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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春晖

 在天涯377 2015-06-15
三春晖    吴 建
腌菜 

每年初冬,我的故乡几乎家家户户都要腌上一大缸咸菜。咸菜曾经是故乡人早晚佐餐的主要菜肴,能够从初冬一直吃到仲夏。 
儿时,每到早秋,母亲总要在屋后菜园里种上两畦青菜。烈日下,她除草间苗,精心伺候。到了晚秋,菜园里一片油绿,葳蕤生光。秋收之后,母亲便利用冬闲,将这嫩绿的青菜采回一大半,一篮子一篮子提到水踏边清洗。河水冰凉冰凉,母亲的手冻得通红通红。菜洗净后再摊到竹帘上晾干水分。到了腌菜这一天,大姐负责抱菜,我们几个小孩子围着母亲。母亲脱掉棉鞋,双脚在热水里烫了又烫。待大姐在菜缸里放了一层菜后,母亲便撒上一层薄薄的盐,然后赤足站在菜缸里,吭嚓吭嚓地用力踏。直到那菜泛起青绿色的泡沫,再加放一层菜和盐,又吭嚓吭嚓地踏。压菜的石头,是三四块很干净很光滑的大青石,每年用完后再收藏好,来年再用。等菜缸的盐卤呈微青黄色,母亲就将腌菜从缸里捞出,挤干水卤,一一切碎,再加入少许盐拌匀,存放在小坛里。此后,我们吃粥时就不用吮筷头了。煮饭时,抓一碗黄澄澄的咸菜,浇上菜油,放在锅内隔饭炖20分钟。揭开锅盖,屋子里顿时香气四溢。看一看,金闪闪,亮晶晶。尝一尝,咸而发鲜,鲜而不涩,别具风味。倘若家中来了客人,母亲还能用咸菜变戏法似的做出一盘盘咸菜炒鸡蛋、咸菜炖精肉……那一股幽幽的香味,连山珍海味都要黯然失色。 
母亲做的腌菜之好在本村里是百里挑一的。不少乡邻就常常来我家要点腌菜。母亲用保鲜袋一份份分好,叮嘱他们吃完了再来。我埋怨她为何一次不多装点,母亲瞪了我一眼,说你知道什么,多了放冰箱不鲜,用原汁盐卤泡的菜不走味。 
18岁那年,我考上师范,毕业后又分配到远离家乡的小镇工作,就极少有机会吃到母亲腌制的咸菜了。不过最近听家里来人说,现在农村日子好过了,很少有人腌制咸菜吃了。闻言不免心里生出些许遗憾——那么好吃的东西不做,岂不可惜? 
去年冬天,我在一家酱菜店看到有咸菜卖,即买了一斤。回到家满怀希望搛了一筷放进嘴里,随即发觉酸得牙涩,于是又怀念起母亲腌制的咸菜来。 
捣臼声声 

一次打扫老屋,在厨房的柴草堆里,我又见着了那只尘封已久的石臼。那一刻我静立了许久,记忆中母亲捣臼时那铿锵的咚咚声似乎在耳畔响起,眼前随之浮现出母亲舂谷时的情景。 
孩提时,吃过晚饭,母亲如果没有针线活儿做了,她就会从柜里舀出一畚箕稻谷倒进屋角的石臼里,再搬来粗粗的舂棒,然后坐在矮凳上舂起谷来。那时候,一家六口人吃的大米,全靠人工舂谷,往往是舂上半天稻谷,筛出来的大米只够全家人吃上一两天。因此,母亲三天两头舂谷便是常事了。尤其是在冬天的夜晚,破旧的厨房里灌风漏雪,母亲在刺骨的寒风中弯着腰,双手紧握着那沉重的舂棒,没完没了地一上一下费力地舂谷。她那粗糙的双手冻得通红,手心手背都崩裂开了。有时还不由自主地发出“哎呀”的声音:那本已开裂的手受力后痛得更加钻心。每每听到这揪心的呻吟,坐在煤油灯下做作业的我,眼帘里就溢满了泪水,禁不住抽泣起来。母亲听到我的呜咽声,就放下舂棒,走到我身边,把我搂在怀里,边替我拭去眼泪,边述说着她的愿望:“伢儿,只要你好好念书,将来考上大学,娘就是再苦再累也心甘情愿。”作业做完后,我便去帮母亲做“小工”: 在母亲举起舂棒的间隙,立即把小手伸进臼眼里将臼底的稻谷翻上来。此时,母亲心疼地对我说:“伢儿,快去睡吧,明早你还要上学呢。”常常我一觉醒来,仍能听到厨房里传来沉重的捣臼声。 
每次吃饭时,母亲总是从薄得见人影的粥锅里捞出米粒,分给我们姐弟几个吃。她自己只盛一碗米汤,就着咸菜吃。这时候的我们,都懂事地争着从自己的小碗中拨出一些米粒给母亲。可母亲哪里肯要,她噙着泪花,左哄右劝,让我们吃下去。 
后来,村里建起了粮食加工厂。但母亲为了节省钱供我们读书,连50公斤稻谷只需4毛钱的加工费也舍不得花。一到晚上,母亲仍然不顾白天的疲劳,佝偻着日渐衰弱的身体坐在石臼前,舂那永远也舂不完的米。 
再后来,我离开老家到省城读师范,便很少听到家中的捣臼声了。走上工作岗位以后,因为工作忙,加之单位离家较远,所以很少回家,但每次回家,母亲知道我爱吃舂的米,总要特意舂那白花花的大米熬粥煮饭给我吃。咀嚼着飘溢着泥土芳香的米饭米粥,我仿佛又回到了童年,回到了那冬夜舂谷的破屋。返回单位的前一天晚上,母亲一夜无眠,舂了满满一袋大米,第二天临走时让我带上回单位吃。望着眼帘里布满血丝的母亲,我内心直发酸:“妈,镇上粮店有米卖。”“孩子,还是自家舂的米香啊!” 
如今,年老体弱的老母亲再也舂不动稻谷了。然而,油灯下母亲捣臼的身影以及那不绝如缕的捣臼声却永远沉淀在了我的记忆深处。
菜梗谣    临川柴子
 
