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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落在硅谷

 在天涯377 2015-06-07

安安静静, 许多年   作者:杨永康

  杨永康一九六三年生,甘肃文学院荣誉作家。甘肃省第四届敦煌文艺奖、第五届敦煌文艺奖、甘肃省首届黄河文学奖获得者。散文被多家刊物推介,并进入多家年度散文选。
  
  世界上最小的硬币此刻就在我的口袋里,世界上最小的小刀此刻就在我的口袋里,世界上最小的电话本此刻就在我的口袋里,世界上最小的玫瑰此刻就在我的口袋里。世界上最安静的硬币、最安静的小刀、最安静的电话本、最安静的玫瑰此刻就在我的口袋里。把手伸进口袋就能摸到它们中的任何一个。圆圆的硬币,光滑的小刀,厚厚的电话本,布满露珠的玫瑰。多年来它们一直是那么安静,以至我把它们从口袋里一次次掏出来,又一次次放回去。外面的世界太吵,外面的世界太闹,它们会晕眩的。
  外面的世界是太吵,外面的世界是太闹。但我还是希望它们的生活中能出现一些美好的晕眩与一些美好的意外。我不假思索地把圆圆的硬币、光滑的小刀、厚厚的电话本、布满露珠的玫瑰掏出口袋。外面的阳光很好,我轻松地把它们扔向空中。我希望它们都能很快找到自己的所爱,都能很快乐。这样我就不会把手老插在口袋了。我可以从从容容向阳光里的那些孩子招招手。我也可以在阳光里同罗比从从容容地握握手。在阳光里同罗比从从容容地握握手,感觉好极了。我真希望能再见到她。在阳光里见到她。她只是离开我一会儿,一小会儿。当我下意识地把自己的手重新伸进口袋,我发现圆圆的硬币、光滑的小刀、厚厚的电话本、布满露珠的玫瑰又回到了我的口袋。我摸摸它们,然后告诉它们我是真心希望它们的生活中能出现一些美好的晕眩与一些美好的意外的。真心的。我想再努力努力。我不假思索地把硬币投进公交车的投币箱里,一秒钟后,我发现自己干了件蠢事。美好的晕眩、美好的意外,并没有出现。当然出现了一个野蛮的家伙。那家伙与售票员发生了争执,争执完,犹不解恨,使劲地挥舞自己的拳头砸向了投币箱。里面的硬币受到剧烈的震动,叮当作响。我投进去的那枚,也未能幸免。不由自主地蹦了起来。可恶的是,那家伙喘息了一下,又挥舞着拳头砸了下去,比第一次更狠。公交车强烈地震动了一下,有几枚硬币被震到了投币箱外面,在车板上叮叮当当。其中的一枚,身不由己地滚到了那家伙的脚下。被那家伙狠狠地一阵猛踩。我想它会受不了的,它会再次跳起来的。我想我的担心是有道理的。可硬币却出奇的安静。面对那个家伙粗暴的脚、粗暴地踩,硬币很安静。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安静的东西。我弯下腰拣起了硬币,揩净了上面的污迹。我不会再干类似的蠢事了。我真心希望它们重新安安静静。
  比硬币更安静一些的是小刀。即便它碰上了另一枚不怀好意的小刀,它也很安静。有一年夏天,我出门旅行。在火车上碰到了几个装作睡眼惺忪的年轻人,他们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像拎自己的包一样拎走了我的包。当时我只有一个念头,保住自己的包,没有包,我这个孤单的旅人会更加孤单。面对年轻人手中的利器,我想到了我口袋中的小刀。我把手伸进自己的口袋,我摸到了钥匙、纸片、手机、电话本,甚至药片什么的,就是没有摸到小刀。奇怪。我又摸了一遍口袋,还是没有摸到小刀。就在我彻底绝望的时候,小刀出现在我布满汗珠的手心里。我希望它毫不含糊地将自己打开,将自己的锋利打开,勇敢地打开。它没有如我期待的那样毫不含糊地将自己打开,将自己的锋利打开,勇敢地打开。它只是安静地握在我的手心里。比口袋里还安静。奇迹出现了,僵局被打破了,那些年轻人看了一眼我手中安静的小刀悻悻地下车了。我的小包保住了,我的一小点虚荣心保住了,我的安静也保住了。实际上是小刀的安静一瞬间刺激了我的安静。我安静地看着那几个年轻人跳下了车,我甚至有点担心车轮是会伤着他们中的任何一个。还好,没有一个因为车轮而发出尖叫。不是因为我仁慈,也不是因为我大度,而是因为安静,小刀的安静。
