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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公民》并不完美,但称得上是一出“好戏”

 惋_红曲 2015-06-19



  5月15日,由何冰领衔主演、话剧导演徐昂执导的电影《十二公民》上映。用当下电影圈时兴的话来说,《十二公民》也有一个强大的IP,那便是半个多世纪以来全球电影人念念不忘的一个好莱坞经典影像文本《十二怒汉》。然而《十二怒汉》出现中国版,应该比大多数人想象得要快。


  自从1957年西德尼·吕美特拍出第一部《十二怒汉》半个多世纪以来,已经相继出现了各国版本,美国人自己在1997年也翻拍了一次,奥斯卡影帝杰克·莱蒙主演;日本版出现在1991年,三谷幸喜编剧、中原俊导演的《十二个温柔的日本人》在剧本上做了很大改动;2007年,俄罗斯导演尼基塔·米哈尔科夫执导的《十二怒汉:大审判》,成为西德尼·吕美特原版之外最成功也是最知名的版本。据说,印度人也在拍自己的版本。会有歌舞吗?不得而知。


  然而,从来没有一部电影像《十二怒汉》一样,翻拍难度如此之高,因为它足够极致,足够纯粹。一般电影翻拍,不同地域风情、人文风貌,甚至角色关系都有很大改编空间,比如老马丁的《无间道风云》已经不再是港版双雄卧底的格局。而《十二怒汉》,一个封闭空间,12个人,讨论一桩与他们每个人没有直接联系的人的生死,犯罪、悬疑、推理等等类型元素都在其中,却只能在固定时空中通过演员表演与台词推进并展现。



  简约到极致的形式,更能聚焦到人本身,更能鲜明有力地展现人性之复杂、善变、微妙甚至诡谲。因此,每一次翻拍,对剧情本土化的同时,也是用'十二种愤怒'的戏剧形式,来展现本民族的特性,或者说,每个国家或者民族,到了一定阶段,都可以用一部自己的《十二怒汉》来审视自己,自省也好,自黑也罢,反正,照出原形的功能是很好使的。


  《十二公民》并不完美,但绝对称得上是一出“好戏”。而对于《十二怒汉》这个IP的全球演变,也很值得说一说,这样才能令我们更明白《十二公民》的价值。


1957年《十二怒汉》诞生
一次影史重大事件


  说到《十二怒汉》,有些数据已经耳熟能详,35万美元成本、19天拍摄,至今排在IMDB第7名,被改编电影三次,改编舞台剧无数次。


  大家熟知的《十二怒汉》最初版本,就是1957年西德尼·吕美特导演、亨利·方达主演的版本,其实,还有个更早的版本,是1954年的电视作品,那是编剧瑞杰·诺罗斯根据自己一次庭审经历产生灵感创作出来的,后来,好莱坞巨星亨利·方达看到了这个电视作品,当即决定买下版权。


由亨利·方达主演的《十二怒汉》可谓好莱坞黄金时代末期的巅峰经典


  据说,亨利·方达第一次到片场时,看到现场简陋的布景就发飙了。作为好莱坞一线明星,他最终也只能接受这些,因为他作为主演兼制片人,所选择的导演,正是日后以冷峻犀利的现实剖析而著称的大师西德尼·吕美特。


  亨利·方达是西德尼·吕美特进入电影圈的贵人,而吕美特在电视圈形成的犀利而快捷的捕捉剖析现实的能力,也使得他出手不凡,于是《十二怒汉》横空出世。


  《十二怒汉》于1957年上映,开始票房并不好,在次年奥斯卡也败给了《桂河大桥》,但这并不影响它在社会上引发的强烈反响。1957年前后的美国,麦卡锡事件刚过去,社会上因为左右思潮形成的对立情绪与偏见还远未过去。《十二怒汉》讲了一个陪审团的故事,一个贫民窟的孩子被控诉杀了他的养父,有两个证人提供了看起来很明确的证据,最后法官让12个陪审员来讨论是否给这个孩子定罪。舆情沸腾,千夫所指,这个案子本来没有太大讨论空间,12个陪审员11个人认为有罪,只有做建筑师的8号陪审员觉得要讨论一下再做决定,而随着讨论推进,案情逐渐明晰,原本明确的证据都值得怀疑,最终大家一致表决'无罪'。


  这是一个耳熟能详的故事,也是一个伟大的戏剧设定,这个戏剧设定的强大张力可以穿透任何形式而形成好看的故事。而在1957年的美国,面对一个出身贫民窟的边缘少年,出身各异、文化教养不同的陪审员们可以很快做出决定,而这些决定背后隐藏了太多基于自身产生的偏见。


《十二怒汉》的伟大意义在于普及了“合理怀疑”和“怀疑不起诉”的陪审团的原则


  这一版《十二怒汉》的伟大意义就在于再次普及了陪审团的原则,'合理怀疑'与'怀疑不起诉',而其关键的一段台词,至今听起来令人震撼而感动:'我们来这里不是来吵架的,我们肩负着重责大任,我一直觉得,这就是民主社会的优点,我们...该怎么说呢?我们被通知,我们收到信,被通知要来这里…决定一个跟我们素昧平生的人到底有没有罪,不论做出什么样的判决,我们都拿不到好处,也没有损失,那就是我们的国家能这么强大的原因。我们不应该把这件事跟私人的感觉扯上关系!'


