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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逍遥游》赏析

 老庄走狗 2015-01-30

                         (曹础基)

《逍遥游》是《庄子》的第一篇。与其他《庄子·内篇》一样,被多数学者公认为庄周手笔。但也有个别人怀疑为汉人所作。(任继愈《中国哲学发展史》)

本篇在全书中占有特殊的地位。马叙伦《为庄子义证成率题绝句》说:“胜义无疑第一禅,几个曾解笑前贤。开宗不了‘逍遥’字,空读南华三十篇。”可见理解本篇对于领会全书是至关重要的,它不仅表达了作者的根本思想,也能代表作者文章的主要风格。“逍遥”,作为一个复音词,始见于《诗经·郑风·清人》篇“河上乎逍遥”与“河上乎翱翔”对举。“逍遥”即“翱翔”。《庄子》本篇有“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大宗师》篇有“茫然彷徨乎尘垢之外,逍遥乎无为之业”,“逍遥”又与“彷徨”义同。“逍遥”“翱翔”“彷徨”都有悠然自得、纵任无为的意思。“游”,即活动之意。本篇有“以游无穷者”句。故逍遥游即指悠然自得,适心任性地活动。或说“逍遥”是“游”的缓读,“逍遥游”,意思是“游啊游啊”。

《逍遥游》的篇旨,历来理解不一。晋时向秀与郭象的注释是:“小大虽差,各任其性。苟当其分,逍遥一也。”认为大鹏鸟与雀尽管各不相同,但都是逍遥的。按照以上的观点,欲望得到满足,快意于一时,就可以算是逍遥了。支道林反对这种观点,指出:“若夫有欲当其所足,足于所足,快然有似天真,犹饥者一饱,渴者一盈,岂尝于糗粮,绝觞爵于醪醴哉!苟非至足,岂所以逍遥乎?”在支道林看来,“至足”才能逍遥,“饥者一饱,渴者一盈”,只是一时的、相对的满足。如“鹏以营生之路旷,故失适于体外;以在近而笑远,有矜伐于心内”,都不算是逍遥。只有“至人乘天地之正而高兴,游无穷于放浪”才是“至足”,是绝对的满足,真正的逍遥。于是人们抛弃向、郭之见而“用支理”。(均见《世说新语·文学》刘孝标注)清人王夫之、刘武、宣颖等均取支说。二说之外,还有主张以鲲鹏之大而化为篇旨的。清人林西仲谓“大字是一篇之纲”(《庄子因·逍遥游》),浦江清亦云:“以大为道,以小为陋,此类思想即逍遥游之正解。”(《浦江清文录·逍遥游之话》)

自古以来,《逍遥游》的篇旨是读《庄》的难处。理解上的分歧与作者的表现手法有关。这是一篇谈论人生哲学的文章,但除了在关节眼上点明意旨外,几乎全用寓言。

篇首写鲲鹏现世,极言其大:“不知其几千里也”言体大背大;“若垂天之云”言翼大;“北冥”“南冥”“九万里”言其活动天地之大。大鹏展翅,左右荡漾,展现了磅礴壮观的境界。忽又转写蜩鸠之笑大鹏,自鸣得意,相互映衬,以“小知不及大知”作结。意旨如此,作者善作层波迭浪之笔,顿成奇观异彩。

“小知不及大知”结上,“小年不及大年”启下。翻来覆去都为了说明“小大之辩”。前引《齐谐》,证之以书;后引汤之问棘,验之以史。不外叫人信其真有。“适莽苍者”“适百里者”“适千里者”,活动空间大小不同;“朝菌”“蟪蛄”“众人”与“冥灵”“大椿”“彭祖”,年寿长短不同。在五彩缤纷、变幻无穷的大千世界里,有动物,有植物,有云气,有人类。其物种形状,其所占时间,所占空间,大者大,小者小,绝不相同。小如斥固然不应笑大鹏,寿短如众人亦无须攀比八百岁之彭祖,因为彭祖一生亦止大椿之一春或者一秋而已。

