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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言于上，曰表。 “表”，就是古代臣下用来对皇帝陈述情况的一种奏章。从古至今，中国文坛有三个人的表文流传于世，成为经典：诸葛亮的前后《出师表》、李斯的《谏逐客书》、李密的《陈情表》。 能把公文写到千古流传，其难度堪比沙土挤水、石头熬油，非下笔有千钧之力者不能为。上述“三表”，《出师表》尽忠、《谏逐客书》析理、《陈情表》论孝，专属不一，各有所长。 可真要体现至真至纯的情感，还是李密的《陈情表》占了上风。李密自幼亡父、母亲改嫁，是祖母含辛茹苦将他拉扯大。《陈情表》讲的就是李密为了供养自己九十高龄的祖母而抗旨不做官的故事。 李密的《陈情表》之所以能传诵千古，就在于其面临忠孝不能两全困境，用一腔反哺真情打动了封建帝王，也打动了千百年后的无数国人。 自古忠孝难两全。李密面临的不只是这种难两全的内心挣扎，更是有实实在在的困难摆在面前。首先，皇上重用如何拒辞？李密是位前朝官员，亡国后面临新皇上召他做官。做什么官呢？太子洗马！就是皇位接班人的侍从官员，可见新皇上给了他多大的面子和信任！拒绝这样的赏识之情岂不是不知好歹？再次，如何多次拒辞？李密这次落笔上表，可就是第三次拒绝皇上的诏命了。皇上要一不高兴，立马脑袋搬家也是可能的。考虑到这两难，这篇表文真不好写啊，写得不好不仅无法再尽孝道，估计命都保不住了。 可是李密动笔写了，而且写成功了。皇上不仅没怪罪他，反而夸他为：“士子有名，不虚焉哉！”说他果然是以孝闻名啊。还钦赐奴婢照顾他的祖母，让地方州县官员定期补送生活所需。 堪称惊天逆转的这一切，靠的就是李密在落笔时做到了“双佳”。双佳者，即文章情感与文辞俱佳。一篇文章，如果能做到情真意切、文辞隽永，就能独步千古、青史留名。 《陈情表》写作布局全在一个“情”字上做文章。李密从小算是个孤儿，又体弱多病，全靠祖母拉扯大。老人抚养孙辈是不得已之举，堪称家庭的悲剧，所以他写道：“祖母刘，愍臣孤弱，躬亲抚养。臣少多疾病，九岁不行。零丁孤苦，至于成立。”李密成人后，面临年岁已高卧床不起的祖母，更是尽心尽力，他用“臣侍汤药，未尝废离”八个字来勾画出自己尽心服侍的场景。所谓“久病床前无孝子”，“未尝废离”四字道尽李密对祖母的浓浓亲情和孝道。 在得知自己被征召为官后，李密向皇上表达自己与祖母的依依不舍之情就更是情真意切：“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祖母无臣，无以终余年。母孙二人，更相为命，是以区区不能废远。”言辞朴实恳切，读之让人心酸。在文章的最后再次强烈表达对皇上封官的恳辞之情：“愿陛下矜愍愚诚，听臣微志，庶刘侥幸，卒保余年。臣生当陨首，死当结草。”生当陨首就是不怕掉脑袋都要以死相报。“死当结草”是一句典故，说的是古代一位皇上向他儿子交代，其死后要安排他最爱的一位妃子殉葬。后来他儿子不忍心，没有奉旨。他儿子做皇帝后，在一次御驾亲征即将被敌人打败时，忽然看见一位白发老者用草结成的圆环来帮他对付敌人，使其安然撤退。当夜，他梦见该老者说，“我就是那位妃子的父亲，特来报答陛下不杀小女之情”。这两句就是说不管是生是死，我李密都要报皇上的恩典。一句“结草衔环”，已表明李密此时的态度谦卑至极，不由皇帝不被打动。阅读至此，李密泪流满面握笔疾书的场景已从字里行间折射出来，动人心魄。 再看《陈情表》的文辞。谋篇布局老道，层层铺垫出自己的孝道，以打动帝王。加之文辞优美，且多用四字排比句，语言练达，琅琅上口，比如作者在开篇写到：“臣少多疾病，九岁不行。零丁孤苦，至于成立。既无叔伯，终鲜兄弟。门衰祚薄，晚有儿息。外无期功强近之亲，内无应门五尺之童。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四字短句加对仗联句，寥寥数语就勾勒出自己的悲惨身世。一篇文章，若能产生一到两个经久不衰的成语或典故，就足以证明其价值。李密的《陈情表》一下子就为汉语表述内容体系提供了若干的经典成语，如“零丁孤苦”、“茕茕孑立、形影相吊”、“急于星火”、“日薄西山”、“气息奄奄”、“朝不虑夕”等等，一直流传至今，已成为人们信手拈来的语句。短短数百言、流传数千载。这是任何一个欲以文章安身立命的人无不毕生追求的至高境地。李密，不愧为一代文魁。 岁月流逝如斯夫，涤尽世间铅华。《陈情表》通篇灌注的赤诚之孝，不仅打动了高高在上的帝王，更是打动了千百年的后人，成为传诵的经典篇章。可谓是非成败转头空，“文章”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掩卷静思，《陈情表》中至纯的孝道，如一杯醇香佳茗，穿越时空依然芬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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