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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中國文第二冊》(1999版)

 南靖草堂 2015-03-08

 國民中學國文 2

編著者  翁淑芳、許俊雅、馮聞、郭鶴鳴、楊如雪、董金裕 

版次        正式本初版

西元出版年    1999[88]

目次

  立志做大事

  那默默的一群

  謝天

  車過枋寮

  律詩選

(一)過故人莊

(二)山居秋暝

(三)聞官軍收河南河北

語文常識(上)應用文作法--書信

  背影

  你自己決定吧

  最苦與最樂

  先生傳

  愛蓮說

語文常識(下)應用文作法--柬帖

十一  論語選

十二  王冕的少年時代

十三  吃冰的滋味

十四  草坡上

版權頁

 

 

第二冊第一課 立志做大事 孫文 

 

    立志是讀書人最要緊的一件事。近代人類立志的思想,是注重發達人群,為大家謀幸福。用事實說,中國青年應該有的志願,是要把中華民國重新建設起來,讓將來我國的文明和各國並駕齊驅。所以現代的青年,便應該以國家為己任,把建設將來社會事業的責任擔負起來。這種志願究竟是如何立法泥?我讀古今中外的歷史,知道世界上極有名的人,不全是從政治事業一方面成功的。有在政權上一時極有勢力的人,後來並不知名的。有極知名的人完全是在政治範圍之外的。簡單地說,古今人物之名望的高大,不是在他所做的官大,是在他所做的事業成功。如果一件事業能夠成功,便能夠享大名。所以我勸諸君立志,是要做大事,不要做大官。

    什麼事叫做大事呢?大概地兒,無論那一件事,只要從頭至尾徹底做成功,便是大事。譬如從前有個法國人叫做柏斯多,專心考察普通人眼所不能見的東西……那種東西極微渺,極無用處。在普通人看起來,必以為算不得一回什麼事,何必枉費工夫去研究它呢?但是柏斯多把它的構造、性質,和對於別種東西的關係,從頭至尾研究 出來,成一種有系統的結果,把這種東西叫做微生物。由研究這種微生物,便發現微生物對於各種動植物的的妨害極大,必須要把它撲滅才好。現在世界人類受到撲滅這種微生物的益處,不知道有多少。柏斯多立志研究的東西,雖然說是很小,但是他徹底得到了結果,便是成了大事,所以他在歷史上便享大名。

    學生立志,注重之點,萬不可想要達到什麼地位,必須要想做成一件什麼事。因為地位是關係於個人的,達到了什麼地位,只能為個人謀幸福;事業是關係於群眾的,做成了什麼事,便能為大家謀幸福。

    大家又知道,許多做大事成功的人,不盡是在學校讀過書的,也有向來沒有進過學校的。不過那種人是有他天生的長處,普通人要求所做的事不錯,必要取法古人的長處才好。所以我們要進學校讀書,取古今中外的知識、才學,來幫助我們做一做大事,然後那件大事才容易成功。

 

 

 

第二冊第二課  那默默的一群 張騰蛟

 

像兵士們護著疆土那樣,負責道路清潔的那默默的一群,以忠實的態度,護衛著一條條長長的街道和巷弄,凡被認為是垃圾的那些東西出現在他們的防區,他們便予以清除。就這樣,這些街道和巷弄才可以經常保有一張清潔的容顏。

我家門前的這段馬路,是由五位中年的婦人負責打掃,每天早上,她們總是披著一身淡淡的夜色,便開始工作。我是起得很早的,但是當我看到她們的時候,她們的清掃工作老早就開始了,因此,我不知道她們是自什麼地方掃起,也不知道她們掃到什麼地方為止,不過我卻敢於肯定,那一定是很長很長的一段。

  別看們所負責的路段是那樣寬長,她們忠實的一掃把一掃把的掃過來,有時候,路面已經被風吹洗得相當乾淨,她們還是照掃不誤,一絲不苟,絕不撿便宜,也從來沒有一寸路面會在她們的掃把底下漏掉。

婦道人家做起事情來當然是溫柔文雅的,但當她們面對著出現在路面上的垃圾時,態度就嚴肅起來了。有一天,我就發現其中一位肥胖婦人,端著她那長長的掃把,急急的去追趕一個被風吹跑的空塑膠袋子,像追趕一個敵人那樣,追出幾十公尺之後,終於把那個空塑膠袋給捉了回來。當然,她們也經常拿著掃把在大風中去追趕一塊碎紙或是一片落葉什麼的。

最勇敢的戰士常常朝著最危險的地方走去,她們好像也是,她們也是慣於選擇一些難掃的地段去搶著清掃。就像上個月,路旁那家蓋房子的,因為施工時不注意,弄得馬路上遍地是黃黃的泥巴,而這五位負責道路清潔的婦人家,也就不厭其煩的來清掃,每天早上一次,持續了十幾天。泥土是人類所賴以生存的好東西,可是當它出現在馬路時,就惹人厭了:好天時會塵土飛揚,雨天時便泥濘遍地。當她們每天早上來清掃時,面對著那些黃黃的泥巴,誰也不會保留自己的力量,就像搶奪一種東西一樣,搶著去幹。