自然界如此,社会亦然。“故夫”为承上启下之词,从自然界引申到社会界。“知效一官”者流与斥何异?他们以世俗之见自视,必以出类拔萃之佼佼者自居。作者以为,作为人生的境界,他们只如斥翱翔于蓬蒿之间而已。因此宋荣子“犹然笑之”。宋荣子已经淡漠了功名,看清了内外荣辱的界限。至于列子,能御风而行,超然于世,更为难得,但还是依赖于风。宋荣子、列子有似于大鹏,比众小高一筹。尽管如此,但宋荣子“犹有未树”,列子“犹有所待”。他们还未入道,还有所依赖而不能真正达到逍遥游。

怎样才算是真正的逍遥游呢?就是“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陆树芝《庄子雪》于此评曰:“此则与造化者游而逍遥之极致者。通篇主意,至此方点出,为全书之纲。”这不仅是全篇之眼,而且是全书之纲。“天地之正”的“正”字,如《骈拇》中“道德之正”“天下之至正”,《德充符》中“唯尧舜独也正”中的“正”字,均作“真”解。天地之真即天地之本质,亦即道。乘者,置身其中之意。“乘天地之正”就是《天下》篇所说的“与造物者游”。“六气之辩”,指阴阳风雨晦明的变化。道一而不变,六气的变化是道的作用。所谓“天地者,形之大者也;阴阳者,气之大者也。道者为之公”。(《则阳》)六气与天地万物的变化是由道所主宰的,道又称为“真宰”。(《齐物论》)“御”者,主宰之谓。不过道的主宰是无为的,是任物自然。故御六气之变,实质只是随任六气之变化。简单说来,以道为体,任物自然,就是逍遥游了。这种游,是“无穷”的,没有局限;“恶乎待哉?”无须凭依,是彻底地自由。

斥翱翔蓬蒿之间,人之知效一官,固然是有较大的局限性,就是大鹏高举九万里,列子免乎行,何尝不依赖于风?要摆脱依赖与局限,就得做到“无己”。人的本质的一面就是社会关系的总和,每个人都生活在一个人与人的关系网之中。“臣之事君,义也,无适而非君也,无所逃于天地之间。”(《人间世》)关系网的束缚在客观上是存在的。要摆脱这种束缚,只有从主观上、自我上做功夫。把自我看得越重,获得自由的障碍就越大;把自我看得越轻,获得自由的障碍就越小;把自我视作不存在一般,做到如佛家所说的“去我执”,就可以解脱了。“至人无己”,正是这个意思。既然“无己”,哪怕它个密网宏罗。

人把自己看得很重,主要在“功名”二字。在功名上的追求越多、越高,“我”就越膨胀。要做到“无己”,或要做到《齐物论》中的“丧我”,首先要放弃功名上的追求,做到“无功”“无名”。因此,“至人无己”三句下,宣颖《南华经解》评曰:“此三句一篇之主也。第一句又三句中之主也。”功名在人生中的意义,古今思想家的看法截然不同。庄子视之为乌有,并在哲理上进行了论证(详见《齐物论》)。

(摘自黄岳洲、茅宗祥主编《中华文学鉴赏宝库》,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1995年版)

《逍遥游》的笔法(何铭)

庄子之文,不拘一格变幻无穷,打破了世俗观念世俗形式的限制,表现出一种与现实理念完全不同的哲学精神,一种与诸子散文迥然不同的行文风格。作为表达庄子思想核心──绝对自由精神的《逍遥游》,笔法上具有“汪洋自恣以适己”的特点,给人以“意出尘外,怪生笔端”的强烈印象。其神思,如龙翔云中,灵动飞异;其行文,如风行水上,飘逸洒脱。清代林云铭评《逍遥游》笔法云:“篇中忽而叙事,忽而议论,以为断而未断,以为续而非续,以为复而非复,只见云气空,往反纸上,顷刻之间,顿成奇观。”这种意随笔至随文挥洒的笔法,是庄子绝对自由精神的外化形式,与诸子散文大相径庭。因此,从传统创作思路、文章框架、结构手法这些角度剖析《逍遥游》,实难窥其妙处。

