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小树丫的一篇文章,文章朴实感人,在微信圈里产生共鸣。我看后这样说:其实外婆走了,带走了一个时代。外婆是一棵大树,大树没了,这个家族就不再凝聚。记得我外婆在世时,正月初二,外甥们都会从四面八方赶到外婆家聚集……此文经得作者同意,在本人公众号转发。并允许我把标题改为《外婆走了,带走了一个时代》。 外婆,一路走好!小树丫
外婆走了,享年94岁。 最后一次见外婆,是去年暑假。 外婆坐在斑驳的老房子门口,目光迷离地看着外面,瘦弱干枯的样子,满头的白发,尤其是那双枯柴般的手,都成了我记忆中最深刻的影像。 当时我蹲在外婆身边,拉着她的手,喊她:“外婆,我回来看你了——” 外婆睁着朦胧的眼睛,久久看着我,摇摇头,“不认识——” 然后颤抖着嘴问我:“孩子,你是谁啊?” 我的鼻子酸涩,喉咙里一阵哽咽,我告诉外婆我的名字,外婆却是依旧摇摇头:“不知道,听不见——” 舅舅站在旁边,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朵大声吼着和她说话,说了几遍,外婆终于听明白了,继而裂开瘪瘪的早已掉光了牙齿的嘴巴笑了,拉着我的手,眼泪巴巴地说道:“崽呀,你回来啦?你妈妈呢?回来没?” 我的泪也无法抑制,我对着外婆点点头,又摇摇头:“妈妈没回来——” 外婆一生生养了五个女儿,一个儿子,最疼我的妈妈和小舅舅。 听舅舅说,外婆糊涂后,只记得三个人:一个就是我妈妈,一个是舅舅,还有一个是外婆最疼爱的小孙子。 每次喊得最多的,便是我妈妈的名字。 可是,我妈妈因为严重晕车,一年难得回一趟老家。去年清明节回去过一次,暑假我自驾回去,便没有随我一起回老家。 我后面的话外婆似乎没听到,她只顾拉着我的手,一只手摸着眼睛喃喃道:“我眼睛瞎了,耳朵聋了,看不见,也听不见了——” 说完,外婆瘪着嘴,无声地落泪了…… 人老了,慢慢感觉着身体的枯萎,实在是一件很残酷很残酷的事情。 外婆是最后一拨受封建遗毒侵害的小脚老太太。 年轻的时候,三寸金莲,小腰盈盈,大眼睛高鼻梁,算得上是俊美女子,比外公年长两岁的她,凤冠霞帔被外公娶进家门。 外公是方圆一带有名的大力士,长得高大壮实,料理庄家是绝对的一把好手,家境也算殷实。 外婆过门后,从未下地干过农活儿,每天就是在家织布绣花,做女红。 回娘家或者是去赶集,都是外公用专车接送——独轮车。 据说那个时候,外婆想去哪儿,都是外公用独轮车推着,从未走过远路。 她的小脚不能走远路,外公对她的疼爱也让她总是享受着这样女王般的待遇。 只可惜外公在六十六岁那年,因病过早离世,外婆从此开始了一个人独守家园的孤独生活。 外婆身体一直很好,从未生过病,唯一的疼痛,就是来自那双被缠过的小脚。 记忆里,外婆曾经被脚疼得彻夜彻夜无法入睡,连下地都不得。 外公去世后,外婆帮舅舅养大了三个孩子。 舅舅是外婆最小的孩子,从小养尊处优,虽然生长在农村,却从来不会干农活。 外公生病的时候,曾经很担心地对我妈妈说,他担心舅舅这么游手好闲好吃懒做将来会被饿死! 舅舅没有被饿死。 不懂农事的舅舅成了改革开放南下打工大潮中的第一拨农民工,每年像候鸟一样城里乡村来回迁徙。 他的三个孩子,成为了年老外婆的陪伴。 孩子大了,外婆更加老了。 三个孩子长大后,也飞出去了,老家只剩下外婆一人,孤独地守着那栋老房子。 我刚参加工作不久,每年回老家看望外婆,那时候,外婆已经八十来岁,但是身体很硬朗,眼睛也依旧很好,每天就坐在家门口绣袜子底。 外婆绣了一大摞的袜子底,每次我回去,外婆就把给我绣的专用袜子底拿出来给我。 我惊讶于外婆的心灵手巧。 那些棉质的红布,里面包着一层竹叶片,被剪成了最适合鞋底的优美弧线,然后千针万线地绣出了各种精美的图案。 有一双袜子底上居然绣着“友谊”两个字。 外婆不识字,更从来没写过字,我不知道她是如何把这两个字绣到这双精美的袜子底上的! 那个时候,每年回老家,都会带回好多双外婆特供的袜子底。 后来再回去,外婆已经不能穿针引线,无法再绣袜子底了。 每次看到她,都是坐在大门口,呆呆地看着远方出神。 我不知道外婆在想什么? 是在想她那些一个个飞出去了的儿女?是在想她早已在天国里的丈夫?还是在想这个老院子里曾经那些热闹的再也回不去的光景? 想想当年外婆养了那么多孩子,这个院子里曾经是何等的热闹喧嚣,人声鼎沸,如今却只剩下她孤独一人…… 后来,像候鸟一样的舅舅终于回巢,打算不再出去,留下来侍奉老母了。 舅舅把前院的老房子翻修,盖起了一栋新式的三层小楼房,里面和城里人的房子一样,装上了自来水,太阳能,铺上了地板。 可是,外婆依旧住在后院的老房子里,固守着那份孤独。 舅舅开了一个小店,弄了几台麻将机来经营,于是小店里日日麻将声声,嘈杂沸腾。 外婆经常从后院来到前院,和其他老人一起,坐在房前开阔的空地上,看着这群叼着烟头搓麻将的年轻人,她和他们,却像是在两个世界里。 外婆是个极其爱干净的人,每天都把自己收拾得十分妥帖,衣服洗得亮晶晶的,挂在太阳下晾晒。 家里的地,也是不停地打扫,从来一尘不染。 就是外婆后来大脑有些糊涂了,也是每天坚持扫地,洗衣服…… 去年暑假,返回来的头一天,我特意一个人驱车又回去再看望了外婆。 外婆当时一下子就认出我了,似乎一点儿都不糊涂,她拉着我的手,久久不愿意放开。 我看到外婆枯瘦的手指甲那么长,那么坚硬,便找来指甲剪,小心翼翼地帮她把指甲剪干净了,并且用小锉刀给她磨平了棱角,免得她划伤自己。 外婆抚摸着自己剪过的手指,很开心地看着我,嘴里喃喃道:“好,好,剪干净了——” 临走时,我拉着外婆的手和她告别,外婆很明白地听懂了,眼里有了泪,瘪着嘴问我:“孩子,什么时候再回来,把妈妈带回来……” 我流着泪点点头,其实,外婆一点儿都不糊涂,她心里明白得很。 ………… 外婆走了,带走了一个时代,那个属于她的小脚的时代; 外婆走了,带走了她的孤独,外公去世后二十六年的孤独; 外婆走了,也带走了我的乡愁,故乡,将永远成为记忆里那份永恒的追忆…… 外婆,一路走好! 天堂里,外公依然会有独轮车接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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