這真是默默的一群,默默的表現著一個勞動者那種敦厚撲實的風範,她們的名字不會被人知道,可是在我的心目中,她們是有資格被稱之為「人物」的一群。

 

 

 

第二冊第三課  謝天     陳之藩

 

常到外國朋友家吃飯。當蠟燭燃起,菜肴布好,客主就位,總是主人家的小男孩或小女孩舉起小手,低頭感謝上天的賜予,並歡迎客人的到來。

我剛到美國時,常鬧得尷尬。因為在國內養成的習慣,還沒有坐好,就開動了。

以後凡到朋友家吃飯時,總是先囑咐自己;今天不要忘了,可別太快開動啊!幾年來,我已變得很習慣了。但我一直認為只是一種不同的風俗儀式,在這方面看來,忘或不忘,也沒有太大關係。

前年有一次,我又是到一家去吃飯。而這次卻是由主人家的祖母謝飯。她雪白的頭髮,顫抖的聲音,在搖曳的燭光下,使我想起兒時的祖母。那天晚上,我忽然覺得我平靜如水的情感翻起滔天巨浪來。

在小時候,每當冬夜,我們一大家人圍著個大圓桌吃飯。我總是坐在祖母身旁,祖母總是摸著我的頭說:「感謝老天爺賞我們家飯吃。記住!飯碗裡一粒米都不許剩,要是糟蹋糧食,老天爺就不給咱們飯了。」

剛上小學的我,正在念打倒偶像及破除迷信等為內容的課文。我的學校就是從前的關帝廟,我的書桌就是供桌。我曾給周倉畫上眼鏡,給關平戴上鬍子。祖母的話,老天爺也者,我覺得是既多餘,又落伍的。

不過,我卻很尊敬我的祖父母,因為這飯確實是他們掙來的,這家確實是他們立的。我感謝面前的祖父母,不必感謝渺茫的老天爺。

這種想法並未因年紀長大而有任何改變。多少年,就在這種哲學中過去了。

我在這個外國家庭晚飯後,由於這位外國老太太,我想起我的兒時,由於我的兒時,我想起一串很奇怪的現象。

祖父每年在「風雨裡的咬牙」,祖母每年在「茶裡飯裡的自苦」,他們明明知道要滴下眉毛上的汗珠,才能撿起田中的麥穗,而為什麼要謝天?我,一個小孩子,混吃混玩,而我為什麼卻不感謝老天爺?

  這種奇怪的心理狀態,一直是我心中的一個謎。

一直到前年,我在普林斯敦,瀏覽愛因斯坦的我所看見的世界,又得到一種新的領悟。

這是一本非科學性的文集,專載些愛因斯坦在紀念會上啦,在歡迎會上啦,在朋友的葬禮中,他所發表的談話。

我在讀這本書時忽然發現愛因斯坦想盡量給聽眾一個印象:即他的貢獻不是源於甲,就是由於乙,而與愛因斯坦本人不太相干似的。

就連那篇亙古以來嶄新獨創的狹義相對論,並無參考可引,卻在最後天外飛來一筆,「感謝同事朋友貝索的時相討論。」

我就想,如此大功而竟不居,為什麼?像愛因斯坦之於相對論,像我祖母之於我家。

幾年來自己的奔波,作了一些研究,寫了幾篇學術文章,真正做了一些小貢獻以後,才有了一種新的覺悟:即是無論什麼事,不是需要先人的遺愛與遺產,即是需要眾人的支持與合作,還要等候機會的到來。越是真正作過一點事,越是感覺自己的貢獻之渺小。

於是,創業的人都會自然地想到上天,而敗家的人卻無時不想到自己。

 

 

 

第二冊第四課  車過枋寮    余光中

 

雨落在屏東的甘蔗田裡,

甜甜的甘蔗甜甜的雨,

肥肥的甘蔗肥肥的田,

雨落在屏東肥肥的田裡。

從此地到山麓,

一大幅平原舉起

多少甘蔗,多少甘美的希冀!

長途車駛過青青的平原,

檢閱牧神青青的儀隊。

想牧神,多毛又多鬚,

在那一株甘蔗下午睡?

 

雨落在屏東的西瓜田裡,

甜甜的西瓜甜甜的雨,

肥肥的西瓜肥肥的田,

雨落在屏東肥肥的田裡。

從此到海岸,

一大張沿床孵出

多少西瓜,多少圓渾的希望!

長途車駛過纍纍的河床,

檢閱牧神纍纍的寶庫。

想牧神,多血又多子,

究竟坐在那一隻瓜上?

