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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票友的心态“玩”语文

 泡语文 2015-05-21

以票友的心态“玩”语文

作者:汲安庆  文章来源:语文教学通讯·初中刊2010·10B

  汲安庆,执教于厦门英才学校,中学语文高级教师。曾在《语文学习》、《教师博览》等杂志发表文章300余篇,辅导学生在全国各大刊物发表作品350余篇。著作有《读经典,学写作》、《作文,另一种偶像》、《语文教学中的和谐美》等。重要论文有《语文教学中的冗余和精纯》(被中国人民大学《复印报刊资料》收录)、《鲁迅作品中的乌托邦情结》、《应对中学生“江湖思维”的教育对策》等。赴外地讲学多场,开过市级公开课多次。20094月,所开的示范课《芬芳的譬喻》被人民教育出版社制成光盘,配合《先秦诸子选读》教师教学用书,面向全国发行。

  这里所说的“玩”是“赏玩”而非“亵玩”。

  一、在“玩”的过程中囫囵“增负”

  票友心态的启示来自复旦大学的陆谷孙教授。

  那时,我还在华东师大读研。一次学术讲座,陆教授和我们聊起了他学术上的“票友主义”:白发苍苍的他竟然喜欢看少儿类书籍!兴之所至,他能小伙子一般通宵阅读,或者一口气一天写出万字左右的论文。即使是下放农村的时候,结束了一天的农活,他也不忘到水井边冲洗一番,然后换上干净的粗布衣服,到田埂上看看落日、小草,背背普希金的诗歌。被人发现,禁止背诵,他就在心里背,从普希金到莎士比亚,从中文到英文,从不间断。

  我像盲人突然见到光明一样,眼前一片亮堂,这才是真正的诗意栖居啊!

  小时候,村里常会有一些手提二胡、肩搭锣镲的说书艺人光顾,内容多是《秦琼卖马》、《薛仁贵征东》之类的史传故事,他们连说带唱,将人的胃口吊得很足。我像个跟屁虫似的追着他们走村串户,听到子夜时分也不觉得困。遇到族里个别没赶上场的长辈,我还能绘声绘色地将内容复述一遍,挣来不少夸赞,甭提多神气了。

  长大一点,识得一些字了,我又爱上了阅读。最难忘的是一天下午去放鸭子。作为四十多只鸭子的“司令官”,我将它们带到一片广袤的浅水滩,让它们自由活动后,便拿出了藏在胳肢窝下的《封神演义》——那是父亲从生产队另一个社员那里借来的,迫不及待地看了起来。因为读得太疯了,以至于天色黑下来,还没察觉。直到父亲一声断喝:“鸭子哪里去了!”我才灵魂附体,战战兢兢地从地上爬起来。天阴森森的,鸭子早跑得没了踪影。父亲气得嘴唇直抖,跟着我四处喊找,终于在一块很远的稻田边发现了它们——正轻轻地咂巴着嘴休息呢!它们快活,我却遭了殃——回到家,立刻遭到一顿暴打。可是后来一遇到新书,还是会把暴打后持续近一个月的肿痛立时抛到脑后!打,长不了记性;书,却长了我的精神。

  懵懂的童年,当然不知道票友为何物,但是对民间艺术、电影、书本近乎本能的喜爱,却使我在不知不觉中超越了难以想象的穷苦、枯燥和劳累,常常沉醉于一个超验的丰富的世界。我在学生时代,语文学科总是相对优秀,不能不说和广泛阅读的票友心态有着一定的关联。

  事实上,我直到考上师范后,也没有产生过什么“发奋学习,振兴祖国教育事业”的宏大愿望,依然混沌得很。鲁迅、郁达夫、莎士比亚、唐诗宋词、《古文观止》,以及当时流行的寻根小说、先锋小说,只知道一股脑儿借来,没昼没夜地读,没有想过阅读能帮助自己成就些什么。这种没有任何功利性、完全自发的阅读状态,与我的生命重合至今。

