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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日死磕史(37-41)

 城北十五里666 2015-02-08

在近现代战争史上,屡屡出场的日本兵一向以作战勇敢、拒绝投降出名,总体来说确实如此,但不代表日军就是铁板一块,投降敌人的日本兵大有人在。

万历朝鲜战争中,日本的降兵也不少,最有名的“降倭”叫沙也可,他在战争初期率众投降朝鲜,为朝军带来了先进的铁炮技术,战后因功获得朝鲜正二品正宪大夫的职位,并改名叫金忠善。

图:沙也可(金忠善)

沙也可的事迹在朝鲜史料中记载详细,证据确凿,但却被日本人引以为耻,日本史学家一直拒绝承认“沙也可”的存在,说这是朝鲜人的捏造和污蔑,但在四百多年后终于得到日本人的认可——2010年12月,日本众议员二阶俊博宣布,日本和歌山县最近在当地名胜地的纪州东照宫里,建立了一座纪念金忠善(沙也可)将军的纪念碑。该纪念碑高1.5米,两侧分别用韩文和日文介绍了金忠善的事迹,算是正式了却了这场两国间的笔墨官司。

比起沙也可的大名鼎鼎,明军中的日本降兵籍籍无名,却数量众多。

第一次援朝的经略宋应昌在《经略复国要编》里记载,仅万历二十年(1592)夏两个月里,向明军投降的日本兵就达到150名之多,而到了两军停战期间,不堪忍受恶劣生活条件的投降、逃亡日兵,数量更增。

这批约有千余的日本降兵,最后被提督李如松分别安置到辽东、蓟镇、宣府、大同等边防军,作为精锐兵种,曾在对付蒙古人的作战中发挥过作用。

图:战斗力颇强的日军铁枪足轻。

万历年间的著名兵器专家赵士祯在《神器谱》里,记载过一段故事:“前岁辽左降倭二十余人,用铳杀虏数十。次日再出,虏觉其无应援,蜂拥而来,损伤强半。”

明军将领方面,刘綎是私下收编日本降兵的大户。朝鲜《宣祖实录》上曾记载过,朝鲜方面无意中发现刘綎军中暗藏一名日本兵,很愤怒,但又不敢得罪“天将”,不得已只能请求刘綎将日本兵“驱出城外”,并劝“痛为禁绝”。

上文中提到泄密的“倭千总”,肯定是刘綎在驻朝期间收编的降兵将领。明代的千总是统率500-1000名士兵的下级军官,这个“倭千总”统率的多半是日本降兵。那么,大致可以推断出,刘綎营中至少约有数百名日本兵。这批日本兵跟随刘綎在朝鲜作战,战后也一直跟随刘綎,参加过平定播州杨应龙之乱,此后,长期在四川戍守。

除了日本人之外,刘綎部队中还有很多外国兵,说出来吓你一跳。

一个朝鲜官员李恒福在万历二十一年(1593),参观了初次入朝的刘綎部队。结果,李恒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他看到了一支“殊形怪状”的多国部队:

“(刘綎)令所率暹罗、都蛮、小西天竺、六番、得楞国、苗子、西番、三塞、缅国、播州、镗钯等投顺人列立于左右,次次各呈其技,终日阅视。”这些形形色色的名称之中,暹罗是泰国,天竺是印度,其他都是东南亚诸国和黔贵一带的少数民族。

图:网友绘南方明军。

面对惊诧不已的李恒福,刘綎说:“我自十三岁时从父亲领兵征战,横行天下。将外国向化者作为家丁。今所统率虽只五千,水陆之战皆可用,倭贼不足畏也。且我惯于倭战,熟知其情。”

能把“国外向化者作为家丁”,想必刘綎说这话时非常得意。

除了日本兵、暹罗兵,刘綎军中甚至还有黑人士兵。

朝鲜《再造藩邦志》里记载:“(刘綎)领川蜀兵五千人,其中有海鬼数十名,其种出南番,面色深黑如鬼,能潜行海底。”

这些“种出南番,面色深黑如鬼”的黑人士兵又是从何方而来?