  李冬生忘不了老家的菜梗。 
  那是一种脆生生的辣,极具个性地燃烧着五脏六腑,还有一种拖住舌尖的咸,这滋味一直延伸到他的记忆中,缠绵不去。这就是母亲的菜梗,常常会让他在午夜梦回时惊起别样的感觉。 
  菜梗,是老家一种别具风味的小吃,家家会做。母亲说,不是吹,我做的菜梗在村里是数一数二的。母亲过度的自信让李冬生觉得她其实在掩饰什么。李冬生不喜欢母亲做的菜梗,过分的辣和咸失去了它本来的真味,这最致命的缺陷偏偏被母亲奉为法宝,每年的菜梗味几乎同出一炉,年年岁岁不曾改变。 
  菜梗的原身是阔叶芥菜,非常廉价,不挑剔任何质量的土地,栽进地里便长得蓬蓬勃勃,绿秧秧的喜人。深秋时节,母亲从菜地里将它们采了来,洗净,在晒场上晾干,将叶和茎归类。菜叶留着做泡菜,菜茎就是菜梗的原料。将它们切成段状,晒得微干,加入蒜苗、红椒、食盐等作料,压入瓷质的坛子里,控干水份就可以食用了。过程很简单,工序也不复杂,一切配料都是自产,包括红椒。红椒是那种小小的朝天椒,等到熟透,闻一闻都感到一种钻心的辣,这正是母亲要的效果。 
  一小玻璃瓶菜梗,就是李冬生一个星期的菜单。李冬生在县城读书,一个星期回一次家,交通工具是母亲从二手市场上淘来的一辆旧自行车。 
  “又是菜梗,太辣了,又咸。”李冬生不满地叫嚷。“辣才下饭!学习中下点苦功才行,生活上不要挑挑拣拣!向文生学习。”母亲说。 
  提到文生,李冬生不吱声了。文生是他哥,硬是让母亲的菜梗供到北京去上学了。 
  父亲走了,走得很突然。临终的时候他拉着母亲的手,自私地叮嘱她不许改嫁。母亲咬牙切齿地哭了三天三夜,然后将眼泪一抹,独自承担起家里的重任。 
  母亲身材瘦小,却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气,田里地里的活干完了,还要去小砖窑背砖。母亲就靠两只肩膀换他和哥哥的学费,李冬生有什么理由跟母亲提条件? 
  但是李冬生自尊心强,那一小罐菜梗是绝不能在同学面前亮相的,他总是在学校食堂里打好饭,然后躲在不为人知的角落打发掉,有时是校园的亭子里,有时是古旧的樟树下。 
  一天,他正狼吞虎咽地吃着,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李冬生吓了一跳,原来是同学张丽芳。李冬生不知道,张丽芳观察他好久了。 
  “原来一个人躲在这里吃好吃的,真自私。”张丽芳说着,就抢他的玻璃瓶。张丽芳用指尖挑了一根菜梗放进嘴里,咀嚼着,然后紧皱着眉头。“这是什么菜呢,这么好吃?”来自县城的张丽芳不知此物为何物。看她一副赞不绝口的样子,李冬生无言以对。 
  “你以后不要这么自私好不好?好东西应该大家分享,以后我们换菜!我太爱吃这咸菜了。” 
  此后,张丽芳果然用鱼和肉换他的咸菜吃。一小罐咸菜滋养着他们的情感,两人从高中的校园一直陪伴到大学的校园,最后,张丽芳顺理成章地成了他的妻子。 
  母亲的菜梗成就了李冬生的一段姻缘,这是他没有想到的,他从心底感谢母亲。今年,母亲兴致勃勃地提着一大罐咸菜来到县城,李冬生已不是当年的小男孩,他直言不讳地对母亲说:“拎回去吧,你做的咸菜我实在不喜欢吃。” 
  “还没吃呢,乱下结论。”母亲挟起一根菜梗,放进他嘴里。奇怪,不再是往日的又咸又辣,作料充分,味道恰到好处。 
  “以前生活条件差,不做得咸辣一些成吗?再说,现在你已经不年轻了,不能吃过辣的东西。时代在变,你老妈也要与时俱进呢。”母亲得意地说。 
  李冬生看到母亲头上生出的白发,心里一沉。“好吃吗?”张丽芳笑微微地望着他。 
  “好吃!”他说。“只可惜不对你的胃口。” 
  “谁说的。”张丽芳挑起一根菜梗,夸张地叫了起来,“太好吃了!” 
  “你不是爱吃咸辣的吗?”李冬生奇怪地望着她。 
  张丽芳神秘地一笑,附在他耳边说:“谁爱吃那又咸又辣的菜梗啊,我每次都偷偷倒掉了……” 
  李冬生心中一热,望着他生命中两个重要的女人,心情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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