  比小刀安静一些的是电话本。我偶尔会翻翻它,也可以说是翻翻它们。里面大多是我多年前的朋友。帮过我的朋友。他们的姓名至今仍清晰可辨。一个是位中学老师,我曾在他的家乡教过书。我曾在他家里吃过好多次饭。他老婆做的饭真好。每一次我都吃得很多。听说大嫂后来得了半身不遂。现在做饭的只能是他了。我一直想找机会看看老两口,一直没有去成。真想亲手做点好吃的带给他们。真想真想。一个是学校的会计,腿有点瘸。我调机关工作后一段时间。工资关系仍保留在学校。一个下雪的日子,他一瘸一拐地来找我,雪真大呀,他的全身都白了。他拿出一叠钱来,让我数数。自己一年多的工资嘛,我有点兴奋地一张一张数了。在雪里数了。足足数了两遍。够不够?他问我。我说够够。让他进去暖和暖和。他没有进去。他说自己走路慢,得早点回去。我只好看着他一点点消失在黄昏的雪里。多年没有再见到他了。有一次郊区发生了一起出租车女司机被杀被劫案。我去采访,嫌疑人正好是会计十几岁的小孙子。我想打电话问候一下老会计,无奈老会计的电话已经停机了。有一个是我的女恩公,从穷乡僻野发现了我。为了感谢她,我送了她几十斤粮票。不几年全国的通用粮票、地方粮票都废了。气功流行的那些年,她迷上了气功。听说常常去铁道边上练,火车过来了还在练。家人只好把她送进医院里。我一直想打电话问候问候她,又怕不妥。有一次她给我打来了电话,问我的情况好不好?一个劲地说我送的粮票,他们全家吃了好多年哩。我记得我当时很想很想说一句话,最后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有一个是我跟了多年的老上司。已经去世多年。他一直在单位称我杨先生,我一直称他为程先生。我们年龄相差很大,但什么荤玩笑都开。有一次我们去西安,天热极了,我问他吃不吃西瓜?他说吃。无奈那路边的西瓜一个比一个干。一点水分都没有。我开玩笑说,到西安我们买个好的。一到西安我问他先办事还是先吃西瓜?他说先办事。办完了事,天快黑了。我说我们吃西瓜去吧?他说回家吧。老上司特恋家,特恋老婆。无论走多远,能当天赶回去都赶回去的。后来得了糖尿病,我带西瓜去看他,他已经不能吃那东西了。卧床不起的他笑着对我说,杨先生还欠程先生一个西瓜呢。有一个人的名字已经看不清了,他是我学童时代唯一的“敌人”。我坐他的前边一排,他坐我的后面一排。他老往课桌前边靠我的一侧的桌沿上摸墨水。有时候是红的,有时候是蓝的 ,有时候是黑的,夏天的时候我的白衬衣总是多姿多彩的。要是上图画课,我的衬衣更是斑斓之极。连老师都说,某年夏天最好的一幅画就是我衬衣上的那幅。一个行为艺术展,学校没有可参展的作品。老师就把我的衬衣送去了。还得奖了呢。奖品是一件白的确良衬衣。不是奖给我的,是奖给他的。他大方地送我了。为保卫衬衣我们曾发生过许多争执。可惜我怎么也想不起他的名字了。
  最安静的是玫瑰。以至多年来我一直怀疑它的存在。一直怀疑它的真切存在。要不是碰见罗比,我会永远怀疑下去的。那时候我一贫如洗,实在想送罗比一样东西。就把手伸进了自己的同样一贫如洗的口袋。硬币,钥匙,小刀,纸片,电话本,甚至小石子什么的……那时候没有电话本,也没有小刀,甚至没有钥匙,更没有硬币。只有一叠纸片,与一块橡皮。当然不好送人,太小学生。正在我发窘的时候,我摸到了一朵花。一朵布满晶莹露珠的花。我有点吃惊。我得想办法证实了,自己口袋里是否有一朵玫瑰,玫瑰是否就在我的口袋里。答案是肯定的,我口袋里确实有一朵布满晶莹露珠的玫瑰。