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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秦腔源流质疑(转京剧大师程砚秋文章)

 文化龙乡 2015-04-02
 秦腔源流质疑

程砚秋  杜颖陶

(发表于《新戏曲》二卷六期1951年11月)

 

 [转载]秦腔源流质疑(转京剧大师程砚秋文章)

程派代表作《锁麟囊》

 

    世多以为秦腔发生于陕西,并且,上溯其源,征引为至于秦襄李斯;下穷其流,牵扯遍于五湖四海。但是,如果我们稍为冷静一下,同时更多注意客观的事实问题,很可能便提出许多的疑问。

    我们并不是主观的想把旧的一套说法推翻,但旧说太不科学,是必须加以修正删改的。关于旧说很很显明的只是围绕一个“秦”字而发展,固然陕西地方,在古代是秦国领域,但若仅仅抓住这一点而找结论,这是很危险的。比如,湖北的花鼓戏,近年已然改称“楚剧”,我们何妨也替他附会到优孟屈原呢?还有,湖北的汉剧,现在已有人考其原始,说是起自汉武帝和李延年,这种说法,即使让力持秦腔旧说的朋友们看来,也不免要惊讶摇首,可是,如果这说法是早几百年出现,而屡见于书传的话,只怕也要成为习惯性的定论了。

    我们要批判的接受我们民族传统的文艺遗产,如何批判?第一步必先弄清楚过去其发展的历史。我们提出对于秦腔源流的疑问,也许会使主张“尊秦”的朋友们,感觉到有损于秦腔的光荣,我们觉得这个可以不必,秦腔自有其光荣的历史,现在如果把他的真实历史,正确的发掘出来,这对于秦腔,才正是一种无上光荣呢!西安城内东大街路南,有一条街,名叫骡马市。在骡马市的中间路西,有一所很大的房子,现在外院是一家马车行,里院是电影戏剧公会用做会址。一九四九年冬去西安,据封至模兄告诉我们,说这地方原是一座戏剧界的祖师庙,早年规模很宏大,民国以来,累年作为兵营,残破不堪了。一九三八年旧历正月十九日,遭逢日寇飞机的轰炸,损失奇重,所剩下的一些东西,又屡次被人盗卖,前两年还可以看见两块石刻,一个石碑,一个残破的偶像,现在石碑又不知何时被人卖给石厂,大概早以转成建筑材料了。所幸碑文又封至模兄抄存下来,那两块石刻,在后来改建房屋时,镶嵌在墙壁上,得以保存无恙,这样,我们就得到了一宗很珍贵的史料。

    石刻上的文字,是记载建庙经过和主要经手人的姓名,两块石刻的文字相同,只是后面的人名不同。石碑的文字,也是属于同一性质。现在把两份文字节录在下面。其石刻文曰:

    “盖闻天地尽福田,由人自种;圣神皆灵威,积善乃通。会省骡马市四圣行宫,创自双寨、泰来班,而众班合之者也。工兴于丙申七月,落成于庚子十二月。前殿五宇,老郎端居宝座;后宫三楹,关帝高位崇台。左右配祀,财神、药王。……

    (下略)

    首事人:白廷孝、权必龙、申大狗儿、白双官、张小狗儿。”

    第二块刻上首事人名是:“张连官、张世功、惠俊、惠忠、张德官、百顺官。”

    年代是:“乾隆岁次庚子葭月上浣谷旦”。

    石碑题额曰:“重修庄王庙神会碑记”。其文曰:

   “自古干舞教化,以移风易俗,至唐,较梨园子弟以娱情畅意。今之演戏,即其遗风,由来久矣。艺虽微末,而酬神庆贺,亦不可废,是以京城并各省,均有庙貌会事。西安乃陕西之总汇,藉斯业以资生者,亦复不少,而庄王胜会久未画一。且近来在官差役人,遇各坊城乡之戏,每藉名以官价唤演,致我等衣食不继,无奈以罔利害众等事禀各大宪及府厅县,恩案恳请示谕遵照,幸蒙各宪俯念贫苦,恩施格外,示谕各严禁各差役无得藉端拘押、勒索、滋扰,各谋生案,此诚各宪作养之特恩,而以赖神灵之默佑也。是以集诸同道,重起会事,立碑记之。……嘉庆十二年四月吉日立。……”

