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鞭 炮

 苦夏2012 2015-04-17

 在我小的时候,鞭炮还是稀罕得很,过个年下,很难筹够一百头,并且大部分还都是零零碎碎的小蝌蚪样子,不太起眼的小鞭。震天响的白盂子很难得到,大雷子更是少数富有之家才会有,放的时候,震得窗户纸都一颤一颤的。全村人这时都是竖起耳朵,恭听这让人心一年所有的淤积都能给炸开的轰响,能放这种炮的人家也是村里门槛最高的,经常吃白面、嘴唇上有油光的那种。

那些年的鞭炮都不长,论头卖,小到八个头的,大的也没大有超过二十的。从二十九就开始准备的那根过节专用的蚊帐杆上,挑着几根稀疏的草儿一般,孤零零的十几个小炮,细长的蚊帐杆衬着,显得很不协调。可放炮的时候,所有的孩子都齐跑出来,围在杆子跟前,眼巴巴地瞅着点火,然后躲远了,胆小的还捂上耳朵,听那几声炸响。

 有一年,我大爷爷破天荒地给了我一挂白盂子,二十头的,没敢向大家炫耀就藏了起来,而且是锁在一个老式抽屉的底洞里,生怕弟弟给猫了去。整挂放有些舍不得,就零散地拆开放了,一直到二月二才放完。周围几个孩子,那段时间整天跟在我屁股后头,和我共享了那挂鞭炮叮当爆响的全过程。

年集的鞭炮市是最热闹的地方,大人赶年集多半是为了购物,孩子们则多半是冲着鞭炮去的。我们村离镇上不远,并且有一条清澈的河流连着,出村就上大坝,南北堤坝都可通行,也就四里多地,上了坝子不多时,霹雳扒拉的鞭炮声就钻入你耳膜,激得你脚步越来越快,恨不能一头就扎到那鞭炮市里去。

 两岸上密密麻麻全是人,挑着担子的,推着车子的,还有骑着车的,边走边聊着往集上赶,并没有孩子们那份冲动,不慌不忙好像就是去走趟亲戚,只不过脸上都没了平日的那份严肃,连平常最哭丧着脸的人,也都挂了层笑意,让孩子感到可亲,还有过年才有的那份温暖。所以,孩子们就放野马一般肆无忌惮地在人堆里穿,像鞭炮市的那种叫地老鼠的东西,点着了就嘶嘶哩哩,疯一般无方向地到处乱蹿。

 进了鞭炮市,那叫一个热闹。盛大阵容沿那条铺满石板的街道两侧一字排开。小一点的业户是几个箱子,前边放张桌子,码得整整齐齐的头数不等的鞭炮,都罗列在那里,等你挑选;大一些的业户就有辆大马车,马自然牵到远处,用根开车杠把马车支住,主人就拿着一根大竹竿,挑起一串长长的鞭炮,一脸的得意,嘴里还不停地吆喝着:牛X不是吹的,泰山不是垒的,黄河不是尿的,响不响得听动静,我张家的鞭炮又响起来了。说罢,就用嘴上的纸卷旱烟,引着炮捻,接着就霹雳啪拉地响起来。一家放罢,另家登台,也有自己的吆喝:靠吹的不是鞭炮,那是水泡,我家的炮仗一响,你要是还能听着别的,那我白送了。一个嗓门比一个高,一个牛逼比一个吹的楞。其间,还有些粗言俗语,夹杂在里边。人们并不反感,跟着笑一阵,又一阵,成为年下热闹喜庆气氛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

听够了响声,人们根据各自的判断和喜好,选择自己的所需。孩子这时挤得最凶,生怕不挤就落不着似地。卖者一边点着票子,一边兴高采烈、油嘴滑舌地唠叨着;拿好了啊,小心点啊,炸了腚不要紧,可别蹦了新衣裳啊!来来来,拿上,还有几个零的,白送了,就是不跟我磕头,也送了,拿着拿着。听着卖炮人贫嘴,分享着卖炮赠予的零头,孩子们个个满心的欢喜。那几年的鞭炮都是黑火药,没有炸药。可能卖炮人怕有哑炮,除了在整挂的鞭炮里卷上两个零碎的,然后根据你买的多少,再赠你几个,这样就能保证了无论你买了多少头的,都能听到声响,那些哑炮率都早早地替你算了出来,不会让你吃亏。那些年买的炮仗,一般都多出来一些,从没有不够数的时候。

那些年过年,鞭炮市是绝对不可或缺的。没有这些能炸碎一年的内心淤积的鞭炮,那样的年,我真的无法想象。

那时,父母还在老家。过年时我们兄弟一起回家,当了很多年的鞭炮老大。从几百到上千不等,满满地拉一后备箱。看着一堆那么多的鞭炮,我反而并没了一点往年过年的感觉。这一挂挂的大鞭炮,有的标着几千头,上万的那种是一个大大的圆盘,展开后能铺出好远,点着后能响半天。可这些也不需要试点的鞭炮都是炸药的,比从前的声响要大得多。有次,听人说,现在的鞭炮几乎都不够数,标着的头数类似古代打仗的军队多半都是号称,离实际数还有较大的距离,现在人进步了,东西都是唬着卖。

 整天活在雾霾里,心情很难有明朗的时候。过节禁放鞭炮我真的赞成得很,这几年人们太奢侈的鸣放,加重了空气的污染。但是,污染绝对不是鞭炮的错,那些以发展之名巍然屹立的大烟囱,那些满大街屁股后面突突排毒的大车小辆,鞭炮与它们相比,算得了什么呢?如果把放鞭炮比作过去过年解馋的饺子,那么烟气、尾气就是家常便饭,每天都脱不了、离不开。鞭炮被禁,有点儿窃钩者诛的味道,那些毁坏环境的“大盗”,能量大,反而可以堂而皇之地逃之夭夭。我不会为鞭炮鸣冤叫屈,这种发源于农耕文化的节庆方式的确与现代文明有些龃龉,但和那些真正的大逆不道比起来,真的是小巫见大巫了。

 过个年,整年的满满当当糠菜胃口,能泛点油星了,可以有恃无恐地喝半月的酒。心里憋了一整年的种种不快、沮丧和愤懑呢?需要释放的渠道,这,只能是鞭炮的炸响,在硫磺气味中的烟消云散。舍此,任何的其他都无法取代。

2014年3月5日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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