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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翁大全集(下)2

 文化龙乡 2015-05-09

 吴伯诗问阳明先生:「寻常见美色,未有不生爱恋者,今欲去此念未得,如何?」先生曰:「此不难,但未曾与著实思量其究竟耳。且如见美色妇人,心生爱恋时,便与思曰:『此人今日少年时虽如此美,将来不免老了,既老则齿脱发白面皱,人见齿脱发白面皱老妪,可生爱恋否?』又为思曰:『此人不但如此而已,既老则不免死,死则骨肉臭腐虫出,又久则荡为灰土,但有白骨枯髅而已,人见臭腐枯骨,可复生爱恋否?』如此思之,久久见得,则自然有解脱处,不患其生爱恋矣。」此意如何?

惟有易曰:「艮其背,不获其身;行其庭,不见其人。」是了心处。夫惟不见其人,必有见者也;不获其身,必有获者也。万变皆在人,其实无一事,都不费许多思量。「憧憧往来,朋从尔思」,颜子知几,知几其神乎!何用尔劳劳攘攘?

阳明先生寓辰州龙兴寺时,主僧有某者方学禅定,问先生。先生曰:「禅家有杂、昏、惺、性四字,汝知之乎?」僧未对,先生曰:「初学禅时,百念纷然杂兴,虽十年尘土之事,一时皆入心内,此之谓杂。思虑既多,莫或主宰,则一向昏了,此之谓昏。昏愦既久,稍稍渐知其非,与一一磨去,此之谓惺。尘念既去,则自然里面生出光明,始复元性,此之谓性。」僧拜谢去。此说如何?

学者只是两端,非杂昏则惺性。然而圣人与释氏说性不同,圣人言性乃心之生理,故性之为字,从心从生;释氏言性,即指此心灵明处便是,更不知天理与心生者也。所谓心之生理者,如未发则有物跃如活泼而谓之中,及发则见孺子入井,怵惕恻隐之心生,与羞恶辞让是非之心皆是也。释氏以此生理反谓为障,是以灭绝伦理,去圣人之道远矣。阳明之说,惜乎当时只说里面生出光明,始复元性,未曾与之明辩所谓光明者何所谓,性者何物耳!光明者即可谓性乎?否也。

 人身之气与天地相为流通,自消自息,自行自止,如一条江水直下一般,更无他说。其或为寒暑喜怒所伤,政如江水为沙土所壅,或致溢出为患。医药之说是去其壅耳,修养之说是坚其防耳;要之端本清源,则亦惟在养心耳。故许鲁斋云:「万般补养皆虚伪,惟有操心是要规。」今乃欲于无疾时为导引辟谷,及百般修补之业,是无病而服药也,宁不逆水之性乎?天地之化,任其自消自息、自伸自屈,便是长生,若复少加私意助长,即非天地自[然]之道,虽谓之死,亦可也。隆尝作诗呈江郎先生云:「自然消息是长生,放下随他丹自成,若向我身拈起看,等闲坠落野狐精。」此说是否?
是如此看。勿忘勿助,与天地自然通流,稍著安排,即与天地不相似矣。

 戊子岁,隆奉母夫人丧归,舟过南京上新河,风雪中,蒙师枉吊。坐顷,隆问:「寻常外事,此心殊觉容易放下,独于此生一念不能释然,往往觉得贪生恶死意思在,何也?」师曰:「此只就自家躯壳上起念故尔,若就天地万物上起念,则知天地之化,自生自死,自起自灭,于我了无乾涉,何忧何虑而贪生恶死?此等去处看破,则忧虑自然无矣。」隆于此念极去不得,每思邵子元会运世至人消物尽之说,不觉中夜拍床起坐,家人以为狂。闻师此说,纔觉去得一二分,然尚未能尽除。如何?

只是如此,更无别事。朝闻夕死而可,只是闻此而已。体认愈深,愈见得精切,此是学者大头脑处,虽终身学之,亦不过此。以上十五条门人王世隆问

 体认天理之功,调停之于勿忘勿助之间。鸑于未感应时求之,颇若有见;至于一与事遇,茫然无复如是节度。返而调习之,又不免于强制有意之障,且于所应或照顾不及。岂应处即是心,应之以无所为而为之心,即是此节度欤?

已应未应皆要勿忘勿助,则天理自见,忘助则天理灭矣。应处固是心,未应处亦是心;未应已应,元无所为。

 天理二字无形声可验,须于心得其中正时识取,而中正景象,一虚焉尽之,虚则澄然无事,其与程子必有事焉之功何以凑合?只澄然无思无虑而天理自见,则与佛氏色相皆空何以分别?敢问。

中正则澄然无事是虚,天理呈见则必有事焉是实,虚实同体,圣贤之学也。佛氏虚而无实,为其以理为障而外之,得罪圣人正在乎此。

 二业合一,作文所以发吾心之理,读书所以明吾心之理,其实一也。尝试观之,心不专一时则无所得,心专一时似涉丧志,如夫子所谓万象涵太虚之意,岂所读不求其必记,所作不求其必工,但照之以吾心之虚明,而无著而无不著乎?
太虚之涵万象,以其不与万象也;若与万象则非太虚矣,又焉能涵?心不与书及文,故能合一,能合一则不求记而自记,不求工而自工矣。人之为儿时,事事能记,以其心虚耳。

 此心纔收敛,则邪念自不能入,少有昏昧,则乘间而至。于此觉而除之,满腔纯是一团生意,此便是天理。然人心不能无念,必欲无念,又似槁灰。但于所当念者,随其发动之几而体认之,不为习心所障,自然有觉,其觉者亦自然有个恰好底道义出来,此是良知否?

此心非自外收敛,邪念亦非自外而入来,但在于觉与不觉耳。此心觉时则生意蔼然,天理流行,纔不觉便如梦如痴,即是邪念。如所谓道心、人心只是一心,心岂有二,纔觉则天理,不觉则人欲耳。以上四条门人应云鸑问。

 有人问晦庵先生云:「如何是学者受用?」先生曰:「泼的几卓在屋下坐,便是学者的受用。」因举诗云:「贫家净扫地,贫女好梳头,下士晚闻道,庶以拙自修。」此莫不是随处体(以下缺)

(原缺,部分据康熙二十年本补)

星历之说起于古黄帝正名百物,必已有其名,而今之天文,若虎贲郎将、庶子之类,皆秦汉间官名,不知是汉人更定否?然并古名亦不复可见,或者古无其名而汉人始创为之耶?汉史谓天文星象,精本在地,而其象在天,其说甚善。后人以李淳风观乾象占武后事,亦谓事皆前定,殊不知武后在高祖入宫时,太宗悦其色,其精祲固已有相盛之理,其它时杀唐子孙殆尽者,固已造根于此,至太宗纳为妃时,天象兆见于上。岂非精本在地而象见于天之说欤?太凡事之前兆,必先有人造下根在那里,后至萌芽。或渐长时,其兆始见,浸淫不已,其事方应。究其所以,皆人为之感召也。不知如何?星象官名之说,吾素所不信。天道远,人事迩,故圣人所不言,圣门之学,惟切问近思而已矣。
 鬼神者天地之灵气,人之心亦只是这个气分来。故思虑未起,鬼神莫知;有思虑,即此气已动,鬼神自能知之。缘他与心是一气,故有相感之理。铜山西倾,洛钟东应,其理皆然,只缘他元是一气耳。尝闻有人作官,棰死强盗五人,当时心疑其非,只因初至要立威,遂乘快棰之至死。后此人患背疽,临革时眼中只见此五人来索命,呻吟旬日方死。此亦是此心已先疑其非,故鬼神亦自知之,其患背疽、见人索命,皆是此气之感召耳。道书谓:「淫者化为妇人,暴者化为猛虎。」亦言其理气感召有如此。此说是否?

人与鬼神皆是一体,皆是宇宙中一气,故有感应。过此以往,未之或知也。著力惟自可知者始,不可知者付之于不可知,不失为智。故曰「敬鬼神而远之」,毋徒求之幽远也。

 隆偶读易,有数处隆妄意疑之,今并请教。坤卦辞:「先迷后得主利。」据文言:「后得主而有常。」恐仍是后得主作句,利字属下读亦通,不知程、朱必欲作主利读,何谓?

安知不是利字别作一句?须以意求之,勿泥于文义,乃为善读易也。

屯六二,程、朱说各不同。隆妄意谓二有正应在上,势可以进而制于初刚,故有屯邅班如之象。然初乃阳刚之德,虽制乎二,非为寇,不过欲使之缔思审处以得其正。如彼婚媾之义,守贞不字,至于十年乃字,乃为善也。盖屯难之世,虽有应可行,而未可轻进,以图万全者,阳刚之德然耳。此说如何?

此说得之。

 屯六四:「乘马班如,求婚媾,往,吉无不利。」往字恐不是下往之义,谓阴柔才弱不能上进以济时之屯,故有班如之象,若能下求初九相应之才,而与之比力以往,则吉而无不利矣。盖云婚媾,此亦只是云亲昵比力之意。吕东莱先生说亦然,其言曰:「屯之六四,若能自知不足,下亲昵于初,与之同向前,共济天下之事,则吉无不利。」夫子释之曰:「求而往,明也。」明之一字最宜详玩,盖得时得位,肯自伏弱,求贤自助,非明者能之乎?此说如何?

是如此看,然但求其义之通,无益于学易也。观此便须有求人受善自益之学,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有若无,实若虚,虽己已强,亦有受益之道,非但弱者然也,非但济屯为然也。今日学绝道丧之余,自顾非豪之才,观象玩占亦当如此,乃能济也。
 蒙初九:「发蒙,利用刑人,用说桎梏,以往吝。」隆妄意谓蒙在下而发之,非用刑人不可,桎梏者,所以刑也;若不用刑人而至于说桎梏以往,则吝矣。言发蒙之始,废法则吝也。是否?

治蒙之初,非用刑则无以警其惰、破其愚,如朴作教刑是也。所以然者,使其蒙不至于终蒙,终蒙则过之甚,至于受桎梏之刑矣。故初之用教刑者,所以脱其桎梏之罪也。若往而深治之,便以桎梏治蒙则吝矣。

 「观颐,自求口实。」窃意是言观养之道不在乎他,在乎观其所自养而已。彖辞虽多一观字,亦是重言以申其意,非二义也。注作二义解,似以词害义,不知是否?

是。如此看乃佳,更须玩索。「自求」二字亲切有味。

 大畜卦,下体乾,上体艮,初二二阳为四五二阴所畜,故初与二皆戒以勿进;三虽为上所畜,然皆阳也,故有良马逐之象焉;以四畜初,阴始萌也,故有童牛之戒;以五畜二,恶既成也,故有豮豕之义。易本扶阳抑阴,四畜初,五畜二,皆阴畜阳也,圣人以为不当使阴畜阳,故有童牛豮豕之义。今乃云止阳勿进,何谓也?

圣人作易,全因天理之自然说出,示人以代天立教耳,故因象明义,圣人之心无与焉。而云「圣人以为不当使阴畜阳」,是不免有意也。更详之。

 读书有得,亦有与前人意相类者。向读左传颖考叔与郑庄公凿地及泉一节,甚非之,乃拟为之说曰:「父子之思非天所靳,鬼神有知,其听之矣!盟誓何赖焉?」后读东莱说,亦非颖考叔此一段说话,可见今古人未尝不相及,患在用心与不用心耳。不知以为如何?

[固]是如此,然读书必须于言外得其意,乃为善读书者。盖庄公彼时执于誓言,虽有悔心,无从而发,以颖考叔之贤,岂不知盟誓之非,而全母子之道为大?故因庄公信泥盟誓,而姑为掘地及泉之说,以所明通其蔽,乃为善引其君也。如孟子好货好色之说,皆变而不失其正者也。

 春秋书「有年」、「大有年」,胡传以为二公当获水旱之应,而反有年,此传以为异故书。隆谓圣人之心恐不如此,恐亦是幸之也故书,不知是否?

凡书「有年」、「大有年」,皆是志喜。圣人之心何等洒落,春秋一经皆被后儒以私心凿而坏之矣。

 春秋书纪伯姬卒,传以为贤之也故书。隆谓圣贤教人守礼,必有经权,若伯姬卒遇非理,几至失身,则虽死可也;若止是避火,圣人于此亦必有处,未应使之必死于火以为贤也。如仁者虽切于救人,若下井救人,正仁人亦不为耳,意亦疑之。后见胡氏注,谓亦罪乎当时臣子者耳。若伯姬守礼,固不可谓不贤,而当时臣子不能救之,使逮乎火而死,则圣人所不能不罪之者也。如此议论甚平正,不知如何?
妇人之道以守节为正,难以达权责之。如伯夷、叔齐饿死首阳,亦非达权之道,圣人亦称之求仁得仁;伯姬妇女之卒,不宜书而书者,贤之也,贤其一节之贤也。若当待姆傅,不在而苟焉逃火以出,其幸不至于失身,亦失礼矣。

 天道福善祸淫,虽有迟速分数多少,然实不差毫厘。人虽至灵,然亦天地之一物耳,自天地视之,何啻蚍蜉蚁子!然具此灵气,且能无所不知不能,况于天地如是其大,雨露风雷变于顷刻,生长收藏不可名状,其聪明明畏若是,而昧者反视天为茫茫,凡祸福感应,一切以为与人事善恶若无与者,何不思之甚也!尝观诗、书所云天人之际,其祸福往往真若响应。盖圣人心通乎天,至诚无伪,知其理势有必然者,特不可以旦暮浅近期耳;然则今人有不畏天者,殆未能思天之所为耳。
吾以为天地无心,人即天地之心。天何尝于人一一较量之,某人善,降之福;某人恶,降之祸;则天地为有心,其心亦劳耳。诗云:「永言配命,自求多福」。孟子曰:「祸福无不自己求之者。」人之为善自得福,人之为不善自得祸,天理当然,若天降之耳!如今人殴人即得殴人之罪,杀人即得杀人之罪,若天刑之也。

 向在梁伯纲宅,罗达夫、王虞卿谕凡人有过失能悔固好,然而被这念头留滞在心上亦未善,因云:「林子仁常言:『平生遇事,只恁率性行去,不会许多商量算计。』如此行去,虽差亦不悔,似亦脱洒。」梁伯纲云:「某平生遇事有差亦解悔。」据此,不知悔的是?不悔的是?隆意谓悔而能改,何害于悔?若悔而不能改,虽悔无益,徒留滞心中作病耳。王汝中云:「悔亦有真假,若是真悔,当时觉得,即便改过,何等伶俐!颜子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此乃是真悔。若只在人面皮上商量算计,恐怕人知,又恐怕不好看,即多少私意在此,便是假悔,宜其留滞而反为病也。」此说伶俐,不知以为如何?

达夫、伯纲与晋叔之说各有一道,必兼之乃可。若汝中云「假悔」,则非所谓悔矣。悔未有不真者,向人前说悔,乃作伪耳,此心不可与入尧、舜之道矣,况能有改乎!莫亦近时有如此者否?