庄子自论其创作手法曰:“以卮言为曼衍,以重言为真,以寓言为广。”又云“三言”之运用曰:“寓言十九,重言十七,卮言日出,和以天倪。”作为《庄子》开宗明义之篇的《逍遥游》,其运笔行文的显著特点,正是意象的交融复沓和“三言”的交替使用。庄子之文“多谬悠之说,荒唐之言,无端崖之辞”,即以超越现实的虚构,诡怪奇异的想像,荒唐无稽的言辞,编织荒诞虚妄的故事,表现不同寻常的理念。从“三言”这一角度观照《逍遥游》运笔行文之法,可以清楚看出庄子创作手法的特色及与诸子散文的区别,从而拉近该文与读者的审美距离。

“以寓言为广”是庄子散文经常采用的创作手法,庄子“著书十万余言,人物天地,皆空无事实”。在庄子看来,寓言故事比抽象的思辨具有更为强烈的感染力。可以说,庄子是第一位有意识创作寓言的作家。

《逍遥游》中,庄子以一只将“徙于南冥”的大鹏,创造出一种雄奇深邃的境界。浩渺无垠咆哮奔涌的北海之上,瞬间,“不知其几千里”的巨鲲化为“不知其几千里”的巨鹏。起飞之时,“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这是何等雄奇壮阔的景象。接着,转入对九万里高空景观的描写,只见“野马”奔腾微尘浮游,茫茫苍穹难辨其色,这又是何等高远幽寂的境界。这则寓言对大鹏的描写,表现出庄子内心涵盖万物轻藐一切的气势,表现出庄子对宇宙人生的一种哲理思索。

与之形成对照的则是关于蜩与学鸠、斥的两则寓言。庄子以拟人之笔,寥寥数语,将其形象同样刻画得活灵活现。蜩与学鸠“决起而飞”,冲到榆树檀木之上,随即掉落于地。斥自得其乐,“腾跃而上,不过数仞而下”。它们对展翅翱翔凌摩霄汉的大鹏予以嘲笑:“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这两则寓言,一方面说明小虫小鸟拘于自己活动的天地,另一方面也说明,与大鹏一样,小虫小鸟在自己活动的一方天地中,也是自得其乐适性逍遥的。

这些寓言意在证明:“大鸟一飞半朝,枪榆枋而上。此比所能,则有闲矣,其于适性一也。”按照郭象的说法,“大鹏无以自贵于小鸟”,这两种自以为逍遥的动物之游弋,“大小虽殊,适性一也”。

孟子、韩非子作品中也多用寓言,如五十步笑百步、守株待兔等。这类寓言多为扩大化的比喻,运用的目的,在于将寓言作为抽象理论的形象例证。庄子寓言则注重以寓言本身来说明观点寄寓思想。诸子寓言多取材于人们熟悉的日常生活和熟知的历史传闻。庄子寓言则善于发挥惊人的想像力,虚构出神奇莫测令人叹为观止的故事,创造出多姿多彩令人瞠目结舌的形象。从《逍遥游》中,不难看出这一特点。

所谓“以重言为真”,即虚构假托前人言行,虚中求实假中寻真。以庄子观之,世俗之文,多作“庄语”,即运用庄重严正的文辞。而庄子“以天下为沉浊,不可与庄语”。庄子认为,自己的思想精深博大,在这“沉浊”之世,无法以庄重严正的文辞表达思想,只能以虚拟假托的“重言”出之。

《逍遥游》中的“重言”包含两个层面。

一是虚构前人言行。大鹏雄飞的故事是虚构的,讲述故事的人物自然也是虚拟的。《逍遥游》借“齐谐”(一说为书名)之口,对大鹏形象极力渲染,点明其高飞原因:“去以六月息者也。”又以夏棘答商汤问的形式,对比大鹏之飞和斥之飞,点出适性逍遥的大、小两种形式。

