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福斯特主席、哈佛同仁和监察委员会的各位员工， 各位老师、家长、同学们： 首先请允许我说一声谢谢。哈佛给予我的不仅仅是无尚的荣誉，还有连日来想到这个演讲所带来的恐惧，这让我减肥成功，这真是一个双赢的结局。现在我要做的就是深呼吸，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大红横幅，告诉自己，我正身处世界上受过最好教育的哈利·波特迷的盛大集会上。 发表毕业演说是一个重大的责任，我的思绪一下子回到自己的毕业典礼上。那天作报告的是英国著名的哲学家Baroness Mary Warnock，对她演讲的回忆对我写这篇演讲稿帮助巨大，因为我发现她说的话我居然一个字都没有记住。这个发现让我释然，因为我不必担心会在不经意间对你们造成影响，以至于让你们为了成为一个快乐巫师的憧憬，就放弃自己在商业、法律界或政界的远大前程。 事实上，为了确定今天应该对你们说些什么，我真是绞尽了脑汁。我曾问自己，我在毕业那天已经知道了些什么？从毕业到现在的这些年里，我学到和了解到了什么重要的教训？ 我想到了两个答案。当今天我们齐聚一堂庆祝你们取得学业成功的时候，我决定跟你们谈谈失败带来的好处。另外，在你们要踏入现实生活门槛的时候，我还要高声赞颂想象力的重要。 毕业七年之后，我确确实实失败了 对于一个已经42岁的人来说，回顾自己21岁毕业时的情景，并不是一件十分舒服的事情。在前半生中我一直在奋力挣扎，为了在自己的雄心壮志与亲人对我的期盼之间取得一个平衡。 我自己认定今生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写小说。然而，我的出身贫寒、从未受过大学教育的父母却认为，我那过于活跃的想象力只不过是个人的怪癖而已，绝不可能用来支付按揭或保证得到安稳的退休金。 他们希望我去读个职业技能学位，而我却想去攻读英国文学。最后，达成了一个双方都不甚满意的妥协: 我改学外语。可是等到父母一走开，我立刻报名学习古典文学。 我忘了自己是怎么把学古典文学的事情告诉父母的了，他们也可能是在我毕业那天才第一次发现。在这个星球上的所有科目中，我想他们很难再发现一门比希腊神学更没用的课程了。 我必须声明，我自己并没有责怪父母的意思。你不能总是责怪父母指错了方向，当你长大成人、可以独立掌舵的时候，这份责任就应该由你独立承担了。况且，父母希望我永远都不要经受贫穷，而我不能谴责这一希望。他们自己饱受贫寒之苦，而我也曾经是个穷人，我十分赞同他们的观点——贫穷绝不是什么高贵的经历。伴随贫穷而来的是恐惧和紧张，是忧伤和沮丧，这意味着无尽的卑微和艰难困苦。凭借自己的力量挣脱贫困境地，这的确是件值得自豪的事情，但是只有愚蠢的人才会对贫穷本身夸夸其谈。 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最害怕的不是贫穷，而是失败。我对学习大学里的课程没什么动力，总是在咖啡馆里花上大把时间写小说，而用于听课的时间则寥寥无几。尽管如此，我却有些让自己能通过考试的窍门。而考试，在若干年中，就成了衡量我和我的同龄人成败的标准。 你们能从哈佛毕业这一事实表明，你们对失败还不是很熟悉，你们还不曾知道什么是艰难困苦，或者什么是心碎的感觉，因为你们还年轻，而且天资聪明，受到良好教育，但是天赋和智商并不能使任何人免于命运无常的折磨。 仅仅在毕业七年之后，我确确实实失败了，而且败得彻彻底底。我那短暂婚姻走到了尽头，自己又失业了。一个单身母亲，沦落到当代英国最为贫困的境地，只不过还没到无家可归的程度而已。