     石刻的年代是一七八O,碑文的年代是一八O七,两者相距不过二十七年,但在这二十七年之间,西安的戏剧一定是发生了很大的一次变化,在一七八O年时,西安戏班供祀的祖师是“老郎”,到一八O七年的时候,祖师却改为“庄王”,这问题若从表面上看来,好像是当时的艺人们调换了一个祖师,但是这事情是不可能的,我们只能从另一方面来推测,设想,在该阶段中,西安的戏班,变换了系统,换句话说,即是一七八O年前后盛行于西安的那一系统的戏班,在这时期中,退出了西安,而由一八O七年后盛行于西安的那一系统的戏班,进而代替了前者的地位。

    中国早年的戏班,是有好几个系统的,每一系统的戏班,无论在技艺上,在组织上,在习惯上,都是互不相同的。近些年来,界限有些含混了,但仔细去分析一下,依然还可以分辨得出。从技艺上分辨,也许有些戏班,为了要求业务上的发展,因而向别的系统的戏班里,吸收一些新的材料来充实自己,这样常把外形改变得模糊了,使人难于识别了。但在组织上,习惯上,却是相当保守,所以,从这些地方找来线索,却是比较方便容易的。即如供祀祖师一事,据我们所知道的已竟有三个系统:一种是供祀“二郎神”为祖师的,一种是供祀“老郎神”为祖师的,一种是供祀“庄王”为祖师的。非但祖师不同,所谓祖师的诞辰和祭祀的日期,也是互不相同的。在各种地方戏里既是存在这样一种事实,两年以来,我们访问各地戏曲,便以此做为判别系统的根据之一。(关于这几种系统的说明,说起来太长,不便附在本文里面,容日后另作一次来发表。)现在西安的各秦腔班,在前几年还未废除供祀祖师的习惯时,他们所供祀的祖师便是“庄王”。凡是西北一带的秦腔班,在前些年每年到了腊八时候,纷纷都回到西安来,举行赛会式的演出六七天,到了腊月十五,是祭祀祖师的日期到了,大规模的敬祀一天,然后便“封箱大吉”,静待来年。现在西安的秦腔班里,凡是年岁稍长一些的,都还能说出当年祭祀的情况,以上三意社的演员们讲给我们的。

    现在西安的各秦腔班,当然是属于一八O七年后的那一个系统的了,但是一七八O年前的那一系统的戏班是否不是秦腔呢?

    严长明《秦云撷英小谱》中记祥麟的一段文字里说:

   “申生祥麟,小字狗儿,居渭南,故农家子。……”

    又记金队子、双儿、栓儿一段文字中说:

   “西安乐部,著名者凡三十六,最先者曰保符班。…………小惠,琐儿、宝儿、喜儿、皆隶江东班。双赛班故晚出,称双赛者,谓所长出保符、江东上也。后以祥麟、色子至,又称双才班。”

    “双儿者,姓白氏,咸阳人,所隶名锦绣班,…………然固泾阳曲部也。”

   小谱中所记的祥麟,当即石刻上的申大狗儿。石刻上的双赛班社,似即小谱中所记的双赛双才班。石刻上白双官,可能也就是小谱中的白双儿。小谱所记,都是当时的秦腔艺人,现在石刻即和小谱相通,当然,在一七八O年所建庙的各班,也都是秦腔班了,可是所供祀的祖师,为什么和后来不相同呢?

    现在让我们姑且做一假定,容后文再来证明,假定一七八O年的秦腔,和一八O七年后的秦腔,虽然都是叫做秦腔,但是并非一种秦腔。也就是说,有两种戏剧,前后都曾盛行于西北,因为都曾盛行于西北,于是都被称做秦腔。可是两在者之间,并不能因为名同便认为实也相同,现在的京剧,不是也有人称之为京腔么?同时我们也知道,在现在的这种京腔还不曾见于北京之前,不是一般都称弋阳腔为京腔么?我们可以认为现在的京腔即是一百五十年以前的京腔么?秦腔的情形也是如此。

     我们再进一步来探索,一七八O年前的秦腔,是什么样子呢?

