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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诗词世界》五期诗词解读

 田牧 2015-06-08

管遗瑞
更把金针度与人
——读周啸天《不会吟诗也会吟·诗词创作十日谈》
         一
我很荣幸,是周啸天先生的新著《不会吟诗也会吟·诗词创作十日谈》的第一个读者。记得那是今年的2月1日,先生对我说:“这部书稿就要交出版社了,得先请放心的人看一看,有什么疏误没有。你就替我看看吧。”于是我在先生富于情感的文笔的引领下,一路轻快地看下去。仿佛走进山阴道上,各种美景移步换形——有关诗词的新颖独到的见解,以及引用的那些名篇佳什的诗情画意,还有在雍容平和的气度中行文的风趣与幽默,真使我应接不暇,看得兴趣盎然,一如当年在课堂上听他“传道、授业、解惑”一样。最近,我又接到这部书稿的出版本(四川文艺出版社2009年7月第1版),再一次认真阅读一过,领会进一步加深。当我掩卷而思的时候,觉得这既是一部向读者传授诗词创作方法的著作,也是先生多年来研究和鉴赏诗词、自己创作诗词的宝贵经验的结晶,它为广大诗词爱好者搭建起了一座通往神圣的诗词殿堂的平台,当你循此而进,徜徉在这个美丽的殿堂的时候,当你获得多方面的诗词创作知识的时候,你会惊喜地发现——这部书,本身就是一首好诗!
好诗是百读不厌的——当我最初读这部书稿的时候,就想起了清代诗人袁枚的一首《遣兴》诗:“但肯寻诗便有诗,灵犀一点是吾师。夕阳芳草无情物,解用多为绝妙词。”而且记起了先生在他先前所著的《绝句诗史》中曾经对这首诗批道:“如何解用(按“解用”即善于运用),却够写一本书。”这正是一本专谈“如何解用”的书。先生曾经在《题<春潮杂咏>》的小序中说到:“向谓今人作旧诗有三难:一曰腹笥未广,措语生涩;二曰不知音律,无论唱叹;三曰应时应景,诗味贫乏。欲得作者,岂容易哉。”(《欣托居歌诗》)由此也可以知道,这本书并不是一时兴之所至的率意之作,而是针对时下古典诗词创作中普遍存在的问题,也可以说是一些老大难问题,在心中蕴蓄已久,经过深思熟虑,将深刻的诗歌理论、诗词的写作要领和具体的创作实践结合在一起,而写出来的具有普遍指导意义的一部难得的著作。

在这部著作的“致读者”中,先生说道:“我不要写教程和概论。我要……写一本融会贯通、自道所得、以简驭繁、对别人有所启发的书。”这正是这样的一部书,它不同于那些高头讲章,讲起道理来滔滔不绝,然而却是不着边际,大而无当。这是一部切切实实地自道家常,自谈经验,自我坦陈的书,先生用抒情散文的笔法写来,娓娓而谈,让人如对师友,如沐春风,自有亲切感人的一种魅力,使你一读起来就进入佳境,欲罢不能,从中受到深刻的教益。从这个意义上说,它比那些“教程”、“概论”平易得多,但却是管用得多,深刻得多。比如,关于诗歌的本质问题,从《尚书》的“言志”、《文赋》的“缘情”以来,就一直是诗歌研究的核心问题,很多著作都有连篇累牍的阐发,但大多使人不得要领。我们且看先生是怎样说的。
“什么又是诗的本质呢?我所服膺的理论,是以‘释’(释放)释诗。人秉七情,应物斯感,或为之激动,或为之困惑,或为之神往,或为之辗转反侧,凡此种种,都是生命的体验,或谓之情结。情结好比疙瘩,须释而放之,才能消散,复归平静。如果释放的途径是语言,所得的结果,必然是诗。有人说诗是灵魂的出口,也是这个意思。”
