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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不大明白，我们老是沾沾自喜于自己优良的读书历史传统，却始终对不爱买书的这个历史传统只字不提。
读研究生时的一位学长，三年下来，一本书也未曾买过，毕业时还把从家中带来的十几本书拎到校园的跳蚤市场，廉价处理了个干净。我给他算过一笔账，光他一个月的烟钱就至少够他买十本书的。看来，不买书可能根本不是因为缺钱，而完全是一种根深蒂固的消费习惯使然。说到这里，我又想起了另一个读书人孔乙己。此君固然是穷，但他宁愿“排出九文大钱”给酒店，也不愿掏出一文小钱给书坊；需要书时宁肯去偷，而且还振振有词：“窃书不能算偷！”这样的消费习惯暴露的其实正是我们对于书的真实态度——我们也许真的是爱读书，但也是真的不爱书。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老祖宗将读书看得这么重要，本不是因为对书的热爱，而是因为“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所以，书不过就是我们手中的一块敲门砖，进了想进的门，这块砖便再也派不上任何用场，谁还肯将它留在手里？于是，人人都觉得书只是个一次性工具，借用一下即可，花钱购买纯属浪费。袁枚安慰清贫而又好学的黄生说：“书非借不能读也。”今天，已经富有的我们继续以此作为坚决不买书的堂皇借口。虽然我们在买书方面表现得极为吝啬，但在买房子、买汽车、买股票这些方面表现得却相当大方。个中原因很简单：我们太爱房子、太爱汽车、太爱股票、太爱许许多多费钱的物件，唯独不爱不太费钱的书。
最近，又从北大的一个副教授那里听到了新的不买书的多个理由：一是，这么高的房价，要被藏书占据那么多住房的空间，太不划算；二是，搬起家来太过麻烦；三是，今后该流行电子图书了，一个小小的硬盘便可以储存成千上万册书……瞧瞧，这就是我们的现状。读书的人不买书，写书的人也不买书。那么，还有谁会买书呢？大概就只能指望图书馆这种公款方式的消费了。再去图书馆瞧瞧吧，书籍轻则遭胡涂乱抹，重则被“挖目截肢”，这可能是爱书人的作为吗？
事实上，真正的爱书人、读书人不可能不爱买书。因为读书不单是一本接一本阅读的过程，更重要的乃是对一本书随时重读的过程，而这就需要你有一卷在手的便利。除了某些教材之类的书籍，绝大多数书籍都是值得伴我们终生的。一本好书就像是我们的一个挚友，友情总是随着相互交流时间的绵延而不断升华。挚友始终是陪伴我们的，好书也是不能被我们疏远的。
由于并不真正爱书，所以我们读起书来才会有“头悬梁，锥刺骨”那么一股子狠劲，读书之于我们似乎从来就不是一个享受的幸福过程。功利性如此之强的读书，不论读得什么结果，都不会让我们对书产生多少美好的情感。曾经认识这样一个读书人，生活并不宽裕，却挺爱买书，但他读书、买书的目的就是为了将来能出版自己的书。几十年过去，此人倒是写了不少书，可一本也没能出版。退休后，他去了另一座城市。临走，积聚数十年的中外名著被他统统当成废纸卖得一册不剩，并且他还对天发誓：“再读书、买书就是孙子！”
这位老兄的暴怒叫我即刻想起一位英国的读书人，人家的生活也算不上宽裕，却也酷爱买书。不同的是，人家自认为文才有限，所以从来就没动过写书的念头。一旦有创作的冲动来袭，人家便奋笔抄写《莎士比亚全集》。没想到的是，抄了几十年的莎士比亚之后，这位老兄竟有了不少心得，一连写出好几本专著，迅速成为莎学界的一名研究权威。
两位读书人截然不同的结局让我想到的是，在我们抱怨命运不爱我们的时候，是不是首先应扪心自问一下：我们究竟是否爱过命运？如果我们不爱书，书又怎么会爱我们？而此种方式的读书又如何能保证我们正确领悟人生的真谛？我相信，倘若袁枚在世，他定要重写一篇题目为《书非买不能读也》的文章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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