   《秦云撷英小谱》记小惠的一段文字里说:

   “演剧始于唐教坊梨园子弟,金元间始有院本。……院本之后演而为曼绰,(俗称高腔,在京师称京腔。)为弦索。曼绰流于南部,一变为弋阳腔,再变为海盐腔,至明万历后,梁伯龙、魏良辅出,始变为昆山腔。弦索流于北部,安徽人歌之为枞阳腔(今名石牌腔,俗名吹腔),湖广人歌之为襄阳腔(今谓之湖广腔),陕西人歌之为秦腔。秦腔自宋元明以来音皆如此,后复间以弦索,至于燕京及齐晋中州,音虽递改,不过即本土所近者少变之,是秦声与昆曲体固同也。至言其用四声,同也。二十八调,同也。声之中有音,喉颚舌齿唇是也。调之中有音节,高下平侧缓急(艳)曼停腔过板是也,板中有起有要底,眼之中有正有侧。声平缓则三眼一板(惟高腔七眼一板),声急则三眼一板,又无不同也。其中徵有不同者,昆曲佐以竹,秦声间以丝。……”

    这一段文字,自来论者,多以是严氏不负责任的漫谈。早年文人,好作臆说,确是常见的事情,尤其是对于戏曲之类,当时所认为小道也者。不过,即使认为严氏这段文字是随便说的,但其中所举的腔名,如枞阳、襄阳之韵,断乎不会使严氏虚造的罢!还有应该注意的,当时流行的腔调,并不止上文中所举的几种,为什么严氏单选这几个来说?恐怕也并非偶然罢!早年我们对于这段记载,也曾认作荒唐。两年以来,旅行各地,得在见闻中接近了若干种的地方戏剧,以与严文相印证,觉得严氏所说,并不容许忽视,却怪我们一向没去重视他,思索他,当时是太主观了。

    明徐文长《南词叙录》云:

   “今唱家称弋阳腔,则出于江西,两京湖广闽广用之;称余姚腔者,出于会稽,常润池太徐用之;称海盐腔者,嘉湖温台用之,惟昆山腔止行于吴中。”

据这段记载中所说,在当时弋阳腔的流行区域是比较广的。明汤显祖《宜黄县戏神清源师庙记》云:

    “至嘉靖而弋阳之调绝,变而为乐平,为徽,青阳。”

    汤氏所谓之“绝”,我们不能常作“断绝”来看,因为下文又说到“变”,并且是由少数变为多数,这明明是一种发展。青阳是池州的地方,则弋阳腔发展之后,已压倒而进占了余姚的领域。稍后几十年,王骥德在《曲律》里又说道:

    “数十年来,又有弋阳、义乌、青阳、徽州、乐平诸腔之出,今则石台、太平梨园几遍天下,苏州不能与角什之二三。”

     弋阳腔一系的发展,更是一日千里了。

     一种事物日渐发展,其内容必也日渐丰富,必需要吸收新的成分。弋腔的发展,当也不外乎此。当昆腔正盛的时候,曾在某些地方,成为弋腔的劲敌,弋腔为求对抗,便把昆腔吸收进来作成一种文武双班。后来又集合本系统内的各派腔法,组成了一种强大的联合阵线。阵容既强,于是战必胜,攻必取,压制了昆腔,而发展向全国了。

     据闻当弋阳腔最盛的时期,除去昆腔之外,一共拥有十三派腔调,而以九种板式综错运用,称曰“九板十三腔”,此外还有几十种的杂调。十三派腔调之中,更比较重要的有六种:一,弋阳腔(又称高腔),二,安庆梆子腔,三,四平腔,四,宜黄腔(即二黄腔),五,襄阳腔(即西皮腔),六,秦腔。这些都是常用的,其余的腔调,只是偶然相见了。这样的混合班子,向各地发展着,在许多的地方,打下了根基,融合了当地的风格,而成为若干种的地方戏剧。据我们所见到的和知道的,如柳腔,川剧,滇戏,汉剧,湘剧,饶河戏,桂戏,粤剧,祁阳剧,婺剧,徽剧,等就连京剧,都是包括着上述的各种成分的,当然都是属于一个系统。(东南一带,因为我们还未接触,暂不提及。)但是,近些年来,一则由于逐渐变化,二则由于演剧事业一度衰落,有的是部分地丢失了,有的是互相合并了,例如湘戏的北路,即是襄阳和一部分秦腔的合并。汉剧、京剧,丢失了高腔部分,如果多访问些年老而常识丰富的艺人,同时再探索一下遗留的痕迹,十九还是可以看得出一些残存的印象。