我小心翼翼地把它捧出口袋。闻了一下它的香,然后送给罗比。罗比小心翼翼地接过玫瑰。怔了一下,然后扬起了布满香气的手。一些布满香气的纸片便从天空哗啦啦飘落下来。一瞬间满天都是纸片,被泪水打湿的纸片……我重新把手伸进自己的口袋,我摸到了一叠完好无损的纸,与一片同样完好无损的橡皮。多年我一直都很歉疚。有一次例外。我正乘坐一辆小中巴去老家。半道上,有一个人上来。是个小偷,摸了一个又一个的口袋。最后摸到我前面一排。座位上是个女孩子。那小偷刚把手伸过去,一声清脆的咳嗽。我是说从我座位上发出一声咳嗽,小偷只好悻悻地把手缩回去了。我想我并没有咳嗽,我甚至连嘴巴与喉咙也未曾动一下的。正在我胡乱猜测的时候,我座位上又发出一声同样的咳嗽。我有点吃惊,是从我的口袋里发出来的。我不由自主地把手伸进口袋,意外中摸到了一朵花。一朵玫瑰。一朵我曾经想给罗比的玫瑰。看来它一直安安静静在我的口袋里。安安静静那么多年。那么多年我怎么没有注意到它?每次去干洗衣服的时候,我都会翻口袋好多遍的,怎么从未发现?我想,这次不会错的。是的,不会错的,那个越来越远的背影就是罗比。就是在我口袋里安安静静许多年的罗比。我发现她是罗比的时候,这世界上最小最安静的硬币就在我的口袋里,这世界上最小最安静的小刀就在我的口袋里,这世界上最小最安静的电话本就在我的口袋里,这世界上最小最安静的玫瑰就在我的口袋里,这世界上最小最安静的爱人就在我的口袋里。我已经很难将最小最安静的硬币、最小最安静的小刀、最小最安静的电话本、最小最安静的玫瑰、最小最安静的爱人,与我的口袋分开,与我的肌体分开,与罗比分开。
楼台种瓜记   作者:初国卿

  初国卿一九五七年生,毕业于沈阳师范大学中文系,一九九三年创办《大众生活》杂志,任社长兼总编、编审。现为《沈阳日报》专副刊中心主任,辽宁散文学副会长,沈阳市作协副主席,辽宁大学、沈阳师范大学特聘教授。著有《唐诗赏论》《佛门诸神》《诗文艺术琐论》《期刊的CIS策划》等专著。散文作品入选《中国散文最佳》《中国随笔最佳》和《散文选刊》“二○○○年中国散文排行榜”。散文集《不素餐兮》获“辽宁文学奖”散文奖。
  
  立秋这一天,我从露台的瓜架上摘下三个苦瓜,加牛肉、尖椒、豆豉炒了一盘。这是我下厨房的保留项目,每年夏天都要做上多次。但今年不一样的是,炒的都是自己在楼台上种的苦瓜。瓜架上还有南瓜,扁圆形,橙红色;丝瓜,长长的林林总总吊在架下;葫芦,亚腰的,约腰的,单肚的。这些我舍不得摘下,供观赏,自家和邻里观赏。从夏到秋,楼上楼下总有大人孩子到我家门口来看瓜,啧啧称赞。我也欣慰:身居城中,得遇“采菊东篱”般的田园之境;人居楼上,却有“豆棚瓜架雨如丝”的享受。于是,在月白风清之夜,约来三五知己,坐在瓜架下品茶谈天;细雨微凉之时,于架下听雨打瓜叶,想远远近近梦回之事,一时竟不知今夕何夕,人生何世了。
  上大学前在农村老家,曾躲在豆棚瓜架下偷读《聊斋》。说偷读,一是在“文革”那个特定时代,二是我不敢在晚上家里的灯下读,害怕书中的鬼狐出来。后来才知道读《聊斋》最宜于秋夜,独坐小屋,对窗捧读,入境即见花妖狐魅在眼前生动起来。如果窗前再有豆棚瓜架,那则更妙。夹书推窗,但见稀疏的星光下,豆疏疏,瓜离离,依稀可见;虫声唧唧,萤火点点,恍若天籁,一切都是那种秋夜的清凉与静谧,空气里还有一种类似蒲松龄式的舒缓忧伤的调子在缓缓流动着,这样读书的秋夜,一生能遇几回呢。清代诗人王渔洋为《聊斋》题诗说:“姑妄言之姑听之,豆棚瓜架雨如丝。料应厌作人间语,爱听秋坟鬼唱时。”这“豆棚瓜架雨如丝”的氛围实在是美得不得了,真想不出他老人家如何写得出这样平淡而让人神往的好句,轻易地就撩拨起隐藏在内心深处那种对悠然田园的向往,很想再回到上大学前的农村去,过一种秋夜里豆棚瓜架旁读《聊斋》的恬淡而悠闲的生活。
