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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井百态皆在新苑——同里旧时茶馆趣事

 黄之中 2022-04-11

说起茶馆,苏州人都不陌生,这种在两晋时代就有的爱茶人的乐园,在上世纪可以说是红遍了大江南北。无论是城市,还是乡镇,几乎到处都有大大小小的茶馆。每天自朝至暮,茶馆都有茶客,或者是聊闲天,或者是谈正事,或者是下棋、玩纸牌、托鸟笼等等,形成了一个公开的大众俱乐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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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茶馆

古镇同里,茶馆虽不像城里“于瓦屋纸窗之下,清泉绿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这么讲究,但在吃茶这件事情上,却是不输任何地方的。比如退思园设计者袁龙,每日必到茶馆与同好“论文艺,论乡先贤掌故,论桑麻晴雨,而不及时政”;诗人陈去病每天必做的一件事,就是让佣人用舢板摆渡到河对面的茶社品茶……这不仅文人如此,普通百姓也深植于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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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里古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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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思园

外婆家西二十米处,就有一家赫赫有名的茶馆——新苑,它位于市河北岸的新填地,现在称明清街。因和外婆家靠得近,小时候经常去。印象里,初次认得新苑,还是上世纪六十年代我上小学时的文革年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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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里明清购物街

1967年盛夏,我刚满九岁,苏州全面爆发武斗,城市瞬间变为硝烟战场。百姓踉跄逃离,各店全面辍业。8月23日,全家坐上小船一路历险抵达同里。当我找到外公时,他居然在新苑茶馆里,谈笑风生,一切安然,不知秦汉,无论魏晋,真像到了世外桃源。那时,同里并没有公路与外界相连,镇上的房子、树木、街巷和民情仍保持着古风遗韵。旧时遗留的四家茶社:新苑、南园、协安、南旗杆都在营业。我每天的任务,提水瓶去茶馆老虎灶泡水。茶馆还是老样子,喝茶人不管为生存还为消闲,晨起的第一桩事就是到茶馆打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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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园茶社

许惠福在《上世纪30年代同里商业》中调查统计,当时同里共有23家大小茶店,茶桌304只,具有同时接待1216人的能力。当时的同里约2000住户,人口就5000多一点,不管贫富,大家对茶馆很有感情,只要遇事,必定在茶馆完成。这样,民国时同里就有不少闻名于江南的茶馆:升平桥的“第一楼”、泰来桥的“迎春阁”、南埭的“福安”,当然还有新填地的“新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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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茶楼

新苑茶馆的老板是儒商梅继生,家住烂树头。新,即新填地;苑,此处是学术、文化荟萃的地方,起名意义不言而喻。

斜对面的荷包弄,是我母亲出生地,也是她成长地。梅继生的后代,女儿秀英,儿子志英与我母亲年龄相近,都在1930年左右出生。一对儿女并没有继承父业,双双去了外埠。秀英在江南产校就读,留在苏州二院做助产士直到退休;志英去东北读财经,后来又到福州发展任福州开发委员会副主任,这在同里名人录里可以查到。据我母亲讲,新苑茶馆一直烟火鼎盛,茶馆上下两层的人总是满满的,开水茶壶飞来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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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楼里人声鼎沸

新填地与市河平行,商铺鳞次栉比。街有上下两条,上街(北街)傍宅为主街,下街(南街)临河为次街。街又分“上滩”“下滩”,其布局和埭、圩别无二致。新苑坐落于上街的下滩,南北阔达的楼房与下街老虎灶相连,东西三开间的店面,卸下门板,中间为迎面气派的楼梯,两侧是敞开的大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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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虎灶

新苑一楼,吃茶的都是当地居民,也有四乡来客。先到的占据沿街,后来的退至下滩,也常常有些站着喝茶的人。烟雾缭绕的老虎灶,因年代久远,上面坐着几只热气腾腾的水壶;色泽幽暗的桌子上,一只只茶碗散发出茶叶独有的清香。操着同里口音,坐在各自的位置上,有的高声聊天,说天气,说收成;有的闭目养神,似乎还没从残存的睡梦中完全清醒;有的找活者用力吸着杂牌卷烟……屋子充满着人间烟火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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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式的竹壳热水瓶