在泗川之战中,营中失火的南军游击彭信古营中也有黑人士兵,朝鲜人惊呼为“异面神兵”,彭信古入朝后曾对朝鲜国王李昖解释道:“自湖广极南,波浪国人也。渡三海,方抵湖广也。距朝鲜十五万余里也。其人善鸟铳及诸武艺。一名海鬼,黄瞳漆面,四肢手足,一身皆黑,须发卷卷短曲如黑羊毛,而顶则秃脱,一匹黄绢盘结如蟠桃状而着之头上。能潜于海下,可戕贼船,且数日能在水底解食水族。中原人亦罕见也。”

后世的史学家一定很感谢李昖,他虽然是个不甚称职的一国之君,但他的求知欲似乎特别强烈,经常召见明军将领促膝而询,对明朝的武器装备、军队战术、人物轶事都有涉及,留下了大量珍贵而丰富的资料。

图:1647年明军守卫桂林时,参战的黑人士兵和白人火枪手。

彭信古提到的“波浪”国,就是“葡萄牙”的音译。当然,这些黑人肯定是葡萄牙人从非洲掠来的奴隶。明代人对这些黑人一概称为“海鬼”,也称“黑番鬼”(区别于白种人的“白番鬼”)、“鬼奴”。

万历年间的一本书《东夷图像》里记录有“黑鬼”:黑番鬼,号曰鬼奴。绝有力,一人可负数百觔,临敌不畏死,入水可经一二日。尝见将官买以冲锋,其直颇厚,配以华妇,生子亦黑。久畜能晓人言,而自不能言,为诸夷所役使,如中国之奴仆也。或曰:猛过白番鬼云。”

看来,正是因为黑人的绝有力、临敌不畏死,才被刘綎等擅长蓄家丁的将领买去做冲锋陷阵的精兵。

《明太祖实录》中甚至还记录有一则洪武五年的“黑人”作乱事件:“九月乙巳朔,南海盗黑鬼为乱,诏广东卫兵讨之。败其众于马鞍山,又败之于浪淘觜,生擒黑鬼及伪都督元帅等三百七十余人,斩之。“

 

日本撤军?朝鲜不是你想走,想走就能走——中日死磕史(三十八)

鏖战七年,日军终于要跑路了。

万历二十六年(1598年)十一月,在朝鲜的寒冬再次到来之际,龟缩在沿海倭城的侵朝日军得到了一个开战以来最令人欣喜的命令:全体撤退回国。

命令是德川家康依照秀吉遗令所下,不能让十万兵成海外鬼啊!

这时,丰臣秀吉之死已经不再是秘密了,确认战争元凶的死讯后,朝鲜半岛犹如过节一样,但明、朝联军的心情还是有差别的。朝鲜人是心花怒放之后,萌发出复仇的怒火:决不能让侵略者活着离开!明军则是大大的松了口气:日本人快滚吧,我们也可以归国还乡了。

图:丰臣秀吉当年吹响侵朝战争海螺,最终身死族亡。一句话:NO ZUO NO DIE。

在战争中往往有这种现象,在激烈胶着的遭遇战、攻坚战、拉锯战阶段,官兵很英勇,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但到了战争即将结束的扫尾期,则不免萌生了珍惜生命的想法——眼看胜利在望,还用得着拼命吗?

解放战争中,三大战役结束后,国民党一溃千里,解放军打上海、打海南时,许多原本作战勇猛的四野战士,却出现了松懈的局面。当时的四野司令部针对“胜利在望,指战员和战士想家、想讨老婆”的问题,特地加强宣传监督,重新对战士进行思想教育。毛泽东在解放军占领南京后吟出“宜将剩勇追穷寇”,固然是告诫将士打好最后一战,但“剩勇”二字也点出了军队的实情。

在两种不同情绪的支配下,明军对开始撤退的日军主力以监视为主,不轻易追击,那心情估计和“送瘟神”差不多。麻贵防区里的加藤清正部第一个神速撤出朝鲜,乘船归国,让这个朝鲜战场中犯下血债最多的日本刽子手毫发无损地撤退,实在是一大憾事!另一个战区,才吃了败仗的董一元则有心无力,眼睁睁看着泗川的岛津义弘部撤退上船。

顺天的小西行长却没有这么好的运气,陆上有刘綎大军,海上有发誓要将日本人斩尽杀绝的李舜臣。但刘綎只围不攻,不愿意和困兽犹斗的日军死拼,这使得朝鲜人对他怨声颇大,认为他按兵不动,白白耗费了筹之不易的粮饷。