 

雨落在屏東的香蕉田裡,

甜甜的香蕉甜甜的雨,

肥肥的香蕉肥肥的田裡。

雨是一首溼溼的牧歌,

路是一把瘦瘦的牧笛,

吹十里五里的阡阡陌陌。

雨落在屏東的香蕉田裡,

胖胖的香蕉肥肥的雨,

長途車駛不出牧神的轄區,

路是一把長長的牧笛。

 

正說屏東是最甜的縣,

屏東是方糖砌成的城,

忽然一個右轉,最鹹最鹹,

劈面撲過來

那海。

 

 

 

 

 

第二冊第五課 律詩選

 

過故人莊  孟浩然

故人具雞黍,邀我至田家。

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

開筵相場圃,把酒話桑麻。

待到重陽日,還來就菊花。

 

 

山居秋暝    王維

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

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歸浣女,蓮動下雨舟。

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

 

 

 

聞官軍收河南河北  杜甫

劍外忽傳收薊北,初聞涕淚滿衣裳。

卻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詩書喜歡狂。

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作伴好還鄉。

即從巴峽穿巫峽,便下襄陽向洛陽。

 

 

 

第二冊第六課 背影  朱自清

 

    我與父親不相見已二年餘了,我最不能忘記的是他的背影。

    那年冬天,祖母死了,父親的差使也父交卸了,正是禍不單行的日子!喪事完畢,父親要到南京謀事,我也要回北京念書,我們便同行。

    到南京時,有朋友約去遊逛,勾留了一日,第二日上午,便須渡江到浦口,下午上車北去。父親因為事忙,本已說定不送我,叫旅館裡一個熟識的茶房陪我同去。他再三囑咐茶房,甚是仔細。但他終於不放心,怕茶房不妥帖;頗躊躇了一會。其實,我那年已二十歲,北京已來往過兩三次,是沒有什麼要緊的了。他躊躇了一會,終於決定還是自己送我去。我兩三回勸他不必去,他只說:「不要緊,他們去不好!」

    我們過了江,進了車站,我買票,他忙著照看行李。每李太多了,得向腳夫行些小費才可過去,他便又忙著和他們講價錢。我那時真是聰明過分,總覺他說話不大漂亮,非自己插嘴不可。但他終於講定了價錢,就送我上車。他給我揀定了靠車門的一張椅子,我將他給我做的紫毛大衣鋪好座位。他囑我路上小心,夜裡要警醒些,不要受涼;又囑託茶房好好照應我。我心裡暗笑他的迂,他們只認得錢,託他們直是白託;而且我這樣大年紀的人難道還不能料理自己麼?唉!我現在想想,那時真是太聰明了!

    我說道:「爸爸,您走吧!」他望車外看了一看,說:「我買幾個橘子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動。」我看那邊月臺的柵欄外有幾個賣東西的等著顧客。走到那邊月臺,須穿過鐵道,須跳下去又爬上去。父親是一個胖子,走過去自然要費事些。我本來要去的他不肯,只好讓他去。我看見他戴著黑布小帽,穿著黑布大馬褂,深青布棉袍,蹣跚地走到鐵道邊,慢慢探身下去,尚不大難。可是他穿過鐵道要爬上那邊月臺,就不容易了。他用兩手攀著上面,兩腳再向上縮;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傾,顯出努力的樣子。這時我看見他的背影,我的眼淚很快地流下來了。我趕緊拭乾了淚,怕他看見,也怕別人看見。我再向外看時,他已抱了朱紅的橘子望回走了。過鐵道時,他先將橘子散放在地上自己慢慢爬下,再抱起橘子走。到這邊時,我趕緊去攙他。他和我走到車上,將橘子一股腦兒放在我的皮大衣上,於是撲撲衣上的泥土,心裡很輕鬆似的。過一會說:「我走了到那邊來信!」我望著他走出去。他走了幾步,回過頭看見我,說:「進去吧,裡邊沒人!」等他的背影混入來來往往的人叢裡,再找不著了。

    我便進來坐下,我的眼淚又來了。近幾年來,父親和我都是東奔西走,家中光景,一日不如一日。我北來後,他寫了一封信給我,信中說道:「我身體平安,惟子疼痛得厲害,舉箸提筆諸多不便,大約大去之期不遠矣。」我讀到此處,在晶瑩的淚光中,又看見那肥胖的青布棉袍、黑布馬褂的背影。唉!我不知何時再能與他相見!

 

  

 

第二冊第七課  你自己決定吧  劉墉

 

    為了搬家收拾東西,我最近真是忙得昏天黑地,可是每次問你準備得怎樣了?你都好整以暇地說:不急嘛!兩三下就可以弄好了。直到今天,距搬家公司來運東西只剩兩天的時間,你才開始拿紙箱到臥室,卻又不斷來問:「怎麼封箱底?」「不要的書是否要送給圖書納?」「膠帶沒了怎麼辦?」「前一年的筆記本要不要保留?」「淘汰的書是不是扔進垃圾袋?」這時我給的答案都是同一句:「你自己決定吧!」

    你應該很高興聽到這句話,記得我小時候第一次聽見你祖母對我說「你自己決定吧!」有一種莫名的興奮,就像聽見「王媽媽送的壓歲錢,你可以留著自己用。」一樣地想要跳起來,因為那表示我可以作主了!作主是多麼棒的事!