 王汝中讲孟子口之于味一章,以为口之于味是人之生理当如是,然皆出于自然,不可思量计较,必求如何,故曰性也有命焉;若复商量计较即非自然,故君子必要立命,若不能立命,君子不谓性也。仁之于父子,这是天命自然,然却人之生理离不得,故曰命也有性焉,故君子必要尽性,若不能尽性,君子不谓命也。李邦良云:「此说极是,但以孟子文势观之,似必须补不能立命尽性二意在『君子不谓性、命也』上,方可说,似仍可疑。」隆次日思之,亦不须补,但顺说下亦自通。性也有命焉,是言人之生理俱有自然,不容商量算计;君子不谓性也,是言君子当立命也。命也有性焉,是言仁之于父子,不由商量算计,皆出自然,然皆人之生理少不得的;君子不谓命也,是言君子当尽性也。如此似不必添补而意自足。

此一章吾每求其说而不得,即置之,积以岁月之久,忽若有冥会者。孟子以性命互言之,明性命合一之理也。

性命是分不得的,后世不知,故有以性命为截然者。殊不知性者心之生理,命者乃生理之中正者,合二者互言之,然后为道也。如告子「生之谓性」、「食色性也」,便认耳目口鼻四肢为性,而不知性有中正之命,乃为道之全也。故孟子言「形色天性也」,谓之天性,便有命在其中,故知道之君子,不以五者为性,而必兼命之中正,乃为天性也。仁义礼智圣人,固为天所付之中正,是命也,然此命何所付著?故知道君子必兼生之性言之,而其所谓生理者,乃为中正之命,乃为天命之性也。故专言性而遗命者,固不足以知道,专言命而遗性者,亦不足以知道,必合而言之,然后为得大道之全也。刘子云:「民受天地之中以生。」此言兼性命之全,乃为知道矣。盖天地之中者,命之谓也;生者,性之谓也。后孟子测与此大同小异。
 王汝中性命之说,隆因其言推之,且如「死生有命」,是死生有自然之理,但当立命,顺其自然行去即是,若贪生恶死,商量算计,即多少私意在,非死生有命之说也。「莫非命也,顺受其正」,亦立命之意,若桎梏岩墙而死,正缘不能立命,以至此耳。此于「性也有命」俱说得通。但仁之于父子,是「命也有性」,君子必当尽性。然尧、舜于朱、均,汤、武于桀、纣,非父子君臣乎?而何以尧、舜之不能不令其子不为朱、均?汤、武之不能不使其君不为桀、纣?岂尧、舜、汤、武亦容有不能尽性者乎?隆窃惑焉!王虞卿以为:「若如此说,是求诸人也,非求诸我也。夫子之不能不朱、均,君之不能不桀、纣者,是在人也,而吾不以子之不能不朱、均而废吾之仁,君之不能不桀、纣而废吾之义者,是圣人之所谓尽性也。」如此说似通,不知以为如何?
后说为得。命字,更须默识。至于立命之说,以为顺受其正者,则太看得粗了,义见于前段。

 隆读传习录,见阳明先生书解数处甚停当,非臆说者。且如在亲民,程朱谓当作新,止据所引诗书之言为证,而阳明先生直以亲贤乐利絜矩好恶之说断之为亲,谓新字只主教一边,亲字则兼教养意,甚觉完备。又知止而后有定,朱子谓止者所当止之地,即至善之所在,而阳明先生直谓知至善惟在于吾心,则求之有定向,何等伶俐!又修道之谓教,朱子以礼乐刑政定说,而阳明先生直以自明诚谓之教、及修道以仁证之,似真有据。又孟子尽心章,朱子以尽心知性知天为知,存心养性为行,夭寿不贰一段为智之尽、仁之尽,似仍可疑;而阳明先生以尽心知性知天为生知安行,圣人之事,存心养性一节为学知利行,贤人之事,夭寿不贰一节为困知勉行,为下学之事,而谓知天则如知府知州,即已知一府一州之事,已与天为一矣,事天犹子之事父、臣之事君,犹有二也,立命则原不知有命而方创立之谓,似皆发前贤所未发者。不知以为如何?
以亲作新,自伊川发此,朱紫阳遂从之,明道则不然,阳明与予之说皆同,晋叔未见吾大学古本训测及难语乎?修道之说则又别,他日面尽之。尽心存心二段正是知行并进之功,今观前段尽心知性知天皆知也,何尝有行?后段存心养性事天皆行也,何尝有知?若如晋叔所举,则圣人之学有知无行,贤人之学有行无知,既不知,行些行么?且知天事天,犹与天二,至立命则我与天为一,命自我立,我即天矣,而反以为困知勉行,为圣贤之次,可乎?濯去旧见,以来新知,学要如是。

 人身许多穴道各有名字处所,想亦是上古圣人为之,必皆各有意义,今欲各求其义,更无他书可考。圣人心细,百家技艺,如农圃、卜筮等项,其理一一皆须察得,未尝不知其故。今虽一身之间,其气血、经络、穴道、孔窍、爪生、发长、筋转、脉摇,且弗能尽知,而况其它乎?但心为一身之主,圣人且不欲困人以其所难知,只与提掇出养心之说来,其工夫已自玄。要则虽不必一一周知其孔窍血脉,而其道固已在矣。但其理则圣人未尝不欲人周知,而人自不能察,此则众人之见然耳,圣人之学初不如此。
曲技圣人未必能以一身备之,故亦须问人,然且曰:「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致远恐泥,故耻而不为。」故曰:「吾不如老农、老圃。」「尧、舜之知不能(偏)[遍]物,急先务也。」所谓先务者莫大乎此身、此心、此性。此身、心、性,万物皆备,尧、舜事业亦是其中一点浮云,惟恐人著眼不大,见人有一技之长,便被吓倒了,便每事去学他,是养一指而失肩背而不知也,尚求知其它乎?吾晋叔不可不察。以上十八条门人王世隆问

 


泉翁大全集卷之七十八

泉翁大全叙洪子问疑录后

梓洪子问疑录成,涧乃谛观焉,喟然叹曰:兹录也,其足传乎!昔子夏读书既毕,见于夫子,夫子谓曰:「子何为于书?」子夏对曰:「书之论事也,昭昭然若日月之代明,离离然若星辰之错行,上有尧、舜之道,下有三王之义,凡商之所受于夫子者,志之于心弗敢忘。」夫子曰:「嘻!子殆可与言书矣!虽然其亦表之而已,未睹其里也。夫窥其门而不入其室,恶睹其宗庙之奥、百官之美乎?」夫兹录也,洪子之问也,吾师子湛子之答也,其子夏与夫子之遗意乎?其表里云者,则兹录精粗之一致也,显微之一机也,体用之一原也。夫精粗之一致、显微之一机、体用之一原,古昔先王之传也,学无遗法矣,是故兹录之足传也已。夫洪子复笺诗问于末焉,何居?夫诗,温柔敦厚也;书,疏通知远也;然其理则未之有异也,是故知书之旨则知诗之旨矣,斯亦洪子之见也已。

嘉靖戊戌孟秋朔,门人江都葛涧顿首撰

 

洪子问疑(绿)[录]
门人王储、杨守诚同校


 问:尧典:「钦明文思安安。」朱子曰:「敬是彻上彻下功夫,做到圣人田地,也只放下这个敬不得。」故以钦字为体统说。若便以敬体明用分而言之,似于道理便欠周遍。意者钦明文思皆吾心性之本体,只缘当时未有仁义礼智信之说,故但以钦明文思状而名之。安安即本体之自然,正夫子所谓不著纤毫人力之处。自居处而言,谓之允恭;自应接而言,谓之克让。恭敬(生)[主]于心,畅于四肢,发于事业,曰允与克,非无一毫人欲之私不能也。以亲九族,平章百姓,协和万邦,钦若昊天,敬授人时,允厘百工,若时登庸,畴咨于采,治水巽位,命鲧试舜,皆恭让之事耳,是谓学之全体。克谐以孝,烝烝乂,不格奸,圣人至爱,著见变化之妙如此。或者以为烝烝乂不格奸,俱就舜自治其身而言,于学者亦为益,未知然否?

此节吾素以为疑,吾契不易见得如此。曰「钦明文思」,心性之本体;「安安」,本体之自然,不著丝毫人力;「恭敬主于心,畅于四肢,发于事业」以下等语俱亲切。便见体用一原,与孔门一贯之指,中庸中和之理同。至于「烝烝乂不格奸」,自是神化格物事,若以为舜自治则不消得说格奸了。蔡氏既谓「钦明文思以德性言,允恭克让以行实言」,是矣;又云「敬体明用」,是又说到用上,便没来头了。吾契又提出钦字看,最是。敬是功夫,亦是心体之存存惺惺处,存存惺惺时,便昭昭不可欺,而明明即是明德之明,何必言用?文公言放下这敬不得,都似二物了,殊不知心体存存惺惺便是敬,敬与心是一物,何必言放下乎?吾契既见得体用一原,便终日终身体认涵养,直上达天德,以行王道,盛德大业,一齐扩充去,不是二事。
 问:舜典浚哲文明、温恭允塞,皆极言圣人至德渊微精纯之处。自其所可见者言之则曰浚哲、曰文明、曰温恭、曰允塞,合而言之即是无声无臭之体,故曰玄德。舜典一书,其功业文章在此而已,故曰慎徽、曰克从、曰时叙、曰穆穆、曰钦恤、曰四罪而天下咸服、曰询四岳、曰柔能惇允、曰熙帝之载、曰播时百谷、曰敬敷五教在宽、曰惟明克允、曰往哉汝谐、曰钦哉惟时亮天功、曰庶绩咸熙、分北三苗,以至明时祀神、巡狩考绩,通篇无一字一事不自天德中流出,中庸所谓「致中和天地[位万物]育焉」者也。蔡氏深沉而有[智、文]理而光明纯粹而恭敬、诚信而笃实,又以玄德为幽潜之德等处,似尚未尽吻合。其命夔典乐一章曰:「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八音克谐,无相夺伦,神人以和。」是有志而后有言,有言而后有歌,有歌而后有声,有声而后稽之于律,律正而八音备焉。俱由中以达外,广道以为器,未尝如后世屑屑以声音为重,较量丝毫而卒无得者也。夫元气之体不可模度,故假六律分数之正以为之则,是六律皆中气矣。然蔡氏之书,近世又或非之,以为与元声终卒未合,或者求之太密,故反有未得与?程子曰:「先王之乐,必须律以考其声。」今律既不可求人耳,又不可全信,正惟此为难。然则今欲复三代之治,以成制礼作乐之盛,必何如而后可?岂必先正己之志以正万物之志,而后达于声、成于律,悟其清浊之正,以为中和之制,而不在拘拘于毫忽之间乎?不然,则未有制作之先,有听凤凰之鸣而成十二筒者,不知有合于今之丝毫之算否也?
此段看得亦是。古人言学、言政必有头脑,如树木之生,其枝叶花实必有根本,后世学不知本,又何望乎先生天德王道之懿?明道先生言:「中庸只无声无臭,该括了多少。」自无声无臭发而为三千三百,又自三千三百复归于无声无臭。舜典「浚哲文明,温恭允塞」,状舜至德之全。为说浚哲而不足,故又说文明,说浚哲文明而不足,故又说温恭、又说允塞,非是二事。吾契以为合而言之即无声无臭之体,故曰「玄德」,又曰「通篇无一言一字不自天德中流出来」等语,皆得之矣。史臣将叙大舜之功业,而必先之以此二句,可谓知本之论。得天德王道一贯之学,而其人亦非常人矣。至于制礼作乐,后世亦皆不知本,人而不仁,如礼乐何?礼乐在仁者心地中流出,而不为之用,即二之矣。后世心不中和、气不中和,从何处候气、制律、审声、被于八音乎?故必积德百年后兴也。
 问:「后克艰厥后,臣克艰厥臣」,此篇命脉全在克艰二字,下文许多功夫、许多事业都从此出,此古之圣人所以乾乾不息、纯亦不已者也。虚心默诵,使学者此心浑然,自不容有毫发夹杂之意,修己治人全是一段天理,为近来学者六件、八件析分破碎,便觉精采不及。蔡氏忘私、顺理、爱民、好士之至等语,亦深有得者,但于精一执中、不矜不伐、不自满假诸处,或未尽得头脑耳。心本一也,自其有蔽而言曰人心,自其本体而言曰道心,惟微者,本体之自然纯粹精者也,所谓可愿者是也。故非精以察之、一以体之,知行合进,何以克复本体而允执其中乎?博学、审问、慎思、明辩、笃行,皆精一之功,是谓体认天理,是谓致良知。无稽之言勿听,弗询之谋勿庸,极而至于惟口出好兴戎之戒,皆所以为精一者也。内外相资之说似尚未合。
千圣千贤皆是随处体认天理,同条共贯,东海、西海、南海、北海有圣人出,亦不能外此,非但圣人不能外此,虽东、西、南、北海之人亦不能外此也。盖无别天、别性、别心故也。此个道理,体用一原、显微无间,吾契于此篇云:「命脉全在克艰二字,下文许多功夫事业皆从此出。」又云「修己治人全是一段天理」及「精一为学问思辩笃行」、「知行合进」、「体认天理」、「内外相资之说尚未合」等语皆精切。盖道只是一本,更无二本、三本,二本、三本则支离矣。既见得,直须涵养以有之于己,不然犹是见他人财宝也,如何?如何?

 问:皋陶曰:「都!慎厥身修,思永,惇叙九族,庶明励翼,迩可远在兹。」思永之永恐即是恒久之道,即是天德,人特弗思耳。思永正是修身处;惇叙九族,修身之事也;庶明励翼,资乎贤人以成吾修身者也,即后篇弼直之意,故曰:「自天子以至于庶人,一是皆以修身为本。」知人安民,兢兢业业,敬哉有土,皆不过推广迪德,修身以治人而又归之修身焉耳。今以修身、家齐、国治、天下平各项分做,似尚牵合。
此思字看得最好,旧传与身修对说未莹,吾契以为即修身之事,是也。此思字与洪范五事「思」字,论语「九思」、「未之思也」,易「思不出其位」,孟子「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诗「思无邪」同,最是紧要处。而慎字又是功夫最是紧要处,或忘或助,皆非慎;勿忘勿助之间,无丝毫人力,乃是慎,更走作不得。慎思则身修,敦叙九族则家齐,庶明励翼、迩可远在兹,则国治而天下平,自是一串功夫、一段道理,自住不得的。若独以为皆说修身事,则有体无用,而本文所谓迩远者何事?所谓在兹者何事?盖兹即身修也。此乃大学、孟子之指。后面「知人安民,兢兢业业,敬哉」,乃推广上文未尽之蕴而复归之敬,敬即上文所谓慎。敬慎一念,贯串首尾,体用一原。吾契得之,则便将来涵养,极为易简。

 问:皋陶谟:「安汝止,惟几惟康。」止者,吾心至善之本体,安之以立本也。惟几惟康,谨之于动,以安厥止者也。惟几非但审之念虑之发而已,乃廓然大公,物来顺应,中间接续调停不息之处。惟康者,几之成而不乖者也,中庸所谓和者是也。致和是也。致和以养中,慎动以养和,其此之谓乎。
吾契谓「止者吾心至善之本体,安之所以(主本)[立]本」,又谓「惟几惟康,谨之于动,以安厥止」,又谓「动以养(静)[和]」等语,皆得之,只是这安字几字要体认得亲切。惟几者,于念头上做功夫,能(为)[惟]几乃能惟康,康者于事上做工夫。惟几便是颜子圣人之学,所谓乾道,所谓进德工夫,所谓乾知太始也;惟康便是仲弓贤人之学,所谓坤道,所谓修业功夫,所谓坤作成物也;及其至一也。故并言之者,是安功夫,但安字不可不仔细理会,后儒讲为学功夫皆不知此。盖安者自然之功夫也,止者自然之天理也,以自然功夫,乃可合自然道理,更容丝毫人力不得,即孟子勿忘勿助之间。惟明道先生知之,惟白沙先生知之。

 问:先儒谓「东汇泽为彭蠡,东为北江,入于海」十三字为衍文,盖以江、汉自汉阳军大别山下南流入江,混行至此已七百余里,不见有江、汉之分,又复各出而为中江、北江故也。禹之治水,此处固云不甚为力,然江、汉朝宗于海,其合行去处,经文皆已明白,不应至此又有误谬。垣意江、淮、河、汉四渎之大,记者逐条言之,必欲见其有所归之处,故于汉则曰「东汇泽为彭蠡,东为北江,入于海」,于江则曰「东迤(比)[北]会于汇,东为中江,入于海」,参错互言,以见二水之俱入海耳,中江、北江也。禹贡一篇乃圣人尽性尽物之书,大德敦化、小德川流,便是此等道理,其功夫大致固不在文义之间,经文异论,未知更合考订否也?
沧海桑田,自古为然,天长地久,其变者不可计也。江、淮、河、汉,其归不可变,其中间故道之变则不可考,如云伊、洛、?、涧既入于河,恐今亦不合。若黄河之故道,或百年或数十年,尚且变更不同,而况于天地长久乎?但圣人顺水之性,行所无事,舜禹有天下而不与之意,应万事万变皆然,岂但治水也!孟子:「天下之言性也,则故而已矣,故者以利为本。」徒故焉不可也,故而兼利焉,斯可矣。故使大禹在今日,治水亦有不同,亦必不泥其故而求其利矣。此圣人物来顺应之心,与为学同一枢机也。宜识此意,则禹贡篇之旨,至「祗台德先,不距朕行」,皆得之矣。

 问:「自周有终,相亦惟终。」朱子曰:「自周二字本不可晓。」观之注疏及国语,皆以周为忠信,又曰:「虽有周亲,岂[无仁人]。」

「自周」如云周身之义,德备于身,无所遗缺也。谓忠信乃能自周则可,以忠信解自周则不可。

 问:自吾心之所本有者而言谓之德,自本体之所著见者而言谓之善,其实一德而已,故随处师人人之善,即随处而协吾心之一。广大精微之学本来如是,非有始终之序也,故曰:「德无常师,主善惟师;善无常主,协于克一。」协者合也,言浑合乎本体,而非辏合以成一也。「博而求之于不一之善,约而合之于至一之理」,二句善看亦自无妨,但云「圣学始终之序」,恐欠稳合。又曰:「天以一理赋之于人,散为万善;人君合天下之万善,而后理之一者可全也。」是尚有聚合之意,似亦未安。舜其大智也与!舜好问而好察迩言,观此便自可见。盖匹夫匹妇不获自尽,即是尚有自私自利之心,此心便自小了,何以成厥功乎?以︿心性图说﹀玩之,较然可见。

此天理也,更无二体,德与一指全体浑然,善指散殊粲然处。全体散殊非是二物,原是一本,但学者或只理会这理一处,便遗了分殊,如释氏之学,则连所谓理一者,非圣人之理一矣;又或只理会这分殊处,便遗了理一,如后世俗儒之学,则连所谓分殊者,亦非圣人之分殊矣。圣道分殊理一只是同体,更分不得。理一之中自具分殊,心性图正寓此意。昔吾尝有示学诗云:「万物宇宙间,浑沦同一气,充塞与流行,其体实无二。就中有粲然,即一为万理,外一以索万,舍身别求臂。」故伊尹告君,于此互言之,只是一本。言不可专师于理一之德,而必求师于分殊之善;又不可专主于万分之善,而必协于理一之体。博约并用,便为圣学之全功。吾契所谓广大精微之学非有始终之序者,是矣。
 问:「梦帝赉予良弼」,全在恭默思道上来,不然恐涉于诞。天地之间,人己物我都是一个命脉,故至诚如神,恐亦是精神纯粹自有明觉处,未知是否?

