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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骆宾王的咏物诗

 老樟xy67896789 2015-01-26

论骆宾王的咏物诗

何新国

 

    在百花齐放、万紫千红的唐代诗苑里,象骆宾王这样最早以咏物诗(即《咏鹅》)成名的诗人实属罕见。相传这首《咏鹅》是骆宾王七岁时对客人脱口咏成,全诗仅用十八字就细腻地画出了一幅动人的白鹅浮游图,整个画面,有声有色,有动有静,显得意趣盎然。虽然这首诗没有任何寄托,却表现了诗童非凡的善于捕捉形象和驾驭语言的能力,同时还说明他从小就与咏物诗结下了不解之缘。

    在骆宾王遗传下来的一百三十余首诗作里,咏物诗就占有二十余首。这些咏物诗是诗人全部诗作的有机组成部分,作为一种品类,其表达诗人对人生的感受和认识,反映诗人在艺术上的探索与追求,是其它品类诗作所不可代替的。

    咏物诗的美学要求,不是机械地模拟,而是要进行艺术再创造,把客观之“物”完全置于自己的主观感受之中,图状摄貌,再现形象。从寄托情志的程度看,骆宾王咏物诗基本可分三种类型。

    纯粹状物而无寄托之作。这类咏物诗主要有:《咏鹅》、《咏雪》、《咏水》、《咏尘》、《咏照》、《赋得白云抱幽石》、《赋得春云处处生》。如《咏尘》:“凌波起罗袜,含风染素衣。别有知音调,闻歌应自飞。”首句借用曹植《洛神赋》典,说尘生罗袜;次句化用陆机诗句,言尘染素衣;末两句用“虞公歌动梁上尘”故事,说尘埃亦解知音调、能闻歌起舞。整首诗客观地描述了尘埃寻常的几个特点,典故的运用也仅是为此服务而已。因为没有寄托,所以形象干瘪无力、贫血瘦弱。这类咏物诗只有《咏鹅》写得清新活泼,是个例外。当然,无寄托的咏物诗也有其存在的价值,但比起有寄托的咏物诗来,自然显得内涵单薄、缺乏感染力。有了寄托,咏物诗才有了灵魂。

    侧重状物而于末尾寄意之作。这类咏物诗主要有:《秋风》、《秋云》、《秋蝉》、《秋露》、《秋月》、《秋水》、《秋萤》、《秋菊》、《秋雁》(这九首诗总是题为《秋晨同淄州毛司马秋九咏》)、《镂鸡子》、《咏云酒》、《咏尘灰》。这类咏物诗都是五言律,都在尾联略透寄意,而前三联则着力描绘客观事物本身的形象。如《镂鸡子》:“幸遇清明节,欣逢旧练人。刻花争脸态,写月竞眉新。晕罢空余月,诗成并道春。谁知怀玉者,含晌未吟晨。”这首诗是清明节观看一位雕刻鸡蛋图案的老艺人献技时所作。颔联写雕刻人物,颈联写整个画面。前三联集中描写老艺人高超技艺,尾联赞叹老艺人才质的同时微露自己的心志。这种咏物诗与第一类咏物诗比较,虽然有了寄托,但由于它们依然重在状物毕象,而且只是在末尾微咏露寄意,言志在诗中只是作为咏物的点缀而已,咏物与言志还未有机地统一起来。

    托物言志之作。这类咏物诗主要有:《同张二咏雁》、《浮查》、《挑灯杖》、《玩初月》、《在狱咏蝉》、《送王明府参选赋得鹤》。魏庆之《诗人玉屑》说:“意深义高,虽文词平易,自是奇作。”这里所说的“意”,在咏物诗里就是“寄托”。如《狱中咏蝉》:“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深。不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诗的首句点出秋蝉高唱、触目惊心,次句表达诗人狱中对家园的深切思念。颔联论蝉说我,蝉我关联,两相比照,伤感难禁。颈联以“风多”、“露重”比喻环境的压力,“飞难进”喻政治上的失意,“响易沉”喻言论上的受压制。蝉如此,我亦如此,物我融混而不可分。末句用问句的方式,蝉与诗人又进一步浑然一体了。咏物诗写到这种境界才是“寄托遥深”。正因为这首诗“寄托遥深”,故今天读来仍然亲切感人。