    作主是不必凡事去請示;作主是能按照自己想做的方式去做。作主是擁有支配的權利!作主是不必再聽別人使喚!但記住!作主也是對自己的行為負完全的責任,甚至對別人負責!因為個人的行為會影響別人,當然自己作主,也就要考慮對別人的影響。譬如我是一家之主,聽能來很有權威,卻也要對一家人負責;譬如你母親是入學部的主任,也是主,便要對她的整個部門負責。於是作主就變得不輕鬆了!

    今天,我就要你作主!作你收拾自己東西的主!你可以對自己的東西操生殺大  權,留?不留?帶到新家,抑或丟進垃圾袋?全在你的一念之間!當然,相對地,你也就要考慮怎樣去蕪存菁!或在拋棄一樣不該拋棄的東西之後,接受它所造成的損失!尤其麻煩的是,過去你問我怎麼做這個,怎麼做那個,我都一一解說,今天卻要你自己解決!你說沒有封箱的寬膠帶,我說我有一卷,但是我自己正在用,無法分給你,請你自己解決!你可以翻箱倒櫃地找;去鄰居家借;請已經能開車的同學載你去買;也可賀冒著雨,走路到一哩外的小店。但!請不要問我「該怎麼辦?」今天是你自己看著辦!

    不要覺得我冷酷,因為你已經到了應該自己對自己負責的年齡。你的書不是我的書,我無法為你取捨!你的紙箱也不是我的紙箱,我自己都分身乏術。最重要的是:你不是我,更不是我的影子,我不能為你作主一輩子!

    記得我上成功嶺的時候,長官曾說過一段話:打仗的時候,上面只要求你幾點幾分攻下目標,而不問你的人是不是過度疲勞,不可能趕這麼快!也不問你的火力夠不夠、糧食足不足,因為他們考慮的是全盤戰況,無法一一照顧你的需要。總之,你生、你死,是你自己的事!在幾點幾分攻下那個據點,則是你無法逃避的責任。

    是的,責任常常無法逃避。一個成熟的人,必定是能從頭到尾負責的人。因為他知道:責任是一環扣一環的,班長無法達成排長交下的任務,排長沒法達成連長交下的任務,這樣一層層推上去。只要下面的人不能完成使命,上面的目標也就無法達成。而戰爭是關係國家安危,人民死生的,豈能有人不負責?失職的人又怎能不接受最嚴厲的懲罰呢?

    回過頭來,雖然搬家不是打仗,但是當搬家公司的車子到達時,如果你還沒有整理好東西,我們全家的行動不都要受影響嗎?

    而隔天,買我們房子的人就要遷入,他們原先住的房子,也可能有急著搬進去的新屋主,這不也是一環扣著一環嗎?說了這一大堆,還是那句老話:「你自己決定吧!

 

 

 

 

 

第二冊第八課  最苦與最樂  梁啟超

 

    人生什麼事最苦呢?貧嗎?不是。失意嗎?不是。老嗎?死嗎?都不是。我說人生最苦的事,莫若身上背著一種未了的責任。人若能知足,雖貧不苦;若能安分(不多作分外希望)雖失意不苦;老、死乃人生難免的事,達觀的人看得很平常,也不算什麼苦。獨是凡人生在世間一天,便有應該做的事。該做的事沒有做完,便像是有幾千斤重擔子壓在肩頭,再苦是沒有的了。為什麼呢?因為受那良心責備不過,要逃躲也沒處逃躲呀!

    答應人作一件事沒有辦,欠了人家的錢沒有還,受了人家的恩惠沒有報答,得罪了人沒有賠禮,這就連這個人的面也幾乎不敢見他;縱然不見他的面,睡在夢裡,都像有他的影子來纏著我。為什麼呢?因為覺得對不住他呀!因為自己對他的責任還沒有解除呀!不獨是對於一個人如此,就是對於家庭、對於社會、對於國家,乃至對於自已,都是如此。凡屬我受過他好處的人,我對於他便有了責任。凡屬我應該做的事,而且力量能夠做得到的,我對於這件事停有了責任。凡屬我自己打主意要做一件事,便是現在的自己和將來的自己立了一種契約,便是自己對於自己加一層責任。有了這責任,那良心便時時刻刻監督在後頭,一日應盡的責任沒有盡,便死也帶著苦痛往    墳墓裡去。這種苦痛卻比不得普通的貧困老死,可以達觀排解得來。所以我說人生沒有苦痛便罷;若有苦痛,當然沒有比這個加重的了。

    翻過來看,什麼事最快樂呢?自然責任完了,算是人生第一件樂事。古語說得好:「心上一塊石頭落了地」。人到這個時候,那種輕鬆愉快,真是不可以言語形容。責任越重大,負責的日子越久長,到責任完了時,海闊天空,心安理得,那快樂還要加幾倍哩!大抵天下事從苦中得來的樂才算真樂。人生須知道有負責任的苦處,才能知道有盡責任的樂處。這種苦樂循環,便是這有活力的人間一種趣味。卻是不盡責任,受良心責備,這些苦都是自己找來的。一翻過來,處處盡責任,便處處快樂;時時盡責任,便時時快樂。快樂之權,操之在己。孔子所以說:「無入而不自得」,正是這種作用。

    然則為什麼孟子又說:「君子有終之憂」呢?因為越是聖賢豪傑,他負的責任越是重大;而且他常要把這種種責任來攬在身上,肩頭的擔子從來沒有放下的時節。曾子還說哩:「任重而道遠」,死而後已,不亦遠乎?」那仁人志士的憂民憂國,那諸聖諸佛的悲天憫人,雖說他是一輩子感受苦痛,也都可以。但是他日日在那裡盡責任,便日日在那裡得苦中真樂,所以他到底還是樂,不是苦呀!