这里,作者深刻地揭示出,诗歌就是人们宣泄内心深处的强烈感情,而以富于韵律的语言形式来表达,给人以意境美的深刻感受的文学样式。这和宗白华在《新诗略谈》中说的:“诗的定义可以说是:‘用一种美的文字……音律的绘画的文字……表写人的情绪中的意境。’”(《美学散步》,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年6月第1版)是一致的,但是先生的说法更加具体、更加便于理解,自然也更加深刻。在这个基础上,他进一步指出:
“什么是诗人?凡是用全身心去感受、琢磨人生而又有几分语言天赋的人,便有诗人的资质。”
我以为,这是一段非常重要的文字。它至少从三个方面给了我们以深刻的启示。首先是,作为一个诗人,对于社会生活,对于自己周围的一切,要能够“全身心”地去感受。也就是说,要能够倾注自己的高度的热情,去作心灵的观照,从而激发出强烈的激情,通过自己的精思独造,巧妙构思,营造出新奇精美的意象,这才是“真诗”。张中行在《诗词读写丛话》的“奠基”一章中也说到:诗人“要有情,但只是有还不够;要至于痴才是最上乘。痴是完全不计利害,以至于不可理喻。……情痴是诗词的资本……它是好篇什的必要条件。”(中华书局2009年5月第1版)这里讲的“痴”,也就是要“用全身心去感受”,由此而引发出来的深蕴于心的“情结”。因为,诗是人的心灵碰撞的火花,诗是因情而生,是情的表现,所谓字字关情,情真意浓,惟有如此,才能成为具有深刻魅力的美感。其次,有了“感受”,还必须进一步“琢磨人生”,也就是说还要深入地体验人生,细致地分析人生、研究人生,具有自己独到的体会和见解。可以说,一切文艺作品(诗词当然不例外),都是思想的反映;作者的思想愈深刻,作品的感染力也就愈强烈,也就愈能给人以深刻的启示。从这个意义上讲,从古至今的大诗人,都是具有深刻思想的人。而深刻的思想,正是从“琢磨人生”中来,琢磨得愈深就愈好,这也可以说是诗人的一项基本功。第三,还要有“语言天赋”。这里的“语言天赋”,也就是指创作诗词时人们遣词造句、驾驭语言的能力,能够把幽深玄远、义理微茫的意,转换为新奇不俗、格高境雅的文字,这也是由诗的本质派生出来的一个重要的基本功。先生在本书第六谈中就专门讲了“写诗就是写语言”,他说:“诗词写作的过程,说穿了就是一个作者同自己商略语言的过程,就是玩味‘推’字佳还是‘敲’字佳的过程。”也就是如何通过语言来更加准确、生动、形象地把你的身心所感,琢磨人生所得表现出来,把你的“情结”释放出来的过程。所以,“语汇丰富与否,永远是衡量创作水准的重要尺度。”“没有好的兴会,难以写出好的诗词。有了兴会,还得有词儿。没有词儿,就会茶壶里装汤圆,——肚子里有,却倒不出。”这是非常形象而又风趣的说法,但却道出了深刻的道理,使我们对诗歌的本质的各个方面,都有了深入的理解。
这里对于诗歌本质的深刻把握,以及形象生动的阐述,它的基本精神贯穿了整部著作,可以说它是这本书的一个坚稳的基石,在理论层面上,具有相当深厚的理论深度。

这部书之所以能够具有这样深厚的理论深度,说起来,也真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我们知道,先生是一位学养深厚的学者,从年青时起他就一直酷爱中国古典诗词,以后读研究生、在大学执教,都是从事这个方面的研究工作的,几十年来一以贯之,对诗词作了深入的钻研,积累了丰富的心得。他结合教学,出版了《雍陶诗注》、《唐绝句史》、《绝句诗史》、《中国分体文学史》(诗歌卷)等专著。早在上世纪80年代,又参加了上海辞书出版社出版的《唐诗鉴赏辞典》的编写工作,写了127篇赏析文章,成为撰稿最多的一位作者,也是写得最好的作者之一。