一是假托前人言行。庄子笔下,“定乎内外之分,辨乎荣辱之境”的宋荣子(即战国中期思想家宋研)、“彼于致福者,未数数然”的列子(即战国郑哲学家列御寇),已被庄子改造重塑失其本真。宋荣子的“犹然笑之”,列子的“御风而行”,完全出于庄子的拟托想像。这些人物的出现,仅仅是为了证明万物皆“有所待”而已。

《逍遥游》中,即令那些可以与现实生活联系起来的人物,“适莽苍者”,“适百里者”,“适千里者”,“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而征一国者”,置于这种“云气空”的氛围中,也被庄子涂抹上一层浪漫主义的色彩了。

孟子、韩非子作品中写到的人和事,大都有一定的历史或现实依据,即使是涉及神话传说中的人物,也不是全无依凭。庄子的寓言皆“无端崖之辞”,差不多完全是主观臆想的产物,其目的,不过是将自己独特的理念塞进他们的躯壳。所以,庄子能突破时间和空间、自然和社会、神话和现实的种种界限,以上天入地的气魄和千姿百态的形象,奇幻莫测的构思和汪洋恣肆的语言,形成一种独特的个性化的叙述风格。《逍遥游》中,这一特点同样表现得十分鲜明。

“以卮言为曼衍”,即抽象论说推论。《逍遥游》节选部分,主要说明世间万物皆有所待之理。庄子以“寓言”“重言”叙述的人和物,都是“有所待”的,都难以达到绝对精神自由这一境界。

在自然界,不仅蝉蜩、学鸠、斥这类弱小动物只是小智小识,算不上“逍遥游”,令读者颇觉意外的是,大鹏高飞万里,仍然难达“逍遥游”之境。同样,“不知晦朔”“不知春秋”的朝菌、蟪蛄算不上“逍遥游”,寿命久长的冥灵、大椿也难达“逍遥游”之境。因为,它们都是“有所待”的。在人类社会,不仅那些奋智骋才,于一乡一国有所作为的凡夫俗子算不上“逍遥游”,令读者十分吃惊的是,不汲汲名利场的宋荣子,得神仙之道乘风而行的列子,也算不上“逍遥游”,因为,他们也都是“有所待”的。

经过这么多的铺垫渲染,庄子方揭出全篇主旨──什么是真正的“逍遥游”:“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辨,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神游宇宙忘记自身存在的“至人”,无用无为抛弃功名利禄的“神人”,隐姓埋名鄙夷是非荣辱的“圣人”,才达到庄子推崇的“逍遥游”之境。

由此可以看出,庄子的“卮言”更多地寓思想于形象之中。孟子、韩非子作品的说理,往往观点鲜明情感强烈语言明快气势逼人。庄子则注重以形象寓理,其“卮言”之主旨往往具有含蓄隐晦的特点,内容具有相当大的不稳定性和不确定性。“无所待而游于无穷,方是《逍遥游》一篇纲要。”本文以郭象之说、王先谦之说阐释《逍遥游》主旨,仅仅是为着行文的方便。事实上,对庄子《逍遥游》“卮言”的理解历来颇多分歧,而“逍遥游”的内涵的确是很难界定的。庄子主张“大道无言”“道不可言”。“道”,是超越的无限的,“言”,是世俗的有限的。无限的世界不能用有限的言辞解释清楚。或许在庄子的心目中,本来就无意以有限的“言”说清玄妙的“道”。因此,庄子的“卮言”方给人以“意出尘外,怪生笔端”的强烈印象。这应当是庄子散文与诸子散文的另一个显著区别。