吾契云「梦赉良弼,全在恭默思道上来」,甚好。天下古今只是感应而已矣。何以感之即应,疾于影响?宇宙内只是同一气、同一理,如人一身,呼吸相通、痛痒相关,刺一处则遍身皆不安。又如一池水,池中之鱼皆同在此水,击一方则各方之水皆动,群鱼皆惊跃。此与孔子梦周公同,以其气一理一也,否则何以能感应?此可以知道。

 问:「虑善以动,动惟厥时。」动不以时,犹为非善,善则无不时矣。近来学者因此便起理亦有障之说,恐终有弊。「惟口起羞」以下数节,先儒以为天聪明之条目,自今观来,天聪明即明觉之中正处,即是率性之道,谓之为宪天聪明之事亦可,其功夫全在诚明上,故曰:「非知之艰,行之惟艰,王忱不艰。」忱则知行合一矣。未审是否?
此段亦看得好。道全在时字上,时即道也。易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全是时上,孔子所以异于伯夷、伊尹、柳下惠而为圣之大成,亦时而已矣。明觉自然处正是天之聪明,即所谓天之理也,数条皆言此事。宪天聪明即是所谓体认天理,知行并进即是功夫,到熟处便合一矣,故曰「王忱不艰」,须自造诣到此田地,乃真见得。

 问:「诚者非自成己而已也,所以成物也。」成物即是己之全体,故曰:「惟?学半」,必推以教人而后自学之功方无欠缺,方为实事,故以半言之,非真谓有二物相半然也。「终始典于学」,是逊志时敏之功终始不息处。「监于先王成宪」,皆逊志时敏为学之事也。若以始为自学,终为教人,又云「言德虽造于罔觉,而法必监于先王」,恐或未然。

己与天地万物为一体,故成则皆成,有一物不成,未为成己,其成物皆己于成己分上成了。︿中庸﹀言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人物之性皆于尽己之性上尽了。自时敏至于德修罔觉,至监于先王,皆是一本,吾契谓「始终不息」,得之。
 问:伊尹曰:「予弗克俾厥后为尧舜,其心愧耻,若挞于市」;一夫不获,则曰「时予之辜」;且其出处进退,与孔子汲汲皇皇,进礼退义相似,而犹以为任,何耶?近时同志亦或以今日之出处为疑者,盖未知孔子之义也。孔子之去鲁曰:「迟迟吾行。」又曰:「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是何等气象!观此可以知仁体矣。然在孔子则曰「时中」,在伊尹则曰「任」,岂伊尹于勿忘勿助之间尚有所未彻耶?

孔子、伊尹皆见得与物同体、痛痒相关道理,但夫子仕止久速当其时,而己无与焉处到不得。伊尹只见得天之生斯民,使先知觉后知,先觉觉后觉,将以斯道觉斯民,故治亦进、乱亦进,五就汤、五就桀,一向要乾天下事,心便死杀了,便有以己与之之意,不如夫子之活。是故圣人天理便活泼泼地,伊尹天理便硬了,若硬执定用与硬定不用一般,是以己与之之心,果哉!末之难矣。惟有圣人用行舍藏,随时卷舒之心,惟颜子知之,故曰:「惟我与尔有是夫!」孟子曰:「君子之所为,众人固不识也。」

 问:先儒曰:「祖伊恐,奔告于王曰:『天子!天既讫我殷命。』」则是已交手争竞了,纣固无道,然亦武王事势不相安,住不得了。仲虺告成汤曰:「肇我邦于有夏,若苗之有莠,若粟之有秕,小大战战,罔不惧于非辜。」分明言事势不容住,我不诛彼,则彼将图我云云。夫以戡黎为武王之事,揆之事理,恐为得之。若谓二圣征伐出于事势所迫,似非天理之正。「小大战战,罔不惧于非辜」,或亦是言桀之见恶于人,汤之得人心处,故曰「矧予之德,言足听闻」,言德之入于人也。只如此说,然否?
我不诛他,则他必图我,文、武未必有此意。以文王三分有二以服事殷之心推之,则其戡黎,亦以黎助纣之恶,彼时得专征伐,故戡黎以剪其羽翼而恐动之,欲其改过未可知。若遂改过,则人心归而天命尚未绝,如何住不得?文武亦何心哉!视人心之去留,天命之改与未改耳!顺乎天、应乎人而己不与焉,此圣人之心也。若武成、泰誓等书,孟子已不尽信,然则于汤誓亦当如此。易曰:「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书曰:「于汤有光。」则二圣人同心,未可以书词而定汤、武之优劣也,书词多有伪者。苏氏曰:「武王非圣人也,以其伐纣也。」予尝曰:「此武王之所以圣也。」非圣人无我,做此事不得,必纯乎天理,内省不疚,乃能行之。故使文王之时伐纣,亦非文王,使武王之时而不伐纣,亦非武王。
 问:「微子去之、箕子为之奴、比乾谏而死,夫子曰:『殷有三仁焉。』」微子之去是矣。箕子、比乾皆诸父也,微子询问之时,何独曰「比乾安于义之当死而无言」耶?朱子曰:「仁者至诚恻怛之谓。」若有至诚恻怛之心,而不真见夫当死当生之正,又安得以为仁乎?故曰:「自靖,人自献于先王。」是其心真各有以自见夫当生、当死、当留之实,纯为乎天理之自然,而非规格形体之可拟议者也,故曰「自靖自献」。延平曰:「比乾杀身,盖非得已,箕子亦偶未见杀耳,非有意于为奴也。使其先有杀身、强谏之心,则亦不得为仁矣。」「王子不出,我乃颠隮。」纣之必亡,二子知之,谓非先有死之之心,何也?

三仁皆同道,皆欲存殷,若云执定死格子,各择一件去做,是皆出于有意之私,有所为而为矣,且又何补于殷之存亡?后儒只是看这天理不活了,延平之说为近之。盖三子皆纣之父兄贵戚,当时必皆谏诤。微子为兄,见谏而不听,则去位逃出,犹以去谏,冀纣悔悟,故箕子曰:「王子不出,我乃颠隮。」分明欲其以去谏而救殷之危亡也。其谓抱祭器归周以存宗祀,即此去者,非也。此乃克商之后,面缚衔璧,武王释之之时耳。箕子见其如此,犹谏而不已,纣怒而囚之,是时纣怒犹未甚,故未至死,因狂徉为奴,以冀纣之悔悟而改,故曰:「商其沦丧,我罔为臣仆。」言不忍居臣位而坐视其亡,而安于囚奴也。若以为不事二君之意,乃三子之优为,何必先言之?或以为道在箕子故不死,则是箕子自知有道,即非箕子矣。若比乾谏如初益切,故纣怒甚而杀之,比乾则安于死,亦以死谏,以冀纣之改而存宗社。事各有前后,所遭各有不同耳。死者非人臣之幸,若以为比乾安于义之当死而不言,则是有意于死而非天理之正,何得为自靖为仁乎?三仁同一存殷之心,无所为而为,天理之正者也,故三子易地则皆然。
 问:吴氏曰:「汤、武皆以兵受命,然汤之辞裕,武之辞迫;汤之数桀也恭,武之数纣也傲。疑其书之晚出,非尽当时之本文也。」自今观纣,天命已绝、人心已去,即是独夫,不妨于迫。然要之恐是武王之学未至于至精至熟之处在,文王处此,当另有说矣。

汤、武之心同一顺天应人而己不与焉,又同一非富天下之心。孟子:「尽信书不如无书,吾于武成,取二三册而已。」如此方善读书。读书要识得圣人之心。孟子:「以至仁伐至不仁,何其血之流杵?」连此亦不信,如此何用数其罪以誓师?誓师不过临事而惧之意,必不数纣之罪,又何用交兵?观前徒倒戈攻其后以北可见,又何至悬纣之头于?街?此书多有伪作者,不可信也。
 问:「惟天阴骘下民,相协厥居」,此天命流行日用不息之处。厥居者,心之所止之本体也。「彝伦攸叙」,恐就修身尽伦而言,故曰:「不畀洪范九畴,彝伦攸斁,天乃锡禹洪范九畴,彝伦攸叙。」斁与叙,自鲧与禹身言之也,若以道之通塞治乱而言,似尚有未合者。

此篇不必如此执泥文义看。吾尝读此有疑,元来只可浅浅看,不可太深了,反见窒碍不通。武王设问:「上天默定下民,使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相合以居,中间相接,又有秉彝人伦,秩然有叙,不知何故?」箕子殷人,所继者夏,故以夏事答之,非谓前古唐、虞时事便无可言者也。只以九范言者,盖以彝伦之叙寓于九畴,九畴之锡,盖天以禹治水成功;地平天成,故以龟畴锡之,以明大道也。以鲧对言者,言鲧之无道,故前此亦尝治水,上天不以此龟锡之,而此道不明也。尧、舜在上,鲧非能便斁天下彝伦,禹亦非能便叙天下彝伦,此道不为尧存,不为桀亡,鲧、禹安能使之斁叙?盖有此洪范九畴则此道明,无此洪范九畴则此道晦,所以见洪范九畴原于天,为天下后世发其重如此,将为陈洪范张本也。
 问:「敛时五福,用敷锡厥庶民。惟时厥庶民于汝极,锡汝保极。而康而色曰:『予攸(予)[好]德』,汝则锡之福。凡厥正人既富方谷,汝弗能使有好于而家,时人斯其辜。于其无好德,汝虽锡之福,其作汝用咎。」曰「康」、曰「攸好德」、曰「富」,本五福中事,故曰「寿」、曰「富」、曰「康宁」、曰「攸好德」、曰「考终命」。然注解「锡汝保极」曰:「民皆于君之极,与之保守,不敢失坠。」是犹君之有物,而民与之保之,非极与人同之意。于「而康而色」则曰:「见于外而有安和之色,发于中而有好德之言。」是又以言貌取人,而亦不见人君以德为锡福之[本]。「既富方谷」,则曰:「在官之人有禄可仰,然后可责其为善。」是以常人待之,而非正人为善之心也,且于锡字、而字、福字俱有未安。

「锡汝保极」者,共保人君所陈之极也。保者,自保也。己之极即天之所以与我,君之所以教我者也。「而康而色」,曰「予攸好德」,言与貌皆由中出者也,故可以观人。「既富方谷」,亦圣人恕以待物,必养然后可教之之意。

 问:偏陂好恶,己私之生于心;偏党反侧,己私之见于事;体来似或未然。「无偏无陂,遵王之义;无有作好,遵王之道;无有作恶,遵王之路」,是示之以作极之功。「无偏无党,王道荡荡;无党无偏,王道平平;无反无侧,王道正直」,是又因皇极之功而推其本体以示之也。故曰「会其有极,归其有极」,以博而归之约,以复其本体而已,其实一极也,归即所为会者也。未知然否?
此段看得是。前三句说功夫,后三句说道体,然此皆圣人之心学也。无偏陂好恶只是一心,义道路只是一理,后三句历赞其王之义道路之中正者皆是自然,分心与事说固不是,分会极与归极亦不是,自会而归,只是一熟耳。

 问:「我之弗辟,我无以告我先王。」董氏谓周公之诛管、蔡与伊尹之放太甲,皆圣人之变,惟二公至诚无愧、正大光明,故行之不疑,以辟为致辟之辟,与孔氏之说合。然以当时事理观之,似难如此处措。且谓周公东征,罪人既得之后,成王之疑未释,周公未敢遽归,故作鸱枭诸诗以贻之,其间举动轻危,似又有非圣人之所为者,仍以辟为避是也。朱子谓「周公处兄弟骨肉之间,岂应以片言半语,便遽然兴师以诛之」,是也。然周公有托孤之寄,摄政之权,夫既避居东都矣,当此之时,万一成王不悟,武庚速反,天下因而震动,周公将何以处之乎?或以为有二公存焉,夫金縢之启,乃二公慎重,因事悟主之微意,似无可疑,然当时若无风雷之变,不知二公又将何以处之乎?居东二年,罪人斯得,二公又不闻启王罪之,以明周公之心,何也?成王之资不甚庸下,管、蔡流言之时,成王未必遽信,不闻周公以一言语之即委之以去,何也?孟子曰:「周公使管叔监殷,管叔以殷叛。」蔡仲之命曰:「惟周公位冢宰,正百工。群叔流言。乃致辟管叔于商」云云,岂流言之时,武庚乘武王之丧,而叛形已见耶?
古人云:「读书难字过。」可见古人善读书处。又云:「以我观书,处处得益;以书博我,则释卷而茫然。」观流言公将不利于孺子,则避之以释人之疑,乃安社稷以安宗庙也。成王亦是中材之主,否则以周公大圣,诚意岂不能素孚,而使之逃避以自明?乃又因风雷之变启金縢乃悟乎?来问谓当时若无风雷之变,不知二公何以处之?但吾以为以周公之圣德,人不知而天必知之,感应之理,自有风雷之变也;又有二公之启发,是天人协应,志之动气,其机自不能已。若在他人,无周公之至德,二公之启发,虽偶有风雷之变,亦无补于事矣。故学者观于天人相与之际,慎所感而已矣。其它未足较也。

 问:宋为王者之后,成汤之庙当用天子礼乐,虑有僣拟之失,故曰「谨其服命,率由典常。」今观「钦哉!往敷乃训,慎乃服命,率由典常」,又意似不如此,恐即康诰「明乃服命」之义,未知然否?
此盖后儒因鲁僣差之事而云耳。还与康诰「明乃服命」之义同。

 问:康诰一篇,观朕弟、文考、寡兄之言,必非成王、周公之辞,然则「惟三月哉生魄」至「大诰治」当为脱误,而小序决非孔子之言乎!然或者又谓:「周公述武王原封康叔之诰以申之。」亦一说也。今观其大者曰「克明德慎罚」、曰「不敢」、曰「祗遹乃文考,绍闻衣德言」、曰「宅心知训」、曰「弘于天」、曰「恫瘝乃身」、曰「敬明乃罚」、曰「若有疾」、曰「若保赤子」、曰「未有逊事」、曰「惟文王之敬忌」、曰「我惟有及」、曰「蔽时忱,丕则敏德,用康乃心,顾乃德。」知行并进,博约兼尽,而中不外乎一敬,虽曰「我惟有及」,而汲汲不及之意可见。此圣贤明德、亲民,心学之要也。蔡氏曰「博学以聚之,集义以生之,真积力久,众理该通,此心之天理之所从出者,始恢廓而有余用」,与「明德谨罚,以德用罚,不用罚而用德」,诸处破碎分贴,恐有未合。

康诰决是武王作,篇首一简决是洛诰之文所脱简者,蔡氏已明言之,不必更疑周公述武王之诰告康叔也。吾契以为不外乎一敬,以为明德、亲民,心学之要,能于言外求得要约处。而蔡传三言,以德与罚对说,似是二事,便支离了。元来只是一本,别无二本、三本,更善体认涵养。
 问:梓材「今王惟曰」以下,正义谓戒康叔已满三篇,其事将终,须有总结,因其政术言法于明王,上下相承,资以成治,故称今者王命告之,举庶邦丕享之事,欲康叔之法之也。蔡氏则以为上有脱误。未知是否?