我父母害怕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我害怕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全都降临了。无论按照什么标准，我都是我所见过的最大的失败者。 现在，我站在这里告诉你们，失败可是件一点都不好玩的事情。那时候我的生活是困窘不堪的，那时我还不知道我的书会被新闻界认为是神话故事的革命，那时候我还不知道黑暗的隧道何时才是尽头，而尽头的任何光亮都只是渺茫的希望而不是现实。 从挫折中得到的知识将使你更加明智和坚强 为什么我还要谈起失败的好处呢？简单地说，因为失败会为我们揭去表面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我不再装模作样，终于重新做回自己，开始将所有的精力投入到自己最重要的工作上。如果我此前在其他任何什么方面有所成功，我恐怕都会丧失在自己的舞台上获得成功的决心。我最大的恐惧终于成为现实，而我却因此获得了自由。我还活着，还有我深爱的女儿，我还有一架老式打字机和一个宏大的梦想。跌落的谷底成为我脚下坚定的基石，在此之上，我重筑了自己的人生。 你可能永远不会有我这种失败的经历，但有些失败在生活中是不可避免的。毫无挫折的生活是不存在的，除非你生活得万般小心，这样倒还不如根本就没有在世上生活过，因为你从一开始就失败了。 失败赋予我内心安宁感，这种安宁是顺利通过考试获得不了的。失败让我认识自己，这些是没法从其他地方学到的。我意识到自己拥有坚强的意志，而且比我以前设想的还要坚强。我还发现我拥有的朋友是如此宝贵，他们的价值连红宝石也不能媲美。 从挫折中得到的知识将使你更加明智和坚强，使你比以往任何时候更有能力生存。除非遭受磨难，你们不会真正认识自己，也无法知道朋友所赋予你的力量。这些知识才是真正的财富，这比我曾经获得的任何资格证书更为珍贵。 如果能够让时光倒流，我会告诉21岁的自己，生活不是拥有的物品与成就的清单。你的资格证书或你的简历，并不是你的生活。尽管你将遇到很多像我这样年纪、甚至比我更老的人，他们其实还分不清楚生活与清单的区别。生活是严酷的，也是复杂的，更不受任何人的掌控，谦逊地懂得并接受这一点，会帮助你们在生命的沉浮中安然度过。 想象力让我们能够切身体会他人的苦难 也许你们会以为，我之所以选择第二个主题——想象力的重要性，是因为想象力在我重筑人生时发挥了巨大作用，这并不是全部的原因。我固然到死也会捍卫睡前故事的价值，但我还认识到要在更为广阔的范围内珍视想象力。想象力是人类独有的预见未知的能力，它还是所有发明创造的源泉。它是已被证实的最富变革性和启示性的力量，而正是想象力让我们能够切身体会他人的苦难——虽然我们自己并未身临其境。 对我影响最为深远的经历发生在写《哈利·波特》之前，后来书中写的很多东西与这个经历有关。在二十几岁的时候，我在位于伦敦的一个国际组织总部的研究部门工作，以获得付房租的钱，午餐的时候我就溜掉去写小说。 在那里，我坐在小小的办公室里阅读来自集权统治下的地区的信件。男人和女人们急切写下潦草的文字，将信偷偷寄出来，冒着坐牢的风险告诉外界自己遭受了怎样的对待。我看到了那些无声无息失踪了的人的照片，我读着被酷刑折磨的受害者的证据和他们受伤的照片，我打开手写的、目击者对审讯和处决的摘要记录，以及对绑架和强奸的叙述。 我永远无法忘记一个来自非洲的经受严刑拷打的受害者。他是个年轻人，不会比那时的我年纪更大，在自己的祖国遭受的一切已经使他有些精神失常。在对着摄影机讲述自己遭受的痛苦的时候，他无法抑制地战栗着。他比我高一英尺，看上去却像孩子一样脆弱无助。随后，在我按照吩咐护送他去地铁的路上，这个人生已被残暴摧毁的男人却优雅有礼地拉着我的手，祝我未来幸福快乐。 在我有生之年，我都会记得自己在走过一条空旷走廊的时候，从身后一扇紧闭的门内传出的尖叫，其中包含的痛苦和恐惧是如此强烈，我以后再没听过那样的声音。