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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 你在天堂还好吗

 闹市孤猴 2015-03-08

大姐离开我们九个年头了,去了遥远的天堂。可我总是觉得她还在人间,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浮现她熟悉的身影,睡梦中经常听到她亲切的呼唤。亲爱的大姐,你在天堂还好吗?我们非常想念你!

我们兄妹四人,大姐是老大,还有二姐和小妹。大姐比我大十五岁,年龄上我们就像是两代人。但大姐和我很亲,她一直亲切的喊我“弟弟”,从来不直喊我的名字。她是我一生中钦佩而又牵挂的人,有空我就会去看她,尽管要翻山越岭,在崎岖的山路上跋山涉水六个小时。

年轻时的大姐聪明美丽,能歌善舞,充满幻想,还有些任性。在家乡砍柴的山上、劳作的田间、放牛的草场、洗衣的河边都能听到她的歌声。十八岁时她还到过县里的水利工地和广播站唱歌。我十岁那年和小妹出水痘,关在黑屋里不能出门,大姐抽空回来陪了我们两天,教我们唱《毛主席窗前灯光明》和《不忘阶级苦》。春节期间我去她家时,看了她主持的大队文艺宣传队的整台文艺晚会。特别是大姐独唱了《我们最爱井冈山》和独舞《毛主席穿上绿军装》,歌声甜润,舞姿优美,想象不到她已经是乡村里两个孩子的妈妈了。大姐只念过两年初小,但看书看报,写信投稿都能得心应手,一般的初中生还赶不上她。

我们的老家在湘粤交界的大山上,那里贫穷落后,原始荒蛮。大姐不甘现状又无法改变,为了追求幸福,她十六岁时坚持把自己嫁到了山外。可后来发现不但没有摆脱贫穷,还受到严历的管束,这可不是自己希望的,所以不到一年就匆匆离婚了。离婚后的大姐并没有再回到山里,她先去了县里水利工地上工,后来又去了乡里养猪场喂猪,直到认识后来的大姐夫。

当时大姐夫在我们山下的小镇上当乡邮员,据说他参加抗美援朝去过朝鲜。我第一次看到他就被他憨厚的笑容感动。他们结婚后就把小家安在小镇上,大姐安心的做家庭妇女,日子清淡甜蜜,那是大姐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可惜好景不长,第二个孩子出生后,由于大姐没有收入,姐夫每月三十元的工资已经无法支撑家庭生活,大姐和孩子们的户口又在姐夫老家的农村,大姐不得不离开丈夫,带着孩子们去姐夫的老家种地,去那遥远而陌生的地方独自生活。

大姐夫老家在武源大塘,离开我们那里四十里山路,可当时我们的感觉是在天的另一边。那里自然条件真的很不好,没有公路,没有河流,七沟八梁没有一块平地。全村三百多户一千多口人家挤在一个像锅底的地方。全村就一口水井,两口池塘,挑水要排队,洗菜洗衣牛喝水都在同一地方。每人不到半亩山丘田,要靠天下雨才能种,产量很低,主食主要是红薯。我还笑大姐永远跳不出红薯框。那里跟我们语音不通,生活方式和劳动工具都不太一样,想到要在那里度过自己的一生,大姐的心凉透了,那几个月她都是伴着泪水过的。

第一次去那里我真是百感交集。首先是累,我虽生长在山上却从没有这样远距离的跋涉,早上动身天黑才到家;二是看到了艰苦,那一方都是光秃秃的石头山,没有树木花草,没有流水潺潺;再是看到贫困,大姐夫家三户人家十多口人共住在一个不到六十平米的老屋里,四个屋角是灶台,中间三张桌子,两边六间六平米小房间,大门口不到十米是一排很长的茅房,又脏又臭。我意外这么个地方还住着那么多人,我更揪心大姐会来到这样的地方。第二天我们走时,大姐流着泪把我们送出十多里远,我们的心里都很难受,好像把她一个人抛弃在了荒山野岭一样。我的眼泪是在大姐走了才流下来的,一直流了很远。一个月后大姐回家,我看到她明显的廋了,进屋就到我娘的房里放声大哭,晚饭也没吃,甚至我半夜醒来还听到大姐的哭声和我娘的不断安慰。但等我第二天起来时,大姐却已经走了。

从此大姐就在那片贫瘠又陌生的地方开始了新的生活。她要尽一个女人的义务:上有公婆要孝敬,下有儿女要抚养,衣食住行,油盐酱醋都要面面俱到;她更要做一个家庭的顶梁,种地耕田、砍柴浇园所有大男人的活她都要做。大姐夫离家远工作忙,身体不好不能干农活,邻居只有给白眼看笑话的份,那时的她真的孤苦伶仃,无依无靠。但她忍受的不只是重担压在身上的痛苦,更是心里对美好生活绝望的煎熬和对未来生存的恐惧。

