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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原创散文】割麦天作者草千里

 秋声独赋 2015-06-08
 四月末稍,麦子黄了,布谷鸟在树林子里“咣咕”“咣咕”地鸣叫起来。再过些日子,麦子就要收割了。
          麦子是细粮,种得多,是农民一年中最重要的收成,人们格外重视。就像过年一样,吾乡把割打麦子的一段时间,叫做过麦;只是过年要在家里,而过麦要在地里而已。
          过麦很隆重,乡亲们为了过麦及早就做准备了。过年时特意腌制的腊肉此时便派上用场了,腌上一坛子鸭蛋鹅蛋,到集上买点干鱼干虾。再把菜园里的大蒜刨下来,编成蒜辫子晾晒起来。旧草帽破了,到集上买几顶草帽;镰锈了,卷刃了,有豁口了,镰把断了,得换几把新镰;杈筢扫帚扬场锨,凡缺胳膊少腿的,能修理就修理,不能修理的都换新的。这些准备很有必要,吃好了干活才有劲,劳动的工具好了,才能不耽误农活。
          割麦之前,人们还要做好一件事,就是轧场。场闲了一冬一春,都起皮了,要用石磙轧结实了才能打麦子。先在土场上泼水,等水洇下去,再把牛或马套上,拉着石磙一圈一圈碾压,直到轧得平整结实了为止。
          布谷鸟一早一晚地叫着,“咣咕,咣咕,咣咣咣咕”,人们的心被催得热哄哄的,一天要好几次跑到麦田去看麦子的情况,着急地等着开镰收割的日子到来。
          俗话说麦熟一晌,头天看麦子,还有点青,想不到吹半天南风就变黄了。麦子在南风的吹拂下载起载伏,涌动的波浪一轮一轮地直向天边扑去,那种磅礴的气势着实令人心潮翻滚。金色麦海中的一排两排的白杨绿柳,青碧之色更其耀眼。远村如浮在浩渺烟波之中的小岛。
          有经验的农民都知道,收割麦子不能等到麦穗焦干了再割,那样会给收割和搬运带来麻烦,要抛撒不少粮食。有句老话说得很有道理,庄稼是“八成熟,十成收;十成熟,二成丢”同样的地。同样的长势,麦子打出来后会差上几百斤,原因就是割麦的时间拿捏得有所不同,早割晚割都会影响麦子的产量。
          终于要割麦子了。头天先要把镰磨好,磨镰需要技术,并非人人都能,但一个家庭总有一两个会磨镰的人。磨镰先用粗石,后用细石,磨的时候先在镰头上蘸点盐水,将镰刀的刃按平在磨刀石上来回推拉,推时稍微用力一些,往回拉则用力小一些。倘不掌握技巧,磨几下就把刃口磨掉了,俗谓磨哑巴了。一般来说,壮劳力一人要备两把镰,一个五口之家,也总需六七把镰吧,一把一把磨好,得半天工夫。
          农历五月,天亮得早,也不过四点钟,一家老小都起了床。来不及做饭吃饭,甚至来不及刷牙洗脸,肚子饿就啃块凉馍,把镰刀、筢子、绳子放在板车上,一人在前拉着板车,其余人在后面打着哈欠跟着,轱轱辘辘向村外走去。妇女手里拎着一大壶水,走不快,就落在后面。路上碰见人,就互相打招呼。“现在割早点吧?”“不早,先把西地的割了再说,要是跟河滩地一起割,怕来不及!”西地是沙地,麦熟得早,河滩地是淤地,麦熟得略晚,正好把收割时间错开。
          一家人到了地头,为首的先持镰割出一垄两垄的茬口,给全家人做出示范,其他能割麦子的人则紧跟其后,右手握紧镰把,弯腰,左手反握揽起一把麦子,将镰刀贴紧麦根,往后一拉,只听哧的一声,麦子就割下来了,割下来的麦子放在割头垄的麦子上,叫麦铺子,一抱麦子就是一铺。把麦子放成铺是为了捆麦方便的。早割的麦子,麦秆上还有露水,要等太阳出来把露水晒干了才能捆扎。
          五月的北方,清早还有些冷。人们割一会儿之后,身上热起来,就把棉袄夹袄脱下来,穿着单褂子继续割麦。等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地里边已躺倒一大片麦子了,麦田也显得宽阔起来。孩子们觉得割麦很新鲜,也拿起镰刀学着大人的样子割麦子,他们还没有掌握割麦的姿势和技巧,不是揽麦子多了割不动,就是麦茬留得有半尺高,又割不干净,撒得到处都是麦秆子。父母看了在一旁吆喝着指导,并不生气。
          那些大一点的孩子,有了一些干活的力气,也习练了一些割麦的技巧,就暗暗地跟父母较劲。一开始割得很快,跑到了父母前面,但时间一长,体力渐渐不支,慢慢地落在后面了。他们频繁地站起来,捶着酸疼的腰,割几步,歇一歇,往周围看看,那些大人都在弯着腰割麦子,没有谁直起身子东张西望。父母告诫他们说:“不要老是直腰,越站越疼,适应了就好了。”可对这些平时很少参加劳动的孩子们来说,割麦子的劳动强度太大了。不直腰是不可能的,脸上汗如瓢浇,汗水流下来痒酥酥的,眼被腌得生疼,用毛巾擦干净,一会儿又是满脸的汗。褂子湿透了,粘乎乎地贴在背上,尽管难受,可不敢脱下来,麦芒的刺痒对他们更是一种折磨。
          手也磨破了,抓什么都疼,这才知道劳动的辛苦,父母的不易,咬咬牙坚持下来吧,不然,太对不起父母大人了。
