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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丰老街

 xxjjsdt 2015-03-05
1300岁的安丰老街,由北而南,延展七里,凸凹绵长。
  有人说,它原先是条小白龙,经常在安丰上空飞来飞去。自从唐代薛仁贵征东,在安丰开挖水系八卦,它晕头了,飞不过去,从云空中掉落下来。善良的安丰人,焚烧起炊草鸡毛,小白龙才借着浓烟,乘势腾空。它留恋这片淳朴的土地,把自已腾挪的身影,化作七里长街。又与天上飞龙感叹此事,从那时起,再没有龙卷风经过安丰。
  旧时的安丰老街,在传说中起身,穿行在悠悠岁月中。从北极殿的龙头开始,越过龙颈般的星月桥,在里下河平原上,顺着神奇的韵律,一路弯曲蜿蜒向南。依次铺排开北玉街、民生街、南石桥街,集聚出成丛的明清建筑,成片的乌青屋面,连结起青砖小瓦马头墙,飞檐翘角花槛窗,一路石板,一身龙鳞。直到盐灶河口,龙尾顺着河阶,曳入河中。
  这样奇幻的起点,宏大的场面,常常让去老街流连的人们,产生梦幻般的视觉。跨过北极殿前星月桥,踏上古老沉凝的街面,眼前的景致,便是断断续续的明清画面。老街两侧,挤满层层叠叠的蝴蝶小瓦,石径边的砖瓦檐墙,小巷侧廊,木排门板,镂花格窗,融进了徽派风格,又溢散着里下河的韵味。从斑驳磨损的印痕上,很难读出它们的具体年代,丰富故事。老街用麻石板铺成,经过时光反复辗滚,已经参差不齐,高低不平,但打扫得干干净净,光滑妥贴。踩踏在街面上的零碎脚步,不时发出古拙的音响。顺路走去,穿过北玉街留靴离任的四圈门,远远的,便望见王家巷鲍氏大楼端然耸立。越过高大的马头墙,幽深庭院间,长满丛丛蒿草,连结着堂屋间镙底方砖、冬瓜梁、方格窗,铺排开聊斋的景致。接着,许多旧日风景,沿街次第打开。
  北玉街东大坝巷口,开着何福恒南货店。门楣上,用黑底金字书写店名,十分醒目。两侧站牌,写有“浙宁纸箔”、“南北杂货”、“山珍海味”、“桐油麻丝”、“南北果品”的字样。店门上方,悬挂过街横幅,直接将店名写在上头,街上来往行人,老远能看清店家招牌。南货店主要销售食品、海味、纸张、桐油等物品,统称南路货,北路货。店堂间没有刻意装修,放着几把厚重木椅,几排封口瓮坛。曲尺形柜台,当街而立,闪动着荸荠漆的光点,明明亮亮,照见人影。屋顶冬瓜梁上,悬挂玄坛菩萨龛儿,龛旁贴着对联:“执金鞭降龙伏虎,捧玉旨招财进宝”。店堂中间的木龛里,供着关公像、财神像,点着香火蜡烛,晃动的火苗,一闪一闪地,牵动菩萨眉眼鼻沟的暗影,让人陡生敬畏之心。
  向南走去,王二烧饼店里,光着上身揉面酵的师傅,见到客人多起来,十分来劲。把面团撂向空中,摔落在案板上,叭叭作响。又低头在案板上辗面皮,木响子嘀嘀嗒嗒,在手上旋转自如,再动作很大地填进包芯。烧饼店里,什么季节用什么包芯,大有讲究。新菜油上市时,菜油做的花焦烧饼,香喷喷的;八月半一过,有萝卜丝烧饼;春节以后,是野菜烧饼;野菜场过去了,就做葱油、豆沙、韭菜烧饼。老主顾们来订做草炉烧饼,有大葱油糖做的“龙虎斗”斜角饼,又甜又咸;有生板油插酥的薄脆饼,香软可口。师傅在面饼上涂一层糖稀,撒上芝麻,探身拱进炉膛,把面饼贴到炉壁上。炉膛里填上草木灰,焐上炉盖。抬起头来,笑嘻嘻地跟顾客东一句西一句有一句没一句扯野,好一会才回过头去,吱儿哟的铲出烧饼。