  由阅读,我自然而然地爱上了写作。在校期间就报了由《文艺时报》组织的东北作家函授辅导班,每月寄上一篇精短小说,由他们批改。可区区一篇实在难以消耗自己的能量,便没日没夜地写起来,高峰期,几乎一天一篇。在床头,我备了一个笔记本,一支铅笔,逢到灵感降临,会在黑暗中摸到笔,立刻凭着感觉在本子上迅速盲写,清晨再根据这些鬼画符加以整理。到了周末,别的同学去溜冰、打球、看电影,或者郊游,我则会带上两三个馒头,一壶开水,躲进校外古城墙旁的松树林里写作,一写就是一天。

     师范毕业走上工作岗位,我做了一名语文教师。然而我对自己的职业状况与职业前程依旧不甚了了。我萌生过当专业作家的念头,觉得无法实现后又想做一个陶渊明式的教师,读读书,喝喝酒,与一两位知心朋友奇文共赏,疑义相析。这种单纯的想法受到牵绊后,又想到了考研。询问一位教授,又被迎头泼了一盆冷水:“在大学教书,不是你想象得那么浪漫、自由,有的人甚至可以说生不如死!而且你眼下的读书、写作,和在大学里做学问,根本是两回事!”

    我更加惶惑了:做学问怎么会苦到这份上?眼下的读书、写作和将来的做学问真的有那么大差别吗?加之读研的许多朋友放弃考博——他们觉得考上不是问题,毕业才是问题,我断了要去“做学问”的念头,这真让人很扫兴,也很苦恼。

    这种扫兴与苦恼,直至听到陆老师的那一番话,才顿时尽释。做中学语文老师也罢,做大学教授也罢,也许工作性质、范围、难度有别,但对工作拥有票友般的痴情与执著,让自己过得轻松、快乐、充实,总该是相同的。德国诗人荷尔德林说:“人充满劳绩,但还诗意地安居于这块大地上。”不少诺贝尔奖获得者提醒中国科学家,不要用工作填满每一天,也该学会玩,不都是票友心态的另类阐述吗?那种谈“玩”色变,视“玩”为不正经,不现实,不科学,根本没心情玩,觉得玩不起,玩不来,也不好玩,却为了分数,疯狂地忙于苦战恶战,甚至渺无头绪地混战乱战的结果,却是将自己搞得身心憔悴;带着从众心理,用权威心态教课,惊呼课越来越不会上,或者带着怒气、怨气,甚至暮气投入工作的教学,不知能培养出怎样的人才!

    我虽不敏,但庆幸自己因为喜欢阅读,似乎还没有泯然“庸人”。由于带着玩的心态读读写写,不仅没有给自己“增负”,反而连带着增出了语言的个性化,手法的花样性,教学的吸附力,还有观察、体验与思考的激情,而这些,不正是福建师大潘新和教授等一直力倡的言语生命动力学素养么?!

    二、将“喜新厌旧”坚持到底

    当然,翻出的新花样儿被当成“毒瘤”,也是有过的。

    2006年,我开了一节市级公开课,内容是台湾作家林海音的小说《爸爸的花儿落了》。在引导学生抓住文中多处细节,深入感知那位严慈相济的爸爸形象后,我适时穿插了《城南旧事》出版后记中父女俩关于骆驼脖子底下铃铛作用的讨论:爸爸认为是吓唬狼,可是女儿坚持说是为了增加长途跋涉的旅人“一些行路的乐趣”。爸爸想了想,笑笑说:“也许,你的想法更美些。”并告诉学生:爸爸的“严”体现在对克服孩子缺点的铁手腕上,而他的“慈”体现在对孩子美好品性的精心呵护上。

    见学生听得很入神,我趁热打铁:“在同学们的生命体验中,有没有类似文中父亲一样的人物呢?”一个学生小心翼翼地说了一件事:他曾经疯狂地上网,结果他父亲一怒之下,砸毁了电脑。当时,他很痛恨父亲,现在觉得父亲也是为自己好。