  人有想往,当尽力去创造实现。为了追求一点这样的生活方式,我在买房的时候寻遍了整个城市,终于寻得了万科开发的“情景洋房”的二楼。此二楼有一露台,露台门通楼梯,进家须先进露台,再从露台入厅。露台十几米大,有如小院。买房时我即盘算,“小院”正可制作“豆棚瓜架”。房子装修时,特意买了一批芬兰进口的防腐云杉木,在露台上做了一个两米多高的花架,又用花岗岩做了一个大大的长方形的花盆,盆中装了十几袋花土,还拌上从农村运来的一袋羊粪,又埋入冬天攒下的鱼下水及制作豆浆的豆渣等。
  开春,清明一过,我即从种子公司买来了南瓜、瓠瓜、苦瓜、丝瓜、黄瓜籽,室内育苗。但不知什么原因,眼看谷雨已到,该栽瓜秧了,我育的苗还不见出芽。邻居向我提供信息,说是北郊有一农贸市场,那里有各种瓜苗出售。第二天我一早就找到了那个市场,买回了南瓜、苦瓜、丝瓜、葫芦四种瓜秧栽入盆中。
  过了五一节,这瓜秧已爬上花架,长势繁茂,似乎每天都钻出许多,没多久,露台就绿影扶疏了。又过了几天,蜜蜂声传来,原是南瓜开花了,大朵大朵的,金黄色;丝瓜也开花了,一簇簇娇嫩的黄色;苦瓜花淡黄,一小朵一小朵,藏在叶底;葫芦开花最晚,夜间悄悄绽放,白得素雅。四种瓜的花朵竞相开放,每天早晨都有新杈长出,都有新花绽开,弄得我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到露台上踩着凳子打杈,仰着头数花朵,简直就像张生走进崔莺莺的后园,不抬头则已,一抬头准要“惊艳”。
  诸瓜之中,南瓜长得最为神速,无限伸展的瓜蔓带着硕大的叶子,几乎占了花架的半壁江山,覆盖住了小半个瓜棚,投下诱人的绿荫。南瓜长得快,结瓜也早。扁圆形的瓜,先是嫩绿色,继而深绿,逐渐又变成橙红色。瓜不大,但形状周正可爱,瓜棱分明,瓜蒂弯弯,颜色橙红橙红,挂在架上,像个点燃的红灯笼。也许这个橙红的南瓜太夺目了,以后南瓜蔓上结出的瓜竟无一个坐住,先后有七八个瓜开完花后就萎缩掉了。最终这株南瓜只结了这一个,算时间,如果到霜降前摘下,这只南瓜在蔓上竟也生长了近一百八十天,算是真正地长成了。
  最惹人看的是丝瓜。它叶形如枫,翠绿油亮。蔓上拉出的须很长,相互缠绕着,攀援着。雄花的花茎长长,茎头一组花蕾,六七枚簇拥着。花娇小而柔嫩,每朵五瓣,花期繁密长久,累累花朵一直开到深秋。早晨,轻露之中花开了,黄色的花瓣中间挺着粉粉的花蕊,不时有蜜蜂进进出出,有时会三只蜜蜂一齐在里采蜜。丝瓜花香淡,随意中闻不到香气,刻意地凑近去闻,才能闻到点含羞般的幽香。
  丝瓜花小,盛开时也是径不盈寸,坠落时无声无息。我有时坐在丝瓜架下看书。清风拂来,就有丝瓜花悄然落在衣襟上,起身时才发觉。落花的花色还十分艳丽,依然的嫩黄,只是花边有些微微地卷曲,轻轻触摸,还娇嫩得出水。因为丝瓜花开得繁密,落也纷纷,几天不清扫,露台就会铺上一层未见苍老的嫩黄。邻居老先生说丝瓜花当茶泡水喝能治咳嗽,我即拾起来收好送给他。
  丝瓜花是雄花多,雌花少。雌花未开时即已见出小丝瓜样了,瓜顶上顶着花蕾,开花时金黄色的花瓣中羞藏着白绒绒的花蕊,下面连着修长的花房。不几天,随着瓣落花萎,瓜就一天天粗壮了起来,每天的早晚都会不一样,明显地看着它在长。就那样长长重重地垂在叶中随风飘摆,见人就笑。
  苦瓜最能结瓜,一棵少说也会结出十几个。开始时我舍不得摘下,为的是要看那种瓜架下滴里嘟噜满是瓜的景致。然而谁知苦瓜是留不住的,长大不摘就会变黄,变红,最后变得没了形,一点点全化掉了。原来苦瓜通身多为碳水化合物,长大不摘,慢慢水分干掉,瓜也就没有了。知道了这个道理,后来的苦瓜长大即摘即食,都做了盘中物。