这部书已经成为了传世之作。责编汤高才在书评中专门说到:周啸天“为文言简意赅,思路开阔,颇多精辟独到之见”,“给人印象最深”。以后先生在参加《唐宋词鉴赏辞典》的编撰时,负责审读全稿的钟振振教授更是深有感慨地说:“周啸天不但是写得最多的,也是写得最好的;别人看不懂的,他看得懂;别人指不出好处的,他指得出;别人指出好处讲不出所以然的,他讲得出、讲得具体、讲得到位。”就连他读研究生时的导师刘学锴教授,也写信称赞他说:“你的不少诗作和许多鉴赏文章,有的已历二十多年,读来仍感新鲜、有启发性。”当时他还很年轻,就在全国崭露头角,成为古典文学研究领域中一颗腾空而起的耀眼的新星。以后,他又出版了《诗经鉴赏集成》、《楚辞鉴赏集成》和《古典诗词鉴赏方法》等著作,引起了学术界的普遍关注,受到广大读者的好评。
正是有了这样一些深厚的治学基础,所以在本书关于诗词曲的特点、创作技法方面的论述时,作者就简直是驾轻就熟,写来游刃有余了,讲解得更加准确、深刻而又精到。比如,在“近体平仄格式推导”这一节中,他说:“五律在近体诗中为体最尊,它的格律也是律诗的基础。清人说,学诗须从五律起,充之可为七律,截之可为五绝,充而截之为七绝。这不仅是一种经验之谈,也是记忆近体诗诸多格律提纲挈领的、最简易的办法。”这是非常精辟的见解。把握了五律的格式,有了律句的概念,懂得以稳定和谐为特点,不仅可以很好地了解和应用诗的格律,进一步推而广之到词、到曲,它们虽然各有自己格律的特点,但是基本规律却是一致的,这就收到了事半功倍的良好效果。
不仅如此,先生在一些别人容易忽视的细微方面,也能够阐幽发微,作出精微的论述。例如,在“清词丽句必为邻”这一节,讲到“什么样的诗句够得上好句呢”,他说除了流畅上口、有阅读快感而外,还要做到以下几点:一是稳惬到位,二是隽永深厚,三是未经人道,四是传达语气。关于“语气”,考虑到一般人难以理解,他还进一步说明:“近体诗在语言上和散文的差别,突出表现在散文中必不可少的虚字,之乎者也矣焉哉等,一律可以省略。”但是“凡事都不可过头,虚字、动词有可省,有不可省,有很必要。”他举例说:
“最绝的是杜甫,他在古体及近体诗中,常出人意外地运用虚字表达语气,而且用在诗篇的开头,如《望岳》‘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一个‘夫’字传达出心商口度的神情,相当微妙。《春日忆李白》‘白也诗无敌,飘然诗不群’,这个‘白也’相当于‘李白呀’,这种写法是别人不敢的,然而他用了。不但用了,而且被接受了,成为名句,后人甚至将‘白也’作为李白的代称之一。拙作《江淮行》‘秀色快餐八百里,绝胜白也在轻舟’,就完全是将它作为一个名词来用的。”
这样一讲,就使人茅塞顿开,豁然开朗,把未经人道的秘诀讲得人人明白,大家都可以接受,可以运用了。还有,他在讲到五言古风时说到陶渊明,“陶渊明的人生哲学不出自然二字。……陶诗的手法是冲淡——就是将诗意分散在全篇中,而理趣盎然。”如果不是把陶诗真正读“透”,断断乎作不出这样明白而又精辟的论断!在“写诗就是写语言”一谈中讲到语言时,说:“所以在书面语言的沿用上,必须遵循‘察今’的原则。对传统诗词习用的语言必须重新审视,择其常新者而用之,其过时者而舍之。……如‘登楼’,如今楼顶不容易上,与思乡怀人扯不到一块;‘貂裘’,太贵了点,况且动物保护组织会说三道四;‘击唾壶’,有点不讲卫生,唾壶也早已更新换代了,等等。”这不仅把大家创作时容易犯的毛病一针见血地指了出来,道理讲得入木三分,而且还妙语解颐,让人忍俊不禁,读起来使人领悟很深,也轻松愉快。