明军将领中,只有一个人是坚定的杀敌派。

水师都督陈璘。

图:最有血性的广东人陈璘。

陈璘,广东人,行伍出身,有谋略,善用兵,经历过两广平乱、镇守蓟辽等战事,万历二十六年(1598年)7月被朝廷任命为御倭总兵、水军都督,率大明水师东援朝鲜。

陈璘是个性格暴躁的广东人,有次一个朝鲜将领得罪了他,他命令用绳子系住那人脖子拖着走,血流满面,见者无不心悸,朝鲜史料称“人多畏其暴猛。”但陈璘和李舜臣的关系却非常融洽,他很看重李舜臣,认为他有经天纬地之才,什么军事决定都是两个人合计,食则同桌,出则同轿。

中朝水师堵住了小西行长出海逃跑的大门,小西行长再次施展商人手段,派手下携带重礼求放一条归路。朝鲜人记载,他送给陈璘的是银两酒肉,送给李舜臣的是鸟铳和日本刀,当然遭到拒绝。李舜臣对使者嘲讽道:“我杀死的日本人不计其数,缴获的铳剑够用了!”

图:陈璘杀日本人的故事在中国广为流传。

刘綎不愿从陆路夹攻顺天城,陈璘大为愤怒,对属下说:“我宁为顺天鬼,不忍撤兵。”于是,他和李舜臣的水师从海路加紧攻打,连连告捷。无奈之下,小西行长向泗川的岛津义弘求救。

岛津义弘这时已经率部上了船,并和立花宗茂、宗义智等合兵一处,接到行长的求救后,他很讲义气,立刻率领船队西进,来救顺天之危。岛津义弘的总兵力约有一万六千人,舰船500余艘。

11月19日,朝鲜战争的最后一战在露梁海峡打响。

原本寂静而美丽的露梁海峡,成了最后的血肉战场。对日军,这是一场输不起的较量,输了就不能重回家乡;对中朝联军来说,这是一场最后的审判,让大海成为侵略者的坟墓!

 

痛哉!邓子龙被日军割去首级——中日死磕史(三十九)

中国有两个“子龙”,名垂青史。

三国赵子龙。

明代邓子龙。

前一个子龙是内战虎将,后一个子龙是抗击外族的民族英雄!

历久七年,艰苦卓绝的万历援朝战争中,邓子龙是援朝明军中阵亡的最高将领。作为副总兵,作为七旬老翁,他完全可以稳坐中军帐只负责指挥,但邓子龙率两百勇士傲然冲入敌阵,英勇杀敌直至战死。他用大无畏的牺牲,向友军朝鲜人和敌军日本人,展示了堂堂明将的铮铮铁骨。

1598年11月19日,朝鲜战争的最后一战在露梁海峡打响。

露梁海峡是朝鲜半岛西南和南海岛之间的一段狭窄海域,地形险要,潮流多变,是海船驶往顺天的必经之路。中朝水师获知日军岛津义弘部来援,在此摆好了口袋阵:左路是陈磷率领的明朝水师,右路是李舜臣率领的朝鲜水师。中朝水师兵力为两万六千人,800余艘战船,无论兵力还是战船数量都占优势。

前锋由明朝水师副总兵邓子龙担任。

邓子龙,江西丰城人,武举出身,作战勇敢,长期在南方沿海抗倭平叛,被朝廷称为东南骁将,此时已是年近古稀的老将。

露梁海战中,邓子龙的任务是负责“扎口袋”:率兵一千人,驾3艘巨舰为前锋,埋伏于露梁海北侧,等日军船队进入海峡后,迂回切断其退路

午夜将晓,岛津义弘的船队毫无防备地进入了露梁海口袋阵,遭到三面合围,露梁海立刻成了血肉战场。《惩毖录》里记载:“月挂西山,山影倒海,半边微明,我船无数,从阴影中来,将近贼船,前锋放火炮,呐喊直驶向贼,诸船皆应之。贼知我来,一时鸟铳齐发,声震海中,飞丸落于水中者如雨。”

日军在中朝水师优势兵力的打击下损失惨重,很快被焚毁、击沉了五十几艘战船。岛津义弘部下死伤惨重,岛津家猛将桦山久高驾驶几艘船奋勇冲破了包围,但这支孤军很快被分割包围,船只也搁浅在滩头上,不得不弃船步行作战。

