘浮说。”
《建殊录》凡例:“诸治唯从见证,不取因(病因)脉(脉状)。”
《医断》:“先证而不先脉,先腹而不先证也。”
《药征》:“夫秦张之治疾也,从其症而不取因矣。因者想像也。以冥冥决事,秦张所不取也。”
《医事古言》:“病应见于大表者,随见症施治方之谓也。后世先病因,后其症候,可谓失古医法矣。”
《古事医言》卷二:“病应见于大表,是古今治法之规则也。非见于大表,则何以传人?如阴阳医,则不见于大表。理以推其因,理者无有定轨。故见一病人,而师弟相反目。无规矩准绳也。扁鹊不然,以见于大表定治法,故师弟无异。有规矩准绳也。”然而吉益东洞究竟是如何孜孜汲汲、夜以继日,最终在《伤寒论》中找到了“三代疾医治万病一毒之法”的呢?《药征》就是这一独特“复古”作业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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