    严长明所叙述的,是一七八O年前西安戏剧的情况。他所举的腔调,有高腔、海盐、昆山、枞阳(地在安徽,旧属于安庆府)、襄阳、秦腔等;和上述相比,只是多了一个海盐,(但文中道及海盐时,乃是述说变迁,而带叙出来,可以看作额外),还少了一个宜黄,(但因宜黄近似安庆,很多都安庆而包括了宜黄。)此外是互相符合了,那么,是否一七八O年前,西安所流行的秦腔,实也是混合弋腔的支系,除本位秦腔以外,也还有枞阳弋阳等成分呢?如果有,则严氏的一段叙述,不但不是不副责任的漫谈,而是一段很可珍贵的记载了。

     在陕西,除掉现在的秦腔之外,还有一种地方戏,当地人称之曰“土二黄”,又叫“山二黄”。早年也很盛行于西安,近几十年则多流行在汉中、商、洛一带。这种戏的腔调,却不只限于“二黄”一种,也有西皮,也有秦腔。去年我们两度过西安,正赶上他们来西安演出,因此得盘桓了好些天。在他们班中,有一位老艺人陈宗鸿,常识是很丰富的,我们向他请教了好多的问题。据他告诉我们说,他们也有的戏是唱四平,如《梅龙镇》;有的戏是唱安庆梆儿腔,例如《全家福》。此外也有的戏是唱昆腔,那天恰巧京剧老教师李润泉在座,请他们对了一出《草上坡铁笼山》,居然一点不差。我们又问他,是不是还有些戏是用高腔唱呢?他说不清了,但是旧日闻场打通,照例要用高腔通,这也不无蛛丝马迹了。

    这那个戏,据当地老前辈们谈讲,已有二三百年的历史了,我们很疑心这就是一七八O年前,严长明他们所见到的那一种戏。有一次我们同他们谈起骡马市马车行的房子,他们说,这房子原是属于他们这种戏的各班公产,早年这是他们的祖师庙,名叫四圣行宫,他们供祀的祖师,不是庄王,却是老郎,祭神的日子,不在腊月,而在三月十八。简单的几句话,证实了我们的一段揣测。

这个问题暂告一段落,容再得到新的材料,再作进一步的肯定。

    现在让我们再转到另一个问题:

    魏长生于清乾隆末年来北京,论者皆以为秦腔入京之始,我们对此,也不能无疑。《燕兰小谱》云:

   “友人张君示余魏长生小传,不知何人作也。叙其幼习伶伦,困轭备至。己亥随人入都,时双庆部不为众赏,歌楼莫之齿及,长生告其部人曰,使我入班两月,而不为诸君增值者,甘受罚无悔,既而以《滚楼》一剧,名动京城。……”

    当时魏长生来北京,据上述情景,断不会是携带全班人马,因此不得不附入他人的戏班来演唱。但双庆是哪种戏班呢?根据常识来判断,两种不同的戏剧,其演员无法配合演出的,魏长生能加入双庆演出,则双庆该是一个秦腔班,否则这种戏剧,也有相当类似秦腔之处。徐孝常给张漱石的《梦中缘传奇》作序云:“长安(指北京)梨园称盛,管弦相应,远近不绝,子弟装饰,备极靡丽,豪榭辉煌,观者叠股倚肩,饮食者吸鲸填壑。而所好惟秦声()弋,厌听吴骚,闲歌昆曲,辄闳然散去。”序文作于清乾隆甲子(一七四四),魏长生来京的年代,若据《燕兰小谱》“己亥随人入都”云云,当是一七七九年;若据《日下看花记》及《啸亭杂录》,则是一七七四(甲午)年,根据徐氏序文,则魏长生未来北京之先的三十多年前,北京早已有了秦腔,不但有了秦腔,而且盛极一时了。找这样情形看来,若推测双庆是一个秦腔班社,不能算是毫无可能罢!