  四种瓜中,葫芦最是慢腾腾,别的瓜已开花结果,它还没有爬到花架顶端。然而它一旦开花结瓜,就会一发而不可收,一个接着一个地长。葫芦比较让人爱恋,圆圆的身子,瘦瘦的腰肢,绿中略白的肌肤,乳臭未干的脸蛋,就似新生的婴孩般,人见人爱。我曾收藏多个老葫芦,个个周正匀停,肌理光洁,色泽纯朴,枣红中透着沉穆的古意,映着岁月的风神,大都为前清或是民国之物。我有时坐在瓜架下沉思,我种出的这些葫芦留起来,得过多少年才能变成这些老葫芦的颜色和包浆呢?古人伴着旧时明月给我留下这许多老葫芦,我种的葫芦留给后人,当它们变成红色,古意融融的时候,其间的前尘影事也只有明月知其究竟了。
  楼台上种瓜,尽管很费心思,但有了这种豆棚瓜架之田园小景,早晚的生活也多了一份惬意和情致,闲坐瓜架之下,每每都有城市里难得体味到的田园诗般的清念或是情思。
  夏秋之际的夜晚,我许多时候都会端了一杯茶坐在瓜架下的鼓形藤凳上纳凉,龙井茶的香气和瓜叶的香气氤氲在一起。园区很静,只有各种虫鸣细碎一片。想起许地山小说《春桃》中的情景:“一点点的星光在瓜叶当中闪着。凉风把萤火送到棚上,像星掉下来一般。晚香玉也渐次散出香气来。” 家家灯火,每一家窗帘的颜色都不同,我总是爱通过窗帘的颜色和质地来判断主人的雅与俗,有时觉得自己好笑,不知这是不是主观主义。清人孟超然常在瓜棚下纳凉,阅古人丹青翰墨,撰就笔记名篇《瓜棚避暑录》,我在瓜架下看别家窗帘断雅俗,这样的主观主义大概不会有什么收获,倒不如找来一本孟超然的线装本子,在瓜架的阴凉中消暑来得有意思有味道。
  在七夕那个晚上,我还从瓜架下听到了不知从谁家飘来的邓丽君唱的《又见炊烟》——记得这首歌,是庄奴的词:又见炊烟升起,暮色罩大地。想问阵阵炊烟,你要去哪里?邓丽君的嗓音,天然的缠绵忧伤,人又有风韵,什么歌经她一唱,就都跟着沾上了邓氏风韵,别人,怎样地用力,也不会唱好。七夕之夜,瓜架下没听到牛郎织女相会的幽幽情话,倒听来一曲现代情唱,也算偏得。那一刻,在秋夜的露水滴落声中,我透过纷乱的瓜叶,见月色半胧,飞云如帆影过天,行在汩汩的水中。满天的星子淡极,杯中的茶已微凉,天上的牛郎织女也已见过面了吧,尘世中的我们不必再为他们操心。
  我想的是,霜降前,今年的丝瓜摘下来剥皮留络,送给朋友擦碗或是洗澡用;那只橙红的南瓜摘下来挂在书房里,让它和我一起慢慢变老,南瓜属葫芦科,闲来把玩,日久可现包浆,有成为古董南瓜的可能;葫芦摘下要上锅蒸后去皮,打磨光亮,留待进入我的老葫芦阵营。还有明年的瓜如何种,还当有豆,扁豆最好,蔓长花繁;豌豆也可,可食豌豆尖,豆可制豌豆黄。
  我期待明年,期待豆棚瓜架雨如丝的日子。
大雨落在硅谷   作者:刘成章

  刘成章,一九三七年生于祖籍延安市。一九六一年毕业于陕西师大中文系。曾任陕西省出版总社副社长,陕西作家协会副主席。是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常务理事。写过诗、歌词和剧本。新时期以来主要从事散文创作。出版过七种散文集子,其中《羊想云彩》获首届鲁迅文学奖。《安塞腰鼓》《扛椽树》《走进纽约》《读碑》《压轿》《七月的雷雨》《牛群》等作品被选入各种散文选本和语文课本。现旅居美国。
  
  这个题目显然含了极多的水分,是饱和了的,就像天上的云彩。只见那些云彩好像只轻轻地一抖,天地间就有了几丝水意,紧接着起了风,然后,就感到鼻尖上落下凉森森的东西。再然后,雨就真的普天飘洒,这儿那儿,就都有雨伞一把一把地张扬,红红绿绿,摇摇曳曳,如一朵一朵绝美的鲜花。
  然而,雨伞毕竟不多,因为这是硅谷,是轮子上的世界。沿着高速公路,钢牛铁马踩着风火轮,车的挡风玻璃上,雨刷子如倒置的钟摆往复不停。隔着车窗望出去,风驰电掣,轮飞水溅,哪一个不是一派与时间叫阵的劲头?
  然而,汽车也毕竟不多,因为,硅谷不是小村镇哪!它的人口是二百五十万哪!举目四望,不只汽车不算多,也没有多少可以称得上雄伟的建筑,而现代都市常有的摩天大楼,它一座都没有,即使是它的商业区也看不出有什么像模像样的繁华。这硅谷,平日就如一座空谷,此刻就更静了,而且加上几分朴拙。哦,好独特的藏而不露的硅谷!