先生不仅是一位知名的古典文学专家,一位知名的学者,他还是一位有名的诗人。学者和诗人,很难得两全。但是,先生却不同,能够一身而二任。先生在做学问与作诗词之间,真是左右逢源,相辅相成,相得益彰,而又成绩斐然。他以前写过新诗,记得是写李白的,像马雅可夫斯基的“楼梯式”,气势奔放,真和李白的风格相似。当然,他写得最多的还是传统体诗词,多少年来陆陆续续在一些报刊上发表,2005年10月,四川文艺出版社出版了他的诗集《欣托居歌诗》(欣托居是他的斋名,取陶诗“众鸟欣有托”之意)。诗集收入了他这些年来所写的220多首古典诗词,所涉及的内容非常广泛,举凡游览即兴、亲友赠答、读书看剧,以及时事新闻、重大事件,等等,近的是成都,远的是全国,再远的是全世界,无不形之于吟咏。也就是作者在自叙中说的:“书画琴棋,高明皆能达道;兴观群怨,小子何莫学诗!……拈管城之旧锥,作浮世之新绘。拓宽取材,趋生命意。有义可陈,于事可据。酌用兴比,略关美刺。”这本诗集出版后,立即风靡全国。前文化部长王蒙读到以后,非常兴奋,于2005年11月来成都专门和啸天先生晤面,给予高度评价。以后,又专门撰写文章给予详细的评论。王蒙说:“第一他写得古色古香,幽凝典雅;第二他写得新奇时尚,与时俱进;第三他写得活泼生动,快乐阳光;第四他写得与众不同,自立门户;第五他写得衔接传统,天衣无缝。”给予了高度的赞扬。正是由于先生有了这么丰硕的诗词创作成果,因而也就有了丰富的创作经验,由他来写这本诗词创作谈的书,就不会是闭门造车,更不会是纸上谈兵,作架空浮泛之论。而是切切实实地把他自己的创作甘苦,以及在创作中遇到的各方面的疑难问题,自己的种种写作心得,和盘托出,奉献给读者,这也是本书一个重要的特点。
作者在本书的最后,专门写了一章“我诗何幸上君口”,来介绍自已诗词创作的心路历程。这里,他强调了童心,亦即诗人的天真情怀、赤子之心,这和前面谈到的诗歌的本质是一致的。他从小生活在有文化教养的家庭,接受了比较良好的文化熏陶,年幼时就受到诗歌的熏染——“对儿歌怀有浓厚兴趣的人,没有失去童年馈赠的人,就是诗人”。但是他更加强调了阅世和读书,他经历过“文化大革命”这场史无前例的浩劫,曾经下乡务农,亲历了那些极其苦难的岁月,有了生活的积累和对人生的深刻体悟。即使在那样非常艰苦的环境下,他也还自己找了不少的书籍来读,手抄了王力的《汉语诗律学》和张相的《诗词曲语辞汇释》。我觉得,对于当时还很年青的啸天先生来说,这真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也许好多人只知道王力的《诗词格律》,薄薄的一本10来万字,而《汉语诗律学》则是王力先前写的近千页74万字的一部皇皇巨著(1958年出第一版),不要说抄写了,就是看完也很不容易。而张相的《诗词曲语辞汇释》这部工具书,也是上下两册,54万字(1953年出第一版)。抄写这两部书,需要付出多大的艰辛,需要多么坚强的毅力,我们可以想见!当我现在从这本书中读到这些情况时,想起他那些年,在艰苦的劳动之余,焚膏继晷,兀兀穷年,默默地抄写的情景,也不禁为之深深感佩!这种切实的读书功夫,或者说叫做抄书功夫,正是做学问、或学习诗词创作不可缺少的功夫。我记得10多年前在成都草堂博物馆参加四川杜甫学会年会的时候,廖仲安先生(首都师范大学教授)在大会上说过:“做学问,还是要提倡读书、抄书和背书,这是一项硬功夫。”是的,做学问需要这样的功夫,创作诗词也同样需要这样的功夫。宋人严羽在《沧浪诗话》中提倡“妙悟”,反对以学问为诗,那是针对当时江西诗派一味提倡以学问为诗而发的纠偏之论,他强调现实生活中的妙悟,同时也强调读书也要妙悟,也就是要善于理解。正是因为啸天先生下了这样扎实的功夫,有了这样坚实的基础,所以他无论做学问,还是作诗,都能够取得非同一般的成绩,积累出非常丰富的经验。