    以前论者,又多以为自一七八三年魏长生去到扬州,然后秦腔才得传播于江南,这也与史实不合。一七七四年出版的《缀白裘》(注一),其中所收《闹杏》一戏,里面已有了秦腔名称出现。《缀白裘》一书,据乾隆二十九年(一七六四)刊刻的初集单行本(注同前)卷首李克明序文云“是编未出,天下之明词曲者有之,不明词曲者亦有之,是编复出,天下之明词曲者益明,即不明词曲者,亦可得而渐明矣,优人藉以擅其技,学士假如扩其怀,谓为明剧编可也,谓为明词编可也。”可知这书乃是像近时所出戏考指南一类的东西。所选的当然是当时流行的戏,此书系金闲宝仁堂刊行,则更可以说是江南一带所流行的戏。书中既已选有秦腔,必然在那时候,江南已有秦腔流行了。(关于《缀白裘》版本,参看《剧学月刊》三卷八期,杜颖陶《谈缀白裘》一文)

    又唐英所作《古柏堂传奇》,其中很多是根据当时流行的梆子秦腔剧本而改编为昆曲的,例如《双灯案》(即《钓金龟》故事)末出的尾声云:“双灯旧剧由来久,不似这排场节奏,要唱得那梆子秦腔尽点头”。又《天缘债》(即《张古董借妻》故事)第一出云:“李成龙借老婆夫荣妻贵,张古董为朋友创古传今,打梆子唱秦腔笑多理少,改昆调合丝竹天道人心。”唐英在一七五O年为张漱石《玉燕堂四种》所作序文,其中有“余陶权西江二十年矣”一语,《古柏堂》各剧,大多作于这时期中,那么当时九江一带,也流行有秦腔了。

    在《燕兰小谱》卷二和卷三里,所列举的花部演员,一共是四十四人,所隶属的班社,一共有十二家,演员的籍贯,则有十二个不同的省份,二十九个不同的地方,下面是一个简单的统计——

    宜庆部:四川成都二人,四川绵州各二人,河北良乡二人,河北天津、大兴、涿州各一人。(原注顺天和直隶的,今一律改写河北。)

    萃庆部:湖北沔阳一人,湖南郴州一人,山东即墨一人,江西新建一人,陕西蓝田一人,河北沧州、涿州、大兴各二人。

    孝庆部:云南安宁一人。

保和武部:江苏吴县一人。

    余庆部:四川万县、重庆、叙州各一人,陕西西安一人,河北宛平景州各一人。

    太和部:贵州贵阳一人,山西太原蒲州各一人。

   永庆部:四川金堂一人,河南祥符一人,河北大兴、宜化各一人。

   集庆部:四川筇州、重庆一人,河北大兴、天津各一人。

   宜成部:四川成都一人。

   双庆部:四川达州一人,陕西长安一人。

   大春部:山东历城一人。

   王府大部:河北大兴一人。

   这些虽不能认为都是带艺来京,但也决不可认为是同一种的班社,而收有各种不同籍贯的徒弟。例如《燕兰小谱》记刘凤官云:“自幼()声两粤,癸卯冬自粤西入京,一出歌台,即时名重。”又如记白二云:“昔在王府大部,与八达子、天保儿擅一时盛誉。”而王府大部,本是京腔班社。更可注意的,是卷四中记吴大保云:“本习昆曲,与蜀伶彭万官同寓,因兼学乱弹。”记四喜官云:“有玉峰梁溪丰度,虽兼唱乱弹……而无恶习。”后复缀以诗,其四云:“本是梁溪队里人,爱歌楚调一番新,三弦阁阁蛙声急,流水桃花别有春。”

    所谓“楚调”是什么?现在姑不去管他,但是,这总不会是陕西秦腔了。楚调既又称乱弹,而吴大保又能从彭万官学乱弹,则四川演员演唱的,至少还有楚调在内,不能认作一律都是秦腔。