此乃完全一篇,要人善看耳!篇中所谓「明德」,所谓「肆王惟德用」者,即康诰曰:「明德慎罚」、曰「若德裕乃身」、曰「朕心朕德」、曰「殷先哲王德」,及酒诰「德将无醉」、曰「天若元德」、曰「经德秉哲」、曰「作稽中德」之德同。正义三篇终总结之言近之。云「今王惟曰」者,史臣记武王命康叔之辞,篇终又称王,更端以起其听也。曰「先王」、曰「肆王」者,称前人以申戒之也。「已若兹监」者,犹言若此封于卫以为监守者,欲康叔万年为王之子孙永保民也。如此看,则为全篇而非断简矣!

 问:「汝其敬识百辟享,亦识其有不享,享多仪,仪不及物,惟曰不享。」正义以为诸侯享上之事亦多,郑氏以为享则朝觐会同之事,岂诸侯享上之事,于朝觐会同之间见之乎?御诸侯之道,于周官则曰「六年,五服一朝。又六年,王乃时巡,考制度于方岳,诸侯各朝于方岳,大明黜陟。」今独以仪物言之,岂非欲成王端好尚之本乎?盖人君利欲一生,好尚失正,则将以诚为慢,以伪为敬,以有功为迂,以浮名为效,而天下日趋于伪矣!故曰:「明王慎德,四夷咸宾。」又曰:「后式典集,庶邦丕享。」其功夫总只一事,更无大小,识享与识不享,非但知识之识,必敬则本原澄彻,而利欲虚伪,自不得以入之也。
云敬识者,上察识之也,此人君临御诸侯之道,于朝觐会同之时识之也。盖享礼以物,所以将诚敬也。若无诚敬,则徒物耳!然惟人主立诚敬于上,乃能识之,故曰敬识。若无诚敬以照之,以物之多为敬,则是教天下之诸侯以伪也。

 问:「自朝至于日中昃,不遑暇食」,与成汤坐以待旦,恐只是圣人乾乾不息之心,与天偕行之意,所谓「徽柔懿恭」者是也。若少有一毫欲速之心,则便是助,便不是无逸。无逸与「乃逸,知小人之依」原是一体。未知然否?

千古圣人只是终日乾乾,与法天行不息之心,不论有事无事时皆然。看书不可执泥文义,云文王不遑暇食,只甚言不以食息而间耳。若言文王连食亦不遑,则文王之心为有所累,非助则忘矣!「夫子无终食之间违仁」者何谓乎?
 问:君奭篇:「率惟兹有陈,保乂有殷,故殷礼陟配天,多历年所。」旧说有以为殷礼能升配天,有以为殷之先王终以德配天云云。今只以配祭之礼言之,文意鹘突,恐只是言殷之先王得贤臣之辅,故其德上配于天而多历年所也。如此,则礼字当作德礼之礼,未知然否?大段蔡氏说书,亦或有欠直截处,如曰:「汝明勖偶王,在亶,乘兹大命。」释之曰:「汝当明勉辅孺子,如耕之有偶也。在于相信,如车之有驭也。」偶字、乘字虽见意义,然觉牵于对待,而本文生生之意反不了然。意者观书更当通篇诵读玩味,将当时君臣诚敬之心、忠爱之实,战兢惕励,天理常存,人心不死之处,体认而有之于身,则为博学、审问、慎思、明辩、笃行之功,如此庶为有益。且以周公之告君奭言之曰:「有殷嗣,天灭威,今汝永念,则有固命。」曰:「我受命无疆惟休,亦大惟艰。」曰:「告君乃猷裕,我不以后人迷。」曰:「其汝克敬以予监于殷丧大否,肆念我天威。」曰:「予不惠若兹多诰,予惟闵于天越民」等语,顾諟明命之心,宛然可见,今之学者事君、处友之间,果有此命脉否乎?
以礼字作德字,似觉牵强,德配天,与祭礼配天,皆同。盖有配天之德,乃可以享配天之礼祭也。如此看,则于礼字始有著落稳当也。偶字、乘字,所疑良是。又云「观书更当读诵」,至「庶有益」;又云:「顾諟明命之心,宛然可见,今之学者事君、处友之间,果有此命脉否乎?」数语皆亲切,命脉二字尤觉有味。「汝明勖偶王,在亶,乘兹大命」者,言明勉以偶助王之治,在于相信君臣一心一德而已,如是始可以共载天命。乘者,载也。

 问:蔡仲之命:「尔尚盖前人之愆,惟忠惟孝。尔乃迈迹自身,克勤无怠,以垂宪乃后。」惟忠惟孝,迈迹自身,恐即是敬哉中功夫。自身者,自求其在我者也。「率自中,无作聪明乱旧章。详乃视听,罔以侧言改厥度。」自中,吾所自有之中,乃本体也,正夫子所谓「不著纤毫人力」者。作聪明,则出于人力而非自中矣!不可以达天德,故曰:「无作聪明乱旧章。详乃视听,罔以侧言改厥度。」与精一之功,正为吻合,非知行合进不可。

谓忠孝迈迹即敬哉功夫则不可。忠孝克勤,迈迹垂宪,都从敬中出来。自身者,言忠孝克勤垂宪,其肇迹自我而始,以见前之不然也。自中者,天然自有之中,更不用丝毫人力,即是天理。所谓天之视听,天之聪明,与作聪明以侧言改度正相反,一以天,一以人,天人判矣。
 问:天地一气而已,更无二命,多方「惟大降尔四国民命」、「尔乃屑播天命」、「我惟祗告尔命」,不知总只此命否?

天地虽是一气,其中自有万殊,所谓「理一而分殊」也。故命有在天,有在人,有在物,一人一物之命,亦谓之命,随在而观可也。

 问: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立政一篇,虽不言修身之事,而修身之道实存乎其中,曰「知恤」、曰「克用三宅三俊」、曰「克知三有宅心」、曰「文王惟克厥宅心」,曰「我其克灼知厥若」、曰「则克宅之,克由绎之」、曰「其克诘尔戎兵」、曰「继自今后王立政,其惟克用常人」、曰「庶狱、庶慎,文王罔敢知于兹」、曰「庶狱、庶慎,时则勿有间之」、曰「继自今后王立政,其勿以憸人」、曰「惟子王矣!其勿误于庶狱」。曰克、曰罔、曰勿,必有所以克之、罔之、勿之者,非知人、知天而纯乎天理者,不能也。「自一话一言,我则末,惟成德之彦」,非纯乎天理而无一息之间者乎!「罔敢知于兹」,非真不敢有所知也,不敢以己意知之,是谓真知,是谓天理。吕氏曰:「不曰罔知,而言罔敢知,然后见文王敬畏思不出位之意。」深为得之。未知然否?
千古圣贤皆是同条共贯,体认得透,在己在人,色色皆是这个,吾契此说得之。

 问:「一阴一阳之谓道」,凡礼乐、刑政、民物之本于心而顺乎时者,皆阴阳也,皆化也,皆天地之变动者也。今曰「论道经邦,燮理阴阳」,曰「二公弘化,寅亮天地」,亦以

 公孤之体言之耳!若以道为体,化为用,阴阳为气,天地为质,则所以论道与格君心者,将何事乎?公孤之职,盖互言之耳!云二公,则是同道孤。但二而助之,元非二事,岂谓公便只论道而不寅亮,孤便只寅亮而不论道乎?「论道」字与「寅」字是大头脑处,盖能论道能寅,则下以经邦弘化,上以燮理阴阳,[寅]亮天地,皆在此矣。格君之事,盛德大业,岂复舍此而外有求乎?

 问:「功崇惟志,业广惟勤,惟克果断,乃罔后艰。」曰「志」、曰「勤」、曰「果断」、恐即是一时并进行功夫。上文学古入官而曰「蓄疑败谋,怠忽荒政」,皆志勤果断之不足也。若曰「虽有二者,当几而不能果断,则志与勤虚用,而终蹈后艰云云」,恐或未然。夫当几而后果断,则所以立志者为无本,动静始终,此心已有间隔之时矣!意者果断乃乾龙不息之体,所以立志而用勤者也。未知然否?
从古圣人之学只是一贯,一贯之言自夫子始发之耳!观尧、舜、禹之精一可见,何尝有二本、三本?吾契谓志勤果断是一时并进功夫,甚是。如知、仁、勇亦是如此看。若有其一而无其二,便是一偏之知、仁、勇矣!何足以入道!

 问:「尔有嘉谋嘉猷,则入告尔后于内,尔乃顺之于外,曰:斯谋斯猷,惟我后之德。」葛氏以成王为失言,然以义言之,嘉谋嘉猷入告于后,出归于君,人臣之体亦当如是。成王之与君陈上下一体,举而教之,如父子师弟然,恐亦未为非也!

吾尝观此书,恐皆未然。盖欲君陈率群臣以入告谋猷也,顺之于外,曰「斯谋斯猷,惟我后之德」,言谋猷乃君德之所系,故不可不入告也。故下文曰:「[人臣咸]若是,惟良显哉!」分明有欲相率入告之意,[成王急于]求言如此。此其德业为周之令主,而万[世人君所当]法也。

 问:康王之诰:「群公既皆听命,相揖趋出,王释冕,反丧服。」苏氏以为失礼矣。然当时礼制已备,君奭诸臣皆稽古元老,岂有以非礼而事其君者乎?使前无之,当以义起者也。何也?君天下者,以天下为公,有天之命,有祖之尊,受册者受之天[与祖也],为尊不可以卑服见也。朱子曰:「天子、诸侯之礼,与士庶人不同,如伊训『元祀十有二月朔』,亦是新丧,伊尹已奉嗣王祗见厥祖,固不可用凶服矣!汉、唐新主即位,皆行册礼,君臣亦皆吉服,追述先帝之命以告嗣王。韩文外集顺宗实录中有此事可考。盖易世传授,国之大事,当严礼,而王侯以国为家,虽先君之丧,犹以为己私服也。」垣以为此论得之。
古者行冠、昏、丧、祭大礼,皆在庙堂。薨于正寝为正终,于丧所即位,朝群臣毕事,群臣皆出,释冕反丧服,公私皆得,岂为失礼!余说皆是。

 问:惟吕命:「王享国百年,耄荒,度作刑以诘四方。」先儒谓穆王巡游无度,财匮民劳,至其末年,无以为计,乃为此一切权宜之术以敛民财。夫子录之,盖以示戒云云。今观篇中曰「故乃明于刑之中,率乂于民棐彝」、曰「敬忌,罔有择言在身,惟克天德」、曰「虽畏勿畏,虽休勿休,惟敬五刑,以成三德」、曰「惟察惟法,其审克之」、曰「非佞折狱,惟良折狱,罔非在中」、曰「朕言多惧,朕敬于刑,有德惟刑」、曰「属于五极,咸中有庆。受王嘉师,监于兹祥刑。」告语谆切,似非知德者不能,岂穆王耄荒之时,壮心息而善念复萌乎?不然,夫子何有取也?五刑之赎,虽与舜典流宥五刑之意不同,然亦以其可疑者赎之耳。赎与流,当时或亦因人情而为之节文,并行不废,未可徒以为敛财之讦也。其曰「苗民弗用灵,制以刑」、曰「爰始淫为劓、刵、椓、黥」,岂当时肉刑已渐有不当于人情者?而况其可疑者耶?古注云:「度时世所宜,训作赎刑,以治天下四方之民。」恐为得之。
穆王且未论其知德与否,但其时去先王之道未远,故吕刑一篇始终以德为用刑之本,视后世法吏但以刑绳人而不知本者远矣!至于赎之一节,如钧金束矢之类,虽非古刑,亦因流宥推类至义之尽也。

 问:朱子曰:「学者须是有业次,且如读尧、舜典,历象日月星辰、律度量衡、五乐五礼之类,禹贡[山川]、洪范九畴、须一一理会令透。今人只做得西汉[以下]功夫,无人就尧、舜三代原头处理会来。」垣意,尧、舜三代制度名物,恐只是天德充拓流行出来,至简至易,易知易从,无后世许多智术(●)[琐]碎处。今欲理会,亦只于本体广大精微处求之,当无不得。然古之物理,如璇玑玉衡、律吕之属,却亦有难理会者,岂吾人之本体功夫尚未至于净尽无瑕?抑亦古圣人之为另有简易之道,非如后人之所论也?
以历象日月星辰、律度量衡、五礼五乐、山川九畴上理会为业次,何等烦难!非易简之学。所以文公后来诗云:「伊予昧前训,坐此枝叶繁。」又云:「发愤永刊落,奇功收一原。」乃悟易简功夫也。若理会尧、舜三代原头处只是精一执中,建中建极,括了多少礼乐制度!且五帝异乐,三王不同礼,据何者而理会之?到得致中和时,万务万化皆成。吾契所谓尧、舜三代制度名物,只是天德充拓流行出来,至简至易,易知易从者,为得之矣!见得此,须是一味体认天理,涵养本原,培灌根荄,自见花实。

 问:朱子曰:「荆公不解洛诰,但云:『其间煞有不可强通处,今姑择其可晓者释之。』今人多说荆公穿凿,他却有此处,若后来人解书,则又却须要尽解云云。」尚书出于孔壁,又多伏生口授,中间安得全无差误?然为后儒解释成义,便觉容易,但于艰涩强解去处,恐终阙之为是。或者又曰:「伏氏书虽不尽通,辞义古奥,为上古之书无疑。梅赜所上二十五篇,体制如出一手,平缓卑弱,不类先汉文字,深为可疑。」然自今读之,梅赜所上二十五篇者,理意浑然,又非圣人不能作也。

吾但信其可信,疑其可疑,本体莫非自然,如镜不动而物自明自晦,何等洒落!荆公平生只是强,只是执拗,使事事皆如此说,则荆公何可当也?梅赜所上书,亦宜随所疑所信处读之,待镜子大明后,自当有见也。可惜荆公遇周元公有所感发,可信从而不信从也,岂非千古之遗憾欤!
 问:郑、卫诸诗多淫奔之词,夫子曰:「郑声淫,佞人殆。」阳明先生因欲尽为删去,以为淫奔之录决非夫子之旧,诚为独见。然观丰四章曰:「衣锦褧衣,裳锦褧裳,叔兮伯兮,驾予与行。」子思取其辞于中庸曰:「恶其文之著也。」将仲子篇曰:「将仲子兮,无踰我里,无折我树?,岂敢爱之?畏我父母。仲可怀也,父母之言,亦可畏也。」后世君子亦有取焉,以为畏心生而善念存矣!如此之类,俱于经典有关,谓非尽出夫子所定,恐亦不可。但桑中篇曰:「爰采唐矣!沫之乡矣!云谁之思,美孟姜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褰裳篇曰:「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我思,岂无他人?狂童之狂也且!」溱洧篇则曰:「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蕑兮。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洧之外;询吁且乐。』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云云,则又实为淫奔之为者,不知何以言之?作诗者,岂或别有深意存耶?刘安曰:「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悱而不乱。」谓之不淫者,何也?
子思取丰「衣锦尚絅」,乃断章取义耳!丰四章悔其不偕行而归,其与桑中、褰裳、溱洧皆淫诗,但中间诗语称士、称女、称伯、称叔、称子,未必为本人作,或当时诗人作诗讥刺,形容其情状如此,以为戒耳!惟有将仲子,于我园墙且不许其踰,?桑檀树且不许其折,而畏父母诸兄及人之多言,可谓绝之至矣!是即大序「变风发乎情,止乎礼义」者也,是为教。盖诗人之词微婉,温柔敦厚,而其意极类如此。非若后人作诗,便直说到底也。余皆宜以意观之。嗟夫!学诗之难也。

 问:垣昔侍坐,因诵诗论所疑,先生曰:「诗亦甚难看,比如『有女怀春,吉士诱之,舒而悦悦兮,无感我帨兮,无使厖也吠。』诸处亦便似不是贞女,不知何以又作如此解?」自今看来诚然。

今观此,亦犹前章之意,帨与犬且不使之动而吠,况可污乎?文公以为凛然不可犯之意自见,是矣。盖诗人之词微婉,言不迫切,而意已独至如此。观首「有女怀春,吉士诱之」,则此诗亦是诗人作,以状女之不可犯者如此,盖美之也。
吾近极欲无言,一切文字尽欲废之。念吾峻之之好学,强勉逐条具答。未知然否?戊戌二月十九日,甘泉翁水在锡龟亭。

 

 

