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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第六十八回一段文字的涂改透露什么消息?(3/3)

 金品之文集 2015-05-22

《红楼梦》第六十八回一段文字的涂改透露什么消息?(3/3)

By金品之

 

胡适先生比对的结果,得出结论说:“这可见雪芹原本有意把这段演说半文言的客套话,表示凤姐的虚伪。高鹗续书时,觉得那不识字的凤姐不应该说这种文诌诌的话,所以全给改成了白话。狄平子先生石印戚本时,也觉得此段戚本不如刻本的流畅,所以采用刻本来涂改戚本。”简单说就是,曹雪芹半文言原作,高鹗改成白话文,戚序本从曹文,狄平子石印有正本时改从高文。

程伟元、高鹗在程乙本引言中明白交代:“书中前八十回抄本,各家互异;今广集核勘,准情酌理,补遗订讹。期间或有增损数字处,意在便于批阅,非敢争胜前人也。……书中后四十回,系就历年所得,集腋成裘,更无他本可考。惟按其前后关照者,略为修辑,使其有应接而无矛盾。至其原文,未敢臆改,……”这些话应当是诚实可信的。因为程、高绝无扯谎的理由和必要,况且他们也不可能以为自己的文笔比曹雪芹还高明。所以,流畅的白话文无疑也是曹雪芹改的;这种改动反映出曹雪芹“批阅十载,增删五次”写作过程中创作理念的变化。借用胡适先生的话,就是“雪芹原本有意把这段演说半文言的客套话,表示凤姐的虚伪。”后来“觉得那不识字的凤姐不应该说这种文诌诌的话,所以全给改成了白话。”

当然,这是仅就内容而言,并非说我们现在看到的涂改痕迹就一定都是曹雪芹亲笔所为。在现存的十一种抄本中,有七种有第六十八回,其中凤姐说辞改了的有梦稿本、王府本、戚序本,未改的有庚辰本、己卯本、甲辰本、列藏本。三种改本改法各异,梦稿本大涂大改,王府本点改加描改,戚序本则是圈改。王府本姑且不论。关于梦稿本,我是赞同夏和、花美云、林同华三位先生的研究成果的,即梦稿本是一切抄本的源母本,保存有曹雪芹抄稿和改稿的手迹。基于此,我推测梦稿本对凤姐演说的大涂大改,应是曹雪芹亲为。

有正本上的圈改,有没有可能如胡适所说,是狄平子所为呢?回答应当是否定的。1975年在上海发现的有正书局石印底本前四十回,完全可以证明有正书局当初就是将此底本直接摄影上石付印,而不是如过去胡适、俞平伯等所说是重录之后再上石付印的。 By the way,我猜想两位文科大师可能不太熟悉传统石印的工艺过程。在摄影制版石印工艺发明前,书籍石印的确必须首先重录,但重录要用特制的油墨和特殊的转写纸。上石制版时,重录的稿纸覆在石板上,同时接触水和油墨,且须经反复滚压,因此制版后很难完整无损地保存下来。这就是传统石印不能直接用原稿的原因。上海发现的有正书局石印底本,纸张不是转写纸,墨汁不是油墨,足以证明不是转写本。

欧阳健先生为揭举他的脂本伪造说(于此,侯忠义先生新近在《红谭2014》序中有极简洁的概括:“1927年发现的甲戌本,是为迎合胡适炮制的伪造本;所谓各种脂本的批语,不过是有正本批语的翻版和改造;而有正本的批语,却是民初狄保贤和‘著名小说家加以批评’而成的产物。”)多次论及有正本,辨析可谓细致入微,但不知为什么没有注意到六十八回的圈改。在《有正本批语辨析》)中,他写道:“细检眉批同正文以及总批、夹批,笔迹是一致的,整个版本的款式与风格是浑然一体、协调统一的,证明此本在上石付印前,还是经过重新过录的,它已经不是张开模原藏抄本(不论是清初乾隆年间的原本,还是晚清光绪年间的抄本),而是经狄葆贤做了手脚的本子。王伯沆批《红楼梦》卷首‘读法’云:‘八十回本今有正书局已印行。俞恪士所藏原书,抄写甚精,大本,黄绫装,余曾见之。后恪士以赠狄楚青,遂印行,但已非原稿影印矣。余得此本互读之,竟不逮百二十回本,曾以语于恪士,恪士亦谓然也。’王氏此批,写于一九一四年,其意并非公开发表,所言诸事,当较可靠。有正本之付印,殆非原稿影印,可为定论。”这段话中两次用到“影印”,说明王伯沆、欧阳健二先生对书籍印刷工艺同样不甚了了。影印与石印是原理截然不同的两种印刷工艺。石印属于湿法印刷,基于油和水不相融合的原理;影印属于干法印刷,基于光电化学原理。传统石印法早在1798年就由德国人发明,而影印法晚至1938年才由美国人开始实验。有正书局1911—1912年印行戚序本,自然只能是石印而非影印。

欧阳健先生关于有正本“眉批同正文以及总批、夹批,笔迹是一致的”的说法,明眼人似也难以认同。狄葆贤(子平)的眉批是略带隶意的蝇头行楷,属学者型书法,而正文及总批、夹批则是规规矩矩的正楷,典型的馆阁体,分明不是一个人的笔迹,而且墨色也不一样。至于引用的王伯沆先生的那句话,恐怕也属误读的成分居多。王氏批语透露的消息是说,他早先见过俞氏所藏的“大本黄绫装”原书,但没读过;有正本印行后,他发现装帧款式大小不一样了;与程本对照互读,觉得内容也不及程本好,于是把这意思跟俞氏说了,俞氏有同感。王说的“大本”,据实测为高260(毫米,下同),宽140,属于较窄的16开线装本。摄像时必须拆开原装订,一叶一叶地展开拍照,为了节省纸张,有正本缩为三十二开,自然是小多了,此其一。其二是,有正本前四十回新加了大量狄葆贤所作眉批,极力称赞戚本如何如何优于程本,这才引起王氏将两种本子对照互读。事情就是这么简单,由此根本得不出“有正本之付印,殆非原稿影印,可为定论”的结论。

比较而言,倒是周汝昌先生五十多年前的辨析令人信服:“写手首尾一笔工楷,朗爽大方,不像晚近手笔,其中复多与后世写法不同的特殊异体字,如‘且’字与从‘且’之字,必作‘’,无一例外;‘玄’作‘元’,从‘玄’之字作‘’,是避康熙讳;‘寧’仍从‘心’,未避嘉庆讳,‘作’‘做’一律用‘作’,始终如一,似非南人手笔(别的例子铅字不好刻铸,悉略)。这都不像是狄氏觅人新修的样子。……综合而看,此本当是戚氏原藏过录的一个精钞旧本,而不是有正书局的后钞本。”(《红楼梦新证》)

走笔至此,忽然想到:脂批很复杂,批者什么人都有,因此脂砚斋和畸笏叟才在重抄再评的本子署上名字,前者还特为声明其与诸公所批不同。据此,批后未有署名的戚序本之母本,或可为早期抄本;而有署名的本子的母本,倒可能是晚出的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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