图:陷入重重包围的日军

激战中,岛津义弘毫不退缩,指挥手下冒着重重炮火,直接向中朝水师悍然反攻。

日本战国名将中,岛津义弘是个疯狂指数堪称第一的家伙,打了很多以寡敌众的恶战,就连逃跑都与众不同——1600年的关原大战中,西军溃败,决定突围的岛津义弘居然率领一千多萨摩兵不退反进,从东军统帅德川家康的本阵中杀出一条血路逃生,创造了一个“前退”的日本战争奇观。

在岛津义弘的疯狂反噬下,老将邓子龙英勇战死!

邓子龙本来是在巨大的福船上指挥战斗,但老将人老雄风在,渴望斩首立功的他在酣战中率领两百壮士跃上轻型的朝鲜船,直接杀入敌阵和日军进行白刃战,不料被其他船只误掷火器到船上,船只起火,不幸战死。据岛津家后来编撰的《征韩录》上称,邓子龙和部下200人是被日军的“石火矢”打倒的。

“石火矢”是大型的管状火炮,类似于明代的佛郎机。20年前由葡萄牙人传到日本九州,因为发射石弹丸所以称为“石火矢”,当时的九州大名大友宗麟将其命名为国崩。

令后人很感痛惜的是:因为是大将,邓子龙的首级随即被日军割走请功。明军最后抢来的只是邓子龙将军的无头遗体,战后,邓子龙的遗体运回江西老家安葬,部下用沉香木雕刻了首级合殓。

关于这件事,万历年间的明人记载很多,如《万历野获编》、《涌幢小品》的记载:万历戊戌,副总兵邓子龙领兵征倭,渡鸭绿江,有一物触舟,乃沉香一段。把翫良久曰:宛似人头。爱护之。后死于倭。载尸归。失其元。取香木雕为首。酷肖。

痛哉将军首级不在!壮哉将军浩气长存!

邓子龙战死后,李舜臣接着战死,战争的最后一役,中朝竟然丧失了两员最忠勇的将军。露梁海峡的滔滔海水,承载了多少中朝将士的血泪!

图:邓子龙将军像

对于韩国人刻意贬低援朝明军的功劳,国人一直愤慨有加。不过,不久前韩国人的一个举动,让我们心存温馨,请看这则新闻:

韩国庆尚南道南海郡守访问抗倭名将邓子龙墓地

人民网首尔1月23日电 (裴埈基)1月21日,韩国庆尚南道南海郡守(相当于县长)朴英一访问了在万历朝鲜战争(韩国称“壬辰倭乱”)时期因帮助朝鲜抵抗日军而英勇牺牲的明朝将领邓子龙的故乡。

以朴英一为首的一行十人于1月21日访问了邓子龙将军的故乡——江西省丰城市邓家村,并受到了200余名邓子龙后人的热烈欢迎。

七旬的邓子龙将军在万历朝鲜战争露梁海战中,为了挽救处于危机中的国家,与李舜臣将军并肩作战,共抗倭寇,最后壮烈牺牲。为了纪念邓子龙将军献身与守护和平的精神,南海郡访问团一行访问了安置有邓子龙将军遗骸的邓家村,并到邓将军的墓地进行祭拜。访问团在墓地献花、焚香,并举行了祭礼仪式,以示感谢。

朴英一在悼词中表示:“希望中韩两国能够传承邓子龙将军与李舜臣将军誓死守护信义的精神,和谐共处,实现东北亚的和平与繁荣。”

图:郡守朴英一向邓子龙将军墓地献上采自南海观音浦湾的圣水。

 

最后一战!李舜臣战死,明军统帅一夜白头——中日死磕史(四十)

恶战中,坐镇一号福船的明军统帅陈璘一下得到了三个噩耗——

邓子龙战死!长子陈九经战死!李舜臣战死!