从这个意义上说,这本书,正是啸天先生多年来研究诗歌、创作诗歌的经验总结,现在毫无保留地写出来,是对诗歌创作的一个贡献,在诗坛上弥足珍贵。他在这本书中,好多地方都以自己创作的具体情况来举例,讲得非常具体,非常生动,这就不是一般的单讲道理的书籍所能够比拟的。比如,他在第六谈“写诗就是写语言”中谈到他写作七绝《江淮行》的情况:
“2004年中秋前夕,因出差从成都飞合肥。上飞机时,暮色苍茫,并没有想到要作什么诗。我的座位正好靠近窗口,上天后,不经意往窗外一望,竟然是平生所未曾见过的一幅图景:湛蓝天空上银盘似的悬着一轮明月,万里无云。云全在飞机下面很深的地方。全新的经验让我兴奋起来,怎么办呢,作一首诗吧。
驭气轻辞濯锦城,云间赏月更分明。
嫦娥乃肯作空姐?为我青天碧海行。
这首诗的内容可以说只是一片兴会,主题句为‘云间赏月更分明’,由‘驭气轻辞濯锦城’引起,后二句则以溢思作波澜,拿嫦娥、空姐和自己开涮——人在快乐的时候就会拿自己和别人开涮,当然是善意的。待到飞机着陆,掏出手机,以短信方式,发给一位最先想到的朋友,一分钟后,便收到反馈。”
这首诗,作者讲了自己的兴会,好像写来很轻松,在他,当然是很轻松的,如有神助,但是,“成如容易却艰辛”。在这首看来写得轻松的小诗的背后,却蕴藏着他多年来对于诗歌研究和创作的艰苦的积累。单就语言来说,“驭气”出自“列子御风而行”;“濯锦城”则是成都的别称,古代在锦江濯洗织锦,色泽更加鲜丽,也是古代典籍中语言。这两个词用在这里,就显得非常雅驯。而中间用“轻辞”一词巧妙地一连接,那种乘机从成都腾空而上,轻松愉快的心情也就跃然笔下,耐人品味。还有,“青天碧海”,也是来自于李商隐的“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嫦娥》)的诗句,正是咏嫦娥的,用在这里非常贴切。更加神妙的是,作者此时运用神思,舒展想象的翅膀,无拘无束地翱翔于审美意象的天国,竟然要广寒宫中的嫦娥来当空姐,伴着自己“驭气”而行,在空中一起观赏那中秋佳节前夕的一轮皓魄。记得钱谦益曾经说过:“嫦娥老大无归处,独倚银轮哭桂花。”(《牧斋杂著·投笔集·后秋兴之十三》)这下可好了,嫦娥有了空姐的工作,重新回到了人间,一扫过去的冷清寂寞,该是怎样的欢欣和鼓舞!这是多么富有诗意的想象,充满了生命的情韵!至于这四个诗句之间的关系,主题句的确定,“引起”以后的“波澜”等等,作者经过许许多多的创作实践,已经达到烂熟于心的程度,此时此刻,在不经意间顺手拈来,却是得心应手,毫不费力。这些,套一句老话,不是“斫轮老手”,是万难达到这个程度的。记得几年前,啸天先生被邀到西华大学开古典诗词鉴赏的讲座时,就讲过这首诗,当他把诗句念完,讲解到“湛蓝天空上银盘似的悬着一轮明月,万里无云”时,阶梯教室里两三百学生一齐轻轻地“哇”了一声,惊叹之至!讲座结束,先生步出教室,许多学生追着出来,要先生把这首绝句写下来,拿回去赏读。——这就是诗歌的力量,一首好诗感人之深,于此也可以见出一般。
啸天先生虽然在诗词的研究、鉴赏和创作上都已经成就卓著了,可以说达到了精深的地步,但是他仍然非常谦虚,从不满足,这也是他取得如此杰出成绩的一个重要原因。这本书除了介绍他自己成功创作的经验而外,也披露了他如何向别人学习的情况,对于严肃认真的作者来说,这一点尤其十分重要。作者专门在第九谈中写了一节“成诗不易改诗难”,谈了自己的具体情况:
“有两位已故的师长令我至今感念。一位是山西学者兼诗人的宋谋瑒,我们有过一段通信,他替我的一首五绝改过一个字,由‘与君同窗下’改为‘与君同窗久’,使我一下子悟到了厚字诀。另一位是槐轩后人刘锋晋,他替我的七律改过一句诗,将‘何事青城再度留,前山不比后山幽’的上句,改为‘山有幽名自古留’,使我悟到了如何开阔思路、使诗意更有内蕴。改诗的过程,是一个去粗取精的过程。”
这是作者的很可宝贵的现身说法。按宋谋瑒是原晋东南师范专科学校中文系教授,他为先生改的这首诗是《赠别二首》之二:“与君同窗久,三载共情亲。临歧数行字,平生一片心。”(《欣托居歌诗》)原句“同窗下”的“下”字,只说得一个方位,而“久”字,和下面的“三载”相呼应,唱叹有情——情意深厚,内蕴也丰厚,此之谓“厚”。刘锋晋是原成都师专副校长、中文系副教授(他是清代著名学者、思想家和教育家刘沅的五世孙。刘沅字止唐,四川双流人,斋号槐轩,人称槐轩先生,有《槐轩全书》传世,形成“槐轩之学”),他改的这首诗是《青城后山纪游》:“山有幽名自古留,前山不比后山幽。烟云绕树花多色,峡谷飞湍水疾流。栈道舆驴添雅兴,浮生杖屦任优游。归来小饮泰安寺,一夕轻雷春睡柔。”(《欣托居歌诗》)原来第一句是“何事青城再度留”,意思只是在提示游览青城后山的原因,说的是目前一己之游客,而修改后的“山有幽名自古留”,就视通古今,大大扩充了青城山的内容,使人想起“青城天下幽”的美誉,同时也包括了作者现在来游的原因,让人产生更加丰富的联想,这也就是“开阔思路,使诗意更有内蕴”。像这样,先生把自己推敲、修改作品的具体情况写出来,这就比正面介绍创作方法更进了一步,让我们从不同的角度来了解创作的全过程,从中受到更加深刻的教益。从这里,我们也可以看出先生多么谨严的治学态度和精益求精的创作精神,由此而不断进取,才达到了如此高度的创作境界。像这些很可宝贵的具体经验,书中还有许多,随处都可以给我们以智慧的启发,让我们在愉快的阅读中,获得丰富的知识,从而激活我们的一颗诗心,操笔挥翰,推敲锤炼,创作出情感精神弥漫其中的精美作品。
这正是:鸳鸯绣了从教看,更把金针度与人。
           
管遗瑞,杜甫学会理事,原为成都彭州市委党校校长,专长古诗词,曾参加过上海辞书出版社《古文鉴赏辞典》、《元曲鉴赏辞典》的撰稿。

 

颜基义
爱自己,更爱这个世界
——郑玉伟先生《白雪黑土歌》读后

打开郑玉伟先生的《白雪黑土歌》这本诗集,映入眼帘的标题多是诸如《到家》、《打柴》、《修路》、《伐木》、《担粮》、《除草》、《盖房》等等,这类再平凡不过的字眼。
郑玉伟的诗,命题是平凡的,句子是简约的,然而,情感却是真实的,诗歌却是不凡的。当把这些诗歌一首首阅读下去,用心阅读下去以后,我总会在他那种不经意的语境中产生内心的旖旎,更会有一种特殊的感受悄悄袭来,好似有一种外冷内热的舒坦沿着血脉流动,有一种用雪与冰熔铸成的情操在提升着自己的境界。表面上看起来,这些诗歌不是“交响乐”,然而却是动听的“声部”。它们借助于平凡的字眼,就如同歌曲借助于“1”“2”“3”……一样,唱出了一首首动人的冰与雪、冷与冻、劳与苦的大爱之歌。
作者在书中业已引用了许多有识之士的点评,从而有利于理解他诗歌的深度。在这里,我不想在他诗歌的具体技巧上,做更多的文章,转而去思考这样一个问题:郑玉伟是属于哪一类人?他的诗所反映出来的世界,与诗人是什么关系?