    一个班社,而具有好多剧种的演员,固然我们也可以认为是一种集锦的方式。但究竟不如看做是一种弋腔系统的混合班,本来其中便包括有多种腔调,而当时各地戏班,也多是同样情形,所以才可以互相混合,这样似乎比较妥当些。

    我们不妨便再进一步的来推测,当年魏长生所搭的双庆,乃是一种弋阳系的混合班,也就是类似祥麟他们的秦腔班的一种戏班。更据《缀白裘》所选的各种梆子腔,依其中所包括的腔调,也可以设想当时是有同类的班社,流行在江南。至于唐英所见的戏班,恐怕也逃不出同样的系统。

    关于魏长生之来京,我们觉得可能是受了陕西艺人到西南去所引起的动机。据《秦云撷英小谱》记银花云:“银花姓张氏,陇西人,……咸阳张某鬻为假子将往成都,携以西南行,时乾隆三十六年也。银花……工弦索,张亦习秦声,时方用兵金川,张以其地人众,可以渔利……夤缘附东南路大营,比至,众果悦之,流转军中五载而后得归。”像这样的情形,当时一定很多,秦中艺人,一方面在北京已找到市场,一方又在西南开辟了市场,对于四川艺人,当然会引起一种向外发展的心情。魏长生对于自己的技艺,由于他在北京对双庆部请求加入时的豪语,可知他是有相当的估计的,发见有一条这样道路,焉有不走之理?不过当时魏长生所学的戏剧,可能并不是秦腔,现在川剧老艺人周慕莲,他家历代都是川剧演员,他的曾祖父曾是同魏长生一起来北京的,(注二)由此可以推断,魏长生也是一个川剧演员。但是,为什么当时都称魏长生所演的戏为秦腔呢?这其中可能是这样几个缘故:第一,当时秦腔这名称,已然在北京红了起来。魏长生既搭入秦腔班社演唱,为营业上的方便,可能便以秦腔作为标榜,即使不这样标榜,观众也会泛以秦腔称之。第二,现时川剧中,有一种腔调,叫做盖板,也叫做梆子,西皮二黄,称做“胡琴”。当时秦腔也称为梆子,乐器中也有胡琴,这样,在两者的名称之间,很会使人辩识不清楚,因而错认为一的。第三,“川剧”一名,乃近时所兴起的,李调元《雨村剧话》云:“弋腔,楚蜀之间,谓之清戏。”当时川剧既称曰清戏,而“清”字又和“秦”字声音相近,也可能被人混淆的。(据京剧老艺人刘奎官所谈,由昆明回到重庆时,想详细向周慕莲访问,适值得他们去泸州,未获相见。)

再转向另一个问题:

    关于秦腔的“秦”字,自来都当作“陕西”来解释,这其间似乎也有几分疑问。我们知道,秦腔又名为梆子腔,但焦循《剧说》里,又有安庆梆子腔之名,则是安庆调也叫做梆子腔了。若以几何的方式来在证——

    秦腔=梆子腔,安庆调=梆子腔,··秦腔=安庆调。

    应该不算错罢!可是骤然去这样主张,一定有人要认为是荒唐不稽的,那么,让我们再来找些证明:

    江西的饶河戏,据他们自称是弋阳腔的嫡传,其中也是包括有好几种腔调的,就中一种腔调,听来明明是安庆调,但他们却称之为秦腔。相传错了么?不会的,因为义乌班里也有这种情形,徽班里也有这种情形,升平署一类的本子里,也有这样的情形。

    中国各种戏剧唱腔,特别是属于上下句形式的,每种腔调,多半都有上下两种格调,通常的现象,上调是宫调,下调是徴调,惟安庆有上调无下调,而秦腔有下调无上调。但在滇戏的秦腔里,偶然有一句是转上调来唱,其味道近似安庆,婺源调的上调,和安庆很少分别,其下调却近似秦腔。由此看来,可能是安庆丢掉了下调而秦腔丢掉了上调,但两者既然同名曰梆子腔,未尝不是秦腔便是安庆的下调。