露梁海战李舜臣之死,史料有两种说法。

《明史邓子龙传》简略地称李舜臣是为救邓子龙而战死,“舟中火,贼乘之,子龙战死。舜臣赴救,亦死。”

图:朝鲜人所绘李舜臣战死情景

李舜臣后人编撰的《李忠武公全书》则称李舜臣是在和陈璘互相援救中战死,考虑到该书引用了很多参战朝鲜人的回忆,明显可信度较高:“贼围舜臣急,璘犯围直入救之,贼又围璘船,舜臣亦冲围而进,合力血战……贼酋三人坐楼船督战,舜臣尽锐攻之,射殪一酋,贼皆舍璘来救,璘遂得出,与舜臣军合发虎蹲炮,连碎贼船而飞丸中舜臣左腋。”

我们来还原一下当时的情景:

见李舜臣旗舰被围,陈璘立刻换乘一艘小型的朝鲜战船,突进敌阵救援。不料日军见到来船上的大将甲胄和旗帜,一下把目标转向了陈璘,船只纷纷靠近,进行接舷战。据朝鲜人的记载,当时的情况十分危急:“贼攀都督之船,几及都督。都督子九经以身捍之,至被贼刺血淋漓,犹不动。旗牌官世炜以镋钯刺其胸膛投海中。”

陈璘为救李舜臣而遭遇危险,李舜臣岂能坐视?他立刻指挥手下齐头并进,一路焚毁敌船,向陈璘靠拢。

作为水军统帅,李舜臣有一个固执的战斗习惯:永远屹立船头,身先士卒。李舜臣是个不错的弓箭手,曾在战斗中射死过日军头目,但在此前的多次海战中,都因为主帅身份太过突出而受伤,但李舜臣始终坚持不改。这一次,李舜臣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图:朝鲜国画上李舜臣指挥战斗情景

朝鲜史料记载道:“方战之时,舜臣手自击鼓。忽有飞丸中其胸出背后而仆。左右扶入帐中,临绝顾谓麾下曰:战方急,慎勿言我死,毋令惊军。言讫而死。”

李舜臣中弹受重伤后,喝令不许声张,其子鸣鼓挥旗代父指挥,继续鏖战。在长久战斗中和李舜臣结下深厚友谊的陈璘,得知李舜臣死讯,从椅子上跌倒在地,悲痛喊道为什么将军来救我,却牺牲了自己!“拊膺大恸,士军皆哭,声震海中。”

最优秀的海军将领李舜臣死了,死在了黎明到来之前。

天色大亮,日军“粮物浮萍,尸体塞海”,岛津义弘再也支撑不住,丢下了450艘焚毁的战船和无数士兵的尸体,仅率50余只战船夺路而逃。而顺天的小西行长部,却在两军大战的时候趁机下海逃脱。

战后统计,从朝鲜撤回日本的日军人数仅为四万余人,也就是说,“庆长之役”里,数万日本兵的尸骨丢在了海外。

图:露梁海战示意图

露梁海战,从战术上说,是一场漂亮的围城打援。从战果上看,岛津义弘的援军伤亡惨重,只有50余艘战船逃走,中朝水师大胜。但岛津义弘的奋勇西救,终于使得小西行长部逃离了包围圈,日军也算完成了战略意图。

不过,中朝两员高级将领不幸阵亡,使得这场大战的胜利意味冲淡了许多。

得知李舜臣的死讯,朝鲜人无不伤心欲绝。李舜臣灵柩所至,处处设祭,人人挽车而哭:“公实生我,今公弃我何之!”

朝鲜诗人吟道:“波涛未泄英雄恨,竹帛空垂战伐勋。今日男儿知几个,可怜忠义李将军。”

经历了丧子、丧将、丧友之痛,明军统帅陈璘一夜白头。班师时,朝鲜国王李昖拉着他的手叹道:“因为战事的操劳,您的头发已经灰白,我几乎认不出将军了!”

值得一提的是,明朝灭亡后,陈璘的孙子陈泳溸拒绝降清,“自南乘舟东渡”出奔朝鲜。朝鲜怀念其祖陈璘和其父陈九经的援朝之功,将他安置在全罗道海南郡居住,至今繁衍十五代,子子孙孙三千多人。

近闻中韩将开拍《露梁海战》,真实重现那段历史,这实在是个好消息,正视历史才是对先辈的最好尊重。四百多年前,邓子龙、陈璘和李舜臣能互相尊重互相救援,大明将士和朝鲜将士的鲜血在露梁海的晨曦中流到了一处,颜色是一样的红!血浓于水,有多少化解不了的纠结?