    有人說:「既然這苦是從負責任而生的,我若是將責任卸卻,豈不是就永遠沒有苦了嗎?」這卻不然,責任是要解除了才沒有,並不是卸了就沒有。人生若能永遠像兩三歲小孩,本來沒有責任,那就本來沒有苦。到了長成,責任自然壓在你的肩頭上,如何能逃躲?不過有大小分別罷了。盡得大的責任,就得大快樂;盡得小的責任,就得小快樂。你若是要逃躲,反而是自投苦海,永遠不能解除了。

 

 

 

 

 

第二冊第九課 五柳先生傳  陶淵明

 

    先生不知何許人也,亦不詳其姓字。宅邊有五柳樹,因以為號焉。        閑靜少言,不慕榮利。好讀書,不求甚解;每有會意,便欣然忘食。性嗜酒,家貧不能常得;親舊知其如此,或置酒而招之,造飲輒盡,期在必醉;既醉而退,曾不吝情去留。環堵蕭然,不蔽風日;短褐穿結,簞瓢屢空。--晏如也。常著文章自娛,頗示己志。忘懷得失,以此自終。

    贊曰:黔婁之妻有言:「不戚戚於貧賤,不汲汲於富貴。」味其言,茲若人之儔乎?啣觴賦詩,以樂其志。無懷氏之民歟!葛天氏之民歟!

 

 

 

 

 

第二冊第十課  愛蓮說  周敦頤

    水陸草木之花,可愛者甚蕃:晉陶淵明獨愛菊;自李唐來,世人盛愛牡丹。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淨植,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

    予謂:菊,花之隱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貴者也;蓮,花之君子者也。噫!菊之愛,陶後鮮有聞。蓮之愛,同予者何人?牡丹之愛,宜乎眾矣。

 

 

 

 

 

第二冊第十一課  論語選

 

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子曰:「譬如為山,未成一簣,止,吾止也。譬如平地,雖覆一簣;進吾往也。」

樊遲問仁。子曰:「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雖之夷狄,不可棄也。」

子貢問曰:「有一言而可以終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第二冊第十二課  王冕的少年時代  吳敬梓

 

    元朝末年,出了一個嶔崎磊落的人。這人姓王名冕,在諸暨村裡住。七歲上死了父親,他母親做點針黹供他到村學堂裡去讀書。

    看看三個年頭,王冕已是十歲了,母親喚他到面前來說道:「兒啊!不是我有心要耽誤你,只因你父親亡後,我一個寡婦人家,年歲不好,柴米又貴,這幾件舊衣服和些舊傢伙,當的當了,賣的賣了,只靠我做些針黹生活尋來的錢,如何供得你讀書?如今沒奈何,把你雇在間壁人家放牛,每月可得幾錢銀子,你又有現成飯吃,只在明日就要去了。」王冕道:「娘說的是。我在學堂坐著,心裡也悶,不如往他家放牛,倒快活些。假如要讀書,依舊可以帶幾本書去讀。」

    當夜商議定了,第二日,母親同他到間壁秦老家。秦老留著他母子兩個吃了早飯,牽出一條水牛來交與王冕,指著門外道:「就在我這大門過去兩箭之地,便是七泖湖,湖邊一帶綠草,各家的牛,都在那裡打睡。又有幾十棵合抱的垂楊樹,十分陰涼。牛要渴了,就在湖邊飲水。小哥!你只在這一帶玩耍,不可遠去。我老漢每日兩餐小菜飯是不少的,每日早上還折兩個錢與你買點心吃;只是百事勤謹些,休嫌怠慢。」他母親謝了擾,要回家去。王冕送出門來,母親替他理理衣服,口裡說道:「你在此須要小心,休惹人說不是;早出晚歸,免我懸念。」王冕應諾,母親含著兩眼眼淚去了。

    王冕自此在秦家放牛,每到黃昏,回家跟著母親歇宿。或遇秦家煮些醃魚、臘肉給他吃,他便拿塊荷葉包了,回家孝敬母親。每日點心錢也不用掉,聚到一兩個月,便偷個空走到村學堂裡,見那闖學堂的書客,就買幾本舊書,逐日把牛拴了,坐在柳樹蔭下看。