“寓言”“重言”是叙述描写手法,“卮言”是议论方法。庄子的叙述风格和说理逻辑,都给人以扑朔迷离捉摸不定的印象。庄子既然无意用程式化的笔法约束自己,读者也就无须从通常的“文章作法”这一角度解读文本,事实上,也难以进行流畅地解读。但是,一般读者又有这样的审美体验:领略了《逍遥游》主旨(不管对这一主旨作何理解)之后,又会恍然而悟。三次写大鹏形象,的确是“以为复而非复”,插入朝菌、彭祖等系列比喻,的确是“以为断而未断”,摹写夏棘、商汤的问答,却又是“以为续而非续”。比喻之奇特,联想之丰富,意象之变幻,文字之跳跃,可谓妙笔纵横别具一格。在这一点上,鲁迅先生“晚周诸子之作,莫能先也”这一评判,诚为不刊之论。

(《寓言·重言·卮言──庄子〈逍遥游〉笔法管窥》,《中学语文教学》2001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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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逍遥游》其他部分

尧让天下于许由,曰:“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其于光也,不亦难乎?时雨降矣,而犹浸灌,其于泽也,不亦劳乎?夫子立而天下治,而我犹尸之,吾自视缺然。请致天下!”许由曰:“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而我犹代子,吾将为名乎?名者,实之宾也,吾将为宾乎?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归休乎君,予无所用天下为!庖人虽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

肩吾问于连叔曰:“吾闻言于接舆,大而无当,往而不返。吾惊怖其言,犹河汉而无极也,大有径庭,不近人情焉。”连叔曰:“其言谓何哉?”“曰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是以)吾〔以是〕狂而不信也。”连叔曰:“然。瞽者无以与乎文章之观,聋者无以与乎钟鼓之声。岂唯形骸有聋盲哉?夫知亦有之。是其言也,犹时女也。之人也,之德也,将磅礴万物以为一,世蕲乎乱,孰弊弊焉以天下为事?之人也,物莫之伤,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热。是其尘垢糠,将犹陶铸尧、舜者也,孰肯以物为事?”宋人资章甫而适诸越,越人(短)〔断〕发文身,无所用之。尧治天下之民,平海内之政。往见四子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阳,窅然丧其天下焉。

惠子谓庄子曰:“魏王贻我大瓠之种,我树之成而实五石。以盛水浆,其坚不能自举也。剖之以为瓢,则瓠落无所容。非不然大也,吾为其无用而掊之。”庄子曰:“夫子固拙于用大矣!宋人有善为不龟手之药者,世世以为事。客闻之,请买其方百金。聚族而谋曰:‘我世世为,不过数金。今一朝而鬻技百金,请与之。’客得之,以说吴王。越有难,吴王使之将。冬,与越人水战,大败越人,裂地而封之。能不龟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于,则所用之异也。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虑以为大樽而浮乎江湖,而忧其瓠落无所容?则夫子犹有蓬之心也夫!”

惠子〔谓庄子〕曰:“吾有大树,人谓之樗。其大本拥肿而不中绳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规矩。立之途,匠者不顾。今子之言,大而无用,众所同去也。”庄子曰:“子独不见狸乎?卑身而伏,以候敖者;东西跳梁,不避高下;中于机辟,死于罔罟。今夫牛,其大若垂天之云。此能为大矣,而不能执鼠。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不夭斤斧,物无害者,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

二、《史记》里记载的庄子其人其书

庄子者,蒙人也,名周。周尝为蒙漆园吏,与梁惠王、齐宣王同时。其学无所不窥,然其要本归于老子之言。故其著书十余万言,大抵率寓言也。作《渔父》、《盗跖》、《胠箧》,以诋孔子之徒,以明老子之术。《畏累虚》、《亢桑子》之属,皆空语无事实。然善属书离辞,指事类情,用剽剥儒、墨,虽当世宿学不能自解免也。其言洸洋自恣以适己,故自王公大人不能器之。

楚威王闻庄周贤,使使厚币迎之,许以为相。庄周笑谓楚使者曰:“千金,重利。卿相,尊位也。子独不见郊祭之牺牛乎?养食之数岁,衣以文绣,以入大庙。当是之时,虽欲为孤豚,岂可得乎?子亟去,无污我。我宁游戏污渎之中自快,无为有国者所羁,终身不仕,以快吾志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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