 

万历皇帝斩日俘示威:跳梁者虽强必戮!——中日死磕史(四十一)

1、跳梁者虽强必戮

万历二十七年(1599年)四月,援朝明军总督邢玠在紫禁城午门进行了规模隆重的献俘仪式,明神宗朱翊钧一声钧旨,六十一个日军俘虏被斩首示众。随后,朱翊钧做“平倭诏”昭告天下,诏书上庄严写道:“我国家仁恩浩荡,恭顺者无困不援;义武奋扬,跳梁者虽强必戮。”

图:清人绘古代午门献俘仪式。

有明一代,皇帝亲临午门参与献俘礼,一共只有4次,都是出自万历皇帝。

“跳梁者虽强必戮”!这是一个多么自信而强硬的皇帝!

万历皇帝毅然出兵,大明将士血洒三千里江山,拯救了朝鲜,让日本人的侵略铁蹄践踏中华整整推迟了三百年。明朝的出兵绝不仅仅是宗主国对藩属国的援助,而是关乎国运存亡的生死之战,所以《明史》称为“东洋之捷,万世大功。”

图:网友绘的万历皇帝,略瘦,但很有气质

但是,耗师糜饷,伤筋动骨,万历一朝终于成了国运浮沉的分水岭。《明史?朝鲜传》称:“自倭乱朝鲜七载,丧师数十万,糜饷数百万,中朝与属国迄无胜算。”万历三大征,特别是壬辰援朝战争,把张居正千辛万苦积攒起来的财政家底化为乌有,把辽东、西北、浙江的精兵折损大半。后面女真崛起和陕甘农民起义接踵而至时,明朝已如风中残烛,无财力,只能残民以逞加派边饷,无人力,只能拿有限的部队四处救火,就这样抱薪救火到最后,终于燃尽了朱家的天下。

清代史学家赵翼索性下了这样的定论:“明亡不亡于崇祯,而亡于万历。”

再看看日本方面。撤回本国的日军诸将,在平户的那古邪受到了热烈欢迎,石田三成宣布了秀吉的遗命,对诸侯进行了慰问和论功行赏,然后各归其藩——在日本人普遍的思维里,虽然没有获得朝鲜一寸土地,但觉得这场战役战功显赫,宣扬了日本军队的荣耀。这种观念一直延续到明治维新时代,日本的“征韩论”再度喧嚣,发动了近代史上又一次不义的侵略战争。

《明史?日本传》把战争的终结归结为:“秀吉死,诸倭扬帆尽归,朝鲜患亦平。”事实上从战局看,不管丰臣秀吉死不死,日军的失败都不可避免。

纵观整个战争,无论是文禄之役还是庆长之役,日军凭借战略和战术优势,总是能在战争初期势如破竹,但一旦进入相持阶段,小国对抗大国的资源劣势就暴露无遗。丰臣秀吉在临死前曾叹息说:“吾不幸生于小国,兵力不足,使我不能克遂耀武八表之志,奈何!奈何!”

这句话说到了要害,七年朝鲜之战,“小国”对抗“大国”,最后的结局只能赢得仓皇北顾。战祸连绵,无数日本将士暴骨海外,国内人怨不断。《日本外史》这样总结:“趋七道之民,裹其未愈之疮痍,以入未知之地,连年无所成,致其力衰竭。”

战争的挑起者丰臣秀吉更是第一个受到报应,正是因为壬辰战争中激化的文吏派和武功派不和,导致丰臣家内部分崩瓦解,最后被保存实力的德川家康取得了天下,丰臣秀吉的子孙也被杀得精光。

图:德川家康火烧大阪城,杀光丰臣子孙,锁国200年。

德川幕府吸取了秀吉的教训,熄灭了武力扩张的梦想,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躲进岛国成一统,闭关锁国整整两百年,直到“黑船”的炮声敲响了德川幕府的丧钟。