泉翁大全集
杨子折衷
资政大夫南京吏部尚书前国子祭酒翰林侍读同修国史增城湛若水撰


或曰:「象山禅也,辞而摈之,宜也。」甘泉子曰:「象山非禅也,然而高矣。」西樵公曰:「如是!如是!」甘泉子曰:「象山非禅也,其流必至于禅矣。伯夷之清,柳下惠之和,非隘、不恭也,率其清和而流焉,则必至于隘、不恭矣,是故君子之学贵中正也。」或曰:「杨慈湖,象山弟子也,而高过于象山,于是众皆趍焉。」甘泉子曰:「象山高矣,然而未禅。今曰慈湖高过于象山,是何言欤?是何学欤?其得为中正欤?其得不为禅欤?」昔者箬溪顾子自江右寓新刻于南都焉,曰:「此象山入室弟子也。」甘泉子开卷阅之,则复之曰:「信斯言也,是累象山者也。然而吾得其肯綮矣!吾得其肯綮矣!曰『心之精神是谓圣』,以为孔子之言也,一编之宗指不外是焉,然而非孔子之言也,外家者之流也。夫心之精神,人皆有之,然必得其精神之中正,乃可以语道,而遽以精神为圣,则牛马之奔奔、昆虫之欣欣,凡知觉运动者皆可谓曰圣矣,如蠢动含灵,皆可谓曰佛性矣,而可乎?故知非孔子之言也。」箬溪子报书曰:「子之言是矣。」又曰:「慈湖于圣,则用其言而不用其意,于禅则用其意不用其言,此何心也?曰:子之言是矣。」数年之间,其说盛行如炽,吾为此惧,闲先圣之道,不得已而为之辩也。吾惧此说行而天下皆以气为性也,吾惧此说行而天皆不知道也,皆不知学也,皆援古先圣王之指以入于夷狄也,为作︿杨子折衷﹀。或谓:「孔子予欲无言,子何言焉?」则应之者曰:「孟子之学先知言,故曰『诐淫邪遁之辞』,恐其蔽陷离穷乎我心也。又曰:『我亦欲正人心、息邪说、讵诐行、放淫辞,以承三圣者,予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孟子何言焉!是故学者能知不好辩之心、不得已之心与欲无言之心,则于道心其几矣!于圣学其几矣。」


泉翁大全录杨子折衷序

吾师甘泉先生之宰南都也,每退食必燕坐时亭,坐次有慈湖杨子遗书,观焉,然惧其过于高而疾于正也,因折之以归于中,每卷终,辄出以示。誉奉而读之,亦每抚卷而窃叹曰:大哉圣人之道乎!不堕空寂,不落方体,是可以观中正之准矣。确哉先生之辨乎!析于毫厘,凛于鈇钺,是可以观取舍之极矣。至哉先生之心乎!忧生人则忧,忧来学则忧,是可以观救世之志矣。夫准立则道不忒,极立则学不谬。道不忒者,道原于天,合自然之准,非先生为之也,先生无与也。学不谬者,学以希天,入自然之门,非先生为之也,先生无与也。忧生人、来学者之好径欲速,反以自蹙以害先圣之教,非先生为之也,先生无与也。是可以观先生之有忧,忧人之忧矣,是可以观先生之忧非得已矣。因条节而谨录之,厘为六卷,将广其传以救世焉。先生折衷甫毕而是录亦完,然誉犹不能无惧焉,惧夫天下之观是录者,或不亮先生以天下之公心辨天下之公理,而以公诸天下之同是心者,而非以为厉也,以为厉也则戚矣。谨僣书于简端。嘉靖己亥孟秋朔日,门人永丰刘誉顿谨书。

 

泉翁大全杨子折衷序

子曰:「道之不行也,知者过之;道之不明也,贤者过之也。」知言其索隐,究理之不可知也;贤言其苦节,行人之所难能也。务其所不可知则妄诞售,倡其所难能则诡异兴,视近必疏,履常反略,非达之斯民者也。圣人忧之,而因彝以训中。若夫揉紫乱朱、鼓伪丧真,此不待教而放之矣。昔魏尚浮华,晋宗清谈,中华失道而夷据之。姚兴佞其胡神,译其文,梁衍惑于因果,习其法。达磨、曹溪论转切径,宋大慧授之张子韶,其徒得光,又授之陆子静。杨简者,子静之徒也,衍说诩章,益无忌惮,苟不当意,虽圣亦斥,未久皆绝不传。近年忽梓其书,崇尚之者,乃陋程朱已朽之物,重为道蠹,彼何人哉?整庵公辟陆、杨之谬,渭?之于陆,甘泉之于杨,则篇摘而缕数之,不赖三公,中华又其夷乎!铣尝观杨氏之书,其旨二,曰「心即道」,曰「灭意」;其援儒一,曰「心之精神是谓圣」;抉三者之非,而其书不足辩也。惟天为虚,有形皆实,虚之所包无尽、形之所纳有限,是故圜中窍外,其方盈寸,心之舍也。神明居之,圆彻灵觉,斯之谓心,以涵一理而应万事,此无形上与(大)[太]虚,其窍流通而无间,浑为一体。理即性也,喜怒哀乐其实也,仁义其德也,性发为道,民共由之,谓心即道可乎?人之闲居不善,心之染也;见君子而著其善,性不泯也;珠溷污浊,其光自耀。夫心注拟曰志,其营谋曰意,志直而意岐,皆心也,无志曷为?志以道宁,意以道正,心而无意,其将为槁木乎?孟子曰:「心之官则思,此天之与我者也。」子思问于孔子曰:「物有形类,事有真伪,审之奚由?」子曰:「由乎心,心之精神是谓圣,推数究理,不以物疑。」盖言心之妙用无不通也,故无不推也,能通者神,所通者理,岂如杨氏之言哉?杨子之父曰承奉者,遇事不乱,闻盗不惧,盖习于禅定者,一家之学思以易天下,而服儒衣、称儒名,乃借圣言之似者文之。单词片句,不审通指,改头换面,说向儒家,大慧之教然也。湛子之辩曰:「何思何虑在乎致一,不识不知在乎顺则,无声无臭言乎天载。」斯言也,学有的、进有地、终有止。夫纵意者众人也,诚意者君子也,无意者圣人也,无之云者不以我也,一也、则也、天之载也。舜之作歌,康哉豫矣,钦哉之衷自如;文王伐密,赫赫怒矣,穆穆之容固笃。学者拾级升阶,积步入室,水到渠成,匪聚行潦。乃其凌高猎远,暗亿袭取,顾在陷右,等非实地,譬之即空而见花,不食而觉饱,是病也。彼杨子者,攻课试以取官,穷籍典以博识,白功相之冤、争儒臣之贬,周迎使之仪,画宜民之政,发[虑]构规,非意孰尸之?轻诋古贤,过予所好,任同异为取舍,逐取舍为喜怒,斯其即心是道者邪?充其类,则夫子所谓一言丧邦;师心自作,近于起灭天地。然则杨子之无意,其诸自道乎?盖无诚意也。
嘉靖己亥冬十二月丙寅,相台崔铣仲凫甫书于金陵官舍。

 

读崔公后渠叙杨子折衷

 或曰:以心之精神是谓圣,此杨子立命处也,以非圣之言而误后学者也。后渠公之叙,美矣高矣,而不辨其非,则如攻贼者不破甚巢穴也。何居?曰:崔公急于辨其有知无行,尚明而遗推究也,故不暇他辨为也,犹孟子急于辨舜忧喜之真伪,而不暇乎谟盖入宫之辨之非实心。于文盖亦有之矣,然则何以知非孔子之言?曰:「以精神而不以中正,则予既理辨之详矣。」请益焉,曰:「孔子之训见于论语二十篇者,未尝有此义也。鲤之死也早,伋及于夫子之在也云。六岁后从学于曾子,曾子之父晢及孔门,参则后进,伋又后参,传言子思之作中庸也甚少,必在祖殁之后乎?祖孙未有同时作述者,焉知子思之幼能此问乎?夫子必骤语此乎?今观中庸无此语之义之类也,又可以知孔丛子载夫子语子思之伪也,况又考其时而知也。」
 嘉靖庚子正月廿二日,甘泉若水书

 


湛子知言下
泉翁大全集卷之七十九下


杨子折衷●其非圣经诚意●丛子心之精神谓圣
门人蕲水程辙校正


 至道在心,奚必远求?人心自善、自正、自无邪、自广大、自神明、自无所不通。孔子曰:「心之精神是谓圣。」孟子曰:「仁,人心也。」变化云为,兴观群怨,孰非是心?孰非是正?人心本正,起而为意而后昏。

慈湖立命,全在「心之精神」一句,元非孔子之言,乃异教宗指也。不起而为意,便是寂灭。

 温州杨某深信人性皆善,皆可以为尧、舜,特动乎意则昏,日用平常实直之心无非大道。

慈湖既以为人性皆善,人皆可以为尧、舜,是矣。却又以为特动乎意则昏,何耶?天道常运,人心常生,盖性者心之生理也,生理故活泼泼地,何尝不动?动则为意,但一寂一感,莫非实理,故性不分动静,理无动静故也。今以动意即非,是认尧、舜人性是死硬的物矣。可谓知道、知性乎?

 孔子曰:「人者天地之心。」又曰:「心之精神是谓圣。」孟子亦每道性善,又曰:「仁,人心也。」大哉斯言,启万世人心所自有之灵。人孰不爱敬其亲?有不爱敬其亲者非人也;人孰不知徐行后长者?不后长者非人也。此心人所自有也,不学而能也,不虑而知也。心之精神是谓圣,果如吾圣人之言也,其有不然者,非其心之罪也,惟民生厚,因物有迁,感于物而昏也。心之精神,无方、无体,至静而虚明,有变化而无营为,禹曰:「安女止」,明其本静止也,舜曰:「道心」,明此心即道也。
此数语如鱼目之混明珠,有真有伪,有正有邪,择焉而不精,语焉而不详,非知言之学也,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也。舜曰「道心」,明心即道也;则舜曰「人心」,而谓此心即人可乎?

 孔子曰:「吾未能见其过而内自讼者。」今见其人矣,先公有焉,仲兄有焉。某亲见先公自悔自怨,至于泣下,至于自拳,如是者数数。仲兄亦深入其趣,尝告某曰:「吾今而后,知古训所谓内自讼者。予有过,实自讼,是以内讼名斋,亦如今之国学有斋曰自讼,有大过则居焉。」士耻之而仲兄乐之者,深入其趣也。大哉改过之道乎!有过则惮改者,不能自讼也,惟贤者为能自讼,惟贤者为能改过。

既以自讼为是,而又以动意为非,自讼非动意乎?人心活的,自做槁木死灰不得也。故佛者欲静不得,终日强制,终日动意,故名心猿意马。若勿忘勿助、时静时动,莫非自然,何等洒落!
 四明杨某为浙西抚属,淳熙十一年八月朔既领事,而僦宅隘陋,外高中卑,无宴息之所,客至不可留,不可以奉亲。偶得在官僧屋于宝莲山之巅,帅君雅礼士为更其居,又便某惟意规摹之。乃创书室于高爽之地,东江、西湖,云山千里,幽人骚士来其上,无不曰奇、曰壮、曰快哉。

其曰惟意规摹之,又知于高爽之地,又称曰奇、曰壮、曰快,非动意乎?是知天地未尝一时而不运行,人心未尝一息而不生生感应也,安得不动?虽慈湖说不动,亦即动心也,除死乃不动耳,故佛者终日学死。

 昔曾皙暮春沂水之咏,学者熟视不见泰山之形。恪也请书「咏春」以铭堂,又请?明其旨。予曰:「入而事亲,其旨也;出而事君,其旨也;兄而友、弟而恭,其旨也;夫妇之别,其旨也;朋友之信,其旨也;其视听,其旨也;其言其动,其旨也;儆戒兢业,其旨也;喜怒哀乐,其旨也;思虑详曲切至,其旨也;春秋冬夏、风雨霜露,其旨也;风霆流形、庶物露生,其旨也。」如是?明,可谓至明白、至详尽。或者犹疑焉,予又曰:「其疑者亦是旨也。乐哉!是宜曾皙曰:『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也。』」他日恪又请铭其堂之东房曰「时斋」。唐、虞而上,道之名未著,惟曰「时」,尧曰「畴咨若时」,时,是也,以不可得而名,姑曰「如是」。又咏春之旨也。请铭其西房曰「勿斋」,凡动乎意皆害道,凡意皆(易)[勿]大概无踰斯四者,入斯室者,能寂然不动如天地乎?则无庸服是药矣。又请铭其东院曰「熙光」,光如日月之光,无思无为而万物毕照,易曰:「知光大也。」又曰:「笃实辉光。」又曰:「动静不失其时,其道光明。」又曰:「君子之光,缉熙斯道,不动乎意,熙和而理。」亦咏春之旨也。其左曰「昭融」,昭明融一,即熙光。其右曰「修永」,修其永永而无息者,即熙光、即昭融、即咏春之旨。又其别室曰「喜哉」舜作歌曰:「股肱喜哉,斯喜不可思也。」曰「止所」,易曰:「止其所也。」斯止非止,斯所无所,是谓止得其所,皆咏春之旨也。斯止非难,无劳兴意;斯止非远,无劳索至,斯止在笔端,光照天地。[据文渊阁四库全书本慈湖遗书改字]
一篇皆禅之宗指,而一一文之以圣人之言,人徒见其与圣人之言同,而不知其实与圣人之言异,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也。佛者每援毋意、必、固、我之说以自附,殊不知意、必、固、我皆人欲之私,是可无也,彼乃以一切意诚、心正皆宜无之,非诬圣人之言乎?胡康侯谓五峰曰:「佛者与圣人句句合、字字是,然而不同。」五峰问:「既曰合、曰是,如何又说不同?」康侯曰:「于此看得破,许你具一只眼。」康侯何谓卓有所见矣。
 人皆有此昭融之光而不自知,今夫目视、耳听、手持、足行、口言、心思,自备五常,君亲忠孝、兄弟弟良、夫妇倡从、宾主迎将、应酬交错,不可胜穷,而其实澄然寂然,变化孔彰。斯妙也,自古谓之心,又谓之神,孔子曰:「心之精神是谓圣。」此心无体,虚明洞照如鉴,万象毕见其中而无所藏。惟动乎意则始昏,作好作恶,物我樊墙、是非短长,或探索幽遐、究源委、彻渊底,愈乖张,故孔子谆谆曰:「毋意、毋必、毋固、毋我。」所以箴学者之膏肓,敛其雾露,出其昭明融一之光。

此议已见前章,惟曰「此心无体」,即不识心,既曰「无体」,又焉有用?昭昭而不可欺,感之而能应者何物乎?

 从游三千,独曰颜子好学,日至月至者不与。何谓至?至,止也,书曰:「安汝止。」良性寂然清明而不动,自知、自信、自清、自明、自寂、自止,虽万变万化交扰参错,而实无所动,故曰至、又曰止。至矣、止矣,何以学为?吁!本心虽明,故习尚熟,微蔽尚有,意虑萌蘗,即与道违。道不我违,我自违道,有我有违,无我无违,有我斯动,无我则无动,我本无我,意立而成我。日至之外犹有违,亦意起而动故也。月至则益熟矣,月至之外犹有违,亦意起而动故也。至于颜子三月不违,益精益一、三月而往,犹微有违,不远而复,纯一如故,不动如故,变化云为,皜皜精白。是谓时习而悦之学,是谓文王之德之纯,是谓惟精惟一、允执厥中,是谓吾道一以贯之,是谓天下万世生民自有之性。
此皆以圣贤之格言文自己之邪说,所谓「句句合、字字是,然而不同,若看得破,许你具一只眼」者,此类也。且其言止不言动,言寂不言感,言清明而不言清明之体,大道之实,无间于清浊,昭昭而不可欺,感之而能应,不知何故,岂得为知道乎?且谓所学者何事?所习者何事?为何而能悦?其文自有先后,而乃合学而时习悦而言之,亦异于圣人之言矣。独日至、月至,先得我心之同然,又不知所至者何事、何物?又以至为止也,亦引入彼之说也,不亦异乎!今学者见慈湖说皜皜,亦只说皜皜,而不理会「江汉以濯,秋阳以暴」功夫,彼说皜皜,如佛者说白牛露迥迥地。

 某行年七有八,日夜兢兢,一无所知,曷以称塞钦?惟舜曰「道心」,非心外复有道,道特无所不通之称。孔子语子思曰:「心之精神之谓圣。」圣亦无所不通之名。

人皆有此心,此心未尝不圣,精神无体质、无际畔、无所不在、无所不通。易曰「范围天地」,果足以范围之也。中庸曰「发育万物」,果皆心之所发育也。百姓日用此心之妙而不自知,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及长,无不知敬其兄,爱亲曰孝,敬兄曰弟,以此心事君曰忠,以此心事长曰顺,以此心与朋友交曰信,其敬曰礼,其和曰乐,其觉曰知及之,所觉至于纯明曰仁,言此心直而不支离曰德,其有义所当行不可移夺曰义。名谓纷纷,如耳目口鼻手足之不同而一人也,如根乾枝叶华实之不同而一木也。此心之虚明广大,无所不通如此,而孔子曰:「学而时习之。」谓其时时而习。又曰:「思而不学则殆。」何也?此心本无过,动于意斯有过,意动于声色故有过,意动于货利故有过,意动于物我故有过,千失万过皆由意动而生,故孔子每每戒学者「毋意、毋必、毋固、毋我」,意态无越斯四者,故每每止绝学者。
此段亦犹前说,而又谓精神无体是圣道,无体也何以有作用?