    彈指又過了三、四年,王冕看書,心下也著實明白了。那日正是黃梅時候,天氣煩躁,王冕放牛倦了,在綠草地上坐著。須臾,濃雲密布,一陣大雨過了,那黑雲邊上鑲著白雲,漸漸散去,透出一派日光來,照耀得滿湖通紅。湖邊山上,青一塊紫一塊,綠一塊;樹枝上都像水洗過一番的,尤其綠得可愛。湖裡有十來枝荷花,苞子上清水滴滴,荷葉上水珠滾來滾去。王冕看了一回,心裡想道:「古人說:﹃人在畫圖中﹄,實在不錯;可惜我這裡沒有一個畫工,把這荷花畫他幾枝,也覺有趣。」又心裡想道:「天下那有個學不會的事?我何不自畫他幾枝?」

    自此聚的錢不買書了,託人向城裡買些胭脂、鉛粉之類,學畫荷花。初時畫得不好;畫到三個月之後,那荷花精神、顏色,無一不像;只多著一張紙,就像是湖裡長的,又像才從湖裡摘下來貼在紙上的。鄉間人見畫得好,也有拿錢來買的。王冕得了錢,買些好東西去孝敬母親。一傳兩,兩傳三,諸暨一縣,都曉得他是一個畫沒骨花卉的名筆,爭著來買。到了十七、八歲,也就不在秦家了,每日畫幾筆畫,讀古人的詩文,漸漸不愁衣食,母親心裡也歡喜。

 

 

 

第二冊第十三課  吃冰的滋味  古蒙仁

 

夏日吃冰,是人生的一大享受。

人的一生中,最適合吃冰的年紀,是小學到初中這個階段。所謂的暑假,也幾乎是冰棒、冰水或刨冰的代名詞。一旦把冰抽離,相信每個人的童年都會黯然失色。

現在社會富裕了,小孩對冰的選擇可說是五花八門、應有盡有。從最早的芋冰,到國外進口的冰淇淋;從一枝五元的冰棒,到一客百元的火燒冰淇淋,集合了傳統的口味與最尖端的食品科技,現代人誠然口福不淺。尤其是嗜冰如命的小孩們,更是得其所哉。一個夏天下來,吃掉的冰恐怕要多過自己的體重。

現代的冰品,拜科學昌明之賜,固然色彩繽紛,花樣百出,但單就口味而言,比起臺灣早年的冰製品,恐怕就孫色了。原因無他,早期的社會單純,小生意人講的是信用,貨真價實,童叟無欺。近人講究包裝,較重外表,內容則能省則省,一般消費者很難逃過這種障眼法,品質就缺乏保障了。

小時候,我住在臺糖宿舍裡,臺糖福利社生產製造的冰水和冰棒一向名聞遐邇。最著名的是花生冰和紅豆冰,一枝只要一毛錢,冰水一杯五毛,以現在的幣值來看,實有有夠便宜。但當時一般小公務員家庭,兒女眾多,小孩難得有什麼零用錢,一天三餐能吃飽,已不容易,因此那時能吃到一根冰棒,已是天大的享受了。一根冰棒含在嘴裡,總要舔上半天,才捨得吃完。看得旁邊圍觀的小孩垂涎三尺,卻只有乾瞪眼的分。

臺糖產製的冰棒和冰水,使用的都是道地的沙糖,絕不含糖精,不管口味或衛生,都遠較一般市售的冰品為佳,因此每到夏天,糖廠福利社前總是大排長龍,爭購各類冰品。晚到一步的可能就要向隅。小孩子們吃過冰棒之後,還捨不得丟掉,因為竹製的桿子,拿來做遊戲,人人蒐集成捆,聚集愈多,便愈受尊敬,因此小朋友都視為寶貝。

除了冰棒和冰水之外,刨冰也是相當普遍的冰品。一般都在小攤子販賣,小難設在樹蔭下,或釘幾塊門板遮擋太陽。刨冰的種類繁多,主要有四果冰、粉圓冰、仙草冰、愛玉冰、米苔目,或由其中二至三種混在一起。當時的刨冰機都是手搖的,看老闆從木箱中拿出一大塊晶亮的冰塊,軋入刨冰機中,然後飛快地搖轉起來時,那冰屑就像雪花一般,一片一片飛落盤中,俄頃,堆積成一座小冰山。老闆再淋上糖水,光看這等光景,已讓人消去大半暑氣,等端在手中,一匙匙挖入嘴裡,冰花瞬即溶化,溶入舌尖,那種沁涼暢快的感覺,足以將豔陽溶化掉。

這些刨冰的添加物像四果、粉圓、仙草、愛玉,或色彩鮮豔、或澄澈剔透、或方塊結晶,看起來都足以奪人眼目,令人愛不忍吃。這傳統冰製品在視覺上的一大發明,讓人在烈日豔陽之下,萌生更多想像。可以說已達到了藝術的境界。

