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原创散文】城市里的布谷鸟 作者：草千里

          夜里忽然被鸟声惊醒，睡意朦胧之间，我不清楚是什么鸟在叫，为什么要在半夜叫。那叫声不嘈杂，应该不是麻雀，再说麻雀也不会夜里叫噪。也不是黄鹂，因为黄鹂的“唧唧”之声尖细悦耳，很欢快。喜鹊的叫声有点像两个俏女人吵嘴：喳喳，喳喳，喳喳喳喳。也不是，刚才的鸟叫没这么热闹。肯定也不是乌鸦的叫声了，乌鸦像个巫婆，躲在一个阴暗的角落，突然恶作剧地“嘎”的一声，简直能把人的魂给吓出来，我刚才分明没有过惊慌。
          我的心在那两声鸟鸣里漂浮着。我很疑惑，我是不是产生了幻觉，究竟是什么鸟飞来我的窗外鸣叫呢？半夜鸟鸣，到底算不算一个意外事件？它把我叫醒的目的是什么？在这个时刻有没有其他人也听到了它的叫声？
        我睡意全无，静静地躺在床上，等待着窗外鸟声的降临。可惜我没有等到，天在机动车的轰鸣声中渐渐亮了。
        吃过早餐去上班，我刚走出楼梯口，忽然又听到两声鸟鸣：“咣咕，咣咕，咣咣咣咕。”我吃了一惊，布谷鸟！我昨天夜里听到的不就是这种声音吗？它不好好地呆在乡下，跑到城市里来干什么？正惊疑间，我看见一只灰褐色的长尾巴雀鸟从西边的法桐树上飞过来，一敛双翅，落在前面的桂花树上了。这一次，它没有叫，它在桂花树的密叶里无声无息地潜伏下来。我没敢往前走动，手搭在眉额上眯着眼睛寻找布谷鸟的身影。太阳光明晃晃地照耀着桂花树，我看不见布谷鸟落在哪一根树枝上。
        一只猫卧在草丛里，不知被什么东西惊了一下，“喵呜”一声向桂花树上窜去。树上的布谷鸟也许被猫惊了吧，一阵树叶响，它猛地飞起来，“咣咕”“咣咕”地投向一棵樟树。布谷的叫声，在清晨的繁响里异常柔缓、清澈，拖长的尾音消散在一派光辉里，像湖面上微风漾起的涟漪，一霎一霎的白痕把我的眼睛都晃花了。
         布谷鸟不属于城市，它的啼声里充满着乡间秧田的水意和泥土的芬芳。油菜花的清香，麦子的清香，弯弯的小石桥，碧绿的垂柳，明镜似的水塘……布谷的叫声，无疑增添了田园风光的美丽。当它从一片桑林之上飞过，远处是泛着金黄色的麦浪的田野，崖畔上的油菜荚果累累；近处，婆娑的绿竹，掩映着白墙青瓦。牛的哞声，犬吠声，鸡鸭鹅的叫声，使村庄沉浸在一片宁静的祥和中。咣咕，咣咕，咣咕，这样的声音能让所有的心灵变得柔软和良善，让我们的村庄变得更加素朴。
      尤其在黄昏，在夜半时分，在太阳未出的清晨，有时还落着点小雨，布谷的叫声就显得有些凄凉。咣咕，咣咕，咣咣咣咕，你的心会随着那叫声，一会儿沉下去，一会儿又浮起来，不知不觉，情绪里便生出一丝一缕的感伤来。
      可是，这只布谷鸟闯进城市里来了。城市的喧嚣对它来说实在不相宜，它是催耕催忙的鸟。“阿公阿婆，割麦插禾。”“割麦耩豆，割麦耩豆。”无论在南方，还是北方，布谷鸟好像都在做着这方面的工作。袅袅的炊烟里，繁复的蝉鸣里，布谷一遍遍催促着人们起早睡晚，尾音里带着些凄切，它是怕人们偷懒，怕误了农时啊！
      躲到樟树上的布谷鸟，没有再叫，它也许害怕了。与那些群飞如雨的雀鸟相比，这只布谷也太孤单了。城市里没有庄稼，也没有弥漫着田园气息的花草树木，更没有炊烟。城市所有的只是繁忙，冷冰冰的钢铁的节奏。啊，布谷鸟，你为何不假思索地闯入别人的领地，闯入一片不古典也不田园，对你来说完全陌生的世界？
      我从樟树下经过时，抬头看看树上，没有发现它的踪影。
      在外忙碌了一天，傍晚回到家，心里还想着那只布谷鸟，一顿饭竟吃得无情无绪。布谷鸟看起来飞走了，但它会飞到哪里去呢？他会回到乡下去吗，回到那个还算安静的地方？它从一处楼宇飞往另一处楼宇时会不会遭遇不测？
      这孤独而忧伤的歌者！
      我有过不止一次的经验，当几只布谷鸟在黄昏里合唱的时候，声音是极其柔和婉转的，它的调子很单纯，很朴素，一个乐段只有抑扬一格，没有其他鸟类的百折千回。但那夺人心魄的凄凉，明媚而灿烂的忧伤，却令人难以释怀，特别是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我白天遇到的布谷鸟可能是无伴的，是一只独处的鸟，可我没听出它叫声的凄凉。是不是因为它的叫声零零星星，不成片段，我才感觉不出它的凄切之音？还是我本来就没有一颗善于倾听的心灵，才把布谷的忧急的乐调误会为清澈之音？
      我躺在床上，玄想着那只布谷鸟的踪迹。咣咣咣咕，我恍惚又听到了布谷的叫声，咣咣咣咕，不如归去，什么？你是说不如归去吗？是的，不如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