 道心大同,人自区别。人心自善,人心自灵,人心自明,人心即神,人心即道,安睹乖殊?圣贤非有余,愚鄙非不足,何以证其然?人皆有恻隐之心,皆有羞恶之心,皆有恭敬之心,皆有是非之心,恻隐仁,羞恶义,恭敬礼,是非知,仁义礼知愚夫愚妇咸有之,奚独圣人有之?人人皆与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同,人人与天地同,又何以证其然?人心非气血、非形体,广大无际,变化无方,倏焉而视,又倏焉而听,倏焉而言,又倏焉而动,倏焉而至千里之外,又倏焉而穷九霄之上,不疾而速,不行而至,非神乎?不与天地同乎?
首数句词气,正与檀经「何其自性」数言相类,其引「人皆有恻隐之心」等语,乃援儒入释者也。其「倏焉而视」数语,乃以知觉运动为性、为道也,岂不谬哉?

 天有四时,春秋冬夏,风雨霜露,无非击磬也。地载神气,神气风霆,风霆流形,庶物露生,无非击磬也。君尊臣卑,父慈子孝,兄爱弟敬,夫妇别,长幼顺,朋友信,无非击磬也。目之视,耳之听,心之思虑,口之言,四体之运动,无非击磬也。子曰:「二三子以我为隐乎?吾无隐乎尔,吾无行而不与二三子者。」是皆击磬之旨也。

此是佛家击磬以警动人心宗指,何足以知以圣人之心?使慈湖在当时闻之,则止于警动其心而已,又岂如荷篑者于击磬中知孔子不忘天下之心乎?

 孔子曰:「心之精神是谓圣。」既圣矣,何俟乎复清之?孟子曰:「勿正心」,谓夫人心未始不正,无俟乎复正之。此心虚明无体,精神四达,至灵至明,是是非非,云为变化?能事亲、能事君上,能从兄,能友弟,能与朋友交,能泛应而曲当,不学而能,不虑而知,未尝不清明,何俟乎复清之清心?清心即正心,正心孟子之所戒也,而后人复违其教,何也?易上系曰:「圣人洗心。」大学曰:「先正其心。」故后学因之不察,夫上系之洗心,大学之正心,皆非孔子之言也。(下)[不][据慈湖遗书改字]系子曰之下,某二十有八而觉,三十有一而又觉,觉此心清明虚朗,断断乎无过失,过失皆起乎意,不动乎意,澄然虚明,过失何从而有?某深信此心之自清明,自无所不通,断断乎无俟乎复清之,于本虚本明无所不通之中而起清之之意,千失万过朋然而至,甚可畏也。

若如此说不俟清之、正之,然则易、大学谓之洗、谓之正皆非矣,教与学皆可无矣,敢于非古圣人之言,得罪名教大矣。夫不欲动意,故不信诚意之说、正心之说,尚未晓程明道谓韩持国曰:「道不在克,却不是持国事。」持国佛者也,故其道何用克之说与慈湖同。

 思如此,不思则不如此,非永也,永非思之所可及也。

而必曰思者,思夫不可得而思也者,斯永也。永非思之所可及也,思而忽觉,觉非思也,斯永也。孔子曰:「天下何思何虑」,谓此也;曰「毋意」,谓此也;曰「吾有知乎哉?无知也」,谓此也。
谓「思夫不可得而思也者,斯永也」,非动意乎?是索隐也。又谓「圣人无知」,便是死灰了,且其言自相矛盾矣。

 人有圣贤之异,道无圣贤之异。孔子曰:「心之精神是谓圣。」此心初无圣贤、庸愚之间,百姓日用此心之妙而不自知。禹曰「安女止」,本之不动,文王「缉熙敬止」即不动,孔子「为之不厌」,岂未觉而为哉?亦缉熙敬止,知及之后,观过精微,用力于仁守也。如鉴中象,交错纷然,而虚明未尝有动也。

此犹前之说,慈湖意只以不动为体、为止,而不知循其本体之自然流行,各止其所者之为不动也。又以孔子为之不厌为已觉而为,他何惑于老、佛无为之说,而不知圣人之为,无所造作,非无为也,异乎佛、老之无为也。可类悟其非矣。易「仁者见之谓之仁,知者见之谓之知,百姓日用又不知,故君子之道鲜矣。」仁知之偏,日用之不察,皆以为道。何谓精?何谓一?

 孔子曰:「属辞比事,春秋教也。」属辞比事而不乱,则深于春秋者矣。天有四时,春秋冬夏、风雨霜露,无非教也。地载神气,神气风霆,风霆流形,庶物露生,无非教也。某不胜起敬而赞之曰:「大哉圣言!」著庭以属辞比事为职,辞不胜其繁,事不胜其伙,何以不乱?乱生于意,意生纷然,意如云气,能障太虚之清明,能蔽日月之光明。舜曰「道心」,明心即道,动乎意则为人心。孔子曰「心之精神是谓圣」,而每戒学者「毋意、毋必、毋固、毋我」,意态万殊,而大概无踰斯四者,圣人深知意之害道也甚,故谆谆止绝学者。
属辞比事及天有四时等语,皆非孔子之言。又以意譬云,以心譬太虚、日月,则心与意二物、三物矣,不知心与意即一物也。本体为心,动念为意,一感一应,其能寂灭乎?明心即道,辩见前,千言万语,只是意铸千万错。

 时者道之异名,尧典曰:「畴咨若时。」时是,音之讹也,是即此也,古未有道之名,惟曰「是」,舜命禹始曰「道心」,明此无所不通之心。后世去古(寝)[寖][据慈湖遗书改字]远,不曰时而曰道,此道所以不明于天下也。道不可思、不可名,舜曰「若不在时」,此时即后世所谓道,而不曰道。后世于心之外复求道,不知此心虚明广大无际畔,范围天地,发育万物即道也。孔子生于衰世,不得不随世而言,而曰「改而止」,谓改过即无容他求。又曰:「心之精神是谓圣。」学者起意他求,则戒之曰「毋意」,又曰「哀乐相生」。不可见、不可闻,而可意、可求乎?
「时者道之别名」一句近之,但又以时为此、为是,而混同于「若不在时」之时。又云「过改即止」,而卒归于无起意,而不知圣人之戒毋意,谓妄意也;诚意之意,谓本意也。慈湖于名义看皆不精,品题皆未当,而妄以己意改圣人之名理。又谓上古言时不言道,二典、三谟之前无书可考,何以见其不言道,言道后世所以不明者?即舜言「道心」,所以明道,未见其为不明。大抵慈湖只主张指心为道,而不知天命之谓性,性者在心;率性之谓道,道者路之名,发于事为道,岂可混也?大抵是禅之宗指,陷溺学者,岂不可惜!

 禹告舜曰:「安女止。」女谓舜也,言舜心本静止,惟安焉而已。奚独舜心,太甲本心亦静止,故伊尹告以「钦厥止」,厥犹女也。奚独太甲,举天下古今人心皆然,故孔子曰:「于止,知其所止。」于止,本止也。大学曰:「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此非圣人之言也,此以意为之,故有四者之序,不起乎意融明(浊)[澄][据慈湖遗书改字],恶睹四者?夫人皆有此止而不自知也。

此未知止之理,即至善言之,亦禅宗戒定慧之定,乃虚定也、虚止也。知止最深,知止即得,有许多节次者,言其自然之势也。

 伯正是心可以通天地、贯古今,孔子曰:「心之精神是谓圣。」又曰:「夫孝,天之经、地之义。」孝友一也。孝弟之至通于神明,光于四海,无所不通,伯正皆有是心,是心皆具是圣。今伯正又能兢兢防谨于未然,某无能复措其辞,即兢兢无怠无荒,而伯仲日用皆中庸之妙矣。

千言万语,只是被「心之精神」一句误了。


 先圣曰:「知及之,仁不能守之,虽得之,必失之。」知者觉之始,仁者之纯,不觉不足以言知,觉虽非思之所及,而犹未精一,精一而后可以言仁,孔门觉者无几。

此近径速之说,未能精,焉能知一?


 经礼三百,曲礼三千,皆吾心所自有。于父母自然孝,于兄弟自然友恭,于夫妇自然亲敬,于朋友自然信,出而事君,自竭忠,与宾客交际自然敬,其在乡党自谦恭,其在宗庙朝廷自敬。复者,复吾所自有之礼,非外取也。礼废乐坏,逾二千载,学者率求礼于外,先圣特曰「复」,所以针二千载之膏肓,发人心之所自有。周公谓以五礼防万民之伪,记亦曰:「著诚去伪」,深戒夫人徒徇其文为而不由中也。
此段何等说得粗!理虽人人自有,然私欲蔽之,非学无以复其本体。若如此说,则人人便是圣人,又何须学?连杨子亦不须讲学矣。礼者理也,理无内外。

 禹告舜曰「安女止」,谓舜本静止不动,安之无动乎意。孔子曰:「心之精神是谓圣。」,人皆有是心,心未尝不圣,虚明无所不照,如日月之光,无思无为而万物毕照,视听言动皆变化而未尝动乎意,其有不安焉者,动乎意也。舜圣人,而禹犹致戒,而况于后世学者乎!安非意也,不动之谓安。孔子曰:「时习」者,安也,曰「用力于仁」者安也,安(曰)[据慈湖遗书改字]非思非为,是谓真为。舜曰「惟精惟一」者,常精明不昏,纯一而无间,即安也。尧安安,文王之德之纯一也。

如此云者,必若槁木死灰而后可充其说也。然则大学之诚意皆非欤?盖止非静止之止,乃至善之极,所谓天理也。慈湖元不识天理,徒纷纷主其僻见之说以诬圣经。

 孔子曰:「默而识之,学而不厌。」又曰:「予欲无言。」又曰:「吾有知乎哉?无知也。」圣语昭然,而学者领圣人之旨者,在孔已甚无几,而况于后学乎!比来觉者何其多也?觉非言语心思所及。季思已觉矣,汨于事而昏。孔子曰:「心之精神是谓圣。」谓季思之心已圣,何不信圣训而复疑,皆不复致问?季思以默识矣,季思平平守此默默,即不厌之学,即喜怒哀乐之妙,即天地四时变化之妙,即先圣默识之妙。
「比来觉者之多」,多于孔门,岂有此理?乃一时几尽于禅矣。又云「平平守默默,即圣,即不厌之学云云」,岂援圣学功夫入于禅乎?

 子思曰:「天地之道,其为物不贰,则其生物不测。」孔子曰:「地载神气,神气风霆,风霆流形,庶物露生,无非教也。」又曰:「吾道一以贯之。」皆所以明著至神之道,无不通贯也。

地载神气等语,决非孔子之言,乃不知道者妄言也。夫神气非有方所,包贯天地,何云地载?是天地之气二也。

 皋陶曰:「慎厥身修,思永。」永,久也。古者未有道之名,尧曰:「畴咨若时登庸。」时,是也、此也;若,顺也;言乎能顺是者将登用之。舜亦曰:「惟时惟几。」惟此为几也。至舜授禹始曰「道心」,皋陶曰「永」,亦名夫永永悠久,即所谓时,而实无名。道若大路然,舜特谓夫无所不通之心。至于通乎意则倚矣!碍矣!窒矣!非通也,故曰人心。
皋陶全在慎字,既慎而永,永得其道。不能慎则猖狂自肆,虽长寂灭,亦非道矣!慎者无过不及。

 人皆有是心,是心皆虚明无体,无体则无际畔,天地万物尽在吾虚明无体之中,变化万状,而吾虚明无体者常一也。百姓日用此虚明无体之妙而不自知也。

无体矣,安有用?是徒知见者之为体,而不知不见者之为体也。百姓日用不知,安睹本体?说得何等茅草。

 某尝读大戴所记孔子之言,谓「忠信为大道」。某不胜喜乐!某不胜喜乐!乐其深切著明。某自总角,承先大夫训迪,已知天下无他事,惟有此道而已矣!穷高深究,年三十有一,于富阳簿舍双明阁下侍象山先生坐。问答之间,某忽觉某心清明澄然无畔,又有不疾而速,不行而至之神,此心乃我所自有,未始有间断。于是知舜曰「道心」,明心即道,孟子曰:「仁,人心也」,其旨同。孔子又曰:「心之精神是谓圣。」某知人人本心皆与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同,得圣人之言以证,以告学子,谓吾心即道,不可更求。

「忠信为大道」一句便差了,下文以得之又得何物?「明心即道」一句又差了,上文「人心惟危」又指何心?「心之精神」一句已辩在前。
孔子曰:「主忠信。」谓忠信即主本。渡河丈人亦曰:「吾之入于波流,忠信而已。其出也,亦忠信而已。」孔子使二、三子识之。乌乎!至哉!即吾与人忠,不妄语之心即道矣!丈人当日之言未必果曰忠信,往往曰:「吾出入于波流,吾心如是而已,无说也,无术也。始吾之入也,如是而入;其出也,如是而出。」世以如是而往,实直无伪,谓之忠信。忠信措吾躯是波流之中,而不敢用其私焉,故能入又能出也。

认错主字。渡河丈人乃佛、老之言,安得滑稽如冯夷娶妇者,使慈湖出入河流,试看!

 孔子曰:「主忠信。」诸儒未有知其旨者。盖意谓忠信浅者尔,非道。舍浅而求深,离近而求远,置忠信于道之外,不知道一而已矣!忠信即道,何浅何深?何近何远!又有学者[知忠信不可浅求,遂深求之,推广其意,高妙其说,谓忠信必不止于不妄语而已!吁!其谬哉!舍不妄语,何以为道?人心即道,故书曰「道心」。此心无体,清明无际,直心而发,为事亲,为从兄,为事长上,为夫妇,为朋友,仕则事君临民。

谓「人心即道」,何以有「人心惟危!道心惟微!」之说?且心发于五伦,亦有中正、不中正,中正为道,不中正即非道,安可概谓之道?

 人之心本自静止也。喜怒哀乐,变化云为,如四时之错行,如日月之代明。其事亲名曰孝,其从兄名曰弟,其恭敬曰礼,其羞恶曰义,其是是非非曰智,其虽千变化而常明曰仁,百姓日用而不知,不省庸常正平之心即道,离心求外,去道反远,殊可惜也。千尤万过皆生于离心而起意。谓之安女止,谓之忠信,谓之笃敬,谓之时习之学,谓之中庸,子思谓之至诚。夫忠信,即诚实而已矣!殆不必加「至」之一字,加「至」一字,则是平常诚实之外有又至焉者,无乃不可乎!是犹未信百姓日用之即道。

以静止说心,而不知心常动变,非识心者也。百姓日用即道,辩见前。

 惟自信本心之虚明无限际。天者,吾之高明;地者,吾之博厚;日月四时,吾之变化;万物,吾之散殊。而后自信吾之事亲即天之经、地之义,吾之忠信即天下之大道,而非有未至焉者,而后信孔子曰:「吾道一以贯之」,而曾子谓之「忠恕」。忠即忠信,恕即恕物。先儒乃曰:「忠譬则流而不息,恕譬则万物散殊。」是犹未信忠信宽恕之即道,未信忠信宽恕自广大通融,故为是譬喻推广之说。
此看得太潦草了。慈湖心极粗,性极轻率,故敢粗大以天地四时万物皆其所有,如佛山河大地之说,乾你何事?孝弟、忠信皆其自有,无有不至者,便敢于非古圣贤之言、之教,率天下之人废学而乱天下者,必自慈湖始矣!

 忠信之心,无精粗、无本末、无内外、无所不通,但微起意即失之矣!

不起意即是禅寂也,即是死的忠信,而非活的忠信也。


 人心自明,人心自灵,意起我立,必固碍塞,始丧其明,始失其灵。孔子与门弟从容问答,其谆谆告戒止绝学者之病,大略有四:曰意、曰必、曰固、曰我。门弟子有一于此,圣人必止绝之。毋者,止绝之辞。知夫人皆有至灵至明、广大圣智之性,不假外求,不由外得,自本自根,自神自明。微生意焉故蔽之,有必焉故蔽之,有固焉故蔽之,有我焉故蔽之,昏蔽之端尽由于此,故每每随其病之所形而止绝之,曰:「毋如此、毋如此。」圣人不能以道与人,能去人之蔽尔。

绝四之说先得我心之同然,然四者既绝,即廓然大公、天理流行矣,不知天理流行犹是寂灭?犹是死的四绝?