    托物言志是咏物诗总体上最显著的美学特征。但是,选择什么样的物,寄托怎样的情与志,以及物与情志的结合方式,这些在不同诗人的笔底,呈现出不同的风采,并透露出诗人各自咏物独有的个性特征。

    咏物诗的创作,首先碰到的是选择什么样的物来寄托情志问题。生活里五彩斑斓的事物,在诗人的视界里风姿绰约、纷呈而来。这些无比丰富的事物都可入诗,都可能成为诗人捕捉的对象。然而,诗人的选择却有限,这既决定于特定环境下所产生的情志,也受诗人主观审美情趣的制约。骆宾王的咏物诗对物的选择,是它突出的一个特征。

    首先,诗人选择了大量与生活密切相关的自然物,作为歌咏的对象,如,风、云、雪、露、水、月等。这些自然物作为自然现象都具有自然属性;由于它们都与人类的生命紧密相关,因而经常为诗人的感觉所捕捉,且带着人的感情步入诗歌的艺术世界,并参与社会生活,这就使得它们又具有社会特性。在其他品类的诗作里,这些自然物纯粹只作为景观而被着意描绘,成为抒情的陪衬,主要表现它们的自然属性;在咏物诗里,这些自然物成为咏叹的中心,作为诗人主观情志的载体,则主要展现它们的社会特性。例如《秋云》,写浮云“临阳瑞色明”,曾经“连凤阙”、“翼龙城”,现在却滞留不前。今昔对比则更加突出了浮云因滞留带来的忧伤与时不我遇的感叹。浮云在这里已参与社会生活并被人格化,它的咏叹正是诗人的心声。

    一些孤寂清高的动植物,也会含情脉脉地走进骆宾王的咏物诗,如蝉、萤、雁、菊等。诚然,这些动植物进入诗歌的艺术天地里并非始自骆宾王,但骆宾王在咏物诗里对它们的把握却别具一格。诗人的审美眼光集中注视的,是这些动植物各自的群体,这样就使得这些动植物载体所传达诗人个人的情感,具有更为广泛的社会普遍性与时代的内涵。如《同张二咏雁》,诗的前三联写群雁飞行的艰苦,实即诗人仕途坎坷、生活漂泊、茹苦含辛的真实写照。末联“无复能鸣分,空知愧稻梁”,借雁的自谦点破诗人内心深处才不我用的心酸与郁愤。群雁传达的这种情感,为封建社会壮志难酬的志士仁人所共有,因而具有广泛的社会意义。这和一般借助事物的个体寄兴、小巧弄笔的咏物诗比较起来,有着深刻的区别。

    还有些在生活中常常被忽略的卑贱事物,赢得了诗人的青睐,如,挑灯杖、浮查、尘灰等。这些日常生活中极普遍常见的事物,还因为它们微不足道,历来被世人忽略与厌弃。诗人却独辟蹊径、反其意而用之,赋予深刻的意蕴。如《咏尘灰》,既正面颂扬尘灰的作用,又抒发它的心志:此心不已,愿效微力,寄意是深远的。

    总的看来,骆宾王咏物诗选择物的面比较宽广,一定程度上丰富了咏物诗的题材;而且对物的选择还体现了诗人勇于探索的精神与创作上的鲜明个性。

    骆宾王咏物诗的特征还体现在表达的情感上。艺术着重展示人的精神世界,诗歌更是如此。咏物诗状物只是表面的手段,言志才是真正内在目的。咏物诗里的情与志是诗人特定环境下心态的反映,具有鲜明的个性特征。怀才不遇是骆宾王咏物诗抒情的主旋律,具体的表现却又是多彩多姿的。

    感慨之情的自然流露,这集中体现在《秋里同淄州毛司马秋九咏》组诗里。这组诗创作于诗人闲居齐鲁期间,诗人对闲居生活尚感乐趣,故组诗的基调比较明快;但现实与理想的对比又促使诗人感慨频添。如《秋月》“西园徒自赏,南飞终未安”,流露出仕途毫无归宿而心神不宁的惆怅之情。《秋云》“谁知时不遇,空伤留滞情”,则坦白了命未逢时的叹惋。

    悲愤意绪的有意渲泻。经过宦海浮沉、仕途变幻,现实与理想的矛盾日趋激化,骆宾王咏物诗的抒情基调转化为悲愤。《狱中咏蝉》运用比兴的手法,委婉曲折地表达出诗人老大无为、难酬夙愿的凄恻与愤懑。生活的曲折多变、仕途的坎坷不平,丰富了诗人对人生的感受和认识,从而也就丰富了咏物诗的情感内容。