    我立刻肯定了他的情感体验,并激动地说起了历史上的吕不韦:据说秦始皇是吕不韦和赵姬的私生子,但是吕不韦对待秦始皇一直很苛刻,即使秦始皇登上帝位,他也会动不动就训斥,使秦始皇下不了台。这便激起了秦始皇的斗志,终于奋发图强,夺得大权,赐吕不韦饮毒酒自尽。但是吕不韦并不后悔,临死前,还高兴地大笑:“我成功了!”我说这是一个更极端的例子,深厚的父爱已经潜藏到不为人知的地步了。

    这是我很热衷的“随机加塞儿法”,唤醒学生独特的情绪体验,既可增强生命在场的感觉,也可积蓄创新的势能。可是当时不少教师无法接受,认为这有离题或者将语文课上成历史课的嫌疑;有的则认为学生的回答属于联系实际,尚可以接受,但是用吕不韦的“育儿经”来延伸,纯属教学的“肿瘤”。

    我不禁哑然:同是对“隐形父爱”的阐释,是师生“真切而内在地置身于自身生命之流中,并与他人的生命融合在一起”的表现,为什么从学生的口中出来就是合法的,从老师嘴里出来的就被算作冗余?通过对自身以往成功教学案例的细心追溯和反复求证,我写出了《语文教学中的冗余和精纯》一文,指出冗余是信息传递过程中的必然现象。教学语言的冗余与否,不能看出自谁的嘴巴,更不能用意念中的旧框框去套,而应该看是否有利于学生对教学内容准确、形象、深刻的掌握。是,则为良性冗余;否,则为恶性冗余。

    文章发表于上海的《语文学习》,随后又被中国人民大学复印资料全文转载。这使我更加坚信:隐匿在专家、名师的巨型话语之中,安全、省事,但是很容易腐化思想的野性,重蹈水煮青蛙的命运。从心所欲,该逾矩时还得逾!

    不过,“喜新厌旧”的意识并非发端于“冗余风波”。之前,我也自发地执行过。

    比如讲《老王》,我引导学生从“送”的角度感受他一生的遭际,以及其间折射出来的敦厚、朴实、善良和正直,这种创意得益于“草蛇灰线”技法的启迪。讲《关雎》,我抓住“琴瑟友之”、“钟鼓乐之”,引导学生深入男主人公的幻象世界,并对照当下男孩的功利行径、暴力倾向,从而体验他的痴情、真诚与善良,这是化用了精神分析学说。同一篇课文,给不同届学生讲,我也会注意变换视角。比如讲《孔乙己》,一次是从全文出现了14次的“笑”字切入,引导学生真切地感受

“无爱的人间”;一次则是抓住作者对孔乙己的两次肖像描写,以及隐含的空筐结构——年少轻狂与凄惨离世,引导学生感受他鲜活生命力被凌迟的命运。这里面有古希腊毕达哥拉斯“数的和谐”学说,以及接受美学的影子。以自我体验为“体”,以中西文论为“用”,我的语文教学的空间被越拓越大。

    经历了这次论争风波,我更加铁了心要“喜新厌旧”。德拉克罗瓦说:“一个画面首先应该是对眼睛的一个节日。”对我来说,一次课堂教学就是我心灵狂欢的节日。以婴儿的眼光打量,以哲人的心灵省察,既积累了思想的干货,又拥有了梭罗所说的“黎明感觉,何其幸福”。

    20094月,人教社要制作一节关于孟子文章的课堂教学录像,并把唯一的名额给了厦门,教科院的专家经过紧急磋商,十分大胆地将人选锁定到了我。当俞发亮主任将这个消息告知我时,不仅学校领导惊呆了,我也一下子呼吸急促了,既激动,又忐忑:“一个初中教师,高中课一天没上过,如果上砸了怎么办?个人名誉丢失是小,影响一个城市的形象,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们不会看错人。你大胆地准备吧!”俞老师十分坚定地说。