还有,中国的各种戏剧唱腔,很多早先是以管乐为主要伴奏,后来渐进而改用弦乐为主要伴奏。但有的在蜕变之后,还保留一部分残余,例如二黄里还保存几出唢呐二黄,有的在某些地区变了,在其余的某些地区,却迄今未动,例如滇戏的四平,已改用胡琴,而川戏的四平,还多半用笛子。安庆的别名叫做吹腔,而秦腔的别名,有时叫丝弦,这其间或许也不无上述的原因。李调元《雨村剧话》云:“又有吹腔,与秦腔相等,亦无节奏,但不用梆而和以笛为异耳,此调蜀中甚行。”又饶河戏中,一部分安庆,又称为“小昆腔”,使人联想到上文所引严长明语“是秦声与昆曲体固同也……徴有不同者,昆曲佐以竹,秦声间以丝。”则秦腔与安庆的关系,则更明显了。

    即使秦腔是安庆的下调,但“秦”字又是怎么发生的呢?可能是由于同音字的讹传。安庆有时或简称曰庆腔,而庆字在长江一带,和秦字同音,因而误庆为秦,容或有之。曾见有些川滇剧本,写呼延庆为胡延秦,引起我们这样一种揣测。希望海内先进,如果有较为切实的证明,祈不吝赐教!

   滇剧的丝弦,其主要的伴奏乐器,是一个短矮的二胡,圆而较粗的筒子,镶以桐板,不蒙皮,(川剧形式全同)名曰“句琴”,有人解释,说“句”字应该写作“锯”字,因为拉起来像一把锯,这很难使人相信,另外一个解释,引证《扬州画舫录》“句容有以梆子腔来者”一语,以为句琴者,句容式样之琴也。其然乎?姑以存疑好了。

    至于现在西北的秦腔(以下为求清楚方便,姑且称之为今秦腔),虽然其系统有异于一七八O年以前的旧秦腔,但单在声调上来讲,却是相当的继承了旧腔里称为秦腔一支的遗产,例如今秦腔所用点子、牌子,很多都和弋腔系统的各种戏剧所用的相同,这足以证明其间的关系的。但是为什么一定要说这是弋腔传给秦腔呢?为什么不能认为本是今秦腔所有而输入弋腔系统的各种戏剧呢?这理由很简单,因为这些点子、牌子,大多系出于昆腔,弋腔曾经吸收昆腔,他引用昆腔的点子、牌子是不足为奇的。假使今秦腔并非继承旧秦腔,和弋腔并没有历史上的关系,那么这点子、牌子问题,是该怎样解释呢?不过,今秦腔虽系接受了旧秦腔的遗产,但由于他们过去是供祀“庄王”为祖师,可以推断其间还有一个时期,是经过了曲艺的领域,因为“庄王”原本不是戏剧的祖师而是曲艺的祖师。

    弋腔和昆腔,是中国戏剧两大干线,但昆腔自始是面向资产阶级的,虽然在技术上有了某种的精练,终于不能普及,距离群众,日远一日,结果烟销火冷,渐成绝响。至于弋腔,早年虽以粗俗为士大夫也者所不齿,但始终他有群众基础,明顾起元《客座赘语》云:“弋阳则错用乡语,四方士客喜阅之。”这正是说明了弋腔的转点,所以他能普遍的向全国各地发展,变化出若干的形式,根深叶茂之后,虽然有一枝一叶,趋向腐化,却并不伤及根本,现在我们研究戏剧根本,应该从这条道路上去着眼,察看在过去是怎样的生长繁衍,去发见,发见是怎样的结合群众,普及四方,去整理,剪掉那些枯枝败叶,扶植那些壮芽新条,去改进,使他在原有的基础上,更进一步开放种种的奇花异朵。

 

 

                                   一九五一,十月,写于北京

 

今年春夏之间,四野—文化部派李啸仓同志分赴粤桂湘赣四省,调查戏剧曲艺,颇多收获。我们从西南回来,道经武汉,承啸仓同志,把调查心得,祥予讲述,并听到全部录音,使我们增加了很多的知识,特此感谢!(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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