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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万历新岁』非指万历元年----戏曲研究致誤之原因之一

 昆曲及文史小站 2015-05-10

谈『万历新岁』非指万历元年----戏曲研究致誤之原因之一

按今存的两部明代出版的戏曲选集的《八能奏锦》(全称《鼎雕昆池新调乐府八能奏锦》)及《词林一枝》(全称《新刻京板青阳时调词林一枝》),书牌都署题『万历新岁』,结果从几十年前的研究学者多据以想成是万历元年,于是把这两部选集里收录的各戏曲著作都据以判定必出世于万历元年以前。

因为《八能奏锦》收有《玉簪记》、《狮吼记》、《浣纱记》、《红拂记》、《水浒记》等等有名传奇剧的折子、《词林一枝》收有《狮吼记》、《投桃记》、《红拂记》、《灌园记》等等有名传奇剧的折子,亦都以这种认知之下,判定都必作成于万历元年以前去了。

而这种有关『万历新岁』的认知,在戏曲史界如《从<词林一枝><八能奏锦>看明代嘉靖隆庆青昆舞台流行的戏曲》(李平),如《晚明浙江昆剧考略》(徐宏图),如《梁辰鱼生卒年及浣纱记创作年代考》(黎国韬)如《明清传奇综录》(郭英德)都用此观点,不过郭英德和王丽娟后来同着《《词林一枝》、《八能奏锦》编纂年代考》时,用其他证据说明《词林一枝》、《八能奏锦》不可能成于万历元年。

但如亦有论者则直接把『万历新岁』等于『万历元年』,以证明据『万历新岁爱日堂蔡正河梓行』的《昆池新调乐府八能奏锦》,收有《浣纱记》〈吴王别吴归国〉、〈吴王游湖〉(原缺)、〈打围行乐(吴王打围)〉三出,可知于万历元年(1573)前后昆曲已随《浣纱记》流传安徽等地。而又引焦循《剧说》卷六引吴陈琰《旷园杂志》载:『钱塘周通政诗,以嘉靖己酉领解浙闱,年才二十一。榜前一夕,人皆争踏省门候榜发,周独从邻人观剧。漏五下,周登场歌范蠡寻春。门外呼周解元者声百沸,周若弗闻。歌竟下场,始归』,证明嘉靖二十八年(1549),杭州已演出昆曲《浣纱记》。

按,所谓的《旷园杂志》,于清四库全书介绍:『《旷园杂志》·二卷(大学士英廉购进本)国朝吴陈琰撰。陈琰有《春秋三传同异考》,已著录。是书皆记见闻杂事,而涉神怪者十之七八。惟所记杨维垣伪题柩字,弃城夜遁,为劫盗所杀,非死于国事,及葬明庄烈帝始末,二事足备考证耳』。即已明白指出了此书只有其中所记载二事有史料价值,其他都是属『涉神怪者十之七八』一类的神鬼传奇的志异志怪之说。此书前有康熙四十二年(1703)的序文,言此书旨意乃『天地山川,人物鬼神,与夫忠孝节烈,奇异之事,或得之传闻,或目击感触』。故以所写此条应归属于序中所言的『得之传闻』的距1703年离所述的1549年相隔了一百五十多年前的『奇异之事』,并非有凭据的信史,如作学问而以此无史料价值的八卦小道去证明《浣纱记》成于嘉靖二十八年(1549)前,是无说服力的[1]

而黎国韬先生虽以《昆池新调乐府八能奏锦》收有《浣纱记》的折子,作为『在万历之前已写成』的证据,但也只是其证据之一,尚有其他的推证。

这一『万历新岁』的真义,反而是由非戏曲史领域的中医学界的黄龙祥先生,于《中医古籍版本鉴定常见问题例说》[2]一文里,把这个『万历新岁』的真义,以古籍版本鉴定的角度,予以破解了,其于文内归属『据刻书牌记定版刻年代常见失误』类里的『错会牌记文义而误定版本例』一类里,言曰:

『笔者在考察明代版刻时,发现明代建阳坊刻本,特别是熊冲字种德堂刻本,其牌记多题作“万历新岁谷旦熊冲宇梓”,或“万历新岁春月谷旦熊冲宇梓”例如:《新刊太医院校正图注指南王叔和脉诀》四卷、《新刊太医院校正图注指南八十一难经》四卷、《历朝纪要纲鉴》二十卷、《鼎镌洪武元韵勘正补订经书切字海篇玉鉴》二十卷等。

