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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书推介】孙晓娅:跨越时光碎片的现代性“返源”(中)

 洒金谷365 2015-04-24

跨越时光碎片的现代性“返源”(中)

——评灵焚的散文诗集《剧场》

孙晓娅

二、“返源”:回归生命终极

灵焚的散文诗创作始终在探讨灵魂的漂泊与救赎问题,时而站在精神的高地俯瞰,时而返归生命之初,时而巡弋当下、匍匐在凹凸不平的大地上。无论是灵魂向宇宙深处、人类生命初始的原点返源,还是关注于现实的生存,他的创作无一例外都指向生命终极的拷问与探究。在《风景如海》中,灵焚以“海”为心灵喻象将其真实刻骨的生命体验审美化,转换为动态的心灵图景,其中弥漫着有关“拒绝”、“距离”、“波涛”、“风暴”的漂泊感受与诗性言说,这也是其时作品的关键词,而结尾多以一种迷惘、失落、黯淡的情绪作结,影射过往许多生命关系的破裂(如身在异乡的孤寂、情感无归属、人类在现代化进程中失去精神的伊甸园……)。此时,作者已表现出对复归生命的原始状态、重建精神的伊甸园的向往与渴望:“给我一个梦吧!那栏栅应该是我们失去的森林,我们可以爬上一棵树,连遮羞的叶子都摘去,旁若无人地。”(《飘移》)随着对生存、梦想、生命韵致思考的逐步深入,灵焚又在我们所居住的、充斥着各种各样满足人之生存欲望的技术与工具、却丧失了生命最基本的自然性的时代中,愕然发现了现实中“远方”的失去、远逝:

城市化的表情。信息化的脾气。全球化的性格。

天涯就在身边。即使有亲朋好友远游,也在手机那一边、QQ那一边、skype那一边……随时挤眉弄眼,两情何止朝朝暮暮?

那么我们拿出什么用来回忆?应该思念谁?有谁还是异客,至今独在异乡?

登高?居住的楼房并不低,或者office坐落大厦的高层,远方就在伸手够得着的地方。临窗万家灯火,开门车水马龙。

现实,已没有了远方。

——《重阳·远方》


法国启蒙学者伏尔泰说:“人类最宝贵的财富是希望。希望减轻了我们的苦恼,为我们在享受当前的乐趣中描绘出来日的乐趣的远景。如果人类不幸到目光只限于考虑当前,那么人就不会再去播种,不再去建筑,不再去种植,人对什么也不准备了。从而在这尘世的享乐中,人就会缺少一切。”显然,在灵焚的笔下,都市已被现代资讯和科技悄然无情地陌生化为情感的荒漠,人们沉潜于此在的享乐与物化之中,生命的律动听不到,远方的渴求早已黯然,唯剩下方寸间的局促和狭隘,咫尺与天涯的颠倒,距离与空间的缩短和封闭,现代都市人陷入灵魂流离无依的危机之中。然而,灵焚并不是一个绝对的悲观主义者,他仍旧渴望并相信一处“远方”、一处心灵栖息地的确切存在,在《重阳·远方》中他写道:“当自己成了自己的异乡。我们,除了相信有一个故土在远方。”在灵焚的概念里,“故土”是精神滋长的原点,是生命发源的始初;“远方”则意味着超脱现实的理想空间的存在,是“诗意的栖居”,是生命前行的方向。由此,一种思路愈加清晰可循:以审美观照推翻、超越既有的生存困境,追求生命的弥合,摆脱生命的分裂性。“情人”与“女神”这两个主体意象都被统摄于这样的思路下得以诞生,在新的作品中,灵焚跳出了单纯的意象抒情,他找到一种新的途径与方式来展现其思考并为这种动态性意志行动命名——“返源”。

毋庸置疑,“返源”是灵焚内心系统的隐秘力量,它的提出一方面源于前文所述灵焚一直以来的生命追求与审美追求,另一方面则源于灵焚的世界观与哲学素养。于文字中梳理灵焚的所思所感,会发现在其作品中时常显现出关于“万物同源”的观念阐述:“这里,一朵蒲公英在风的指缝寻找家园。一颗松果保留松涛的记忆从山顶滚落。生命的起源与归宿,一种存在由可能到现实,再由现实回归可能……”(《空谷》)灵焚以万物衍生消亡的规律道明生命起源与归宿的对等,起源朝向归宿,归宿又返回起源。所谓“万物同源”,万物始于同一本质,原点即是终极,而朝向生命终极的旅途就是“返源”。《返源》:


橙色携带火种,霉绿色绵延肥沃的大地,而那些隐隐约约游走的乳白水滴,让一切种子气息氤氲,在季节里媾和阴阳的呼吸。

正如从地中海、爱琴海边上岸的欧罗巴,沿着逻各斯路径回到始基,宣布万物同源。

抵达源头,失散千年的两朵雪花在一条江里戏水,在你的色彩里相认相知。

诗人信守惟有“返源”,恒久的生命之孤独才会在自身中消融,分裂才会退居幕后;立身于强大的生命本源和对这个世界的爱,诗人不想说出他的纠结,以及“纠结的真相”——“让真相留在真相里”,基于此,诗人随性虚构出乌托邦的未来填补他对宿命和辽远的想象:

这是一场未来的赴约,也许属于宿命里的某种真相。你领走了他为你备好的奢华,仅仅一次完美的绽放,让他此后所有的春天不再丰满。

应该是美好的开始,应该是的。他们都这样相信着。

这些,当然属于愿望,即使它是一种信仰。

——《虚构一场春天》

基于灵焚所固有的母性崇拜意识①,女性在“返源”中仍是不可或缺的角色。灵焚赋予女性以造物主的神性,通过意识重建,使女子形象——这一并未确定其具体指称的虚体成为“返源”的第一推动力,成为生命的本原意义与终极理想的对象化本质:“可你,却如此轻描淡写,告诉我,你只是盗来了阿尔卑斯峰顶的一朵新雪,在沿途种植一些星光蓄水,营造一次晶莹剔透的旅程。”(《返源》);“在源头,一个东方女子捧着一朵初冬的雪在颜色里受胎,用蓝,描摹繁星们的初夜。”(《返源》);“这是源头的火焰,让我只增不减,只涨不消,只生不死;让我们反复确认的相遇消弭时间,直到为我敞开的空间归零。”(《返源》);“让我们在天地之间站立,峰峦般抱紧,尚未挂起树叶的裸体沐浴干干净净的阳光,以花朵的姿势,重新开始芳香四溢的吻。”(《返源》)在男女的爱欲结合中,“返源”的意义得以实现:即自然、人体、生命本质的交融,灵魂、时间、空间的绝对弥合。《虚构一场春天》:

此刻,阴阳在反复相遇。时间凝固了,不再孵化下一刻;空间弥合了,不再为此处与远方预留那些风声路过的缝隙。

时间不再挪动一步,空间不再分离。

在灵焚的笔下,阴与阳不仅是代表男人与女人的符号化意象,同时也向哲学领域延伸,具有更广泛的哲学意义。阴阳多用以阐述互相对立消长、矛盾而又统一的运动中的动态平衡势力,它们性质虽相反,但又和谐地处于一体之中。阴阳的结合,恰恰意味着生命的分裂性能够得到消融,这也从另一个侧面确证了女性形象在灵焚散文诗中出现的必要性。女性地位的跃然恰恰是现代理性进程中的杰作,灵焚从生命现象和人类学的层面跨越了它的局限,在他的审美体系中男女系抱朴合一关系,男性在建设、破坏,女性始终是圣洁的救赎者——肩负着永恒的美和修复的意义,于“时间凝固”、“空间弥合”的生态中,人类从阴阳携手的时空内获得灵魂、精神与肉体的三重自由,在阴阳结合中返归纯净的远古天地,返归最初的精神家园。

生命的真正归宿并不是关乎功名利禄和物质享受的自我满足,而是要揭开生命内核,在审美顿悟中完成对生命本体的超越,还原生命的本源意义,抵达生命真谛。“返源”,即是要恢复人类的诗性情怀,恢复生命的灵动与丰富性,恢复情绪的真诚、饱满和激情,他“用色彩蔑视一切文字的表白”(《返源》),逃离现代社会的铜墙铁壁、纸醉金迷,返回自然自在的原野,返回安放灵魂的家园。在源头,生命抵达了终极的意义,人类将在永远的弥合中获得持久的满足:“那些在源头被孕育的人类,每一个都应该是你合格的情人。他们从此懂得爱,懂得万物不是尤物,不是为了承受毁灭而降生。”(《返源》);“阳光成为阳光,晴朗就是晴朗。雪山不再成长树木炫耀高度;云朵领着绿草自由往高处行走;浪花短暂的一生,只在时间里悸动;每一阵风过,只有经幡数着念珠,万物不需要发出存在的声响……”(《青海湖,穿越湛蓝的相遇》);生命不再惧怕分离与死亡,因那朝向终极的旅途也朝向光明的始初:“只要白发长到三千丈,就不需等待了,剩余的时光都是雪飘飘。那时,过往的岁月都会在每一道皱纹里回暖,朝着春天的方向,缓缓地流,薄薄地流……”。(《雪飘飘》)灵焚俨然寻找到对现实与精神困境的突围路径——反叛的主体意识,在时间与历史中,物我置换、人我置换、自体置换,世态万象中,屹立出一个互为阴阳、互为情人的“我”,他滋生不息,无所困滞、无所隔离,于芸芸纵横变迁之所。

注:①从“情人”到“女神”,可从灵焚的散文诗创作中提炼出一种极为明显的母性崇拜意识。女性是其主要的抒情对象,在逻辑与思维的递进中,在情感与审美的升华中,女性逐渐脱离一般意义而具备了神性,上升为母性之神。这种“母性”,是作为生命之源的审美化精神而存在。


【作者简介】

孙晓娅 博士,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首都师范大学中国诗歌研究中心副主任、专职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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