    这句话令我热血沸腾,也更加笃定地沉潜下来,开始了大量的文本细读,并细心消化俞老师送给我的《〈孟子〉高级读解》一书。尽管食不知味,寝不遑安,甚至落发严重,但总算提前近一个月拿出了两套方案:一是从“一分为三的智慧”着手,一是从“芬芳的譬喻”切入。俞老师觉得前者专业性太强,后者更靠近学生的认知结构。于是,我再次“潜入”孟子的著作,优游涵泳,反复玩绎,通过和俞老师的深入探讨,总结出了孟子譬喻的四大特征:执著地以喻言志、悄然地以喻抒情、巧妙地以喻显智、自信地以喻骋性,并以之经纬课堂。

    这一设计得到了人教社贺敏编辑的肯定:有深度,有个性。光碟出来后,江苏、广东等地的一些老师给我写E-mail说:立意新,实而且活。

    “活”,我不敢妄言,但是“新”,我是颇有底气的!

    三、构建课堂教学中的生命气场

    有朋友曾用调侃的口气对我说:“你过的真不是人过的日子!”在他们看来,我整天忙于读啊,思啊,写啊,不给自己松口气的时间,在他们看来,实在是压力太大了。

    我笑笑,不作争辩,因为我有我的玩法,且乐趣盎然。

    似乎看起来离群索居地生活在别处,其实无论独处,还是讲课,我都一直生活在“群”中,与天地相参,和智者对话,情感的溪水淙淙流淌,想象的门扉彻底洞开,意志之树返青,思维之风劲吹,那散逸着灵性和温情的生命气场,使我宁静而充实,幸福而安全。

    厦门教科院的李莉老师随堂听《观舞记》一课,我以一个学生感兴趣的“游龙般舞姿”为话题,组织学生变着花样再现情景,充分领略卡拉玛姐妹舞姿传情、“说”事、摹“形”的神奇功能,从而将“飞动的美”深深植入学生的心灵。下课铃响了,孩子们意犹未尽,李莉老师也一扫往日的淑女形象,急急地对我说:“浑然一体,连我的心也跟着舞起来了!”

    我知道:自己的追求对路了!只注重“技”而忽略“情”与“道”,教学的“势”——这个令人神往的生命气场,便无法产生。

    20103月,集美区全体初三语文教师慕名“求经”,我奉命上了一节《品读诗词,一定要目中有人》的汇报课,再度体验了生命气场所带来的魅力!

    早晨的寒气是很重的,宋祁为什么觉得很轻?稻花明明有一股熏人的土腥气,辛弃疾为什么说它香?寒霜满地的夜晚,一群大老爷们为什么不睡觉,却在那里默默流泪?在与学生或质疑、探究,或吟哦、想象,或换位思考的过程中,我们仿佛穿越了时空隧道,不经意地重归了诗意葱郁的唐宋时代。后溪中学的一位老师说这一节课弥补了她中午没看“百家讲坛”的遗憾,做汲老师的学生是幸福的;乐安中学的一位老师说这堂课使她重回了大学时代,感到语文教学原来是可以很有魅力的;杏南中学一位老师说他舍不得记录,生怕错过了每一个精彩的瞬间;集美区教师进修学校中学语文教研室主任陈新慧老师兴奋地肯定了师生情感共鸣给她带来的享受,并说长期这样训练,学生进入高中一定会有很了不起的诗词修养……

    平凡的小人物一个,却享受着明星般的万千宠爱,这让我感动不已,也更相信养护心灵的贵“无”说了。我希望自己能像世界摄影大师优素福·卡什那样,通过与别人、与自我的对话,不断揭开彼此力图掩藏的秘密,还每一个灵魂以可贵的真实与伟岸。我知道自己做得还不是很完美,但我分明感到,借着文本的舞台,心灵之间的吸附与互动已经产生,那种不断共鸣的生命气场也能隐隐可感。曹丕说:“文以气为主。”王夫之说:“无帅之兵,谓之乌合。”我不仅将有“气”奉为信仰,而且化其为越来越笃定的行动。

    看着学生们灵光闪烁的眼神,听着他们精神纷呈的领悟,读着他们深邃独特的语句,体会着他们诗意幸福的成长,这难道不是一位语文教学票友的深度幸福吗?

    (福建厦门英才学校;361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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