当今,物质的发展已达到空前大膨胀的程度,而人们的精神视野却变得越来越狭窄。在这样的态势下诗人的分野也越来越明显。简单地说,这样一类诗人已越来越多,他们的内心不能说没有爱,然而,他们只是爱他们自己,或者只在很小的圈子里让情感演进、抒发或升华,至于别人理解不理解他们毫不在乎。而另一类诗人,他们也爱自己,但是更爱他们生活的世界,把内心的厚爱劈分出更多的份额给予世界,同时他们用诗歌引导人们在日常生活中重新发现世界的鲜活。对世界所饱含的那份美丽给予永恒而纯粹的赞颂。毫无疑问,郑玉伟先生明确地是属于后一类的诗人。
读罢王连长那种幽默和夸张——“小便带棍子,大便带锯子”,再吟诵作者熔炼出的那些诗句,会有一种酒罢面清风的感觉。例如:
燃我青春火,熊熊照北疆。(《明志》)
青春化作柴千捆,火向人间冷处烧(《打柴》)
号响惊来千古月,锹飞铲落半天霞(《到家》)
水涌金泉呼切舞,品尝一口甜中苦(《蝶恋花·打井》)
篷无星火心灯亮,人有松梅气节坚。(《伐木场风天禁火》)
等等不一而足。
这样的诗句让读者感到很释怀,感到很充实,在吟诵之中就会不知不觉地让精神的脊梁变得挺直起来。诗人这样的品格折射到诗作中,自然是令人心动的,令人谐鸣的,令人激昂的,令人思考的……
在这里,让我们来看看他那首《冻白菜》:
翡翠晶莹而剔透,每于刀下显风流。
宁为碎玉汤中赴,只管分人腹内忧。
几缕温馨香雪海,十分慷慨报荒洲。
冰心已化寒天暖,何必微名谱上留。
这种最常见的事物在作者的笔下竟然变得如此的诗意潸然,没有一丝的娇柔和惺惺作态。读罢,总有一种悠然停泊在心中,那就是冲和为之,淡然述之,盎然升之,人物合之的境界。书中用生活中极其平凡的对象为命题的诗,可以说是目不暇接,美不胜收,让人称羡不已,不忍释卷。
郑玉伟先生那时是位军人,一类特殊的军人——在黑土地上耕耘的军人。那种特殊的人为环境,残酷的自然环境便成了他诗歌的熔炉和温床,使其厚重的情感得以集中凝聚、升华,最后假以诗歌的形式给予大释放,脱口而出,让周边腾生出一种清新加昂然的氛围。因此,他的诗歌不仅熔铸进了诗人的悲壮血性,也让诗人的脚跟找到了坚实的根基,那就是北国茫茫一片的黑土地。这本诗集之所以叫做《白雪黑土歌》,恐怕正是这种大爱情愫的写照。
读这本诗集,让我能以诗会友,从心底认识这位能诗能文,大情大爱,有冰有火的郑玉伟先生。愿他出更多的好作品,诗意的栖居,诗意的前行……
一定会的,我期待着!
                   201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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