  然而,我的心此刻却飞到大洋彼岸——飞到陕北去了,飞到关中平原去了。陕北的信天游中隐隐飘荡着米酒的香气,沁人肺腑。关中平原菜花黄了的时候,常常把大雁塔都辉映得像金子,万丈辉煌。我多少年一直生活在那里。在那里,曾经有一些时候,所谓硅谷,只是《参考消息》上的一个地名,猜想中的一个最难猜的命题,如一片神山圣水。即使是现在,一提起硅谷的“苹果”,一提起硅谷的“谷歌”,我故乡的许多朋友们仍然会感到多么遥远和神秘!但曾几何时,我竟然和“苹果”、“谷歌”们站在一起了!挨个儿数吧:“苹果”、“谷歌”、“惠普”、“IBM”、“英特尔”、“雅虎”……它们一个个的就在我身边,它们的建筑一个个精美得就像珍珠的楼,水晶的楼,钻石的楼,绿树和草坪像绿缎子似的衬扶着它们;或者,它们就像一朵朵硕大的幽兰,硕大的幽菊,硕大的幽梅,人们像蜂,在它们的花瓣间进进出出;门前或院中的标牌上更是五彩纷呈的艺术杰作。我每次走过的时候,都要把那些标牌看上好几眼。它们和我离得那么近,真是伸手可触。望着那个被咬了一口的苹果,我想,那被咬下的一块,应是含在我的嘴里的吧,我仿佛咀嚼着,其声清脆。那“谷歌”的写在标牌上的英文“Google”,那是我每天都要在电脑上点击的字符啊,现在不期而遇,怎能不叫人好像走入梦境!“看眼前,是何人,又面熟来又面生。”这歌,便生于我心上,颤栗于我唇间了。哦,好亲切的字符!
  说起亲切,又不能不想起另外两个公司了,因为它们的楼宇里头整天忙碌着我的至亲传人。它们的规模虽然不是数一数二,却也在世界各地都有分支机构。硅谷是寰球之谷,我的血脉是这谷里的一条叶脉,我分享着硅谷强健的心跳。
  现在,天下着雨,雨把“苹果”、把“谷歌”、把“惠普”、把“IBM”、把“英特尔”、把“雅虎”……把硅谷的无数公司和它们的五彩纷呈的标牌,都笼罩起来了。很有点南朝的意味。不是吗?莺也在啼,绿也在映着红。虽然不见酒旗舞于风中,却有麦当劳的特大的“M”,凌空高悬。寺当然成了司了,公司,不是四百八十个公司,而是八千四百多个(大的大到有员工二十多万,如一条巨鲸,小的至小,麻雀似的,只有三两个人)。如果有诗人杜牧那样的眼光,我当会看到,闪烁于烟雨中的,是多少楼房,多少门窗,多少标牌多少树!但我的眼光短浅,在我面前,那些雨中的楼房,门窗,标牌,和树,都是山隐水迢,迷迷离离,若谜,若梦。若谜若梦的还有一部硅谷史,特别是它的源头。那个叫做特曼的斯坦福大学的名垂青史的教授,是怎么想起让他的学生们去一片荒凉的谷地去创业的呢?那些学生身上带的五百块美金,是怎么一点一点凑起来的?而工作在那个破烂的车库里的有志青年,又是怎么迎来了惠普和硅谷的呱呱坠地?一转眼六七十年过去了,当年的一切都如隔着这蒙蒙的雨帘了。但那源头喷射出来的精神光芒,却至今随处可见。没有浮华。没有媚俗。没有慵赖。没有骄和躁。没有死气沉沉。即使在此时此刻,这落雨的假日,许多人也早早把孩子送到托儿所,早早地加班去了。只有他们家的树木还悠闲地站在他们家门前。雨水沿着棕榈树的树干流淌下来,棕榈树高大,挺拔,它小小一团的枝叶紧贴着云层,仿佛为了弥补硅谷没有高大建筑的缺憾。湿淋淋的橘子树叶子碧绿,果实金黄;随着雨滴的落下,那耀眼的果实也落下落下,咚咚地响;地下已铺了金黄的一层了,它们仿佛在水中抱怨,叹息。只有忍不住寂寞的雨水珠儿,像一个百无聊赖的孩子,在左近的电线上滚过来,滚过去,滚过来,滚过去。但有什么办法呢?谁叫这儿的主人是创业者呢?主人经常忙得连和孩子一起散步的时间都没有,连夜里都常常在办公桌下钻进睡袋里瞎凑合一宿,怎么能有时间采摘这些成熟了的橘子呢?