  相去不远,是养和堂药房。座北朝南,两开间门面,布局与老街上其他药店相比,别具一格。小坝巷头的门楼子,与药房店面齐平,门楼嵌刻“悬壶济世”四个大字,恰好做了养和堂的装饰招牌。药店门口,竖立斗大的金字招牌,横刻“江南一脉”四字,以示源远流长。牌匾下面,印记着百年光阴的杉木铺门,一块挨一块,排列在淡淡的阳光下。店堂里,两端竖着大药橱,上端嵌雕花板,橱窗内排列白底青花瓷罐。中间一顶小药橱,上档错落有致排放小颈“扎口瓶”,下档是钱柜。店堂中间放置大柜台,台面上排着五六只配药时压处方的盖方。旁边敦着小柜台,与大柜台成丁字形,小柜台上摆放几只紫砂盆,养殖鲜金钗、鲜石斛药材盆景。两个店员,站在柜台边用捣筒捣药,捣筒在斑斑驳驳的柜台上移来移去,把有节奏的声响,撂到石板街面上,引得行人伸头扩颈地张望。木质柜台经受捣筒长年累月摩擦,纹理外露,倒象老人的经络,裸露着岁月的沧桑,把来往行人的思绪,牵扯得斑驳悠长。
  乌龙巷口的蓬莱村茶馆,是个老字号,为安丰老街上招待客人的高档去处。茶馆门口,悬挂三盏大红灯笼,写着“蓬莱村”三个黄字,两层廊檐台上去,回廊曲折,雀替门楣,雕出花样,十分雅致。散座席上,摆放两溜方桌,接待寻常百姓,雅座包厢,招待商贾宾客,雕花杉木窗格,镶嵌彩色玻璃,不时有丝竹之音,从隔扇间传送出来,伴随着淡淡油烟味,袅袅菜肴香,生出许多诱惑。木柱回廊间,地板一响,听得有人吆喝:“雅座请——”,“菜来了——”,桌子板凳在木地板上一阵响动,渲染着蓬莱村的气氛,连接起许多旧日生活。
  蓬莱村茶馆的早市,是清茶点心、生姜干丝、蟹黄包、鱼汤面、虾油面之类,还有一道煮干丝,加虾米、香菇、鸡丝、肴肉丝、笋片制成,色香味俱全,美味可口。中午晚上,以酒菜为主,分散席和菜、雅座筵席两类。和菜是六碗八碟,六个烧菜,八个冷碟,讲究一点的,再加四个“耍碗”,也就是四个炒菜。雅座筵席,菜肴的花样更多,有鱼肚、鱼翅、鱼唇。安丰古镇地处水乡,盛产鱼虾蟹蚌,蓬莱村最出色的菜肴,是鱼饼、虾球、炒蟮片、芙蓉蟹等水中之物,还有从海边送来的新鲜海味。
  蓬莱村的师傅,个个精明强干。管帐先生丁瘸子,门槛忒精,只要伙计上菜时,喊出菜名,随即落笔记帐,用餐结束,就可以报出价钱。店员大鼻子,头上有硬功夫,能顶三层面碗,再加三笼点心,走在地板上,咚咚咚咚——,疾步如飞,边走边喊:“来喽——”,既是与过往的顾客打招呼,也是一种炫耀。有人数着他头上的面碗,一层六碗面,三层十八碗,乖乖隆的咚!惊叹得直伸舌头。怪不得天长日久,大鼻子头发掉光了,头顶光秃秃的。茶馆里为了聚集人气,专门约请评话艺人说书,每天下午空档时,说上两个钟头。茶馆跑堂为听众送热手巾把子,买烟添茶。蓬莱村早市食客盈门,下午书场满座,晚上生意兴隆,在里下河名声远播。