  在普及陪审团法律原则的同时,这个电影的更大的宏旨,就是偏见与宽容,编剧瑞吉诺·罗斯已于2002年去世,他的儿子在2012年接受采访时说:'我希望今天的人依然能从这个故事当中学会如何包容和宽恕,学会与人类的偏见本性抗争,而不是与之沉沦。'


  《十二怒汉》是出身电视界的西德尼·吕美特,将自己独有的写实与冷峻风格第一次锋芒毕露的展现。电视文化影响了电影,同时又体现了欧美电影人深厚的戏剧功底。可以说,是所有银幕内外的一切,成就了这个好莱坞黄金时代末期的巅峰经典。


  美国人在1997年对《十二怒汉》进行了一次翻拍,除了改成彩色,其他出入不大,成名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奥斯卡影帝杰克·莱蒙主演。


日本版从'愤怒'到'温柔'
一次呆萌而戏谑的改编


  1991年,《十二怒汉》出现了日本版,国民编剧大师三谷幸喜操刀剧本,将一个严肃的经典戏剧文本,改成了日本独有的充满呆萌气质和戏谑意味的电影剧本,陪审团制度和法律精神在这里显得并不重要,三谷幸喜借用'十二怒汉'的形式,来讽刺了一下自己国家的国民。


  这部电影是《十二怒汉》所有改编版本中变动最大的:案情本身被替换,推理过程从原来的'有罪--无罪'变成'无罪--有罪--无罪';唯一一次出现女性陪审员;是所有版本中最有喜感的,估计,也是所有版本里陪审员最日常的、最吃货的,刨冰、冰激凌、披萨等等,都端上了桌面。


《十二的温柔的日本人》的剧本出自日本著名编剧兼导演三谷幸喜


  片中12个陪审员讨论的案件是,一个20出头年轻貌美的女孩,面对酗酒无业的前夫的复婚请求,两人在路边发生了争执,一辆卡车开过来,将前夫撞死,司机和路边的大婶都作证是女孩故意将前夫推向疾驶来的卡车,但法官倾向于认为女孩是出于防卫,应判无罪。三女九男组成的陪审团,要就此事进行讨论。


  由于是推理轻喜剧的风格,原本的'十二种愤怒'不见了,编剧三谷幸喜在这个电影里,用充满生活气息的细节穿插其间,日本'升斗小民'的面貌鲜活有趣,同时也把民族性做了一次戏谑意味的展现,比如他们几个人为了寻找观点支持,可以拉帮结派;出于内心的不平衡,报复性地喊出'就算她有罪,我也投她无罪'。


日本版是所有版本里陪审员最日常的、最吃货的


  更为讽刺的是,大家原本倾向于无罪,只有一个男人主张有罪,当他快要把大家说服了的时候,另外一个看起来很二次元的男子,用一个关于披萨的细节推翻了有罪论定,最终结果,还是无罪。这个二次元男子说自己是律师,而在讨论结束大家分头走出房间的时候,他告诉另外一个陪审员,其实,他是一个演员,只不过演过律师角色。三谷幸喜实在太狡猾了。


  《十二个温柔的日本人》被评为1991年日本电影旬报的十佳影片,2006年又推出了舞台剧版,延续了这种呆萌轻喜剧风格。在喜欢1957年经典版本和2007年俄罗斯版的影迷看来,日本版实在太怪了。


俄罗斯版《十二怒汉:大审判》
战斗民族的绝望与希冀


  希区柯克曾说,在故事片中,导演是上帝;在纪录片中,上帝是导演。而在用《十二怒汉》这种经典戏剧形式来展现反思民族性的导演那里,都要找一种视角,充满悲悯的上帝视角,即便在1957年版中,亨利·方达饰演的建筑师作为8号陪审员,也充满了一种理性宽容和悲天悯人的情怀,这是一种西方宗教式的情怀。


  2007年,米哈尔科夫推出了他为俄罗斯这个民族拍的《十二怒汉:大审判》,片中一直有一只麻雀穿梭于陪审团所在的体育馆里,在东正教教义里,麻雀代表了圣灵的降临,这算是代表导演超然于法律范畴内的一种精神寄托吧。


米哈尔科夫执导的俄罗斯版本将冲突源头放到了“车臣问题”这一更大的社会历史背景当中


  米哈尔科夫将故事背景与冲突源头放到了更大的社会历史背景中,作为被告的男孩来自车臣,他被指控杀掉了作为俄罗斯军官的继父。车臣问题一直俄罗斯民族的心病,在如此尖锐的民族问题背景下,12个'愤怒'的俄罗斯男人,要争论车臣男孩该不该杀。


  历史原因形成的社会格局以及近年来俄罗斯社会的动荡,让12个俄罗斯人每个人都一段有血有泪的故事,他们纷纷背负着车臣战争、高加索问题、共产党问题、纳粹党问题……在借用一个故事框架来面对自己民族的问题上,米哈尔科夫够狠,这里程序正义、陪审制度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面对事实,每个人能不能卸下自己因为社会历史原因背负上的包袱。最后,十二个人一致表决,车臣男孩无罪。