  蓦然间,山头的白色云朵,一团一团地向下翻滚。风应该是隐身人,它与云朵步步相随,我们却看不见它。但风的力量,在每一团云朵上都表现出来了,使每一团云朵都翻卷如雪的浪涛。雨便骤然大了起来,一下胀大了百倍千倍。我不由向谷歌那个巨大的石制标牌看去。我觉得定然是一个什么人给谷歌公司的楼房间扔进去一个“雨”字,又在它的大门上轻轻一拍,于是,史前的雨,史后的雨,东方的雨,西方的雨,大陆的雨,海洋的雨,携雷的雨,带风的雨,自然界的雨,艺术作品中的雨,一霎间,全被召到这儿来了。雨族云集,轰轰烈烈。雨雨雨雨雨的大会师,雨雨雨雨雨的大博览,雨雨雨雨雨的大比拼,雨的竞技,雨的狂欢!我曾经写过一篇叫做《七月的雷雨》的散文,写的是陕北,陕北的那场雨是够大的了,但到了这里,它只能算一个小弟弟。仰视吧,老大哥在此,老大哥何等庞伟!它是我有生以来见到的最奇特最浩大的雨。满天空悬挂的已不是雨线了,而是瀑布,一道一道雨的瀑布。惊雷声中,电光一闪,它们白亮得让人惊诧,让健忘症患者都过目不忘,让最平庸的画笔也能出奇制胜。这些尼亚拉瓜瀑布,伊瓜苏瀑布,安赫尔瀑布,黄果树瀑布,李白诗中遥看瀑布挂前川的那个瀑布,以及非洲的瀑布,欧洲的瀑布,澳大利亚的瀑布,都如银河决口哗哗泻下。随着强劲的风,它们都在空中摆来摆去,以千钧之力。由于它们的摆动,周遭的景物都在迅忽变幻,包括那些建筑,包括那些大树,包括那些高速公路,包括公路上的红绿灯,包括红绿灯辉映的汽车,都是瞬间连个影儿都没有了,只见白茫茫一片。可是刚几分钟,就像变魔术似的,一切又都显露出来了,历历在目,清晰如初。这雨就这么神神奇奇。这雨就这么威威武武。这雨就这么滂滂沱沱。这雨就这么壮怀激烈有如千万件管弦乐器一齐演奏。
  哦,硅谷之雨,你使我想起山,想起海;想起尼采,想起爱因斯坦,想起莎士比亚和鲁迅;你是一种何等的大气象,大境界!
  这样的雨,也许只能生在硅谷。
  提起谷,人们往往想到的是狭小,逼仄,阴暗。想起两座大山的互不相让,而谷就在其间,谷如两个争斗正凶的壮汉间的一个涕泪涟涟的小媳妇。想起几块石头,一道细流,再加些许花草,如我们陕北的某一山谷。而硅谷之谷,完全不是那样。来到硅谷,人们都感到和自己原来的想象大不相同。硅谷自然也是被两座山夹峙着的,但那两座山相距是多么辽远,其最宽处竟然有十六公里,以至让人感到硅谷不是谷,而是一块广袤的原野。硅谷的天空宏伟高旷,完全是“天高任鸟飞”之天。无疑,硅谷的地理风貌所显露出来的,也是一种大气象,大境界。
我常去硅谷库市雄伟的图书馆去借书,图书馆的对面是几间房子的市政府,二者相比,一个简直是远洋轮,一个简直是小舢板了。而小舢板的驾驭者,市长,还兼着污水处理厂的厂长。这就是这里的人文环境。
  我曾默默想过,这远洋轮是大气象,这小舢板更绝非小境界。远洋轮共小舢板,是“秋水共长天一色”的那个“共”,落霞孤鹜,浓墨重彩,一笔画出了多少博大!
  现在,大雨落在硅谷。大雨是神的鼓槌,于是,每一栋建筑、每一棵树木、每一辆汽车都是鼓啦,一个一个地敲,一个不漏地敲,一个比一个更重地敲。敲得那么欢欣,敲得那么痛畅,敲得那么有板有眼有音乐性有动听的旋律 。犹如今天敲了就再没有机会敲了,因此敲得不愿再放下鼓槌,敲得忘乎所以,死去活来。狠敲浪敲贪贪地敲哪,咚咚咚咚如硅谷的十指敲击着电脑敲击着山河的键盘。但尽管大雨下得这么壮观,那些写字楼上却没有人把脸凑在窗上看稀罕,因为人们都顾不上观雨都属于正在埋头工作的电脑芯片。
  大雨落在硅谷。大雨使空洞的有了内容,使抽象的显出了影子。大雨之网诠释着互联网,隐者互联网今天以大雨作自己的画像展示了自己的风采,真真切切,鲜亮明晰。那么网中硅谷:你既然教会了我如何下载,我现在就下载了,你看我从墙上下载了一把雨伞,准备打着它到院子去,把倒了的小树往起扶一扶。你看我家的宠物狗还跟着我,它一点儿也不怕雨的浇淋,跑来跑去,汪汪地叫,简直像网络中的一条最新的信息。
  大雨落在硅谷。大雨鞭策着硅谷,振奋着硅谷,歌唱着硅谷。硅谷,这美利坚的高科技企业中心,这美利坚的资讯科技产业龙头,这美利坚的人才高地和风险投资沃土,这君临天下的所在,风光如画,气象万千,肤有白黄黑,语有英汉印,云集着全球多少科技精英!多少青年才俊来此结缘筑梦!它每半个月就可能推一两个公司上市,每一天就可能造就三四十个百万富翁。当然,在此创业,并不见得总是带来财富,也有跌得鼻青眼肿的人。不过硅谷的人们说,他们愿意接受失败,他们认为失败永远是最有用最好的经验。跌倒了,爬起来再干。
