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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与人生·儒家价值观

 老农看天下 2015-04-26
哲学与人生·儒家价值观


傅佩荣

人我互动阶段:礼法与情义

 

    人与人互动时,不能没有行为规范。最基本的要求是“法”,较高尚的安排是“礼”。儒家兼顾二者。孟子说:“徒善不是以为政,徒法不能以自行。”(《孟子·离娄上》)他认为善与法是相辅相成的。孔子则重礼而轻法,“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从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论语·为政篇》)合而观之,礼与法可以并称,都是教育的初步内容。

    孔子说:“不学礼,无以立。”(《论语·季氏篇》)立身处世,不能不知礼。在有关“好礼与好色孰重”、“好礼与好食孰重”(《孟子·告子下》)这两个问题上,孟子的立场很清楚,是礼胜于食与色。子贡想要省去祭祀时的牺牲,孔子说:“尔爱其羊,我爱其礼。”(《论语·八佾篇》)礼不是物质或财货可以替代或衡量的。如果礼出了问题,像季氏“八佾舞于庭”,孔子就会说:“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论语·八佾篇》)因为人间秩序与分位大乱,国家也将陷于覆亡。孔子谈到“益者三乐”时,说:“乐节礼乐,乐道人之善,乐多贤友,益矣。”(《论语·季氏篇》)其中以“节礼乐”为首。他对颜渊说:“克己复礼为仁,”又说:“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论语·颜渊篇》)可见殷切叮咛之意。不仅如此,许多品德如果少了礼的节制,将出现后遗症。譬如,“恭而无礼则劳,慎而无礼则葸,勇而无礼则乱,直而无礼则绞。”(《论语·泰伯篇》

    不过,礼不只是典礼仪式或教条形式而已,它必须植基于一个人内心的情感,亦即“仁”。如前所述,“仁”是自觉与感通,自觉是指人自觉为道德实践的主体,可以抉择而且必须为自己的抉择后果负责。感通是指人体认自我与他人之间,有密切而对等的关系,由此开展出情与义。

    这个层次的特征是尊重别人与要求自己,由此可以促使人际关系安定和谐。孔子说:“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邦行矣。”(《论语·卫灵公篇》)又说:“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虽之夷狄,下可弃也。”(《论语·子路篇》)这两句话表示天下各民族的人心都是相似的。

     他的学生引申说:“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论语·颜渊篇》)由此可见,礼法与情义是人类社会普遍认同的价值。

     情义的位阶较高,因为它是出于人性并且是礼法的内在依据。孔子说:“君子义以为上。”(《论语·阳货篇》)君子“义以为质,礼以行之,孙以出之,信以成之”(《论语·卫灵公篇》)。这个“义”兼指内在自觉该做之事及外在合宜的行为方式。《大学》有云:“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与国人交,止于信。”由此可知,每一种角色都有预定要达成(止于)的目标。情义因角色而有不同要求,因此首要原则是“恕”,不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而且“推己及人”,处处设想人我之间的适当关系应该如何安顿。

 

超越自我阶段:无私与至善

 

     孔子与子路、颜渊谈到志向时,提供了颇有深意的参考架构。子路的志向是:“愿车马衣裘,与朋友共蔽之而无憾。”这是重视情义胜于财物。颜渊期望自己“毋伐善,毋施劳”。这是化解自我的执著,朝着无私的目标前进。孔子呢?他说:“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论语·公冶长篇》)这就更进一步,以无私的努力为过程,希望达到至善的效果,就是天下大同。

    孔子对颜渊的评价高于子路,是因为他以无私为努力目标。“无私”除了从“恕道”出发,是人人可以效法的之外,常常需要特定的凭借,才能得到印证的机会。譬如,在儒家的描述中,圣王或贤相的作为比较能显示这种成就。孟子认为,文王发政施仁,必自“鳏寡孤独”(《孟子·梁惠王下》)四者着手。“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饥者,由己饥之也。”(《孟子·离娄下》)这种“人饥己饥,人溺己溺”的情怀,特别容易在统治者身上表现出来。孟子又说:“乐以天下,忧以天下,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孟子·梁惠王下》)

    统治者可以“视民如亲”,一般人可以“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这种观点,一方面肯定儒家“爱有差等”的原则是基于人性的情义要求,另一方面也强调无私是人群社会的崇高理想。如果有人在实际成效上造福大多数百姓,就会得到孔子的充分肯定。最鲜明的例子是管仲:当子贡与子路严词批评管仲时,孔子竟然为管仲辩护,他的理由很简单:一、没有管仲,我们早就被夷狄所亡,丧失了文化传统,不再拥有合宜的价值观与生活方式;二、管仲使春秋初期免于兵车战祸,可以说是“民至于今受其赐”(《论语·宪问篇》)。当然,管仲本人并非“无私”之人,但是他的作为却泽及苍生,在一定程度上有了无私之效果。

    圣王的无私成效是有目共睹的。以舜为例,孟子说“大舜有大焉,善与人同,舍己从人,乐取于人以为善”,“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孟子·公孙丑上》),凡是这一类的表现,都可以用“民无能名焉”、“民无得而称焉”来描述。

     不过,要从无私抵达至善,却是不容易的挑战。孔子说过两次“尧舜其犹病诸”,意思是:连尧舜都觉得遗憾的事。什么事呢?一是“修己以安百姓”(《论语·宪问篇》),二是“博施而能济众”(《论语·雍也篇》)(普遍照顾百姓又能实际帮助众人)。孔子前面说过的志向,不也是如此吗?或许我们可以说:无私是泛善的过程,至善是无私的目标;然后,人生在世总是可以日新其德,因而也不可能真正止于至善。换言之,圣人之忧与圣人之病,毋宁是自然的与必然的。

    儒家有些说法不易理解,因为描述的正是至善之境。这些描述的特色是:不再局限于人的世界,而是把天地万物连贯为一个整体。譬如,孟子说:“君子所过者化,所存者神,上下与天地同流。”(《孟子·尽心上》)我们之前提过孟子所谓的“浩然之气”,是指“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孟子·公孙丑上》)。《易传》说:“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中庸》说:“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又说:“惟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接着是“尽人之性”、“尽物之性”、“赞天地之化育”、“与天地参”。这一系列描述的依据,是儒家“天人合德”的观念,彰显了价值观的究竟真相。

    如果这时再思考:儒家价值观只是一套人文主义吗?答案很清楚,不只是如此。孟子谈到“善、信、美”之后,继续宣称:“大而化之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孟子·尽心下》)“圣”代表无私与至善,“神”就“不可知之”了。儒家价值观从生存出发,一路上升到不可知之的妙境,其中系统之连贯性与完整性,值得我们省思与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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