门打开了，一个工作人员探出头，告诉我赶快跑去给坐在她身边的青年男子拿一杯热饮。她刚刚告诉那位年轻人，他的母亲已被抓走并处决了。 在我20多岁时工作的每一天，我提醒我自己我是多么的幸运啊，能生活在一个民主选举产生的政府的国家，在这里合法地陈述和公共审判是每一个人的权利。 每天我都看见更多的人类的邪恶加诸同胞的证据，他们为了获得或维持权力而对自己的同胞犯下暴行。我开始做恶梦，彻头彻尾的恶梦，梦到那些我看到、听到和读到的事情。然而，我还了解到了很多比我以前知道得更多的人类善良的一面。那些个人幸福和安全已经得到保证的普通人，为了拯救他们并不认识甚至再也不会见面的陌生人而集结起来，汇聚成强大的群体，而我个人在其中的参与，这是我今生最为卑微却最为振奋的经历。 不同于这个星球上的任何其他生物，人类可以学习理解未经历过的东西。他们可以设身处地为别人着想，这样一种能力就像我虚构的魔法世界一样。一个人可能会利用这种能力去操纵或控制，但也有很多人选择去了解或同情。还有很多人不去使用他们的想象力，他们宁愿选择舒舒服服地呆在自己的经历之内，从不去想象如果他们生下来是别的人，那一切将会怎样。他们拒绝倾听叫喊声，对于任何没有降临到自身的痛苦，他们都可以关闭自己的头脑和心灵，他们拒绝知道。 也许我禁不住会想去嫉妒这样生活的人，只可惜我不相信他们做的恶梦会比我少。我想，就算我们自己没有亲自作出邪恶的事情，我们对于邪恶的无动于衷实际上等同于和它同谋。 在21岁时，我从古典文学中学到了很多东西，其中之一就是希腊作家Plutarch所说的: 我们内心的实现将改变外在现实。这是一个多么惊人的论断，然而它在我们生命中的每一天都会被证明一千次。在某种程度上，它表达了我们与外面世界存在无法逃避的联系；它道出这样一个事实，仅仅是我们自身的存在，就已经触碰到了他人的生活。但是，哈佛大学2008届的毕业生们，你们对他人的生活又深入了解多少呢？ 你们的智慧、你们应对高难度工作的才能、你们谋求并接受到的教育，都赋予你们独一无二的身份，以及独一无二的责任。你们投票的方式，你们生活的方式，其影响都会远远超出你们自身的界限，那是你们的特权，也是你们背负的重任。 如果你选择了，用你的身份和影响力来提高你的声音，为那些没有声音的人呐喊；如果你选择了，不仅去帮助强者，更要与弱势群体为伍；如果你保留了想象的能力，能够与不具备你的优势的那些人感同身受，那么，不仅仅你的家族会为你自豪，更有成千上万的、因为你而生活得更好的人为你欢呼。 我们并不需要魔法来改造世界，我们在内心深处已经拥有了所需的所有力量，那就是把世界想象成更好的力量。 我的话快要说完了。最后，我对你们还有一个期望，在我21岁的时候我就怀有这个期望。在毕业典礼上与我坐在一起的朋友们，后来成了我一生的朋友。他们是我的孩子们的教父和教母，他们是我陷入困境时可以寻求帮助的人。他们是如此宽容的朋友，就连名字被我用来命名食死徒也没有对我起诉。在毕业典礼上，我们被心中澎湃的激情紧密联结，被共同分享的宝贵时光紧密联结，当然，也被某个共识紧密联结——如果我们中的某人有朝一日当选为英国首相，那我们持有的合影照片肯定会价值不菲。 所以今天，我最希望你们能拥有同样的友情。明天，我希望就算你记不起我说过的任何一个字，你还是能够想起Seneca说过的话。他是我在罗马文学著作中结识的另一位哲学家。 他说: 人生就像故事，不在于漫长，而在于精彩。 我祝你们所有人一生幸福！ 非常感谢！ （本文为《哈利·波特》作者J.K.罗琳女士在2008年哈佛大学毕业典礼上的演讲，本刊记者刘增辉根据网上译文整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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