  大雨落在硅谷。谁家的院子里,无数碗样大的水泡生成,奔跑,又消失了。消失了旧的又出现了新的,也是无数,生生不息。高速公路上的汽车,都成了爬不动的蜗牛。蜗牛无角,在雨中,每一个都成了一团踟躅的云雾。八千多公司八千多标牌,八千多标牌上四溅着液体的星星。天上如倾倒着漫天玉块。万千玉块有时候被甩了几十米远,眨眼又迅疾返回;有时候又被收上半空,又忽地一下砸将下来,发出一声巨响,如惊雷触地。到处都在大躁动,大喧响,大开大阖。这时候便觉得以往见到的那些雨是多么渺小和可笑。这时候看硅谷的雨吧,这才叫雨!真正的雨!这时候,硅谷再也不是初来乍到的人们眼中的静若止水的硅谷了。那止水只是海的表面,海里热浪翻腾。现在海的表面也激荡了。硅谷表里一致了。滂沱大雨显露出硅谷最本真的真实。硅谷绝对是我们中国春秋战国的翻版,它没有一天不上演着群雄四起旌旗猎猎的伟大戏剧。雨的鼓槌敲敲打打,如述说着往日的喜悲歌哭。今朝的冒险精神创业精神一如昔日,也一如这大雨漫天瓢泼,泼一地水足肥饱的高科技之花,每朵都摇曳着古今独步的光荣和骄傲。报上刚刚披露,有一个公司,去年创立时,也像当年的惠普,只两三个人,穷得连办公室都租不起。可是他们以远大意念“电影分享”呼隆隆崛起,到今年九月,创立仅仅一年半时间,已搞得天翻地覆,被众多公司争抢收购。最后谷歌以大手笔的十三亿美金购得,这无疑又是一大奇迹。硅谷,总是有这样的大思维,大动作,它是我们人类创造的一部鸿篇巨制,它无处不表现出一种大气象,大境界。现在滂沱豪雨冲洗着它,我看见它作淋浴之姿,何等壮美!它身上的征尘、汗渍、疲惫,以及些许的松懈,都随着满地挟着断柯残枝的水流,滚滚而去。如果作一幅画,背景应悬着土星火星,画题应为《震撼世界的大淋浴》。
  大雨漫天,也洗着硅谷的心脏。那心脏是给硅谷以强大支持又得益于硅谷的斯坦福大学。斯坦福大学的每幢挂着雨帘的西班牙式建筑上,都有雨水舞蹈。
  我来硅谷已两年多了。住在硅谷,一点儿也没有身处异国的感觉,因为抬腿动脚,都会遇到自己的同胞。据说,硅谷的华人,已有二十七万,成为第一大族群。印度人次之。有三千多家公司,都由我们华人和印度人执掌业务要津。其实,我想起,我们华人对于人类高科技事业的贡献,远不止这些。电脑的发明赖以二进位制,而二进位制的基本原理起源于我们中国易经的阴阳两论。
  哦,我真想面迎大雨,如陶渊明之登东皋,长啸一声:我是多么自豪!
  大雨落在硅谷,落在这已成为经典的著名土地。大雨敲击着我的心坎,我多日枯涩的文思因为这雨而活跃起来,纷飞如满地雨滴乱溅。我愿这大雨能赐我大魂魄,我愿我能具有硅谷一般的雄心和野心,我愿我能以有生之年,创造出一两篇无愧于我们中国人的山海之辞,云霞之章。
  大雨落在硅谷,如落在我的电脑的键盘上。键盘上跳跳跃跃,想一半应是雨珠儿,一半应是文采。我知道这硅谷的大雨已给我增添了才气。我嚯地一下站立起来,举手推开雨窗,力图更多地承接这雨的伟大洗礼。我看见大雨中的高速路上,红绿灯模糊得烂烂漫漫。我看见街上已成河啦。我看见河里的每块碎石都翻着跟头,都归了少林。我看见千道闪电喊痛快,喊人心就像这场雨啊,万条雨鞭竞自由。我感到逸笔纵横孕育在心上。
  大雨落在硅谷。应是龙兵天上过,旌旗是水,车辇是水,脚步咚咚亦是水。应是龙兵抬来了太平洋,并且把它倒扣于天上。应是太平洋哗啦啦泻下一天伟大的祝福和滋养。世界成了雨的世界风的世界雷霆的世界。松鼠缩在洞里。出差者照样上路。又一笔资金注入。到了下午六七点钟的时候,冷清清的餐馆终于热闹了,男男女女,熙熙攘攘,湿着肩膀或腿脚,门口进来一个一个。不断收拢的,是伞;不断展开的,是印制讲究的食谱。年轻总裁依然是一副创业者的模样:牛仔裤,比萨饼,可乐。大雨落在硅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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