12个'愤怒'的俄罗斯男人所争论的问题是“一个车臣男孩究竟该不该杀”


  但故事还没有结束,米哈尔科夫自己饰演的2号陪审员说,被告无辜,但是,他在监狱里远比放出去活得久。他无亲无故,没有人在乎他的死活;而且,真凶会想办法弄死他……他还建议'我们找律师、找检察官、走后门、用各种方法找到真凶,然后再把这个孩子放出来……在这之后,更要对这个孩子负起责任,考虑到他今后的生活……然后,所有人开始推卸责任,包括开始主张车臣无罪的8号,说自己公司事情很忙顾不了这个。


  导演最后又补一刀,总结说,我们在这里作为陪审员,辩论、陈述、总结……却什么也改变不了。最后的一点希望,可能是那只麻雀--宗教式的悲悯精神,片子最后字幕说,法律至高无上,如果仁慈高于法律呢?这种思考对于现代法律制度尚不健全的国家来说,有种锥心之痛却无比现实。


《十二公民》经典IP本土化
“中国式偏见”的集中爆发


  本文开头说,中国版《十二怒汉》来得可能比很多人想象都快。因为在一个没有陪审团制度的国家拍“陪审员讨论案件”,看似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而导演徐昂和编剧韩景龙解决了陪审团的设定问题,放在大学里做一个虚拟法庭——为了让学校的西法课程顺利完成,12个家长组成了一个虚拟陪审团。


  然而对于徐昂来说,他改编《十二怒汉》,根本不是想讨论法律问题,他只是想表现“十二个人在一起为什么不能好好说话”。这是一个出身戏剧舞台的导演对“好戏”的一种天然敏感。记得姜文曾在采访中开玩笑说,他想拍个电影就叫《一桌饭》,一个饭桌上发生的故事,集中场景下的戏剧冲突会很精彩,这种做戏的形式与《十二怒汉》一脉相承。


  徐昂在《十二公民》中,对一个好莱坞经典IP进行了一次出色的中国本土话改编


  在电影行业疯抢IP的今天,出身人艺的话剧导演的徐昂,对于改编文本的选择更直击要害——故事好看、有张力,人物鲜明有色,台词紧张激烈,已经足够吸引国内观众。为了完成这种强烈的戏剧冲突,形成针锋相对酣畅淋漓的戏剧效果,徐昂直接让人艺和国话的演员来饰演“十二个愤怒的中国人”,效果出奇地好。


  在一票决定生死的选择面前,小卖部老板、靠租房为生的北京大叔、房地产商、医生、保安开始了激辩。编剧韩景龙说,剧本中这一幕,他在现实中常常看到,北京街头角落,随时可能上演一场激烈争辩,针锋相对互不相让,但往往争论的主题都会跑偏,与争执的源头没有太大关系,人身攻击、相互歧视等等,到处都是导火线。



  近年来,中国导演讲故事的能力一直备受诟病,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戏剧功底太差,不是故事不好,而是讲得不好。影评人严蓬(电子骑士)在《十二公民》一次跨界观影沙龙上就直言“导演对戏剧结构和戏剧点的处理,可以给大多数国内导演上一课了”。


  《十二怒汉》经典文本的主题是偏见与宽容,在与人类自身的狭隘形成的偏见的战斗中,中国由于民间缺乏信任机制、动辄从立场出发看问题,偏见更易滋长。为了加强这个偏见引发的矛盾程度,徐昂更毒,将案件改为“富二代杀人案”。


  中国社会的贫富差距,以及我们对于财富的态度,让“富二代”这个词诞生时仿佛就伴随着原罪;中国长期由于政策倾斜等历史原因造成的区域发展不平衡,早造成的地域之间的歧视或敌视;我们还习惯于用道德与立场进行判断,很多时候千夫所指就能判人死刑。


十二个来自人艺和国话的话剧演员饰演的“十二个愤怒的中国人”,令影片“言值爆表”


  所以在互联网时代的今天,《十二公民》将《十二怒汉》这个经典的一个隐线也前所未有地凸显出来,就是舆情对案情判断的影响。几年前药家鑫案件中,舆情倾向于贫困的受害者,甚至影响到了司法判决。


  《十二公民》即便有着浓重的话剧舞台腔,也有着在某些情节设置上对“电检”的妥协,但精彩的台词和剧情冲突已经让观众无暇他顾。从主题到形式,这部片子都给观众带来一出久违的好戏,而它的价值更在于对《十二怒汉》这一经典IP所进行的十分出色的本土化改编。影评人李小飞就曾表示“对于中国人来说,《十二公民》比《十二怒汉》还要伟大”。


  经典的生命力就在于历久而弥新,而《十二怒汉》最大的魅力在于对人性本身淋漓尽致的展现,从这个角度说,每一个国家或者民族到了一定阶段,都应该拥有一部自己的《十二怒汉》。就这样,中国版《十二怒汉》来了,它对于中国电影和中国社会的影响,会等我们一起去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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