所谓“万历新岁谷旦”,或“万历新岁春月谷旦”义指:万历年问新春吉日,并不是一个确定的年月日。而现代不少书目,甚至是很有影响的书目如《北京图书馆馆藏善本书目》、《中国科学院馆藏善本书目》、《中国古籍善本书目》、《中国版刻综录》等;多将熊冲宇种德堂这类刊本著录为“万历元年熊冲宇刻本”,显然是将原书房记中“万历新岁’误解为“万历元年”、“万历初元”或“万历改元”。今人论文中也每见有将带有“万历新岁○○○梓”牌记刊本误定为万历元年刊本者,可见此误带有相当大的普遍性。其实,要弄清“万历新岁”之义并不太难,因为上述诸书刊刻者告白款识中已可见有万历元年之后的纪年,如上述美国国会图书馆藏书《历朝纪要纲鉴》一书,王重民先生记此书卷末有“万历新岁春月谷旦熊冲宇样”牌记,卷前书名页另有熊冲宇告白曰:“《纲鉴》一书,坊间混到多矣。……四方君子买者玉石辨焉;请认种德堂口口。万历壬子岁秋月谷旦熊冲宇谨白。”则此书到于万历四十年明矣。又建阳书林郑氏宗文堂刻徐风《针灸大全》,书末也有“万历新岁谷旦郑继华梓”牌记,而卷首所载太医院医官龚云林序末记年为“万历壬寅春月谷旦”,则此书刊刻年代不早于万历三十年。类似例证还可以举出一些。即使知见不广,不明“万历新岁”之义,只要随手翻检《辞源》一类的常用工具书,也不致于屡出此误。上述所举书目名著所以致误者,实乃其编纂方式之未密所致也。《北京图书馆馆藏善本书目》对于前述二处书的著录,一作“明种德堂熊冲宇刻本”一作“明万历元年熊冲宇刻本”,显然出自不同人之手。建阳书林除了熊冲宇种德堂外,郑氏宗文堂、刘氏乔山堂、杨氏四知馆等刻书也多有这类牌记。此等书坊刻书牌记中所以喜用“万历新岁谷旦”者,盖取吉利之义也』。

于是,『万历新岁』的真义,原来指是为了要讨个吉利而称之,与万历元年没有任何相关,反而是属于『错会牌记文义而误定版本』的例子之一了。故知,如果光是以『万历新岁』四字,去想象成万历元年,则论学必至于失误,故只以此孤说去论《八能奏锦》及《词林一枝》出版于万历元年,再依以推论出,如万历元年(1573)前后《浣纱记》等己着成,并又引申昆曲已随《浣纱记》流传安徽等地,亦纯属虚妄了。故也可以知《浣纱记》并非可以用此『万历新岁』四字,证明是着成于万历元年(1572)以前。

按梁辰鱼,其生卒年,黎国韬先生的《梁辰鱼生卒年及浣纱记创作年代考》推证较详入毫微,修正徐朔方《梁辰鱼年谱》及武俊达《魏良辅与梁伯龙对昆曲唱腔的改革》的推测,所得出的生于约正德十五年(1520),约系卒于在万历二十年(1592),享年七十三岁,最为可据。如此一来,于万历元年(1572),时梁辰鱼五十三岁,离逝世尚有二十一年左右。而黎国韬先生依排比的梁伯龙行事,判定15621566年为《浣纱记》创作的时间,即写作于梁辰鱼约四十三岁至四十七岁间。但于万历二十八年(1600,庚子)所出版的戏曲选集的《乐府精华》,却未见收入,按以《浣纱记》的地位及其风行,即使于万历元年问世的1572年,竟然到了在出版于二十八年以后的戏曲选集,连这一鼎鼎大名的《浣纱记》都没有收入,亦实足可疑,或亦依此可知,或有可能比徐扶明《梁辰鱼的生平和他创作浣纱记的意图》文中所言写成于万历元年左右,还要晚。

当然如徐朔方《梁辰鱼年谱》言成于二十五岁前后(1544年),或有言成于嘉靖二十八年(1549)以前,及吴书荫、薛若邻《宝剑记、浣纱记、鸣鳯记与明代政治鬪争》言成于约嘉靖末年,皆失之于推断太早,而黎国韬《梁辰鱼生卒年及浣纱记创作年代考》推断的15621566年及胡忌《昆剧发展史》言着成于15661571年稍近之,但可能仍嫌早。

又,在沈德符的《顾曲杂言》里,谈及《浣纱记》:『浣纱初出,梁游青浦。时屠纬真隆为令,以上客礼之。即命优人演其新剧为寿,每遇佳句輙浮大白酬之,梁亦豪饮自快』。屠纬真即屠隆,而依《鄞县志》,屠纬真(屠隆)为青浦县令时在万历七年(1579),而徐朔方《屠隆年谱》则考其任青浦令为该年十二月,则《浣纱记》应作成于万历七年(1579)之前,因为是在《浣纱记》刚问世(『初出』)不久时,梁辰鱼访屠隆,而屠隆于万历七年始任青浦县令的。(刘有恒,取材自《昆曲史料与声腔格律考略》(刘有恒,台北;城邦印书馆,2015年))




[1] 刘致中先生亦是拿此一足堪称裨官小说之语,当成惟一铁证来论《浣纱记》的年代而致误的。见刘致中:〈浣纱记的创作年代〉,《明清戏曲考论》(台北:国家出版社),2009

[2] 中医古籍版本鉴定常见问题例说〉,《文献》,1998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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