命运在作弄人,环境在改变人。大姐原本不是那种吃苦耐劳的人,但为了生存,为了家庭,为了孩子,她做出了巨大的牺牲。她不再幻想,不再任性,不再依靠,不再柔情。谁能知道:那么多农活不会要遭受多少白眼;那么多地方不熟要赔上多少笑脸;那么多坎坷要跨要摔多少跟斗;那么多重担要扛要流多少血汗…… 她以惊人的毅力难以想象的顽强居然挺过来了。她把脆弱的一面深深隐藏在心底,学会了忍受,变得坚强。

她终于按下心来,每天用一担陌生的“笨笼”,在她那并不结实的肩膀上每天挑出一担担肥料,挑回一担担食粮。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那里的山山水水都留下她的脚印和泪水,那里的七沟八梁都记载了她的劳苦和辛酸。二十年来她身负着重担的在那崎岖的泥泞小路上跋涉了十万公里,她瘦弱的肩膀担走了上千吨的物资,足足可以载满一列火车。

从此我开始牵挂着那一个地方,有空就会去看大姐,大部分的假期都是在她那里度过的。起子坡上, 我们一起对着刺骨寒风收红薯;窑洞脚下,我们一起冒着倾盆大雨插稻秧;杨梅山上,我们顶着如火烈日砍柴草;黑松岗里,我们抱着满筐松菇放声歌唱。我曾经学会了那里的人讲土话,学会了那里的人喝油茶,我熟悉了那里的山山水水,认识了那里的大人小孩。

每年我都收到大姐捎信:“弟弟,我要摘玉米了”。“弟弟,我要扯花生了”。我都欣然前往,其实并不是冲着玉米和花生。每次她都会看着我吃下几个玉米棒,开心的不得了。我记得高一的秋天,大姐托人带来纸条:“弟弟,我手痛,要挖红薯了,来帮帮我”。我来不及请假就去了,大姐左手背拇指与食指间长了个大毒瘤,痛的不行,更让她难受的是里里外外一大堆事没人做,看到我时她真的热泪盈眶。两天时间我帮她割完十里山外三亩地的红薯藤,担回家的红薯藤有一千多斤。还帮她打了一天柴草,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大姐的老大老二两个小孩都是交给我娘在我家断的奶,老二是个女孩长得秀气,也聪明伶俐,几乎在老家度过了她的童年时光。记得她九个月大回来断奶,三岁才回去,但半年后头顶长个大毒瘤,流脓发臭,他们用了许多办法,越治越厉害,我感觉是那里卫生条件太差的原因,我去接她回来治疗,看到她时都吓了我一跳。我们把她背回来,我娘每天三次用鹅毛给她清洗,再敷上我给她挖的一种叫“钻山珠”的药。一个星期病情开始好转,半个月彻底痊愈了,我们大家都非常高兴。“钻山珠”可不好挖,要到高山顶的崖壁上才有,我挖了几天只挖到几个,很稀奇。不久我回家当了乡村教师,我就把她留在身边读书。小孩成绩很好,写字、画画、唱歌都不错,我感觉孩子将来会有好的出息,对她也更加严格。她三年级时我去师范学习,把她送了回去。遗憾的是我学习回来去看她,她成绩很差,也不理我,而且不久就辍学了。我觉得我很失败,也对不起大姐,因为她后来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孩子们身上,我却没有帮上忙。

我工作后很少回家,和大姐也一年难得见上一面。她也由于儿子工作,女儿出嫁和丈夫退休开始慢慢得到解脱。后来接到她的电话说想建房子,从那个脏而拥挤的地方搬出来,我非常赞成,还借了五千元钱给她。搬新房子后我去过一次,二层红砖屋,四周都种上了果树和鲜花,非常不错。后来她又办了养猪场,还当了两届村妇女主任和县妇女委员,还做了许多公益事情。她的儿子结婚生小孩后,她和姐夫去了县城和儿子住一起,帮助照顾小孩。

大姐病危时我在深圳出差,等我赶回去已经奄奄一息了。我呼喊着“大姐,我回来了”!她使劲动了动脑袋和手,好像要对我说点什么,但马上就咽气了,眼泪顺流而下。我苦命的大姐,你的一生流了多少泪呀,这总算是最后一次流泪了。亲友都说我大姐这口气吊了整整七天了,为了等我就是咽不下。是啊,我们姐弟也算是患难与共几十年哪,她也是放不下啊1大姐走了,六十七年的坎坷人生画上了句号。亲爱的大姐天堂的路一路走好,来生我们还是好姐弟!

大姐的追悼会很隆重,县里乡里来了人,所有亲友都来了,乡亲们都来了。

大家含泪默默送别这个坎坷女人,这位伟大的母亲!

大姐的墓地是我帮忙找的,在一片向阳坡上。我不懂风水,但我知道大姐在那里能看到她一生跋涉的山山水水,能闻到她熟悉的鸟语花香,能守护她亲手建造的家园,能遥望她生长的家乡。

亲爱的大姐,安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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