  紧邻蓬莱村,张步宽绸布庄三间门面,雕花门楼,水门汀地面光洁照人。店堂上方,用樟木雕刻“福禄寿”三星拱照,作为店徽,“张步宽绸布庄”六个大字,金水髹漆,光彩照人。店堂内进深很长,却宽敞明亮,两厢玻璃格货橱里,陈列着五颜六色的绸缎布匹。低档的有色织布、印花布、黑哔叽、骆驼绒、花呢、直贡呢布料;高档的有府绸、拷纱、香元纱、织锦缎、真丝杭罗等绸缎。店堂朝外安放一座特大穿衣镜,光洁明亮。店容店貌,在老街上首屈一指。店堂员工十多人,各司其职,有条不紊,顾客来来往往,店员忙上忙下。柜台里安放一台留声机,不时播放雅致曲调,到老街石板上流淌。
  老街接近尾声,又是一派景象。水码头边的吴岳山茶社,为来往货船客人歇脚之处。这是真正意义上的茶社,两间门面,十来张茶桌,有茶客进门,随意坐下,只要喊出红茶绿茶,有人就应声过来,拎着一把长嘴茶壶,几只青瓷茶盅,为茶客斟满茶水,由客人喝茶谈心。里下河茶社大都用下雨时等的天水,清冽可口,天水不够时,把河水隔夜贮存在水缸里,放进明矾,用竹竿搅动,烧出茶水,没有腥气和污泥味道。经常泡茶社的人有个习惯,通常坐在固定位置,不像在蓬莱村听书,往场子前头乱拱。茶客临时有事离开,不用关照,将茶壶盖子翻身扣好,伙计就不会撒去。茶社里东聊西扯,七嘴八舌,没有冷场时辰。跑堂的不时过来,提着大开壶续水,茶客很讲礼道,用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叩击,表示谢意。据说这个习惯,来自下江南的乾隆皇帝。
  与茶社相邻,是爿老虎灶,榻子门卸了半边,老虎灶上热气腾腾。水开后不光供隔壁茶客饮用,还顺便给附近人家冲热水。五十多岁的胖子师傅,用铜勺子从汤罐里舀出滚开的水,经过大小漏斗,灌入来客的竹壳水瓶、汤焐子、锡水壶。老虎灶上的水,是用砻糠木屑烧的,灶房堆了半间砻糠。这砻糠用船运到码头,再用人力挑进灶房,砻糠不重,挑起来晃荡晃荡的,象扭秧歌。灶上进砻糠的口子,挤在汤罐旁边,师傅用铁钩子挑开封口盖板,放进大漏斗,再用箩筐盛着砻糠,一点点地往里倒。又趴到灶头底下扒拉,出掉砻糠灰。老虎灶上的活计辛苦,师傅忙上忙下,进砻糠、出灶灰、冲开水,水滚了一时没人冲,还要舀到保温木桶里储存。胖师傅常年穿单衣,系围裙,脸上碰着煤灰,滴着汗水,对待来客,却一律笑意盈盈,象个大肚笑佛。冲茶喝茶的客人,在雾气蒸腾中,总能领受到一份老街的温淳。
  老街延伸进二十世纪,南来北往的人们,不时走上石板路,东张西望,寻找早年依稀的光点,褪色的记忆。过往的岁月,在老街上垂直横穿而去,划出一块街面,铺设宽阔的柏油路面。现代车辆绕不开石板街,老街豁出口子,千年古韵,也随着马路流向范公堤,流入里下河深处。现在,老街上的人们,又在抚摸延展着老街,连接起久远形态,归拢起丰厚底蕴,掸扫它的尘埃,梳理它的妆束,把它恭恭敬敬地捧向1300年历史,捧入中国历史文化名镇的史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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