 直翁见告以居处恭至难,且求其说。某曰:「直翁恭愿,其察之也久,岂直翁燕居亦不能申申夭夭邪?观圣言当通其道,恭言大概,至燕居申申夭夭,非不恭也,殆直翁求之过也。」

看申申夭夭太容易了,慈湖心何等率易也。


 日本俊?律师言于宋朝著庭][据慈湖遗书补字]杨子,杨子举圣人之言而告之曰:「心之精神是谓圣。」此心虚明无体象,广大无际量,日用云为,虚灵变化,实不曾动、不曾静、不曾生、不曾死,而人谓之动、谓之静、谓之生、谓之死,昼夜常光明,起意则昏、则非。

既曰不曾动,又曰不曾静,既曰不曾生,又曰不曾死,是遁词也。

 孔子又尝告子张以「言忠信,行笃敬,立则见其参于前,在舆则见其倚于衡。」所见者何状耶?每每念曰:「此忠信笃敬。忠信之时,心无他意;笃敬之时,心亦无他意。所见非意象,昭明有融,荡荡平庸。学者往往率起意求说,不思圣人每每戒学者毋意。」

参前倚衡,不思何物,而曰「何状」,而求之昭明有融、荡荡平庸,终无实体。忠信笃敬,非意而何?是好的意也,非毋意之意也。
 元度所自有,本自完成,何假更求?视听言动,不学而能,恻隐、羞耻、恭敬、是非,随感辄应,不待昭告。

视听言动不学而能一节便错,若如此说,是运水搬柴,无非佛性矣。

 具位杨某敢释菜于至圣文宣王,某观戴德所记先圣谓忠信大道,某不胜其喜且慰。以某自幼而学,壮而始觉,觉此心澄然虚明无体,广大无际,日用云为无非变化,乃即日用平常实直之心即大道,而不敢轻以语人,惧其不孚且笑侮。及观戴德所记圣言以为证,曰:「乃今可以告学者矣。」学者因是多觉此先圣如天之大惠。布流四方,益传诸后。兹分牧东嘉,又将以告东嘉人士,当有觉者。觉者自觉,觉非外取,即日用平常实直之心,事亲自孝,事君自忠,于夫妇自别,于长幼自序,于朋友自信,日用万变无适而不上当天心,下合人心,此先圣如天之大惠,言之不可尽实,颂之不可尽者也。

既以忠信即大道,则下文所谓得之、失之者何物?几于侮圣人之言矣。且君臣、父子、夫妇、长幼、朋友之间,心不中正即便不实,便皆以为道可乎?毫厘之差便为悖教,得罪圣人,可不谨乎?
 祇惟梦奠两楹,垂光万世,天有四时,春秋冬夏、风雨霜露,孰非先圣之教?地载神气,神气风霆,风霆流形,庶物露生,孰非先圣之教?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心之精神是谓圣,圣训昭明。某觉此,笃信此,兹分牧东嘉,将以此告东嘉人士,以平常日用即大道,惟毋动意立知,如兴云气,自翳其光明,当有觉者。某内外亲故,二十年来多觉者,亦盛矣,敢告。

以非圣之言告圣人,真诬圣人哉!坏人心术,反谓有觉。

 某洪惟先圣之道,广大昭明,无所不包统,无所不贯通,在天为乾,在地为坤,在日月为明,在四时为变通,在万物为生,在某为心。心者,某之所自有而先圣之道在焉。实广、实大、实昭明、实无所不包贯,顺而达之,万善毕随,反而离之,百非斯集。某敢不敬养敬保,以敬事先圣。寡过诚难,况于某,又况于为(令)[今]之邑,必有谬差,祈神惠相之!

以己心便谓是天地、日月、四时、万物,亦恐欺也。惟有谬差,祈神惠相之,尚有此意念也。

 某所以获执弟子之礼于先生门下,四方莫不闻矣。

某所以获执弟子之礼于先生门下,四方实未之知。岂惟四方之士未之知,虽前乎此千万世之已往,后乎此千万世之未来,盈天地两间,皆高识深(志)[智]之士,竭意悉虑,穷日夜之力,亦将莫知。又岂惟尽古今与后世高识深(志)[智][据慈湖遗书改]之士莫能知,虽某不能自知。壬辰之岁,富春之簿廨双明阁之下,某本心问,先生举凌晨之扇讼是非,乃有澄然之清,莹然之明,匪思匪为,某实有之。无今昔之间,无须臾之离,简易和平,变化云为,不疾而速,不行而至,莫知其乡,莫穷其涯。此岂惟某独有之?举天下之人皆有之,为恻隐,为羞恶,为恭敬,为是非,可以事亲,可以事君,可以事长,可以与朋友交,可以行于妻子,可以与上,可以临民。天以是覆而高,地以是厚而卑,日月以是昭临,四时以是通变,鬼神以是灵,万物以是生,是虽可言而不可议,可省而不可思。孔子曰:「吾有知乎哉?无知也。」文王顺帝之则,亦自不识不知,况于某乎!况于四方之士乎!故圣人遏绝学者之意,以有意则有知;遏绝学者之必,以有必则有知;遏绝学者之固,以有固则有知;遏绝学者之我,以有我则有知。愈知愈离,愈思愈远,道不远人,人之知道而远人,不可以知道,不知犹远,而况于知乎!故夫先生平日之论,非学者之所知,非某之所知。虽然,先生之道亦既昭昭矣,何俟乎知!仰观乎上,先生确然示人易矣;俯察乎下,先生隤然示人简矣;垂象著明者,先生之著明;寒暑变化者,先生之变化;书者,先生之政事;诗者,先生之咏歌;礼者,先生之节文;春秋者,先生之是非;易者,先生之变化。学者之所日诵,百姓之所日用,何俟乎复知?何俟乎复思?勿思、勿知,不可度思,矧可射思?今先生释然而化矣,又岂学者之所知?某闻先生之讣,恸哭既绝而复续,续而又绝,绝而又复续,不敢伤生,微声竟哭,亟欲奔赴,病质岌岌,度不可支,循循历事,荒政方殷。今也略定,气血微强,矧闻襄大事之有期,求檄以来,庸畅中肠之悲,一奠祖行,荐以辞。先生之道不可思,此哀亦不可思。
一篇虚夸之语,象山之心恐亦非安也。而云圣人之心无知,尤大害道。

 先生之道至矣、大矣,某安得而知之?惟某主富阳簿时,摄事临安府中,始承教于先生。及返富阳,又获从容侍诲。偶一夕,某发本心之问,先生举足是日扇讼是非以答,某忽省此心之清明,忽省此心之无始末,忽省此心之无所不通。某虽凡下,不足以识先生,而于是亦知先生之心非口说所能赞述,所略可得而言者。日月之明,先生之明也;四时之变化,先生之变化也;天地之广大,先生之广大也;鬼神之不可测,先生之不可测也。欲尽言之,虽穷万古,不可得而尽也。虽然,先生之心与万古之人心,一贯无二致,学者不可自弃。
此等语亦是虚夸,自非大人上圣安得与天地合德,日月合明?虽本体则然,然全体未复,安能及此?

 舜曰「道心」,明心即道,动乎意则为人心。孔子语子思曰:「心之精神是谓圣。」孟子亦曰:「仁,人心也。」心可言而不可思,孔子知(闻)[门][据慈湖遗书改]弟子必多,以孔子为有知,明告之曰:「吾有知乎哉?无知也。」知即思。又曰:「天下何思何虑。」周公仰而思之,夜以继日,即思非思。孔子临事而惧,好谋而成,即惧非惧,即谋非谋。如鉴之照,大小美恶往来(差)[参][据慈湖遗书改]错,且有而实无。日月之光,万物毕照,入松穿竹,历历皎皎,而日月无思。

都是种种之说,已辩在前。慈湖主张不动意,不用思,及不惧,至于周公仰思,孔子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说不去了,又云「即思非思,即惧非惧,即谋非谋」,是遁词也。惟有中思、出谋戒惧最的当。
 人心自正,人心自善。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及长无不知敬其兄,不学而能,不虑而知。人皆有恻隐之心,皆有羞恶之心,皆有恭敬之心,皆有是非之心。孔子语子思曰:「心之精神是谓圣。」人人皆与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同。人心非血气,非形体,精神广大无际畔,范围天地,发育万物,何独圣人有之,人皆有之。时有古今,道无古今;形有古今,心无古今。百姓日用此心之妙而不自知,以其意动而有过,故不自知。孔子曰:「改而止。」谓学者改过即止,无起意,无适无莫,蒙以养之。孔子曰:「吾有知乎哉?无知也。」文王不识不知。孔子每每戒学者毋意,意态有四?必、固、我皆意也。如蒙如愚,以养其正,作圣之功。

辨已见前。「如蒙如愚,以养其正」,须知正者何物。中庸以聪明睿知达天德,若愚蒙的正是寂灭也,安达天德?

 吾之日用何如哉?如东山之晓色,苍茫无际,不可揽取,其间云气隐见,阳辉粲发,霞舒金锦,愈变而愈奇,云拖王龙,出没夭矫于万峰君翠之间,可观可骇,而须臾忽化,千态万状,莫绘莫画。又如江上之秋光,清光爽明,若甚近也,而不可执,若远也而不可追而及,清露濡之,霜月炯之,而无所损,无所益。又如松间之溪声,泠泠其鸣,其音甚清,的然可以听而闻,而不得夫音之形。
此正是彷佛渺茫冥昧气象,皆是想象中来,乃幻心也,而以为得,不亦误乎!

 此道元来即是心,人人拋却去求深,不知求却翻成外,若是吾心底用寻。

虽不用寻,亦自常放,此觅心了不得之说。


 谁省吾心即是仁,荷(池)[他][据慈湖遗书改]先哲为人深,分明说了犹疑在,更问如何是本心?

岂以知觉运动之心即为仁乎?孟子「仁,人心也」,须善看。
 若问如何是此心?能思能索又能寻。汝心底用他人说,只是寻常用底心。
寻常用的须分邪正。
 此心用处没踪由,拟待思量是讨愁,但只事亲兼事长,只如此去莫回头。
事亲事长之心不得其中正即非道,思量讨愁,即五祖「纔商量著便不中用」。


 可笑禅流错用心,或思或罢两追寻,穷年费校精神后,陷入泥涂转转深。
禅者正不用思量,正不费精神,慈湖恐是操戈入室。
 心里虚明著太空,乾坤日月总包笼,从来个片闲田地,难定西南与北东。
虚明之中即有实理,何谓太空乎?
 莫将爱敬复雕镌,一片真纯幸自全,待得将心去钩索,旋栽荆棘向芝田。
爱敬即是天理自然,何能雕镌?何假雕镌?
 勿认胸中一团气,一团气里空无地,既空何地更何义,此无广狭无一二。
胸中本体何曾有气?有气非本体矣。
 回心三月不违仁,已后元曾小失真,一片雪花轻著水,冥冥不复省漓醇。


颜子三月后只念头稍有不善,便觉便了无形,亦何谓小失?非如雪花著水,有形迹也。

 有心切勿去钩玄,钩得玄来在外边,何似罢休依本分,孝慈忠信乃天然。此天然处不亦妙,费尽思量却不到,有时父召急趋前,不觉不知造渊奥。此时合勒承认状,从古痴顽何不晓。

父召急趋时,若心不存,不中不正,亦百姓日用不知,行之而不著,习矣而不察,何云便是道?且有时如此,未必人人时时如此,所以要学成之。
 曩疑先圣啬于言,何不明明细细传?今醒从前都错认,更加详后即纷然。

恐有人更铸错也。
 诗痴正自不烦功,只为英才辄堕中,今日已成风俗后,后生个个入樊笼。
吾所大忧者不在此耳。


 慈溪慈湖孝名美,即天之经地之义,子思不知万物我发育,推与圣人自固蔽,己自固蔽祸犹小,固蔽后学祸甚大。孔子没近二千年,未有一人指其愆,汨汨昏昏到今日,所幸慈湖却不然,灼见子思、孟子病同源。

敢为异说乱教,祸后学乃自道也。

 大哉孔圣之言,哀乐相生不可见,倾耳听之不可闻,不见乃真见,不闻乃真闻。子夏虽曰「敢不承」,实莫之承终于昏,误认有子为师道。曾子觉虽小,而悟孔圣之皜皜,濯之暴之觉之亏,即濯即无不知。子思、孟子亦近之,惜乎小觉而大非,其言多害道。二子名声满天下,指其非者何其少?滋惑后学何时了?安得朝家专主孔圣言,尽削异说明大道。比一二年觉者寖寖多,几二百人,其天乎!
不识子思、孟子,亦不识孔子矣。其言词气,狂妄自恣,所存可知。一、二十年所谓觉者,都被慈湖惑了。

 


[湛子知言]下
泉翁大全集卷之八十下


杨子折衷
门人蕲水程辙校正


 易者,己也,非有他也。以易为书,不以易为己,不可也。以易为天地之变,不以易为己之变化,不可也。天地,我之天地,变化,我之变化,非他物也。私者裂之,私者自小也。包牺氏欲形容是己,不可得画而为一,于戏!是亦可以形容吾体之似矣!又谓是虽足以形容吾体,而吾体之中又有变化之殊焉,又无以形容之,画而为●。一者,吾之一也。●者,吾●也。可画而不可言也,可以默识而不可加知也。一者,吾之全也。 ●者,吾之分也。全即分也,分即全也。

他人食饭,己得无饥乎?张皇!张皇!可默识即知也,知识岂有二?圣人作易,画出道体,使人体之,其在书、在天地一也。

 形则有大小,道无大小,德则有优劣,道无优劣。
分德与道不同,便已不识道德。


 既不曰义,又不曰用,止曰时而已矣!何以曰「大矣哉」?此正以明天地无一物一事一时之非易,学者溺于思虑,不求其义。圣人于颐、大过、解、革,尽捐义用正,言其时而叹之曰「大矣哉」,使学者无所求索,不容钩深,实时而悟大哉之妙,则事理一贯,精粗一体。孔子何思何虑?文王不识不知。信矣!
何思何虑,全在同归一致上。不识不知,全在顺帝之则上。帝之则实时即天理也。

 汲古问:「易乾卦云:『君子学以聚之,问以辨之,宽以居之,仁以行之。』先儒谓学聚、问辨,进德也。宽居、仁行,修业也。此言如何?」先生曰:「学贵于博,不博则偏则孤。伯夷惟不博学,虽至于圣而偏于清;柳下惠惟不博学,虽至于圣而僻于和。学聚之,无所不学也。大畜曰:『君子以多识前言往行。』语曰:『君子博学于文。』学必有疑,疑必问,欲辨明其实也。辨而果得其实,则何患不宽?何患不仁?」

此段庶几近之,然既知学、问、思、辨、笃行,如何常说不可动意?常说无思?可以推此,曲畅旁通而悟其非矣!

 坤六二:「直方大,不习无不利。」直心而往即易之道,意起则支而入于邪矣。直心而行,虽遇万变,未尝转易,是之谓方。凡物圆则转,方则不转,方者特明不转之义,非于直之外又有方也。夫道一而已矣,言之不同,初无二致。是道甚大,故曰「大」;是道非学习之所能,故曰「不习无不利」。孟子曰:「人之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

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习者勉强,本有者奚俟乎习?此虽人道,即地之道,故曰「地道光也」,光如日月之光,无思无为而无所不照,不光明者必入于意,必支而他,必不直方大,必昏必不利。
此是死的方,圣人之方活泼泼地,道本不待习学,而人不习学则不足以去私而全道,习学非意乎!中正之意不可无也。

 汲古问:「《易》蒙卦象曰:『君子以果行育德。』何以谓之果?」先生曰:「果者,实之谓。德性人之所自有,不假于求,顺而行之,无有不善,有行实焉,行亏则德昏矣。德性无体,本无所动,本不磨灭,如珠混沙而失其明,如水不浊则性不失矣。顺本正之性而达之,是谓果行,所以育德。」

无体即无用也,谓德性无体,便不识德性,且珠水岂无体乎?