          割麦子的同时,后面还跟着捆麦子的。捆麦子的多是年纪大的人,捆麦子的技术很熟练。捆麦子年轻人干不好,主要是不会打麦要子。麦要子怎样打呢?就是从麦铺子上抓起两绺麦秸秆,把麦穗头的一端交错拧一圈,再把一只手里的麦秸秆一分为二,将另一手的麦秸秆从中间穿过去,然后两手一拉,就挽成一个麦要子了。一般情况下,一铺子麦捆一个麦个子,如果一铺子过大了,也可捆两个麦个子,麦子捆好了,就把一捆捆麦个子攒起来,十来个一攒,这样做一是为了晾晒麦子,二是为了装车方便。
          在生产队的时候,运麦子使用的是马车或太平车,麦捆装得像一座小山似的。麦车子从村里过,孩子们追上去拽麦子。押车人坐在高高的麦捆上,挥舞着长棍子呜呜呀呀地吓唬孩子们,但他们毫不畏惧,因为棍子只是在空中舞动,却从未打在他们身上过。分队以后,运送麦子用的是平板车,前后装上排杈子,一次也能运几十捆麦子。有的地块离场远,一个来回需要半个时辰,一地麦捆子总要运大半天才能运完,很辛苦。
          麦子拉走了,麦田里还落下一些麦子,孩子们先用筢子把麦子搂起来,搂不起来的再用手拾。拾麦穗是相对轻松的活,孩子们都很乐意干。
          一块地割的麦子拾掇完了,天还早,他们就转移到另一块麦地里继续抢收。吃饭是不按钟点的。妇女在地里干一会活,看看天,觉得该做饭了,就丢下手里的活回家做饭。不到一个时辰,妇女提着饭又回到地里来。接着田间地头,就可看见一家一家的人围坐在一起有说有笑地吃饭了,劳动的疲劳,也在饭菜的一缕缕香气里烟消云散了。
          运到场里的麦子要有专人看管,叫看场。看场人把麦捆紧挨着搠起来,要是看天气不好,就把麦子一捆捆上垛,谓之打垛。垛挽好顶子后,再用塑料布把麦垛盖上,这样就不怕下雨了。第二天若是晴天,还要把垛拆开,把麦捆搠起来晾晒,是很麻烦的。看场人夜里也不回家,宿在土场上,晴看一天繁星,下雨就到临时搭的庵子里避一避。
          刚分队的时候,打场要几家合伙才行。因为一家一只牲口,拉一个大石磙费力,打场慢。三家合伙,三个牲口合拉一个石磙,石磙哧哧溜溜转得飞快,一场麦要不了半天就打好了。
          打场前麦子要晒干晒透。大清早就要摊好场。摊场就是把麦捆解开,把麦秆撒乱撒匀。场中间的麦子铺得厚一些,四周的麦子铺得薄一些,因为牲口拉着石磙转圈的时候,中间碾压的次数相对较多。
麦子晒到半上午,牲口拉着石磙进场,为使碾压效果更好,石磙后面还挂着一块近似半圆的大石板,俗称涝石。石磙在前滚动,涝石在石磙后滑动,本来很厚的麦秆,碾压以后就塌架了。轧场人站在土场中间,凭借着手里的缰绳控制着碾压的分寸,鞭声,吆喝声,提醒着那些思想不集中,拉石磙不出力的牲口。轧场最重要的是碾压均匀,不均匀会造成两种不良结果,一是有的地方麦粒子没碾下来,二是有的地方碾压太多,麦粒子都轧烂了。所以第一遍碾压完毕,就要用杈子翻场,即把下面的麦秆翻到上面来,上面的翻到下面去,翻好了再轧一遍,轧好之后,再翻场,再轧。一场麦一般要轧三遍,才能合乎要求。
          场轧好了,轧场人把牲口赶到场外,从套上卸下来,送回家喂上。其他人紧接着起场。两三个人先拿耙子将碎麦秸搂成堆,其他人跟着用杈子挑起搂好的麦秸,送到场边打垛,麦秸挑完,一个半大不小的麦秸垛就打好了。此时,土场上剩下的就是麦糠和麦粒了。堆麦糠麦粒,要看风而定麦堆的方向,以扬场方便为原则。麦堆是一长溜,两个人从麦堆的两头相对着扬场,一起往中间赶。扬场锨是木锨,轻而服手。扬场者一手执锨柄中间,一手握锨柄末端,“嚓”一下锄起满满一木锨麦糠麦粒,刷地甩向空中,麦糠随风飘至麦堆后部,麦粒哗一声落在麦堆前边。两人扬场,你一锨我一锨,急如星火,糠飞起来恰似风起黄沙,麦粒落地之声,浑若天下骤雨。麦粒中若有麦穗或其他杂物,就有人赶紧持大扫帚清扫。
          扬场趁风,风太大或没有风都不能扬场,所以扬场得趁有风时抓紧时间。一旦场扬不出来,势必影响第二天的工作,如果夜里下了雨,很有可能造成损失。
          等到麦子扬出来,太阳已落山了。半天云霞照着麦田、土场,到处红彤彤的。擦擦汗,喝口水,吸支烟,坐下来喘喘气。就有人聚到场里来,看看麦堆大小,估估产量。说会儿话,然后把麦子装进袋子里运回家去。
          头遍场要几天才能打完,几场麦秸合起来能垛一个很大的麦秸垛。至于晒麦、涝场,可先往后推一推,但这要视情况而定。如果雨下得及时,须马上耩豆子,栽红芋,种玉米和高粱等。如果无雨,就先晒麦、涝场,等着下雨种庄稼。
          布谷鸟还在林子里叫着,咣咕,咣咕,咣咣咣咕,但声调变得悠扬起来了,在五月明亮的天光里,这是一曲极富抒情意味的短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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