    骆宾王的咏物诗除了表达上述情感以外,还抒发了与此格调相异的情感,这就是旷达与豪迈。《挑灯杖》,描写的是一根小小的挑灯杖,但它具有高尚的情操:本性并不贪热,奉献时却又不惧煎熬;身处膏脂之中而不求自润,只想为膏脂用得其所而贡献毕生精力。体现了诗人“不汲汲于荣名,不戚戚于卑位”(《上吏部裴侍郎书》)与丹心报国的旷达胸襟。《玩初月》借月抒怀,特别是最后两句:“自能明似镜,何用曲如钩”,显示了诗人刚正不阿、正道直行的意志,抒发了诗人光明磊落、坦荡豪迈的情怀。

    由于骆宾王始终把个人的生命与时代的脉搏紧密关联,因此在他的咏物诗里,我们便处处可以听到诗人对于时遇的渴望与呼唤,不论是叹惋与悲愤,还是旷达与豪迈,都贯穿着积极的用世精神,具有显著的时代特色与独特的个人风格。

    情与物结合的方式,也反映了骆宾王咏物诗的个性特征。咏物诗要创造出完善的艺术形象,使所咏之“物”栩栩如生,使所抒之“情”历历可睹,就必须处理好“情”与“物”的结合。这种“情”与“物”的结合,在骆宾王的咏物诗里主要有两种方式。

    先见其物,后觅其情,物在情先,这类作品多半是为了应酬而作。开始未必有什么感触,或者有感触也不见得深刻。如《秋晨同淄州毛司马秋九咏》这组唱和诗。诗人对现实的认识还不够深刻,暂时的仕途挫折并没有导致心灵上的创伤,反映到这组咏物诗里是咏叹的轻微而非沉婉。而且这种轻微的感叹是在诗的末尾予以坦露,而诗的主要笔墨却集中于物象的客观描绘。很明显,不但“情”与“物”在诗里的比重极不协调,而且更为重要的是,“情”是附加粘贴在“物”上的。“情”与“物”这种特殊的结合方式,决定了这组咏物诗的艺术水平,它们还没有达到咏物诗所要求的完美境界。

    先有其情,后附其物,情在物先,因情造文。《浮查》借漂浮水上的一根木头的遭遇,写出自己怀才不遇、报国无门的愤慨。诗人在该诗序言里就大声疾呼:“故材用与不用,时也。悲夫!”足见这种感时不遇之悲愤蓄积心端,历时已久。诗人“游目川上,睹一浮查”。浮想联翩,托物寄兴,成此佳制。在这首诗里,物被情染,情融物中,在“情”与“物”交融的结合方式使该诗达到了物我合一的浑化境界。

    骆宾王少数咏物诗也有明显的不足之处,受齐梁余风与宫廷诗派的影响。如《咏雪》,首句“龙云玉叶上”,借“龙云”与“玉叶”两典,实际上仅写一个“云”字;次句“鹤雪瑞花新”,用“鹤雪”与“瑞花”两词,亦仅表现一个“雪”字。尾联“幽兰不可俪,徒自绕阳春”,借《幽兰》与《阳春》两乐曲名,说白雪只能与《阳春》作偶,整联无非谐《阳春白雪》而已。如此遣词造句,就有点“争构纤微,竞为雕刻”之嫌,齐梁旧习于此可见。又如《赋得白云抱幽石》,诗题就是宫廷诗派习用的题目;结构也是宫廷诗固定的程式:首联破题,中间两联具体状物绘景,尾联重复深化主题,微露颂意。这首诗用语雅致,手法细腻,表示赞美的设问收尾,这些都是宫廷诗的特色,明显地保留着宫廷诗影响的痕迹。不足之处还体现在用典问题上。如《咏云酒》,全诗着重于客观事物本身的描绘,在描摹客观物象时,大量用典,把一些和云酒相关涉的深奥复杂的历史事件都组合入诗,用以显示其特性,云酒本身被掩没在高雅典故之中,结果诗句不顺畅、不自然,难以理解,因而使该诗显得雕琢造作,生硬晦涩。

    (原载《九江师专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3年第1期,后收入《骆宾王研究论文集》杭州大学出版社1993年4月第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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