朝鲜是最大受害国,壬辰战争中人口死亡近两百万,耕地损失大半,几乎在废墟中重建。整个国家大伤元气,以至于近代再次沦为日本侵略战争的牺牲品。

不过,对于再造之恩的大明,朝鲜李朝视之为重生父母。满清崛起后,李朝上下皆视之为胡虏夷狄,仍然对明朝忠心耿耿,“奉明正朔”。《李朝实录》记载了朝鲜仁祖李倧写给皇太极的书信:“曾在壬辰之难,小邦朝夕且亡。神宗皇帝动天下之兵,拯济生灵于水火之中。小邦之人,至今铭镂心骨。宁获过于大国(满清),不忍负皇明。此无他,其树恩厚而入人深也。”这份感激之情一直持续到明朝灭亡后,李朝还是在内部文书上坚持用崇祯年号。朝鲜孝宗李淏甚至以光复大明天下为己任,训练军队试图北伐。

2、几个主要人物的最终结局

最后,再交代下我们熟悉的几个中日人物的最终结局。

陈璘:班师归国后朝廷论功行赏,陈璘居首。后担任地方总兵,参加平播战役、平苗起义。万历三十五年(1607年)五月,病逝于广东总兵任内。

刘綎:战后刘綎论功排在第二。回国后参加平定播州杨应龙之乱,居功最多,但不久就因为贿赂被罢官。后被重新启用,1619年的萨尔浒战役中,刘綎统帅东路军四万兵马,依旧沿用其多国部队的传统——部下有一支朝鲜援军。孤军出击遭遇后金埋伏,战死。

麻贵:战后论功,麻贵排第三。万历三十八年,麻贵奉命镇守辽东,多次击退蒙古人的侵袭,后因病退职,不久去世。

邢玠:作为第二次入朝援军的明军总督,邢玠是名义上的全权指挥,战后朝鲜人为之建祠绘像。归国后提出“留戍兵”等十条对朝鲜的善后建议,万历四十年(1612年)五月,邢玠亡于山东故里,追赠太子太保。

杨镐:蔚山大败后,杨镐被罢官。万历三十八年,复起为辽东巡抚。万历四十七年被任命辽东经略,承担对后金军事重任。第二年,在决定明朝命运的萨尔浒战役里,杨镐指挥无方,导致十余万明军精锐被努尔哈赤分头击溃。杨镐待罪了几年后,崇祯二年(1629)被杀。

加藤清正:1600年关原之战时,因不满石田三成和小西行长,站在家康的东军一方,但并没有参与关原之战,而是留在九州肥后攻击小西行长的宇土城,并在东军攻击柳川城时,劝喻好友立花宗茂开城投降。战后获得小西行长的领地,成为肥后五十二万石的大名。在肥后,加藤清正大兴水利,被誉为农业之神,受到民众爱戴。但他对秀吉旧恩的念念不忘令家康疑惧,被称为“狮子身中之虫”。1611三月,加藤清正陪同丰臣秀赖到京都二条城会晤家康,期间,清正怀揣短刀,自始至终没有离开秀赖半步,做好了万不得已时刺杀家康的准备。结束会晤后,清正叹息:“终于报答了太阁殿下的恩义!”在返回肥后三个月后病死(一说被家康毒死)。

小西行长:关原大战从属石田三成的西军,战败后单骑逃到伊吹山,遇到一个叫林藏主的农民,林藏主劝无路可逃的小西行长切腹,小西行长说:“我是基督徒,不能自杀。你把我抓去领赏吧。”林藏主于是将小西行长交付家康阵营,获赏黄金十枚。不久,小西行长和石田三成、安国寺惠琼三人被游街示众后,在京都三条河原枭首示众。

岛津义弘:关原大战从属石田三成的西军,西军战败后义弘率一千萨摩兵,冲破西军本阵血战逃脱。战后,因德川家臣井伊直政求情,得以免罪,只是被削减了封地,并将家督让给儿子岛津忠恒。晚年隐居,醉心佛学不问世事,1619年病死。

宇喜多秀家:作为秀吉的前养子,“文禄之役”的日军总指挥,他是丰臣家最为忠心耿耿的人。关原大战从属石田三成的西军,是西军的主力,战后逃亡,领地被没收,后被抓获,流放到八丈岛,在小岛度过50年的岁月,1655年病死。

小早川秀秋:和宇喜多秀家一样曾为秀吉的养子,“庆长之役”的日军总指挥,却最终背叛了丰臣家。关原大战从属石田三成的西军,但战斗中倒戈,致使西军溃败。战后遭到一致唾骂,致使精神失常。1602年早逝,年仅21岁,没有子嗣,小早川家就此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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