与其他茶馆不同,这里没有戏园子,却讨论桑麻的“合会”和“调解”。新填地以竹匠、木匠等手工业居多,为生存自发的合会很普遍,一次合会者多则几十人,最少不会低于十人。外公是箍桶匠,经常参加合会以备急用。新苑还是解决民事纠纷的场所。吵架双方让众人评理,最后会说:“你也算在茶馆台上坐坐的,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喝茶人懂道理,讲道理。事后,理亏的一方付茶钱,调解后不得再纠缠对方,一时间,新苑茶馆热闹非凡。“合会”“调解”给茶馆带来了人气和生意,也就大大有助于茶馆增加营业收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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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楼里的戏台

新苑二楼,那又是别有一番洞天。这里装潢考究摆设豪华的包间,是为绅士、讼师、文人提供服务聚集。不像其它的茶馆,几开间的统楼面,声浪嘈杂,了无雅兴和私密空间。临窗排列着方桌和藤椅,茶具、茶叶都属上品,堂倌,也要比楼下的强很多,都有一手招呼客人的特殊功夫。母亲小时候随秀英常去二楼玩,回忆起当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身着长衫头戴礼帽者刚进门,跑堂笑脸相迎,邀客入座,递上香喷喷的热毛巾擦面,泡上香茶,然后询问需要,离席之客亦有热毛巾擦脸,笑脸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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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类茶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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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种茶叶

同里文风之盛,在江南独步,很多同里人琴棋书画各有一绝。喜欢弈棋的上午陆续来此,双双对对,人各手执折扇一把摆开阵势,黑白两军厮杀起来。这些弈者,大都是家有恒产的有闲子弟,往往一子推敲,凝神思索,不顾时光之流逝,如逢杀得难分难解,日已当午,就到对面饭店大嚼一顿,后返继续鏖战。得胜者沾沾自喜,战败者并不服气,甚至有屡败屡战而悟出棋理,无多几日竟然棋艺大进,要刮目相看了。想起当今,每年的“同里杯中国围棋天元赛”或受之影响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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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馆里下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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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里杯中国围棋天元赛赛场

然而,并不是到此吃茶者都逍遥自在,也有忧心忡忡的,因为至此者有为涉讼而来。民国元年,同里设区公所于附近忏堂浜,区公所是县级政府的派出机关,具有行政处罚权。四方乡人因闹“田界”“水口”“宅地”纠纷专门来此吃茶请讼师代写状子,希望获得公正,损失少一点。特殊的地理位置彰显了它的特殊功能。

也有挥金如土的贾商。同里米行、钱庄、典当等老板谈生意,都以“茶市”的方式进行。他们会直奔东面的豪间,但总是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甚至连抽一根烟的光景也没有,他们在乎环境不在乎茶资。三面临窗,墙上则挂几幅名家字画,据说,新苑茶馆是当时全镇最早拥有雅座和豪华包间的,当然,这里的茶资价格比一楼普通茶座高许多。坊间一直流传一句:“新苑茶一壶,穷人粮半月;新苑一包烟,穷人粮半年。”所以,包间捡香烟屁股,是小孩常干的一件事情,特别是午后,客人谈话一散场,就可以钻到凳子下面捡香烟屁股。如果捡到二十个,是很大的收获,五个烟屁股相当于一支香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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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里永安典当

新苑固然是以上层人士为主要盈利对象,但它却又不将下层人物拒之门外,你上你的“乡贤祠”,他上他的“义冢地”,各得其所,各取所需,日日上演着一幕又一幕人间悲喜剧。

沧海桑田,时代巨变。如今,东新桥北堍依然保留着梅继生的老房子,虽然1996年已经修旧如旧,但新苑茶馆却早就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民宿和时尚吐司店,新苑已经成为同里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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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里民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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