此外還有一種芋冰,它們裝成大桶,由小販騎著腳踏車沿街四處販賣兜售,小販手上還持有鈴鐺,一路騎來,串串鈴鐺聲徹街頭巷尾,人人便知是賣芋冰的小販來了,便一哄而上,團團將小販圍住。小販賣芋冰有兩種方式,一種按顧客需要,五毛錢一瓢,也有用賭注的。小販有一木製圓盤,上畫若干等分,每等分言明芋冰大小;顧客拿著小鏢,射在轉動的木盤上,射中那分便拿那分,俗稱「射芋冰」。小孩最喜歡玩這種遊戲,每次小販一來,便纏著不放。有生意上門,小販當然樂不可支,總會讓每個小蘿蔔頭射個痛快,直到他們口袋裡的錢全被掏光為止,然後又搖著手上的鈴鐺,騎著腳踏車逐漸遠去。

這些童年吃冰的記憶,如今多已消失殆盡,這一代的小孩子再也無從體會那種樂趣。每到夏天吃冰時,我都會想起這些往事,像鄉愁般地隨著現代的冰淇淋一一嚥下,竟別有一番古老的滋味在心頭。冰淇淋的味道雖好,但總難敵童年那份甜美的記憶啊!

 

 

 

 

第二冊第十四課   草坡上  鍾理和

 

那隻灰色的母雞,終於不能走動了!

一清早起,別的雞已全部出了窩,走到草坡上和樹林裡去了,而那隻母雞的小雞們卻環著牠走來走去,吱喳吱喳地叫著。

牠那數天前受了風溼的腳,似乎已發展到使牠膝部關節完全失去功用,匍伏地面,用翅膀自兩邊支著身子,不時痛苦地呻吟著。

「爸,我們的母雞不能走了!」

鐵兒說罷走前去,把牠攙扶起來。但手一放,又癱下去,彷彿一堆棉花。

「哎呀,牠站不起來了!」

鐵兒不勝憐憫。

小雞恰在換毛期,柔軟的黃花絨已漸漸脫落,灰的、黑的、茶褐的,或別的什麼顏色的羽毛。零零碎碎的披在身上像主婦們的抹桌布,骯髒而破碎。有隻全身袒裸,紅通通地活似一頭章魚,也有只在屁股邊換得一小撮尾巴的,彷彿是願意先由這裡裝飾起來,走路時更大模大樣的搖著,看上去十分可笑。

小雞們都張大了眼睛,驚惶四顧,在母親前後左右團團轉著,六張小口一齊鳴叫著,好像在尋問為什麼母親不再像往日一樣領牠們玩去了?母親貼在地面,時而奮力振翼,向前猛衝,但只挪動了一點點就又沉重地倒了下來,牠的眼睛顯出痛楚的神色,絕望地晃著腦袋。

經過母雞這一動作,小雞似乎更受驚了,厲聲鳴叫,時或側頭窺探母雞的眼睛,好像想由那裡看出到底是怎麼回事,母雞再度蹶然躍起,又挪動了一點點,卻仍伏倒了。於是母子臉偎著臉,眼睛看著眼睛,無助地相守著。母雞喉嚨顫抖著,發出幽暗的聲音,彷彿在悲泣。

這裡是已廢的香蕉乾燥廠的門口,一邊連著有小灌木和芊芊青草的小坡,開著紅黃白紫各色花朵的野草,一直滋生到灶門邊來。草木嬌小玲瓏,恰如小孩的眼睛清晰可愛。朝陽撒著粉黃色的光輝,把這些小草樹裝潢得新鮮妍麗。草葉上露珠閃爍。空氣中飄著清沁的草香。蝴蝶和白蛾在草叢間飛逐嬉戲,陽光停在昆蟲的小翅膀上微微顫動著,好似秋夜的小星點。

昆蟲畫著奇妙的曲線,盤旋上下,逐花飛舞。小翅膀在一隻小雞的眼珠邊一撲。小雞猛吃一驚,倒退幾步,瞪眼而視,然後向昆蟲一躍!昆蟲一閃悠悠地飛開了。小雞再奮勇一躍;昆蟲不曾抓到,自己卻仰天翻了一個大筋斗。牠爬起來晦氣地撲著小翅膀望了望飛遠了的小昆蟲,反身跑回母雞身旁去了。

小白蛾兜了個圈子又飛回來了。小雞不再猶豫,就是一撲!白蛾由牠的脖子下邊溜開了。另一隻小雞覷得真切,由另一角向昆蟲撲去。昆蟲一閃身,瀟灑地躲開了。小雞一個顫身,擋在一株草樹上,滾了幾滾,像顆皮球。

昆蟲在小雞間來去翩翩,十分寫意,彷彿這是一場非常有趣的遊戲。兩隻小雞難捨難分,在草樹間跌跌撞撞,緊緊追在白蛾後面漸漸走得遠了。

又飛來了另一隻昆蟲;小雞爭相追逐,也隨著去了。又飛來了另一隻昆蟲。

慢慢的,六隻小雞全走到小坡上去了。

母雞孤另另地依舊蹲在那裡。

灶門口漸漸的靜下來--。

鐵兒異常高興的說:

「爸,我們的小雞全跑到坡上去了!」

晌午邊,妻說恐忉過兩天母雞餓瘦了,不如趁早宰了牠好。

我不知道到底宰了好,還是不宰好,因而只「啊」了一聲,算作回答。傍晚,妻餵雞時,我發覺那隻母雞已經不在了,便記起她我說的話。

「你把母雞宰了?」我問她。

「珠--珠──珠」

她向草坡那面高聲叫雞。

「宰了!」她邊叫邊說:「都說餓瘦了可惜嘛。珠珠--」

雞聽到叫喚聲,從四面八方向庭子聚攏,大小不齊,顏色雜駁,你擠我啄,紛亂而擾攘,那六隻小雞也由草坡上走來了。牠們膽怯怯的在外圍徘徊觀望,間或偷啄幾粒撒出最外邊的穀子。可是大雞卻出其不意的加以一啄,銜起半天高,然後重重摔下!小雞被擲出老遠,羽毛紛紛下落。

啾啾啾……

小雞銳聲悲鳴。這樣一來,更是膽怯了。

於是妻由屋裡提出雞籠來,讓小雞獨自在裡面吃。雞籠眼大小剛好容小雞進去。

「多可憐哪……」

妻守在雞籠旁,悽然看著小雞啄穀粒。

太陽把披在山頭的最後一抹餘輝也帶進西山去了,天上的烏雲向四面擴張著,猛獸似的把薔薇色的雲朵一塊一塊的吞噬掉,大地已蓋上昏暗的夜幕,雞兒全歸窩了

小雞們走了一整天,現在回到灶門口卻找不到母雞。母親那裡去了?牠們在早晨離開前,母雞蹲伏著的地方走來走去,伸長了脖子叫,聲音悽愴而尖厲。牠們失去依靠的孤兒的生涯,便這樣用傷心與悲泣來開始了。

妻怕然坐立不安,走進走出,不知如何是好,最後她走前去,打算把牠們捉起來關進雞籠裡。但小雞卻都往草叢裡鑽。我和鐵兒走下石階想幫她捉。結果卻更糟,這些可憐的小東西走得更遠了。我們緘口不語,在灶門口搓手靜立,痴痴地望著小草樹那搖動著的幽影。有好大的工夫大家屏息傾聽著消失在黑暗中的的小雞們的鳴叫。此刻聽起,那聲音更覺淒涼而悲怨了。

這時我才深深覺悟到宰了母雞的失措,但嘴裡又不得不安慰似地說:「小雞慢慢的會習慣的……」

她一言不發,轉身走上石階,坐在椅上低首默默地給兩歲的立兒餵乳。

飯桌上,那隻被犧牲了的母雞頭在一隻大碗裡浮出湯面,眼睛半閉,好像在諦聽牠的兒女們是否都無恙,睡得安好。

「我不該宰了母雞,」妻開口說話:「留著牠,就算不會領小雞吧,夜裡總會抱著牠們睡的。」

妻言下有無窮悔恨之慨,一邊伸手把鐵兒拉進懷裡,又把胸前的立兒抱得緊緊。兩個孩子溫馴地偎依在母親懷中,不稍一動,彷彿小心靈裡正在駭怕有什麼東西就要把他們母子從中分開一樣。

看到她泫然落淚的模樣兒,我也覺得難過。

那晚,六隻小雞就在灶肚裡過夜。

從那以後,那些不幸的小雞們成為我們生活的中心了。我們每個人都好像對牠們負有某種責任。妻餵雞時總特別關照牠們;火灶肚清掃乾淨後另給補上麻袋,好讓牠們不致受溼;鐵兒則幾乎每天由田間弄來許許多多小蝦蟆、蚯蚓,有尾巴的蝌蚪之類餵給牠們吃。

牠們似乎也明白自己的身世,兄弟姊妹間相親相愛,同行同宿,從不分開。天一亮便彼此招呼,一起走到草坡上來,在草叢間採草實、找小蟲、追螞蚱。吃飽了肚子,便成堆地躺在樹蔭下,兩隻腳一踢一踢,意態舒暢而快活。

這中間,不知流過了多少日子,某天下午,我幫著妻在高出草坡的庭邊搭籬笆;我們的鐵兒和立兒,則在庭裡戲玩著。秋陽已斜在半天,草樹沐在柔軟的陽光中,溫馨、寧靜而和平。藍天掛著幾朵白雲,它們徐靜地移動著、舒伸著、變幻著,美麗而多姿,彷彿是賦有知覺和生命的生物,像雞一樣。

草坡上有六隻雞兒躺在陽光下休息,牠們伸直了腿,拿嘴去梳刷翅膀。這是大雞常有的動作。牠們已經羽毛豐滿了。在牠們那光潔豐美的羽毛之下,那已經成熟的生命在博動,它具有了打開重重阻礙的力量和意志。

那是美麗的,嚴肅的。

「你看,多美!」妻微笑著說道:「毛都長齊了!」

她笑得很優美,眼睛良善而純潔,流露著人類靈魂的莊嚴崇美。

我也高興地笑了。

一回首,猛覺得我們那兩個孩子在不知不覺中又已長大了許多!

我和妻相視而笑,感覺到如釋重負般的輕鬆和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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