 汲古问:「蒙何以养正?」先生曰:「蒙者,不识不知,以养正性。」
正性亦必须识得、知得,何云不识、不知?不识、不知云者,谓邪知、邪识也。


 人所需待,多动乎意,非光也。光如日月之光,无思无为而无所不照,此之谓道。如此则人咸信之,故曰孚。如此则得所需矣,亨矣。得所需亨通,或放逸失正,故又曰贞,乃吉。孚与光与正,本非三事,以三言发明道心。一动乎意,则不孚、不光、不正,谓之人心,故舜曰:「人心惟危。」
正意岂可无?大学诚意,何谓乎不动意?是死灰也。


 阳穷上剥尽矣,而忽反下而复生,其来无阶,其本无根,然则天地之心岂不昭然可见乎?天地之心即道,即易之道,即人之心,即天地,即万物,即万事,即万理,言之不尽,究之莫穷。视听言动、仁义礼智、变化云为,何始何终!一思既往,再思复生,思自何而来?思归于何所?莫究其所,莫知其自,非天地之心乎!非道心乎!

以莫究、莫知、无阶、无根,为天地之心,即未知天地之心,未知天地之心,即未知仁,即未知道。

 众人见天下无非异,圣人见天下无非同。天地之间,万物纷扰,万事杂并,实一物也;而人以为天也、地也、万物也,不可得而一也,不可得而一者睽也,睽,异也。故不可得而一者,众人之常情;而未始不一者,圣人之独见。非圣人独立此见也,天地万物之体自未始不一也。天下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惟人执其途而不知其归,溺其虑而不知其致,夫是以见其末而不见其本,转移于事物而不得其会通。圣人惧天下遂梏于此而不得返,故发其义于睽之彖。夫天穹然而上,地隤然而下,可谓甚相绝,圣人则曰「其事同也」。今改天地之事,阳阴施生,同于变化,同于造物,谓之同,犹无足甚疑。至于男女断然不可以为一人,圣人将以明未始不一之理,则亦有可指之机,曰「其志未始不通也。」夫以男女之不可以为一人,而今也其志则通,通则一,然则谓之一可也。又岂特男女之若可以说合者为然,举天下万物,如鸢之飞,至于戾天,鱼之跃乃不离于渊,孰知鸢之所以飞者即鱼之所以跃者也?林木之乔耸,砌草之纤短判然,则性之不同而体质之殊绝也,孰知乎木之所以为乔而耸者,即草之所以为纤而短者也?苟于此而犹有疑,则试原其始。木之未芽,草之未甲,木果有异于草,草果有异于木乎?天者吾之高明,地者吾之博厚,男者吾之乾,女者吾之坤,万物者吾之散殊,一物也。一物而数名,谓之心,亦谓之道,亦谓之易,圣人谆谆言之者,欲使纷纷者约而归乎此也。
饶他通篇说一了,终不及西铭理一而分殊也。盖知其浑然者,而不知其就中有粲然者也,毫厘之差也。
 先生曰:「见善则迁,有过则改,当如风雷之疾,如此则获益也。人谁无好善改过之心?或有以为难而不能迁改者,患在于动意。」

动意亦惟动私意,故改过迁善为难;若夫能诚意,则意意念念皆天理,即至善也。何改过之难乎?

 易曰:「艮其背,不获其身;行其庭不见其人云云。」善止者行,善行者止。知止而不知行,实不知止;知行而不知止,实不知行。知行止之非二,而未能一一皆当其时,犹未为光明。人之精神尽在乎面,不在乎背;尽向乎前,不向乎后;凡此皆动乎意,逐乎物,失吾本有寂然不动之情。故圣人教之曰「艮其背」,使其面之所向,耳目口鼻手足之所为,一如其背,则得其道矣。虽有应用交错,扰扰万绪,未始不寂然矣。视听言动,心思曲折,如天地之变化矣。惟此为艮,惟此为止其所。苟艮其面,虽止犹动,知其动而刚止之,终不止也。惟艮其面,虽止犹动,知其动而刚止之,终不止也。惟艮其背,则面如背,前如后,动如静,寂然无我。不获其身,虽行其庭,与人交际,实不见其人。盖吾本有寂然不动之性,自是无思无为,如水鉴,如日月光明四达,靡所不照。目虽视而不流于色,耳虽听而不留于声,照用如此,虽谓之不获其身,不见其人,可也。水鉴之中万象毕见而实无也,万变毕见而实虚也。止得其所者,言不失其本止也,非果有其所也。
此正邪说诬民也。何不于背后生耳目口鼻手足乎?掩塞其前之耳目口鼻手足,而能有知乎?形色天性,有物有则,圣人之大道也。其耳目口鼻手足之气,无尺寸之肤不相贯通,则无尺寸之肤刺之而即遍身皆痛也,何可无乎?易言背者,状所不见者心乎!耳听、目视、口食、鼻嗅、手持、足行,而不役心于视、食、嗅、持、行者,即止,即背也,乃是大手段也。大抵慈湖有见于禅之无为,而无见于圣学之为而未尝为,舜、禹之有天下而不与者也。且人心是活物,如何与水鉴比?不动终是小伎俩,学者不可不知言。

 圣人治天下,禁民为非而已,无他事也。礼乐、刑政一本诸此,自子思、孟子之言,其失实也犹多,而况于下焉者乎!

妄议大贤,未到他地位,安能识他!


 少读易大传,深爱「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窃自念学道必造此妙。及他日读论语,孔子哭颜渊至于恸,从者曰:「子恸矣。」曰:「有恸乎!」则孔子自不知其为恸,殆非所谓无思无为、寂然不动者,至于不自知,则又几于不清明。怀疑于中,往往一、二十年。及承教于象山陆先生,间举扇讼之是非,忽觉简心乃如此清明虚灵,妙用泛应,无不可者。及后居妣氏丧,哀恸切痛,不可云喻。既久,略省察曩正哀恸时,乃亦寂然不动,自然不自知,方悟孔子哭颜渊至于恸矣,而不自知,正合无思无为之妙,益信吾心有如此妙用,哀苦至于如此其极,乃其变化,故易大传又曰「变化云为」。不独简有此心,举天下万古之人皆有此心。
徒知援儒入墨,而不知将孔子说坏了。孔子岂过哀越礼而不自知者?盖以慈湖说圣人矣。盖圣人之哀颜子,乃性情之正、之常,门人不及者,视之以为恸耳,其实待诸子一般,岂有厚薄?观请车为椁一事可知。

 汲古问:「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道随寓而有,如何分上下?」先生曰:「此非孔子之言,盖道即器,若器非道则道有不通处。」

不知此,是未知「形色,天性也」,未知上下只是一个形,是未知道也。

 易曰:「憧憧往来,朋从尔思。」子曰:「天下何思何虑!天下同归而殊涂,一致而百虑,天下何思何虑!」至哉!圣言实语也。而自孔子以来至于今,知之者寡。同归殊涂,取喻尔,非实有归有涂也。极上下四方之间,古往今来,万物变化,有无彼此,皆一体也,如人有耳目口鼻手足之不同,而皆一人也。自清浊分,人指轻清而高者曰天,于是靡然随之曰天;指重浊而下者曰地,于是又靡然从之曰地;到于今莫之改,而实一物也。清阳、浊阴二气感化,而为日,为月,为风雨,为人物于是生,皆一也。曰彼、曰此、曰动、曰静、曰有、曰无、皆是物也。何以思为?何以虑为?一致尔,人自有百虑。故又申言曰:「天下何思何虑!」
知理一而未知分殊,连理一亦未识其所谓,一亦是死的一。


 尧典:「帝曰:『畴咨若时登庸。』」益稷「帝庸作歌曰:『敕天之命,惟时惟几。』」又曰「庶顽谗说,若不在时。」尚书率以时为是,盖古语也。尧典上无所承,忽曰:「谁乎?嗟哉!有谁(是顺)[顺是][据慈湖遗书改字]者乎?吾将登用之。」盖时即道也,舜之所以光天下者,此也。黎献之所以有功者,此也。丹朱反此也。禹荒度土功,用此也。皋陶祇叙此也。祖考以此而来格,群后以此而德让,凤凰因此而来,百兽以此而舞,庶尹由此而谐敕正天命,惟此而已。惟此为几,谓为庶政之几。盖天地间惟有此道而已,三才、万化、万物、万事、万理皆不出此道,得此道则吉、则治,失此则凶、则乱。唐、虞君臣朝夕之所谋谟经营,无出此道,是犹此也。故当时相与诏告惟曰时,犹曰此也。时即道之异名、此道非言意之所能名,后乃取道路无所不通,人所共由之义。初无形体之可执,至于曰时,则尤不滞于言意。妙哉!时之为言也,非大圣畴能为是言!易多曰「此」,此实时,漆雕开亦曰:「吾斯之未能信。」是也,是音之轻清者,谓道也。古罕言道,虞、夏之际始间言之,舜曰:「若不在时」,又曰「惟时惟几」,皆所以言道。道之为言,终不若时之为义,浑然不分事理。帝知若时者诚未易得,故问其次谁能顺予事者?采,事也。次问事,则知时道也。
慈湖极聪明,亦读书极多,但惜其先读他书有得这些意思,后将圣贤之言皆就己意上说了,且不知所谓时、所谓此者何物?慈湖之说,千篇一律,又好多言,谓之不动意,吾不信也。[据慈湖遗书改字]

 舜曰:「咨!女二十有二人,钦哉!惟时亮天功。」夫舜所以咨命四岳九官十二牧者,孰不曰皆人为之功,而舜谕之曰:「钦哉!惟时亮天功。」时,是也。亮,信也。是,天也,非一付之自然而不为也,尽钦竭力,惟无入于意,茍动于意,即私即偏,而非道心。礼乐刑政一入于人为,则违道、违天,即可致患。故书曰:「天叙有典,天秩有礼,天命有德,天讨有罪。」箕子曰:「无有作好,遵王之道;无有作恶,遵王之路」。王即天。又曰:「无偏无党,无反无侧。」箕子能辩之矣。孟子曰:「禹之行水也,行其所无事也。」是谓帝则,是谓帝载,由乎此则能懋勉,则五品逊、五刑明,则直、则清。直而不温则失此,宽而不栗则失此,刚而虐则失此,简而傲则失此,谗说殄行此皆失此。谗说者,似是而非之说,以其入乎意也。殄行者,大过殄绝之行,以其入乎意也。
意得其中正者即不私,不偏,未闻一切意皆可无,无则(稿)[槁]木死灰矣。孔子所戒无意者,谓不好的私意耳。若好恶安可无得?惟作好作恶则私耳。孟子先知言,学者不可不知。

 书曰:「后克艰厥后,臣克艰厥臣。」猗欤至哉!此尧、舜、禹、皋、益相与讲论之大旨,而后世君臣往往下视此等语,以为特言其浅者耳!特言其见为临政事者耳!必别有妙者,如「惟精惟一,允执厥中」,方可为至论。吁!尧、舜、禹、皋、益有二心乎?临民出政时有一心,穷深极微时又一心乎?人有二心,且不能以为人,而可以为尧、舜、禹、皋、益乎?精一之论卒于钦敬,卒于敬修,谓钦敬敬修,又特言其浅者,则有浅、有深,谓之一可乎?益曰:「戒哉,儆戒无虞,罔失法度,罔游于佚,罔淫于乐。」又曰:「无怠无荒。」益岂侮其君,谓不足以语夫深者,而姑以其浅者告乎?皋陶[曰][据慈湖遗书补]:「谨厥身修。」又曰:「无教逸欲。」又曰:「兢兢业业。」又曰:「同寅协恭。」何数圣人者无他奇谋伟论,而谆谆惟以戒谨恐惧为首语也?于乎!尧之所以为尧,舜之所以为舜,禹之所以为禹,皋陶、益之所以为皋陶、益,岂非以此心而已乎?戒慎恐惧,此心存乎?放逸慢易,此心存乎?知放逸慢易心易失,则戒慎恐惧,此心之存可知矣。惟得此心者,方知此心之出入;惟识此心者,方知此心之存、不存。
理无浅深远近,固不必言。其敬谨、兢业、寅恭、戒谨、恐惧非意乎?此便是好的意,岂可谓一切不动意?动心忍性何谓乎?故天运行健而常动,人心活泼而常动,惟勿忘勿助之间,则动而不动,有诚意而无私意矣。慈湖知言不精,大抵类此。

 士大夫学术如此,而遽议人主之难辅,未可也。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道在迩而求诸远,事在易而求之难。人心自善,人心自明,人心自神,学士大夫既不自知己之心,故亦不知人主之心。舜、禹之心即是心已,是心四海之所同,万古之所同。克艰云者,不放逸之谓也,不放逸则不昏,不昏则本善、本明、本神之心无所不通,无所不治,无所不化,此道至易至简。
句句似是,殊未睹易简之体。


 简自以为能稽众,舍己从人矣。每见他人多自用,简不敢自用,亦简自谓能舍己从人,意谓如此言亦可矣。一日,偶观大禹谟,知舜以克艰稽众,舍己从人,不虐无告,不废困穷,惟帝尧能是,是谓己不能也。三复斯言,不胜叹息。舜心冲虚,不有己善,虽稽众舍己,亦自谓不能。呜呼!圣矣!舜岂不能稽众者,岂不能舍己从人?岂虐无告?岂废困穷?无告,常人之所不敢虐;困穷,常人之所不忍废;而今也圣人曰「己不能」。呜呼!圣矣!

圣贤之心愈进愈虚,故子路人告之以有过则喜,虚也。禹闻善言则拜,大虚也。大舜善与人同,乐取于人以为善,又大虚也。圣人只是至虚,至虚乃至实也。慈湖多少病痛,便以为能如此,后觉其未然,犹复以圣、以天自居,何也?为其徒见空空地虚,而未察见道体之无穷也。见道体之无穷则自不能不虚。
 懋哉者,是勉其无动乎意以行其私也。
侮圣言以附己私,见多类此。


 汲古问:「舜欲观古人之象,命禹作服,日月星辰、山龙华虫绘之于衣,宗彝藻火、粉米黼绣之于裳,是为十二章。至周则升三辰[于][据慈湖遗书补]旗,而衣五章、裳四章,是为九章。其取象增损不一,而论多不同,未明其义。」先生曰:「象服十二章,以舜之圣,犹未尽明,命禹明之。禹之所明又不传于后,后学可敢遽言?家语云:『心服衮职。』其义可明。人心即道,神明广大,无所不通,日月星辰皆光明,无思无为而无有不照,即此心之虚明光宅天下。山以象静止不动而发生庶物,龙以象变化不测而霈泽博施。由是心而发诸礼乐政事,焕乎其有文章,则华虫似矣。清明定澄,荡荡难名,即水之难于形容,姑绣以藻,则水可见矣。火之光照,象此心之照用。宗庙之彝尊,以其行道致孝。米以养人,而居心常患乎不博,粉而散之,则其(广惠)[惠广]及。黼为斧形,铁黑而刃白,如此心之刚断,柔而无刚亦足召乱。半白半黑者,即天时之秋冬,地之西北,二者之间乃乾之次,合于天道,非出于人为。(黼)[黻][据慈湖遗书补]形两已相背,其色半黑半青,北黑东青,东北艮位,万物之所成终成始,是为冬春之际,一岁之分,象此心之辩察,是是非非也。衮职如此,岂可不心服之?服事也,当从事乎斯道也。
正见舜不自用处,而云舜未尽明,陋哉!自「人心即道」以下,逢人说这一套话,可谓默识之学乎?大抵皆是附会臆说也,而自以为明于大舜矣,可乎?

 舜曰:「庶顽谗说,若不在时,俟以明之,挞以记之。」此微觉治之太速,故禹有「俞哉」之言,后曰:「无若丹朱傲。」亦谓挞之遽,微有傲忽庶顽之意。意微起则浸而至于慢游,至于敖虐。其末流安知其不至于罔水行舟之类?甚言之,所谓惧舜。

如此等说,便以为舜之傲慢,微起意便至于罔水行舟之类。固哉!其为书也。

 帝尧光宅天下之光,如日月之光,无思无为、寂然不动,而自足以默化天下之民,自足以默安天下之民。文王之不识不知,而德化自足以及广者,此光也。易言「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者」,此光也。谓之神者,言乎其不可以智,不可以力为也。然此非于聪明文思之外复有所谓光也。尧之聪明文思,非出于人为,非由于造作,耳不蔽于声而自聪,目不蔽于色而自明,聪自无所不闻,明自无所不见,使胸中微有意、有我,则外物必得以蔽之,惟其无意、无我,故虚故明,故不得而蔽,故无所不通。文者自此而发,有自然之文;思者以此而思,有自然之深智,如四时之错行,如日月之代明,无思无为而光被四表,格于上下。深悟孔子曰:「吾有知乎哉?无知也。」则默悟乎此矣。
此说得尧是虚应的光,如佛说光耀耀地,而不知下文许多实处,如惇叙九族、平章百姓、协和万邦,及治历明时以下等事,皆实事也。虚实同体,既竭心思,继之以不忍人之政,有仁心、仁闻,必行先王之道。且以无知为圣人,正是禅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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